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蜜渍尸

序章

傍晚,南安市的天空被紫红色的火烧云晕了半边天。整座城市在路灯没亮起前,像是加了层怀旧滤镜,染上一片昏黄。

老旧破败的简易居民楼内,身材丰腴的房东大婶正抱着刚做过美容的小泰迪犬,吭哧吭哧爬上六层,敲响了604的铁门。

不多时,一名年纪不大,头发半长,看上去有些阴郁颓废的男子把门泄开一条缝,戒备地盯着房东。

“还没到交租的日子吧,你来干吗?”

“路过,上来看看不行吗?”

房东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这不过是她众多房产中最差的一间,地段偏,环境乱,租不了几个钱。

租住的房客想来也是在社会底层混口饭吃的打工仔,竟然还敢给她甩脸子。

“怎么?不让我进去?”房东挺起肥硕的胸脯,抬着下巴道。

男子低下头,长期营养不良让他蜡黄的脸颊凹陷下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泰迪犬动了动耳朵,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狂吠起来。

对面的房门被用力拉开,光着膀子,一脸横肉的大汉探出头,不耐烦道:“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男子长出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拉开门冷冷道:“进来吧。”

房东安抚地摸了摸怀里的泰迪犬,进屋后左右看了看。虽然客厅里摆放的家居比较陈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眼珠一转,随口问道:“你那小女朋友倒是挺勤快,她还没下班吗?”

男子按在门上的手突然收紧,手背上青筋毕露,低声道:“分手了。”

房东展现出中年妇女特有的好奇心,幸灾乐祸道:“分了?小两口吵架了吧,上个月还是她交的房租呢。”

“挣不到钱,回老家结婚了。放心,房租我会按时交的。”男子不耐烦地摸了摸耳朵,站在门口,一副随时准备送客的模样。

“行吧,反正没钱你也走。”房东大妈哼了一声,这才抱着爱犬离开。

男子关上门,低声咒骂了一句,快步回到卧室。

屋子里拉着厚厚的遮光帘,仅有一盏昏暗的台灯在发光。

他走到床头,那里摆着一个美容院常见的椭圆形木质浴桶,里面影影倬倬地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

“亲爱的,别担心,我已经把臭虫轰走了,没人会来打扰我们的。”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男子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1

从家驱车赶到案发现场,陈海峰只用了不到二十五分钟。一路超车插队,陈警官的车技不说全队,在全警局都是排得上号的。

出事儿的小区靠近市郊,离主干路远,附近也没什么公交站。

白天年轻的住户都去上班了,只有极少数的老人留在家,绝大部分也是闭门不出。警车呼啦啦来了三四辆,这才有了点儿好事的围观群众。

林科亲自下楼去接的陈海峰,用力捶了他肩膀一下。男人之间无需多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体现出深厚的友谊。

“什么情况?”陈海峰边走边戴上林科递来的白手套,能让白岩松头疼的现场,想必不是普通的谋杀案。

林科叹了口气,撇嘴着摇头道:“棘手,太棘手了!”

许是刑警当久了,一到现场陈海峰全身的细胞就活跃起来,精神抖擞道:“呦呵,还卖起关子来了。”

说话间二人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让人感到压抑。陈海峰沉吟片刻,突然放低声音道:“听说顾思明出国了?”

前段时间的女刑警杀人案,在新闻和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高岭身份特殊,作为警察却接连虐杀了两个人,唯一的幸存者顾思明还牵连到一起强奸案。

虽然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了,但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很快就在他高官老爹的安排下出国避风头了。

事关高岭的案子,林科也火气颇大,沉下脸道:“嗯,证据不足,他爸请了大律师,让这混蛋跑了。”

“哦。”

林科像不认识陈海峰一般,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这就完了?怎么说高岭也是你暗恋的女神,我还以为你得臭骂他一顿呢!”

陈海峰想起高岭的养父,高华生对他的请求,面无表情道:“骂一顿就伏法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的逃了,别让我逮到他老子的小尾巴。”

“老陈啊,你这身上戾气有点儿重啊!”

