第7章 乞丐

前方出现了一座破庙,白慕辞想也没想便跳了进去,那座破庙是一座睚眦神庙,因为供奉的人少便破落了,周围杂草丛生,墙面上满是疮痍,曾经红墙琉璃瓦,人声鼎沸的睚眦庙,因为睚眦陨落而落得如今的局面。

她还没藏好身便看到黄鼠狼跟了进来,她捂住伤口,看着那记长鞭直冲冲朝着自己扑甩过来。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冲了出来,还没看清那人影是何模样,他便挡在了白慕辞和黄鼠狼之间,用长剑挡住了他的长鞭,发出一声巨响。那人穿着一身破衣烂衫,脸上长满长毛,头发乱糟糟的,浑身脏兮兮的,还发出一阵酸腐的味道,竟然是这间破庙里的乞丐。

白慕辞心下吃惊,这乞丐什么来头,竟能挡住黄鼠狼的长鞭。

黄鼠狼说:“你是什么人,竟敢挡我的道。也罢,不管你是谁,爷爷我今天我就用你们的心肝当下酒菜。”

黄鼠狼拿着长鞭飞身而上,可那长毛乞丐动作狠厉,不守反攻,全然不惧怕黄鼠狼手中的长鞭,长剑直指要害。他全身上下明明没有半分灵气,但是却招招狠厉,动作快如闪电,让人分不清是在左还是在右,这世上竟还有人能把剑耍到这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将那黄鼠狼打得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黄鼠狼躲避不及被乞丐一剑刺穿了臂膀。黄鼠狼似是不敢相信,一个乞丐竟还有这等本事。黄鼠狼跳过去想抓他的心脏,可没想到那长剑的速度竟比黄鼠狼的手速还要快,那长满长毛的爪子被一剑削掉,黄鼠狼掉到了地上,疼得打了个滚。

这世上竟还有这等奇人,六道之中到底会有多少意外?白慕辞看着局势,乞丐的功力竟远在黄鼠狼妖之上。

那黄鼠狼见打不过便要跑,他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性命更重要些罢,也不知那乞丐为何会这般狠厉。结果那黄鼠狼还没有跑出大门就被乞丐一剑刺穿,像猎物一般挂在剑上。

乞丐收回剑,抽出黄鼠狼的尸体,将它一脚踢出了破庙外。

白慕辞还来不及阻止,就看到那黄鼠狼挂在剑上一命呜呼了,死状当真惨烈了些。她再也支撑不住,伤口处翻起的皮肉还能隐约看到阴森森的骨头。

乞丐看到她惨兮兮的模样,走过来想要扶她,她谨慎地向后挪了一下,躲开了长毛乞丐的手。这个乞丐,绝不简单。

乞丐也不生气,出了破庙,在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白慕辞。白慕辞打了个寒颤,被乞丐最后那个眼神给吓到了,他是在警告她么,如果她要敢跑,就和黄鼠狼一个下场。

白慕辞苦笑,她现在也跑不了,那黄鼠狼的长鞭可差点没把她的骨头给抽出来。

见乞丐出去了,她便尝试着站起来,可身上皮开肉绽,实在疼得受不了。白慕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裸露在外的伤口,她咬着牙站了起来,慢慢地向门外走去,刚刚逃跑实在耗了太多的灵气,这会儿每走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刃上一般,脚下浮虚。

还没走出多远,不多一会儿那乞丐便回来了。他看到白慕辞竟然打算偷偷溜走,手上的草药被他捏得变形,那张黑乎乎的满是长毛的脸上有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抓着白慕辞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胳膊,手劲有些大,拖着她往破庙里面走。然后他蹲下身子撕开白慕辞的袖子,将草药放在嘴里嚼碎了小心翼翼给她敷上去。

白慕辞咳嗽一声,闷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必须马上回城里去。”

乞丐并不说话,依旧专心地涂着草药。

白慕辞看着满脸是毛的乞丐问道:“你是谁?”

