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双剑争锋

纵然皇帝陛下说切莫伤人,可不论是南山,还是崔劢,皆是招招到位,剑剑狠绝。

花雨纷飞中,黑衣与白衣交错,青色剑光与玄黑的剑影交织,双剑相遇,迸出天庭火雷般的光影,铿锵的交戟之声回荡于林中。

二人剑气相逼,教林中鼓起风来,一时花落如雨,好似刚刚山风肆虐时的情景。

不一会儿,二人交战之处,桃花摇尽,只剩下一树树光秃的树干,地上的落花亦飘散而去,裸露出褐色的泥土。

崔劢使的剑术,南山认得,恰是她近来苦练的流星剑法。不过比起她半路出家,崔劢的流星剑法已然到了至高境界,干净、决绝,不带一丝蹉跎。

崔劢使的剑,南山亦认得,也是剑身两侧十八个血槽,也是剑身中间八颗绝艳的玛瑙。

一样的剑,一样的剑法。

流星剑法敏捷而狠厉,招式明快,剑锋所指均为要害,一式流星飒沓,剑影迷离,忽合而为一,在人恍惚间直击而来,如同索命的黑白无常,这是杀人的剑法。

到底南山的流星剑法还不够到家,幸而她亦是练剑的天才,流星剑法中融汇一剑乾坤,狠厉霸道,亦不输十八层流星剑法的风采。

季喜已经看得痴了,花影绰约,人影闪烁,刀光剑影霎时消失,霎时出现,青与黑两颗流星交辉,不见哪一方更暗淡丝毫。

二人不知交手了几回合,难分上下。忽而南山见崔劢后退一步,运起剑来,刹那间无数剑影闪着利光,如万颗流星坠落一般向她刺来,而她却不知其中哪一颗流星要取她性命。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南山认得这式流星飒沓,是绝难接住的一招,看来崔劢已决心一剑定乾坤。她持剑后退,接招只是下策,解招才是上策。

万剑追来,她沉住气息,回首一看,但见千万颗流星汇成一颗,离她仅有一毫。

就在此刻!

南山腾空转身,亦一剑直直向崔劢刺去,这一式峰回路转接飞鸟投林,与流星飒沓殊途同归。以直解直,拼得便是谁的剑更快一分。

剑气截住了风,截住了但凡流动着的微弱气息,落花止在空中,微微颤动,却不再向下落去。时空好似静止,只有一道青色与一道黑色的光快如闪电般接近。

剑已近身,但在一瞬。

褚桢握紧了手,“住手!”

崔劢剑锋微转,南山亦将剑一侧,两剑错锋而过,却皆没有停下,剑身相交,一路厮磨,迸出一串亮白的火花。

“铛”的一声闷响,剑托抵住剑托,皆震得两人虎口一颤。

万花坠地,微风忽起。

南山的剑贴着崔劢的颈,崔劢的剑亦架在南山的脖颈上。他将剑微微一移,只见南山雪白的颈上流下细细一线珊瑚红的血来。

崔劢黑色的眼沉静如千尺深潭,此时却有了隐约的笑意,“你的剑还不够快。”

南山剑锋一偏,崔劢的颈上亦流下血来。她一笑,轻快地吹出一口气,吹动了额间散乱的几丝长发,“我让你的。”

“你哪里得的青涯?”

“我倒要问你。”

谁也没有收回剑去,两把剑依旧紧紧抵着角力。他一双幽黑的眼看着她,眼中映出她横眉冷对的模样,她那如河汉般澄澈又迷人的眼睛,她那如剑一般锋利却清秀的眉毛。

“真可谓棋逢对手。”

隔岸观火的皇帝陛下缓步走了过来,他虽没有责备什么,语气里却满是不快。崔劢收回剑,插入剑鞘之中,南山亦将青涯敛入腰间。

“回禀陛下,南君不过练得五六成流星剑法,便有如此高超技艺。臣甘拜下风。”他干练地抱拳,垂下头时也是铁一般的气度。

“岂敢,崔大人只是忘了草民还会使一剑乾坤罢了。”南山有些不平,她自觉自己的流星剑法已修得七八成,哪里就只有五六成了?这半成也是不能少的。

褚桢并没评说谁人更好,他只是抬手,轻轻抹掉了南山脖颈上血痕。她只感那冰凉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肌肤,如此重复几次,才依依离开。

而后他轻俯下身体,忽然展现的笑颜就在季喜一侧,“喜儿,你家先生不差吧?”

南山这才注意到季喜冷着一张哭丧脸,眼眶红着,想来是刚刚吓坏了。

季喜气坏了,气他们把命当搏击的儿戏,她也管不得褚桢就在一旁,气哄哄地说起来,“陛下,他们都不好,他们都不听陛下的话!陛下说要切磋,切磋!”

她说到“切磋”二字时声音极重,不过瘾罢,又重复一遍,接着又像古板先生教训小学童那般疾声厉色,“你们干嘛呢?你们差点死啦!”