林科啧啧两声,劝解道:“高岭和她弟弟确实可惜,但她杀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别太偏执。”

“行了,我有分寸。”

电梯停在五层,陈海峰率先走出去。这所小区是一梯两户的房型,此时501的房门大开着,法医和证物科的同事正在现场取证。

白岩松从厕所走出来,自然而然地朝陈海峰招了招手,“尸体还给你留着呢,赶紧看,看完法医收了。”

对于自己撒手撩挑子一个月,白岩松还能毫不计较地让他归队,陈海峰从心底里感激这个队长。然而此时不是唠嗑的场合,陈海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走进厕所。

没想到现场却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一眼看去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

只有窗户下白瓷浴缸里橙黄色的浓稠液体,和浸泡在里面,身形模糊的裸尸。

陈海峰靠近这具诡异的尸体,填满整个浴缸的液体表层为黄色,越往下越发红。

因为太过稠密,像胶水一样把尸体封存在里面,导致死者的面部表情很模糊,身上具体有哪些伤口也辨别不出来,只能大概看出左右胸部和下体的位置有三片范围不小的深褐色区域。

白岩松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几乎零距离贴近浴缸。

强光勉强穿透胶状液体,照亮死者左胸的区域。那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露出隐约可见的森森白骨。

白岩松收回手机,下意识在衣服上蹭了蹭,“死者叫王芳,26岁,独居,目前联系不到亲属,凶手把她的双乳和下体都割掉了。”

陈海峰用手套沾取了一点儿液体,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挑眉道:“是蜂蜜?”

白岩松咬着牙,狠狠道:“可不是,这他妈哪个混蛋玩意给我整这么一出。

“法医说了,蜂蜜粘东西,里面说不定就有凶手的毛发,捞出来破坏现场,只能等会儿叫人把整个浴缸拆下来,打包带回局里。”

拆浴缸不是简单的事儿,陈海峰想到楼下的围观群众,提醒道:“这动静儿可不小,小区里还有住户,等会儿往外运的时候盖块儿白布。”

白岩松“嗯”了一声,捏了捏太阳穴,闷声道:“死亡时间和死因通通确定不了,现场清理得很干净,干净到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案子现在没法说,只能等验尸结果。”

陈海峰蹙眉道:“报案人呢?”

“房东报的案,死者拖欠了一个月房租,电话联系不上。正好这一个月房东出差,回来要房租才发现尸体。等你这功夫,我让房东回局里录口供了。”

陈海峰有种奇怪的感觉,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得这间屋子太过整洁了,一个人再怎么勤快也不可能把房子住得像酒店一样。

陈海峰若有所思地从厕所出来,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检查起来。里面挂着夏季的长裙等衣物,内衣和袜子随意地团起来塞进储物格里。

白岩松跟进来,掏出一支烟闻了闻,半晌又重新放回去,“看出什么了?”

陈海峰摇了摇头,摘掉手套,“不好说,等结果出来再看看吧。”

“队长,副队,出大事儿了!”

林科一脸紧张地跑进来,脸色难看道:“有人报案说在垃圾场发现了人体乳房,这人还把消息卖给了媒体,现场都乱成一锅粥了。”

白岩松想起浴缸里被割掉性器官的女尸,低声咒骂了一句,脚下生风地往外走去。

2

发现尸块儿的地方离王芳住处不算近,开车也要十多分钟,步行过去大概一小时,离市区更远。

尸块儿装在塑料袋里,被丢弃在工厂旁的垃圾堆中,结果被流浪狗翻出来啃食,这才被出来丢垃圾的员工看到,就报了案。

正巧这人还认识个当记者的朋友,顺手就把消息卖出去了。

陈海峰下了车,果然看到一堆记者围在警戒线外,还有人扛着摄像机在做现场直播。

“本市发生一起重大碎尸案,目击者称流浪狗曾对尸体进行过啃食。目前死者身份不明,警方没有给出任何线索,我们还会继续追踪报道,以上是记者董鹏飞带给大家的报道……”

白岩松带人往里走,摄像朝董鹏飞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举着话筒凑过去道:“我是xxx报的记者,请问警方确定凶手的身份了吗?”

林科最烦这些搅浑水瞎报道的记者,推开董鹏飞冷着脸道:“对不起,我们不接受采访。目前案情正在调查中,请各位也不要随意报道。”

董鹏飞吃了个闭门羹,突然看到跟在白岩松后面的陈海峰,眼前一亮道:“峰哥峰哥,我是小董啊,您还记得我不?”

