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产儿

文\青尚

你生过孩子吗?据说疼痛可以分为十级,分娩的痛苦是最高的那一级。所以若不是因为爱,没有任何女人愿意为男人承担这份苦楚。

我现在就正在经历这份痛苦。临床那个女人是和我一起被推进来的,正隔着帘子叫得声嘶力竭。我和她的境遇很像,独身一人来到医院,没有人作伴。

我不知道这痛苦到底多久才能过去,直到我听见一声嘹亮的哭啼。

这就是我和王帆的孩子,王帆早就给她取好了名字,叫天心。帘子后面的女人还在尖叫着,我困顿地想要捂上耳朵。护士将天心抱给我看,也许是因为早产,孩子皱巴巴的。我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脸,她捏着拳头使劲地哭着,像要替我哭出所有流不出来的眼泪。

那一刻,我差点就心软了。

第二天清晨,我刚睁眼没多久,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护士就抱着天心站在了我床边。但在看到那张小脸的同时,一种突如其来的惊惧感席卷了我全身!我困难地抬起头看着护士,她对着我笑颜如花地说:“你看,你女儿长得多好看。”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感觉到的只有无限的恐惧。

这不是天心,这不可能是天心。

我咬紧了牙,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堆满了笑容的护士。我知道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她的笑容下掩盖着某种我没有察觉的秘密,就像当初,我没能及时洞察王帆对我起的那种杀心一样。

在医院住了两个礼拜后,我带着这个不是天心的陌生婴儿回了家。的士把我载到小区门口,我付了钱,抱着她下车,外面阳光灿烂,楼下的花坛里散发出一阵阵芬芳的气味。我抱着孩子急匆匆地上了楼。

电话里有10条留言,除了王帆母亲的咒骂外,还有警方的来电。他们说至今没能找到王帆的踪迹。

我将那个婴儿放进王帆当初买好的婴儿床里,靠着窗台,悄悄撩起一点窗帘。花坛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想过去搜查那块地方

王帆和我结婚后,一直对我百依百顺,如同当初在公司里当我的下属时一样。他年轻,朝气蓬勃,优秀又上进,在做我私人助理的第三天就爬上了我的床。我猜那时我并不爱他,只是有些急躁地想要证明自己还有女人的魅力。

可王帆却用他的温柔一点点渗进了我的心里。他会给我买花,站在楼下等我上班,拒绝我送他的一切昂贵礼物,周末牵着我的手进出电影院去看那些没有营养的商业片,他甚至会站在大街上抱着我喊他爱我。

很快,我爱上了他,发自内心地狂热地把自己投入这场恋情。认识两个月后,我们结了婚,我买了房子,计划好了将来,再然后,很快地,我就怀孕了。

王帆是在我产前两周失踪的。那时候我已经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了。每天只能坐在婴儿房里,幻想将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发现了王帆想要杀我的计划。事情很偶然,起源于一个陌生的电话。

王帆一向不会把手机留在家里,那天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柔美很脆弱。我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开口哭了起来,她说自己生病了,很孤单需要人照顾。我静静地听着她的抱怨,最后直接挂上了电话。

我将王帆手机里的所有号码复制出来,消除了一切查看过的痕迹。在他晚上回家时,我把手机还给了他,保持着轻松的笑容告诉他,白天有人打错了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着我还跟他撒娇,问他如果是他,会不会把我一个人留下。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却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了那一丝极力想要隐瞒的闪烁。

他将我抱进怀里,隔着天心的心跳,用力告诉我不会。那天,他的承诺让我心如刀绞,因为就在他回家前不久,那个极有效率的侦探公司告诉我,号码中的其中一个是保险公司的,他们和王帆来往最为密切。

我很快理清了思路。王帆在外面有个女人,他扮演着双面人的角色,从我这里得到金钱,从另一个女人那里得到爱情。但是我给他的金钱,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了。

很快,我和保险公司联系上了。我挺着肚子,带着王帆的一切资料上门。经理接待了我,我给自己买下巨额的保单,顺利地套出了王帆的秘密。原来王帆前段时间那些所谓的顾客全是保险业务员。他给我买了一份保险并将自己列为受益人,只要我死了,我的公司、房子、车、钱,全部都会划归他和一个叫做天心的女孩的名下。

他用那个躲在后面的女孩的名字,给我们的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做天心。

我知道一切之后,没有酗酒,没有堕落,甚至没有流泪。我捧着肚子坐在路边一个阴凉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喘气,有人路过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虚弱地对他们扬起微笑。我这才发现,原来微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在对着这个面目可憎的世界的时候。

我把抱回来的陌生婴儿锁在了房间里,独自回屋去睡觉。我的脑子很乱,需要大量的睡眠来补充精力。

天心已经死了,她和王帆一样,被我亲手杀死了。我不需要不属于我的东西,哪怕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那阵子我在家里装了很多微型窃听设备,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我带着耳机听着每一段录音,捂着肚子,感受另一个生命的律动。