季喜说到“死啦”时,想起自己枉死的小白兔,豆大的泪珠连串落下来,呜咽着将粉团脸埋进衣袖里。

南山日夜行走于江湖,崔劢保身立命于朝堂,一命呜呼或是死里逃生皆是司空见惯的事。季喜年少无忧,当不会懂江湖中的生生死死,朝堂上的生生死死。

可南山与崔劢,也不懂季喜对生死二字的矫情。

季喜一哭,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歹无用,好在皇帝陛下亲自出马,硬是三言两语便叫季喜止住眼泪。季喜止住泪后第一件事,便是上前把崔劢推搡到一边,“离我家先生远点。”

褚桢哭笑不得,可崔劢依旧神色自若,冰刻的脸上没有一丝气恼。

抬头去看,太阳已有西垂的痕迹,下山、进城、回宫皆要耗费时间,褚桢说走,谁人敢留。四人相约下山,在玄妙观取马后分手。崔劢护送褚桢回宫,而南山,则护送季喜去下馆子。

沿着汴河的永宁街是全京城中吃食最好的地方,这里不仅馆子多,临河的杨柳依依之地,自然也是烟花巷陌兴盛之处。永宁街占得美食、美人两种,往往夜如白昼,欢愉通宵达旦。

南山早和季礼、季素偷偷来过不少回了,轻车熟路地便带着季喜进了一家名叫“回香处”的酒楼。这酒楼名字虽有些俗,可南山一行偏爱来,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南山进门不及三秒,眼尖的小二立马从一众客人中筛出南山这身万点金,脸上腆着笑越过人山人海跑过来,引着二人上楼,“公子真是好运气,今夜望云楼选花魁最后一程,正中那阁的颂优姑娘,可是讨了好彩头呢。”

季喜本就饿了,闻着这满堂的香味,流了满嘴的口水。她对小二说的充耳不闻,只想赶快一屁股坐下,然后把好酒好菜尽数塞进肚皮里。

上了二楼,就知道这回香处的妙处。二楼雅间,间间与望云楼的香舍相对,窗户大开,灯火通明,完全就是叫人边吃边听姑娘们弹曲子的,若看上哪位佳人,酒足饭饱后便可去寻访。

季喜饿得神思焦虑,坐在那左顾右盼。南山则掀起直缀坐下,将剑解了横在桌上,她一手轻杵着脑袋,一手自顾着斟酒,斜睨着的眼如弦月般下垂。

她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那里已经结痂,那双手冰冷的触感却好似还停留在那。

但见对面香间中几道青色的帘,正逢春天,屋里插满最鲜的桃花,正中一道楠木屏风,上刻麻姑与沧海桑田的故事。

一位青衣美人坐在屏风前,怀中抱一琵琶,奏出泠泠绝响。

那青衣姑娘身旁立着个穿短打的小姑娘,见对面雅间来了客人,跑过来看看,极高兴地跑回去,抚着青衣姑娘的耳朵说了几句。

季喜把这种种看在眼里,她转过头把南山一瞪,“你认得她?”

“认得,当然认得,那是水儿丫头,青衣的就是颂优姑娘,可弹得一手好琵琶。”她说着,悠然饮一杯,又提起碧玉小壶来倒酒。

季喜抬手将她的酒壶往下一按,一双清亮的眼更是瞪圆了,好似恨不得生吞她,“你居然?逛窑子?我要告诉爹爹。”

“我的好小姐,望云楼的姑娘,才情两绝,来往的都是高雅之士,你可别拿一般坊子来比。”南山拨开她的手,一股细细的清流注到杯中。

季喜往鼻子里“哼”了一声,歪过头去,正看见小二抬着芳香四溢的饭菜走过来,霎时间,南山“逛窑子”这件事已被驱逐出她的脑海。

吃乃人生头等大事,饭桌之上死,做鬼也风流。

“我的好小姐,你可吃慢些。”

“嗝——”

夜风拂过的杨柳岸,在这明月微垂的夜里,有千万种难说的风情。

高楼百尺,阑干栉比,好端一个游人如织的繁华胜景。月那冷冷的银光同千万盏明灯照在浓墨般的夜河之上,潋滟水波漾着光,勾勒出河水波涛如峰起山聚。

月影碎在水里,同碎的还有泊在汴河中那星星点点的画舫花灯。

南山牵着两匹马,手里摇着一枝刚折的柳,迈着逍遥的步子走在临河小道上。季喜则揉着快撑破的肚子,愁眉苦脸地跟在后边,边挪着步子边还哎呦哎呦地叫苦。

刚刚颂优身旁的水儿丫头在窗边扬声邀她,“公子,我家姑娘今夜同那春声姑娘争花魁,您可一定要来捧场。”

南山满口答应,故两人现在正往望云楼在汴河岸搭建的花魁台走去。

季喜嘴上说着“女孩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实而表里不一,心里极好奇地想去看。

她远远看见那张灯结彩的花魁台时,将手中缰绳往南山手中一塞,一溜烟便跑了过去,南山在后边拽着两匹马追她,“你慢点跑,等会儿被拐跑了我可不管你。”

“你快点,你快点!”季喜蹦跶着转过身,兴奋地踮了两下脚尖,黄色的裙如她心那般跃动着。

就这样季喜跑,南山追,两人到花魁台时,台前围着乌压压的人。季喜难免失落,她在人群外跳来跳去,也看不见里边是如何情形,只一会儿听见一众人喊“颂优姑娘”,一会儿又听见一片人喝彩“春声姑娘”,更是着急得上火。

过了半晌,季喜这才发现跟在自己屁股后边的南山不见了。这下可好,选花魁她也不想看了,着急忙慌地四下寻找南山。

忽然她感觉脑袋微微一痛,捂着后脑勺面露凶光地转过身去,却看见树下拴着两匹马,南山高坐在一树梨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