陈海峰愣了一下,这人看着倒是眼熟。

董鹏飞连忙让摄像关了直播,满脸堆笑地凑上去道:“一年前有个杀人强奸案,我们报社还给您提供过线索。”

陈海峰恍然,他朝董鹏飞摆了摆手,“那次的事儿谢谢你们,现在是职责所在,我什么都不能说。”

董鹏飞倒是很上道,没有继续纠缠,飞快的摸出一张卡片递过去,“了解了解,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的地方您说话。”

陈海峰随手接过来,没当回事儿。

白岩松已经蹲在垃圾堆前查看尸块儿了,朝陈海峰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装有人体器官的黑色塑料袋已经被狗咬破了,女人的一只乳房掉在土地上,被狗吃了一半,另一只滚了泥,像摊脏兮兮的烂肉。

白岩松也不嫌恶心,打开另一个袋子里装的死者下体,翻看切口处的伤痕,“法医正在用王芳家梳子上提取的毛发做DNA比对,很快就能出结果。”

林科捂着鼻子,蹲在一旁闷声道:“肯定是王芳啊!”

林科说得掷地有声,法医打脸打得啪啪作响:“白队,鉴定结果不属于同一人,这很可能是另一名被害者。”

“凶手已经杀了两个人?简直丧心病狂!”白岩松头疼道:“死亡时间呢?”

“从糜烂程度上看,不超过三天,具体没法确定。”

“又是不确定?咱们这跑了两个现场,除了围观尸体,狗屁收获都没有!旁边工厂里的人问了吗?有没有目击证人?”

林科摇头道:“问过了,凶手可能是夜间或者清晨抛的尸,没人看到。二百米外的工厂大门倒是按了摄像头,虽然照不到这里,不过我已经让人去调监控了,说不定能拍到凶手路过的画面。”

陈海峰从看到尸块儿起就一言不发,此时突然出声道:“凶手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抛尸呢?这家工厂建在小路的分支上,确实很偏僻。但是一般人根本不会经过,自然也发现不了这地方。”

林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你怀疑凶手就是工厂里的人?”

白岩松看了眼低矮的厂房,皱眉道:“可能性不大,这不是引火烧身吗。凶手抛尸会下意识远离自己的住处,没见过往家门口扔的。”

陈海峰道:“未知的地方往往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试想一下,假如你在抛尸,身上带着尸块儿肯定很紧张,想赶紧丢掉。

“脑子里最先想到的,一定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哪里最偏僻最适合抛尸。而不是掏出手机百度地图或者揣着尸块儿乱逛直到碰上合适的地方。”

“如果凶手是在郊外这种随机地点杀人的话,顺手抛尸的可能性就十分大了。但这件案子的凶手明显是从死者家里出发,他肯定会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凶手一定来过这儿,他可能和这家工厂有过合作,或者曾经在这儿工作过。”

“有道理,林科,让人去要离职名单,还有合作厂家的联络人。”白岩松拍了陈海峰一下,“你小子可以啊,变聪明了!”

变聪明了吗?陈海峰不知道,只是高岭死后他总有一种紧迫感。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催促,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这样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3

林科拿着验尸报告,快步走进刑侦科的会议室。

这次的案情由于被媒体第一时间曝光,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上头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三天内破案给群众一个交代。

白岩松当场摔了他的宝贝茶杯,陈海峰看上去倒是挺镇定。

他现在不求名利,不图官职,重返警局一来是受了高华生的委托,二来是放不下这份职业。奖不奖罚不罚都不在乎,一心只想着破案。

“队长,结果出来了。”林科把报告放在白岩松面前,对众人道:“王芳的死因是脊椎骨断裂导致的窒息性死亡。凶手应该是先勒死她,再割掉乳房和性器官。”

“由于蜂蜜含糖度极高,不含任何水份,所以死者体内的细菌无法繁殖,无法根据腐烂程度确定死亡时间。法医解剖了尸体,从胃里食物的消化程度上看,死亡时间至少超过两天。”

“另一具尸体目前无法确认身份,只能确定死亡时间是三天前。”

白岩松放下报告,暴躁地拍着桌子,追问道:“现场化验的毛发呢?凶器是什么?你小子给我讲仔细点儿!”

林科成了出气筒,敢怒不敢言,委屈道:“没有找到凶手的毛发和鞋印,现场被清理过了,连血迹都是用紫外线才照出来一点儿。”

“凶器的话,王芳双乳的切口比较平滑,但不是一刀切下来的,根据伤口的长度可以确实是菜刀一类的刀具,下体就比较惨了,法医推断是用的锯子。”

陈海峰问道:“工厂外的监控录像呢?”