乞丐大约不怎么爱说话,一直垂着眼睛给白慕辞处理伤口。白慕辞心想这人也许是完全与世隔绝,没怎么跟外面的人接触过,所以不大爱说话,于是她又说了句:“谢谢你救我。”

乞丐这时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说话也很吃力,大概是很久不与人说话的原因,所以嗓子干涩得厉害。他说:“媳妇。”

“什么?”白慕辞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乞丐那张脏兮兮的长满长毛的脸问道,“你说媳妇?”

“嗯。”乞丐那一头乱糟糟的长发上还沾了些草屑,这么多年一个人住在破庙里,也没有半个人搭理他,好不容易救了个女人,当然得将她留下做自己的媳妇了。那些老乞丐总是说,要是有个媳妇有个家多好,所以,他想要一个媳妇想要一个家。

白慕辞忍着剧痛想站起来离开,那乞丐却一把把她按在地上,眼神开始变得瘆人,他的嘴里还是反复说着媳妇二字。

白慕辞现在是想跑也跑不了了,这乞丐,她就是没受伤也打不过人家,如今受了伤就更不是别人的对手了。他要是敢轻薄她,她就跟他拼命,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警惕地看着乞丐,还好乞丐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强行靠过来,只是时不时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他将烤好的野鸡给她送过来。闻着野鸡那香喷喷的气味,她实在忍不住。

幼时她便是如此,每次吃饭总是狼吞虎咽的,被公羊长老训斥好多次才慢慢改过来。如今受了伤,又挨了饿,自是看到吃的就跟饿死鬼投胎一般,吃得满嘴流油。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他长满长毛的脸,心里顿时有些怯弱,在强者面前人的气势总会不自觉地弱下来。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吃?”

可乞丐只是笑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像是逗弄自己的灵宠一般,嘴里嘟嘟囔囔的还是那句媳妇儿,仿佛再也不会说别的了。

冤孽啊,她为什么偏偏被他救了,就算被黄鼠狼吃掉也比被人关在破庙里当别人的媳妇好啊,她突然好想师兄他们啊。她放下烤鸡觉得食不知味,她问:“能不能给你些钱,有了钱你就有了媳妇,你别找我当媳妇好不好?”

乞丐生气了,眼神变得尖锐起来,仿佛透着一股寒光,在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看着格外瘆人。

半晌,乞丐笃定地说:“你是,媳妇。”

白慕辞猜测他的意思,就是除了自己他谁也不要?还是说,她觉得自己的命是他给的,所以理所当然应该以身相许?

真是捉摸不透的人。

每日里,乞丐除了练剑便是盯着她,那双眼睛幽幽地发着寒光。

她在那破庙里待了两日,也尝试过逃跑,最后总会被乞丐扛在肩上抓回来。她也尝试动用过武力,剑还没拔出来就被乞丐的长剑给挑在地上了。到了第三日,她实在没法子了,总不能真的一辈子跟一个乞丐住在破庙里吧,她还要捉妖守护苍生,洗清孽障,改变天命,好让自己的名字从恶生门中划去。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看不到我是个双色异瞳的人吗,我一出生便克死爹娘,克死身边亲近的人。你要是做了我的夫君也会被我克死,看到没有,你要找就找一个正常一点的姑娘,不要找我这样的怪物。”

那乞丐凑近看她的眼睛,点头道:“好看。”

她冷笑一声:“你若是要看姑娘,这世上比我好看的多了去了,贪图美色不必要把命都搭上。”

乞丐嗫嚅一声,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却像鹰一般紧紧地盯着白慕辞……

白慕辞别开头说道:“我是不可能跟你生活在这里的,你要再逼我,我只能把自己的命还给你了。”

乞丐没动静,也不说话,挡在白慕辞面前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

白慕辞将长剑架在脖子上,脖颈上冒出丝丝血迹,乞丐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把剑,却始终不肯开口说出放她走的话。白慕辞见他铁了心不肯放自己走,一时心慌意乱,却不留神,被他劈手夺取了剑。

乞丐将那剑甩出去钉在了大门上,发出一声铿锵的响声,惊得一树的鸟儿飞向天际。乞丐终于说了几日里来最长的一句话:“你若再用剑伤害自己,我便卸了你的双手。”

白慕辞张着嘴,将自己的手往背后藏了起来。这下她算明白了,她就是死了乞丐也会留着她的尸体当媳妇。白慕辞颓败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可舍不得伤了自己的一寸皮肉,只是这乞丐委实难缠,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或者是装疯卖傻。

“媳妇。”良久,乞丐半晌才缓缓开口,像是做了某种重大的决定一般,“跟你走。”

“跟我走?”