王帆的计划很完美,他预备让我死于一次意外,然后他会扮作伤心欲绝的丈夫出现在事故现场,独立抚养我们的孩子。再过个两三年,当他全盘接手了我的公司之后,他就把那个叫做天心的女孩娶回家来。

我在另一个房间里听着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调情的话语,分享着他们计划杀死我时的那份激动。我面无表情,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胀大的肚子。我决定要杀死他,还有这个本就不该出生的孩子。

在我入院前两个礼拜的某天晚上,吃完了饭,王帆扶着我下楼散步。当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毫不知情地继续在我耳边甜言蜜语。

我告诉他我有些冷,想要披件衣服,他体贴地转身上楼去拿。我摸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后颈。

血喷了出来,染在我白色的睡衣上。我沉默地看着他倒在地上,趴着,一动也不动。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

躲在暗处的人出来,帮我做好了收尾工作,他们把他埋在了花坛下面,还在那块土上栽了些好看的花,这样王帆就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了。

也许是那天运动量太大,外加心情紧张,我回到屋子后肚子痛了起来。我不敢给医院打电话,害怕被人发现王帆的“失踪”。我在厕所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过去。

可后来我没有死,只是王帆从此失踪了。那个叫做天心的神秘女人我没有去查,我害怕会看见一张让我自惭形秽的美好容颜。

在王帆失踪的第三天,当我消除所有可疑的迹象后,我报了警。警方在房子里翻找了一阵,看见我挺着肚子虚弱的模样,不由自主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他们告诉我,一有王帆的消息就会通知我。我如同所有软弱的女人一样,手足无措,泪眼婆娑。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孕妇,就如同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母亲。

杀死一个婴儿,比杀一个成年男人要容易很多。在生下天心的那个晚上,我光着脚下地,离开了房间。和我同屋的那个一直惨叫的女人不见了踪迹,也许是被接回家去了。

我凭着记忆,摸到了天心所在的婴儿保温房。我站在窗边静静地瞧着她,她睡得很香,那样子和王帆很像,可我不需要一个背叛了我的人的孩子。

我进了保温房,伸手抚过她的脸,然后,轻轻抽出枕头,捂在了她的脸上。她小小的身体挣扎着蠕动了一会儿,像条肉虫子那样,逐渐地,就不动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确定那天天心已经死了。那么现在这个睡在隔壁房间的婴儿,究竟是谁呢?

半夜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王帆远远地站在我前面,冷着脸,头发很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身边隐隐约约出现了个人影,他搂着那个人,一点点往后退去。

我怕极了,想要叫他的名字,可我一张嘴,从喉咙里冒出来的竟然是一声婴儿的嘹亮的啼哭声。

我想往前跑去,脚下却像被什么东西绊住,我回头去看,那个拉住我脚的竟然是天心!她对着我阴恻恻地笑,忽然开口。

“你为什么杀了我,妈妈?”

我一惊,醒了过来,大汗淋漓,湿了睡衣。我赤着脚下地,走到婴儿房,推开门。那个陌生的孩子安静地睡在里面,连呼吸声都没有,就像早已死了一样。

就在我这样想的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悄然走进去,俯身看着她。我伸出手,捂在了她的口鼻上,如同那天晚上一样。

我能杀她第一次,就能杀掉她第二次。

生活平淡地过了一个月。这天,我坐在窗台上悠闲地喝着茶看着楼下的花坛时,警方突如其来地找上了门。一个月前,我申报了王帆的失踪,给公司请了假,悠闲地度过了一段个人的时光。多亏我没有朋友,所以并没有人问我关于孩子的事情。

我以为一切就能这么过去了,直到他们带给我一个晴天霹雳似的消息。

当初我住的医院出了问题,就在我生产的那天,一个孕妇和一个婴儿死在了医院。

因为没有联系人,院方想要息事宁人,干脆偷偷地把难产孕妇的孩子换给了那个死婴的母亲。可现在死掉的孕妇家人通过各种方式找上了门,发现自己的后代被换走了,不依不饶闹到了警察局。警方通过调查发现,那个孩子被换给了我。

警方给我解释了事情的全貌,接着有些疑惑地问我孩子在哪里。

我手足冰凉地听着他们的问题,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要怎么告诉他们?那个孩子现在就和王帆一起被埋在了楼下的花园,肩并着肩,头抵着头。

我全身瘫软地坐在了地上。我捂着脸,感受他们的目光从疑虑渐渐变为凝重。

在被带上警车的时候,我回过头去问他们。

“那个死掉的孕妇叫什么名字?”

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我想起码,在日后的忏悔中,我可以默念那个无辜孩子的母亲的名字。

小警察有些犹豫地看着我一会儿,歪歪头,开了口。

“好像——叫做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