“拍到凶手了,是大前天凌晨三点左右抛的尸。凶手带着帽子口罩,看不到脸,体征的话身高大概1.70左右,身形偏瘦。”

白岩松拍拍手,把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王芳的身份弄清楚了,外地人,半年前来的南安市。

“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是ktv的坐台小姐,听说已经一个月没去上班了。加上房东提供的信息,死亡时间可以推断为一个月左右。”

陈海峰转动手中的签字笔,身子向前倾,“凶手很有可能是王芳生前接待过的客人。他知道王芳是独居,刚来本市没什么朋友,才会选择对死者下手。”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一个身形高瘦,容貌儒雅清俊,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来。

白岩松立刻站起来,笑脸相迎地走过去,握住男人的手,“哎呦,王顾问来了。”

“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王长明王顾问,曾帮助邻市破获了2.15雨夜杀人案等重要案件。王顾问不久前搬来南安市生活了,顺便帮咱们破破案。”

“他就是王长明啊,够年轻的!”林科凑到陈海峰耳边,小声道:“咱们队长可以啊,已经开始请外援了。”

陈海峰听说过这个人,年纪轻轻参与过好几起凶杀案,做凶手的心理画像很有一套。

“白队客气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王长明很有礼貌地和众人打招呼,白岩松招呼他坐到陈海峰旁边。

“陈副队,年轻有为,我早有耳闻。”

陈海峰总觉得王长明看他的目光带有审视的意味,心下反感,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敷衍了事。

白岩松点上一支烟,“具体案情王顾问想必在来的路上就看过了,时间紧迫,能不能给我们分析一下你的看法。”

王长明似乎对烟味有些反感,把头转向另一边道:“没问题,那我粗略说一下,有什么缺失的地方诸位再补充。”

“首先,死者的双乳和下体被割,丢弃在垃圾堆里,我们可以排除凶手是恋物癖的可能性。

“割掉带有色情意味的人体器官,凶手很可能是性无能或性洁癖,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

“其次,凶手处理王芳尸体的方法很特殊。将尸体浸泡在蜂蜜中,可以防止其腐烂,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月来隔壁邻居都没有闻到异味的原因。”

“等会儿!”白岩松摸了摸下巴,蹙眉道:“凶手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藏匿尸体呢?王芳的房子毕竟是租的,如果怕人发现,分尸丢掉不是更好?”

王长明像是早就猜到白岩松会这么问,不慌不忙道:“凶手很可能觉得女性的身体是美好的,肮脏的是她们的灵魂,而导致灵魂堕落的就是性,所以他要割掉乳房和下体。”

“我认为凶手选择王芳跟她的特殊职业有很大关系,另一名被害者很可能也从事性交易。”

“用蜂蜜做尸体的防腐处理不是寻常市民具备的知识,凶手应该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或经常看书。”

陈海峰打了个响指,截断王长明的话:“还有一点。王芳家过于整洁了,我查看过她的大衣柜,里面的衣服堆放很杂乱。

“试想一个能把家收拾得那么干净的人,怎么可能随便乱塞每天穿出门的衣服。”

“凶手在清理现场的时候不光擦掉了血迹脚印,很可能顺带手收拾了一遍屋子。”

王长明看了陈海峰一眼,“如果是这样,凶手一定患有很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

“另外从案发现场和抛尸地来看,两者都在城西郊,从心理上分析,凶手不会把尸块儿丢弃在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是我们重点要走访的区域。”

陈海峰似乎和王长明较上了劲儿,不甘示弱道:“还有蜂蜜,倒满整个浴缸的蜂蜜少说也得几十罐,凶手是怎么大量购买到这些蜂蜜,并且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运到被害者家里的。”

白岩松按灭烟头,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严肃道:“综上所述,接下来需要各位调查的有以下四点。”

“第一,走访王芳生前工作过的ktv,看看她近期都接待过哪些人。”

“第二,查明第二名被害人的身份,以城西郊为主,搜索全市近期没有上班或失联的性工作者。”

“第三,到发现尸块儿的工厂,调查近几年的离职人员,还有合作厂家的联系人。”

“第四,以城西郊为中心向外扩散,走访各大超市,有没有近期购买过大量蜂蜜的客人。”

陈海峰沉吟片刻,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不对,凶手不一定是在超市买的蜂蜜,这么大的量,从网上购买的可能性更大。去快递公司查一下订单,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

白岩松拎起搭载椅背上的外套,朝众人挥手道:“成了,就这么办,行动!”