白慕辞松了口气,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能离开这里回到恶生门便好。白慕辞苦笑说:“好罢,我带你走。”

乞丐开心地笑起来,白慕辞发现,他那隐藏在长眉和长须下的一双眼睛,倒是异常明亮真诚。

她心里一动,对乞丐说:“既然你要跟我走,也不能老是乞丐乞丐地叫你,你打架那么厉害,就叫莫敌吧。”

她只是答谢一下他的救命之恩,而莫敌看着她,眼里的光更深了一些,他咧嘴笑了一下,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反复念着白慕辞给他取的名字说:“莫敌,莫敌。”

白慕辞怕他出去以后还总叫自己媳妇,便说:“我叫白慕辞,你以后就叫我的名字好了,不能叫我媳妇听到没?”

“辞……阿辞……”他看着她的脸说,“阿辞,阿辞。”

白慕辞垂下眼不去看他,故意冷着声音说道:“算了吧,阿辞就阿辞,总比媳妇好。”

白慕辞总算能走出那间破庙,一路上莫敌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生怕跟丢了。白慕辞找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她现在没有斗篷遮掩,双色异瞳再加上身边一个长毛乞丐,两个人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来。

赶了半天路程,遇到一个可歇脚的小客栈便停了下来,这会儿离进城还有些距离,赶到城门处天也早已经黑了。

白慕辞低着头走在莫敌身旁,生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那店小二见两人均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便以为这两人是进来吃霸王餐的,于是故意大着嗓门说:“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白慕辞说:“住宿一晚。”

“好勒,一共是二两银子,本店概不赊账,先结钱,后入住。”

那店小二语气实在傲慢无礼,白慕辞本来想抬头吓唬他一番,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免得节外生枝,如果两人今日穿着得体,也不会叫人看低了一等。好在白慕辞出来时,身上拿了几颗金豆,就这金豆,够在这住半年了。

那店小二看到那颗金豆,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眼里尽显贪婪之色,他一改刚才的语气,谄媚地问道:“客官有这金豆,为何穿着会……”

那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他们穿着狼狈么?

白慕辞低头冷笑,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们二人是从神元芥州过来走亲戚的,奈何半路遇上劫匪,不止抢了我们的钱财,还要害我们的性命。我和我相公一路逃窜来到这里,好在身上还放了几颗金豆,不然就要饿死街头。”她特地编出这一番话,毕竟夫妻的身份不容易让人心生疑虑。

那店小二信以为真,神元芥州在这九州大陆上,物产最为丰富,据说那里遍地黄金,好多苍穹阜州的乡下人日子过不下去了,都跑到了神元芥州去捞金。今日见了,果然不假,如此珍贵的金豆这两人竟然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莫不是什么有名的富商?

两人定了一间房,白慕辞要店小二打些热水上来,等那店小二将门关上之后,莫敌才开口说道:“你明知那店小二不是好人,怎么不杀了他?”

“顶多贪婪了些罢,罪不至死,你若杀心还这般重,就不怕死后轮回之路坎坷崎岖吗?”白慕辞反问。不过要是莫敌在乎这些,便也不是他了。

白慕辞心想,这几日莫敌说话倒是越来越利索了。

莫敌没说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慢慢踱步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眼里尽是陌生,他摸摸自己长满长毛的脸:“这便是我?为何如此陌生?”