4

陈海峰本来打算带着林科去走访王芳生前工作过的ktv,没想到王长明主动要求跟他们一起行动。

三人上了车,林科开车,陈海峰坐副驾,王长明一言不发地靠在后座,看着窗外。

林科调了调后视镜,随口问道:“王顾问,您怎么不跟队长一起啊?”

王长明笑了笑,“闻不惯烟味儿。”

陈海峰打见到王长明起,就对他有种莫名的不爽,故意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晃了晃道:“真不巧,我也抽。”

王长明对陈海峰挑衅般的举动没有在意,把车窗泻开一条缝隙,面无表情道:“陈副队,吸烟有害身体健康,还是少抽的好。”

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林科悄悄碰了一下陈海峰,打圆场道:“王顾问您不知道,我们干刑警的,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有时候不来两口还真抗不住。”

ktv在西郊的闹市区,离小吃街不远。白天没什么人,到了晚上就是另一番光景。

王芳上班的地方叫夜宴,在这片儿算得上装修高档。现在还不到营业高峰期,灯火辉煌的大堂里只有前台小姐和领班经理。

林科向经理出示了证件,后者以为他们是来扫黄的,立刻怂了。

陈海峰冷着脸,强壮有力的手臂一把勒住经理的脖子,“老实交代,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小姐,叫王芳的,大概一个月前就没来上班了。”

经理弱鸡一样被推到墙上,脸色煞白道:“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陈海峰加重手劲,逼问道:“她生前有没有聊得来的同事?”

“疼!疼!您手下留情!我给您叫去!”

陈海峰这才松手,经理喘着粗气,一路小跑地找人去了。

林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海峰,看来高岭的死对他打击不小,连性格都暴躁了不少。

不多时,经理带着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孩回来,点头哈腰道:“就是她,警官。”

女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紧张地揪住衣角,来回揉搓。

林科有点心软,放缓了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王芳认识吗?”

“周……周艳,芳姐好久没来上班了,您找她什么事儿呀?”

“好久不来上班,你不觉得奇怪吗?”

周艳叹了口气,低下头道:“警官,干我们这行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很多女孩攒够了钱,或者找到更好的出路就不来了。

“芳姐是为了给她弟弟赚学费,我以为她被人包养就走了。”

陈海峰挑了挑眉,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她被人包养了?”

“芳姐前段时间跟我说,有个人点了她却什么都没做,反而劝她从良。芳姐觉得这人不错,私下还留了电话。”

陈海峰和林科对视一眼,王芳的这个客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吗?”

“不知道。”周艳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忍不住道:“警官,芳姐是做什么错事儿了吗?她人很好的,要不是为了她弟弟,谁爱干这种被人瞧不起的职业。”

林科还想说什么,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朝陈海峰二人使了个眼色,带头向外走去。

三人坐进车里,林科才正色道:“第二个被害人的身份确认了,叫周红,发廊的小姐。警方在周红的住处找到了尸体,白队叫我们赶紧去。”

5

周红的住处也在西郊,偏僻的老旧住宅区,远离主干路,治安存在极大的隐患。

三人赶到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左右,为了不太过引人注意,警车全部没有亮灯。饶是这样,也有不少下班的市民不安地围在四周。

陈海峰一口气爬上五层,把林科和体力稍差的王长明远远甩在后面。

白岩松铁青的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脚下的矿泉水瓶里已经泡满了烟头。

陈海峰喘了口气,“尸体在哪?”

白岩松还在烦恼怎么跟上级汇报,随手一挥道:“卧室,自己去看吧。”

法医已经采集完现场的证据,卧室的白炽灯亮着,透出阴森惨白的光线。

陈海峰皱了皱眉,居然不是在厕所,难道凶手这次没用蜂蜜泡尸体吗。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周红的死法和王芳如出一辙,凶手并没有改变杀人手法,而是换了装尸体的容器。

王长明和林科也上来了,站在陈海峰身后,沉默不言。

周红的尸体被放在家用泡澡的圆形木桶里,木桶的长度显然不够装下整个成年人。全裸的尸体呈蜷缩的姿势,头朝下,像娘胎里的婴儿般浸泡在蜂蜜中。

灯光下,隐约可见光洁的后背和纤细的腰肢,本该香艳的画面,此刻却显得诡异而惊悚。

陈海峰回到客厅,白岩松递给他一支烟,“房间被清理过,凶手干的。”

王长明去厕所转了一圈,站回卧室门口,远离两个烟民,皱眉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凶手杀人自备蜂蜜也就算了,难道还自备木桶?”

白岩松立刻抬头道:“什么意思?”

“木桶是全新的,我闻了一下,还带着股防水漆的味道,恐怕是近期才添置的。

“周红住的一居户型小,厕所里摆这么个木桶就转不开身了。熟悉她的朋友,肯定不会送这种鸡肋且毫无用处的东西。

“不太熟的朋友呢,在不确定周红有没有泡澡习惯前,更不会送这么亲密的礼物。很明显,这是凶手为了泡尸体特地准备的。”

陈海峰开始有点儿对王长明另眼相看了,顺着他的思路道:“凶手在杀人时一定会尽量低调,这玩意儿体积可不小,搬上来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而且小区本就偏僻,周红更不可能随便给一个抱着个木桶的怪人开门。所以凶手在作案之前,这个木桶应该就已经在周红家里了。”

“你是说凶手提前准备好了作案工具?”林科啧了一声,摆手道:“周红又不瞎,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个大家伙她能不知道?”

王长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如果她知道,并且默许它的存在呢?凶手用了一个既不会引人怀疑,又能合理成长的,让周红不得不收下这个木桶的方法。”

白岩松想的入神,直到被燃尽的烟头烫到手指,才惊醒道:“我说王顾问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咱们有话直说,别考验我们的智商了!”

陈海峰倒是眼前一亮,似乎抓到些头绪,摸着下巴来回走了几步,对白岩松道:“队长,如果你突然收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快递,会怎么样?”

“拆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呗。”白岩松说完一愣,随即激动地拍了下大腿,“他妈的,这孙子是干快递的!”

林科有点儿晕,茫然道:“等等队长,就算凶手是送快递的,周红自己又没买木桶,干吗要签收呢!”

“如果凶手在里面注明这是随机抽奖赠送呢?以他的职业,就算拆开塞张纸条,也能原封不动地还原好。”

”我靠!”林科张大嘴,震惊道:“这凶手智商够高的啊!”

白岩松本来很兴奋地站起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泄气道:“现场没找到快递单,肯定是被凶手处理掉了。我们只是知道了他的职业,还确定不了凶手的身份。”

“不一定。”王长明摇了摇头,“还记得他抛尸的地点吗,我们之前猜测凶手是离职的员工,现在可以换种思路了。说不定,凶手是负责那片区域的快递员。”

白岩松眼前一亮,招呼众人道:“走!去工厂!”

6

三辆警车在深夜浩浩荡荡地停到工厂门口,林科上去砸门,把偷懒睡着的门卫从值班室惊醒。

“警……警官?”门卫出来看到这么多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不会又……又死人了吧?”

“你再不开门就快了。”林科看了眼白岩松的脸色,嘟囔道。

“我问你,你们这片儿的快递都是谁在送?”

“快递啊,都是小郭送的。”门卫挠了挠油乎乎的头发,不明所以道:“您问这个干吗?”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就行了,哪来这么多好奇心。”林科不耐烦道:“有没有这个小郭的电话?”

“是是,我这就给您找。”门卫唯唯诺诺的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号码,递给林科。

很快,技术科的人员就从实名制的号码追查到了机主信息。

白岩松看了眼简讯,念道:“郭达,23岁,登记的住址是南安市xx区xx街8号楼604。得嘞,只要这孙子没搬家,今晚上就得归案。”

抓捕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警方破门而入的时候,郭达还试图反抗,被陈海峰扭住手臂脸朝下按在地上。

白岩松转了一圈从卧室出来,脸色阴沉,狠狠道:“行啊你,家里还藏了具尸体。三名被害人,下半辈子就在大牢里过吧。”

郭达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像条狂犬病发作的恶犬,嘶吼道:“放开我!我没有杀人!我是在救她们!”