白慕辞闪过一丝心疼,这人也不知在破庙里生活了多长时间,没半个人陪他说话,之前听他提起过一个老乞丐,不过好多年前因为病痛就去世了,之后便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破庙。

白慕辞要了些热水,又要店小二拿了两身干净的衣物,她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物。

莫敌便在这店内闲逛,店面不大,装潢也不大好,客人也不是很多,店小二在大堂内嗑瓜子,见着莫敌之后,刻意点头哈腰露出谄媚之色,待莫敌转身之时,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莫敌借着一头乱糟糟的头,悄悄转过脸去看那店小二,看到他脸上那抹诡谲的笑容之后,勾了勾唇角,冷笑一声,嘴角动了动,低声说了句,“哼,不自量力。”

他转了一大圈,白慕辞便洗好了澡,她穿了一身不大合身的衣服,料子也不如之前的那件好,那店小二拿了那么多钱,只带了这样两套衣服来,肯定私下将那剩下的钱据为己有了,白慕辞也不计较,只当做自己不知道。

她将莫敌叫来,看着他的脸说:“是该好好洗洗了,这副模样进城,合该叫人赶出来。”

她将那小二叫来,又给了他一些银子,说道:“给他好好搓搓身上的泥丸,这些钱都给你了。”

那小二一个劲地点头,将那些钱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嘴里说道:“好嘞,客官,里边儿请。”

一个澡,足足洗到天黑那店小二才弯着腰从房内出来。

莫敌身上的污垢像是黄沙一样多,将那一桶桶清水全都染成了乌黑,终于在第五桶水之后,身上的污垢总算去干净。本来那店小二想将他脸上的长毛刮干净,可刀刚靠近莫敌的脸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力道大得让那店小二整张脸都扭曲了。那店小二痛得痛苦流涕,嘴里说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出去。”莫敌哑着嗓子说。

待那店小二弓着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时,白慕辞便敲门走了进去。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莫敌确实比之前看着要清爽不少,不过那胡子和满头乱糟糟的头发却依旧显得邋遢,她问:“你怎么不刮一下胡子,将头发整理一下?”

“他危险。”莫敌说,“阿辞,你来。”

白慕辞看着他,脸上写着不可置信,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鼻子问道:“你说我来,给你梳头剃胡子?”

“嗯。”他说。

白慕辞自是不情愿的,倒也没再开口说什么拒绝的话,也算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白慕辞:“答应你便是,不过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罢了。”

莫敌勾了一下唇角,侧身让白慕辞进了房间。

那铜盆里放了一些温水,莫敌坐在铜盆之前,低着头,将头发浸在温水之中,白慕辞则站在他旁边,手指轻轻地抓着那些相互纠缠的头发,抹了些皂角去洗。

那头发太过杂乱,要是实在遇到打不开的地方,便用剪子将那头发剪了去,这样折腾半天,最后终于给理顺了。他的头发又硬又直,这样的人脾气大约是不太好的。

白慕辞拿过干毛巾,一下一下擦着他的头发,待半干之后便说:“你去那软椅上躺着,我给你剃胡子。我以前给黑熊精剃过胡子,好久没操刀了,手艺大约是生疏了,刮花了你的脸可怨不得我。”

“自是不会怨阿辞的。”莫敌说。

白慕辞淡淡一笑,将手中的匕首亮了出来,那匕首搁在莫敌的脖颈之间,感受着他的脉搏跳动,周围静得连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白慕辞见对方一点惧怕之色都没有,当真是英雄虎胆,她说:“待会儿别乱动,刀剑无情。”

莫敌便好生地躺在软椅上,一动也不动,只是那一双眼却格外热络,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她的模样,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仁眼,这样的人儿只有神元芥州才养得出来。

那个州上的守护神龙囚牛好乐律,所以子民也都是些文人雅客,不似苍穹阜州好打打杀杀,可白慕辞除了外表长得秀气,骨子里却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白慕辞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垂下眼睛说道:“你若再这样看着我,当心我手一抖,削去你一块皮肉。”

莫敌却只是咧嘴笑,并不做声。好不容易完工,待那莫敌坐起来,白慕辞却不由得愣了愣神,心中感叹,好一个俊俏的儿郎。

此刻的莫敌披散着满头黑发,眉眼处含着笑意,朝她微微颔首。她竟不知,掩在长毛之下的面容竟是这般俊朗,眉梢微微翘起,眼波流转,竟比那七月的流霞飞云还要夺目。他从软椅上站起来,身高八尺,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天质自然,看着竟不比那些王孙贵胄差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