陈海峰嫌恶地看了眼郭达,林科已经给他带上了手铐,刑警压着他往外走去。

案子虽然破了,陈海峰心里却有些堵得慌。

他站在卧室内,看着同样浸泡在木桶内的尸体。

这些女孩都还年轻,虽然走了错路,却不应该用生命去偿还。比起很多被生活所迫出来卖淫的妓女,那些有着妻女却花钱寻乐的嫖客更加另人厌恶。

郭达的审讯进行得很不顺利,自从进了警局,就跟哑巴了一样,威逼利诱都不开口说话。

陈海峰从审讯室出来,朝白岩松摇了摇头,他也没办法了。

“让我试试吧。”王长明站出来道。

按理说审讯是不应该由外人来进行的,但是考虑情况的棘手,再上王长明是警队请来的顾问,白岩松便点头道:“那就辛苦你了。”

王长明接了杯水走进去,把杯子放在郭达手边。后者不屑地扭过头,盯着墙面发呆。

“王芳你还记得吧,那个被你杀了的女人。”

王长明也不看郭达,自顾自说道:“王芳父母死得早,接客是为了她亲弟弟,可能再做几个月攒够了学费就不干了。现在我们要把死讯告诉她弟弟,那孩子彻底成孤儿了。”

“你以为自己在拯救堕落的灵魂,实际上就是个杀人犯。”

郭达突然激动起来,用力捶着桌子道:“不,不是的!为什么要去当下贱的妓女?亏我特地装成嫖客去劝她,谁让她知错不改,我是在救这个疯女人!”

“为什么选择王芳作为目标?你之前就认识她?”

郭达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去认识一个妓女?所有肮脏的女人都该被拯救,只不过她有幸排在前面!”

“那你的女朋友也是妓女吗?就是被你装进木桶,放在卧室里日夜相对的钱洁!你发现了她的秘密,所以就杀了她?”

郭达死死瞪着王长明,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狠狠道:“不!我是在救她!小洁会给我做饭洗衣,会抱着我入眠,如果不是那些长在她身上的肮脏器官,小洁是不会变坏的。”

“如果不是你们,小洁会乖乖地待在木桶里,陪我一辈子!”

审讯室外,林科目瞪口呆地看着郭达:“这人就是个疯子啊!队长,医生要是给他做个精神鉴定,不会要减刑吧!”

“精神鉴定?”白岩松瞥了林科一眼,意味深长道:“我看郭达挺正常,不用通知医生做什么狗屁鉴定。”

林科立刻领悟了白岩松的意思,笑道:“哦哦,对,正常正常。”

王长明没有听到白岩松和林科的对话,他还在继续逼问郭达:“你这么恨妓女,不光因为钱洁吧?即使女朋友出轨,也不至于牵连到其他人。让我猜猜,是因为你的母亲吗?”

“闭嘴!”郭达大概真被戳到了痛楚,竟然拖着手铐,连人带椅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王长明扑去。

陈海峰等人立刻破门而入,把郭达重新拎了回去。

“就这样吧王顾问,他已经招了,不用再审了。”

王长明似乎还有些不甘心,然而白岩松已经把审讯室的门打开,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斗不过它的!都得死!都得死!”郭达突然狂笑起来,眼泪鼻涕混合着留在脸上。

陈海峰和王长明都是一愣,后者立刻扑过去,揪住郭达的衣领凶狠道:“是谁?你在说谁?”

然而这一次无论王长明怎么问,郭达也不再开口,只是看着他冷笑。

最终,证据确凿的郭达被关了起来。他没有说完的话,被当作神经病的疯言乱语。

本来疑点重重,毫无头绪的案子竟然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破获了。白岩松对王长明好一番感谢,亲自把他送出了警局的大门。

陈海峰磨磨蹭蹭地站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等白岩松走后才靠近王长明。后者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就猜到他有话要说,耐心地等待着陈海峰率先开口。

“你觉得郭达最后是在说疯话吗?”陈海峰道。

王长明摇了摇头,“我看了郭达的资料,高中辍学,搜他家的时候也没看到任何书籍。

“这样一个人,是怎么知道用蜂蜜保存尸体,怎么把现场处理的一个指纹毛发都没有?只用洁癖和强迫症来解释,有些牵强。”

陈海峰目光锐利地盯着王长明,“你刚才的反应有点儿过激啊。王顾问真是破案心切,认真负责,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你不用试探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坦白告诉你,高华生是我大伯。“王长明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们都不相信岭岭会变成那样,陈警官,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陈海峰没想到王长明和高岭是表兄妹,这个答案着实让他意外,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认为教唆高岭杀人的,和教郭达杀人的是同一个人?”

“或许吧,这就是我们要查明的真相。”王长明看着灯火通明的警局,低声道:“我大伯希望你能在警局查清楚,岭岭曾经把他弟弟胡杨的日记交给过谁。”

陈海峰沉吟片刻,点头道:“我会去查的。”

“辛苦了陈警官。”王长明笑了笑,“如果岭岭的背后真有这么个人,南安市一定不会安生,以后我们还会继续合作的。”

陈海峰目送王长明上了出租车,莫名感到一阵疲惫。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他多么希望在高岭没有杀人前阻止她。

后记

十五年前,穿着脏兮兮的短袖,拖着鼻涕的小男孩坐在简陋的平房里。

客厅的黑白电视机上播放着动画片,男孩小心翼翼的嘬着一根奶油冰棍,这是他这周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任谁摊上一个浪荡且不负责任的妈,饥一顿饱一顿也会变成常有的事儿。

卧室的房门紧闭,偶尔传出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娇媚的呻吟。

床板在这间不怎么隔音的屋子里嘎吱作响,小男孩皱了皱眉,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大了些。

他隐约明白他们在做什么,甚至曾把件事加进了描写爸爸妈妈的作文里。后来班主任请了家长,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儿,他被羞愤的母亲狠狠抽了一顿。

那个时候他还很委屈,既然不是什么好事儿,为什么还要让他听见呢?

不多时,卧室的门被踹开,郑远杰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心满意足的走出来。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娴熟的从冰箱里摸出一瓶汽水。

“老郑啊,你怎么越来越粗爆了。”郭美头发凌乱,酥胸半露的跟出来,贴到郑远杰身上:“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给我们呢,你儿子要交学费了。”

郑远杰皱了皱眉,不耐烦道:“钱钱钱,你就知道跟我要钱。上个月给了你那么多,都输光了?”

郭美翻了个白眼,指着郑远杰的鼻子,不客气道:“谁让你搞大我的肚子!怎么,现在不想负责了?信不信我带着小兔崽子找你老婆要去!”

小兔崽子,男孩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从小到大,母亲就这样叫他,偶尔也会喊两声孽种。这样的争吵也是家常便饭,通常那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会丢下钱摔门而去,直到下次再来,床板就会响的更大声一些。

“臭娘们儿,你还来劲儿了!你敢去试试!”

“你混蛋!”郭美气的胸脯上下起伏,一扭头看到目不转盯盯着他们吵架的小男孩,立刻一巴掌挥过去,愤恨道:“小兔崽子看什么看,郑远杰你信不信我饿死你儿子!”

郑远杰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你有种就饿,饿死了看你还拿什么威胁我!”

郭美骂骂咧咧的砸了桌子,衣服不穿就要往外冲:“我要去找你老婆,我要去你单位闹!不给钱,我们就一起完蛋!”

郑远杰黑着脸,揪住郭美的头发,俩个人扭打起来。郑远杰很快占了上风,用力掐住郭美的脖子,渐渐的被他压在身下的郭美不再挣扎,死鱼一样摊在地上。

“我...我杀人了?!”郑远杰跌坐在地上,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奶油冰棍跌落在地上,小男孩惊恐的站起来,趁着郑远杰没反应过来之前跑了出去。

他美丽妖娆的母亲,下贱的母亲,动辄打骂他的母亲,也是那个拿到钱后偶尔会亲亲他的母亲,生病时大发慈悲背着他去医院的母亲,被他的父亲掐死了。

小男孩跑掉了脱鞋,撞飞了一辆自行车,却依旧不敢停下来。

直到警察在垃圾堆里找到了他,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把他送到了孤儿院,小男孩才彻底意识到,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再次见到郭美,是在骨灰堂里。他的母亲被装在一个简陋的木盒里,长眠在最角落的格子中。

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家了,小男孩麻木的想。

然而他父亲是杀人犯,母亲是妓女,来孤儿院领养小孩的家庭都对他避之不及,似乎他的血液里流着及其肮脏的基因。

漆黑的雨夜里,小男孩躲在床底,不禁去想,如果他的母亲不能跟男人做那样的事,是不是他也不会来到这个残忍肮脏的世界。

如果...割掉...就好了...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刑侦夜话》阅读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