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仵作身份曝 劈棺出新疑

这话不过在苑中回荡一次,那郎中便已跑的无影无踪,华谣也没心去追,手上、臂上,甚至额头上,都是方才被溅的黑狗血,她此刻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仅仅是因为这郎中的胡言乱语而身心俱疲,更要命的是,她敬重的父亲和嫡母,竟然还都信这种昏话!还不愿意给她阿娘体面!

“二小姐杀人啦!二小姐杀人啦!救命啊!”

那跑出去的江湖郎中还在府内奔跑着吵嚷,华仲衍遣人去将那郎中拦下,免得家丑外扬。

范思嫆则是匆匆跑到灵堂中央,对着棺木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合十行礼,口中连连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菀,阿菀,阿菀安息,阿菀安息吧……可别再上你女儿的身了,安息吧,安息吧,安息吧,阿弥陀佛……”

华谣白一眼正在四处祷告的范思嫆,也无心与她争辩,只是一步步地走进灵堂,对着娘亲的棺木,伸出素手轻轻擦拭着棺木边缘,她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戾气也有所消退,可不过片刻,华谣眼底又闪过一丝坚决与强硬——

华谣蓦地转腕,将地面上那把铁斧再次拿到手中,面色木然而可怖,惊得范思嫆惶恐瞠目,连连挥着帕子后退。华仲衍终于也无法安坐了,猛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睁瞪着从灵堂走来的华谣。

“阿……阿谣,你……你干什么!”范思嫆连连退后,华谣便连连逼近,范思嫆拉住华仲衍的衣袖嘶吼着:“来人啊,保护老爷!保护……保护我啊!”

几个婢女像与华谣玩起了老鹰捉小鸡一般,都纷纷挡在范思嫆和华仲衍的身前,但也没有一人敢上前应对华谣,只是一行人都还在往后退避着,谁也不敢肯定华谣下一刻不会一斧子朝几人劈来。

“女儿不敢对父亲和主母造次,但——”华谣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退后,说到半句话,又猛地回首朝灵堂一望,坚决地续道,“更不敢对阿娘不孝!”

华仲衍嗓音嘶哑,振袖强吼道:“逆女!你要做甚么!”

华谣镇定自若,微微垂头瞧一眼锋利的铁斧:“这斧头,女儿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劈棺!”

话音刚落,华谣疾步上前,也不理会棠梨和汀兰等人一声声“二小姐”的唤,只是握住铁斧,径直走到柳白菀的灵柩前……

华谣微微闭了闭眼,心中默念道:“阿娘,阿谣侵犯您了,望您宽宥。”

随后,华谣轻抿樱唇,便红着眼眸高举铁斧,朝那棺材木盖狠狠劈去!

“咔——”一板斧劈下。

“咔——”又一板斧劈下。

“咔——”第三下板斧落棺。

连续三声板斧劈棺,那棺木盖子便已经裂开,一阵尸体的腐臭味迅速飘散开来,在场众人都不禁以方帕掩住口鼻。

棺身的一头露出柳白菀已经越发惨白冰冷的脸颊,令华谣霎时泪如雨下——入眼的柳白菀,如今除了双唇被汀兰涂抹上的血色外,身上各处斑斑血迹都已愈发变深变暗,手脚和身躯都已经冰冷不堪。

华仲衍见此情状,也不禁跌坐下,以手扶额,慨然对范思嫆哀诉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范思嫆拿起帕子为华仲衍轻拭冷汗:“老爷,淡定,淡定……”

华谣跌坐在棺木一旁,额边一缕碎发垂下,黏连着她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打在棺木上,她看着她的娘亲,看着她的娘亲新着寿衣,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那身上时有的淤青和红痕,无疑是在死前受的一番非人的折辱……

在柳白菀的尸体边上,还放着柳白菀死时穿的那一件素裙——那素裙上,几处破陋与脱线,分明是受过强力的人为撕扯。

华谣当然知道,这是阿娘受劫匪侮辱,但阿娘誓死不从的痕迹。

华谣极力压抑住此刻心中不断外涌的悲恸,朝那醉醺醺的仵作,哽咽着说道:“请您,替我阿娘验尸。”

那醉鬼仵作不置一词,只是摇摇晃晃地提着一只装着酒的竹葫芦走上前,一众仆人给他让路,华谣看这醉鬼仵作,心中也不免生疑,怎么凤城第一仵作,竟是如此模样,难怪阿爹看了他就生气。

醉鬼仵作上前检视了一遍柳白菀的身体各处,尤其是致命的脑后伤,以及身上或深或浅的淤血和红痕。

“二小姐,柳姨娘确是因撞击重石致命的,这脑后的淤血和伤口都可以证明。另外柳姨娘死时曾与人挣扎,身上留下的这些淤青和红痕,不是意外所致,但这些小伤不能致命。”仵作仔细勘察柳白菀的尸首,对众人说道,“陈某猜测,是柳姨娘不愿受人侮辱,挣扎之下,不小心触石而亡……”

范思嫆见这仵作要将家丑翻出,连忙挥帕一叱:“你这酒鬼,不要胡言乱语!什么挣扎之下触石而亡,柳姨娘明明就是失足而亡!”

华谣见范思嫆要阻拦仵作说真话,很快就一记凌厉的目光杀过,范思嫆当即气势萎弱地后退了几步:“老……老爷,阿谣凶我……”

“你们都说我是酒鬼……”醉鬼仵作回头将那竹葫芦朝众人摇了摇,才又转过身,走到华谣身边,“可我今天这酒,能验尸。”

华谣看着仵作扬起酒葫芦,朝柳白菀的尸首上滴了几滴葫芦中的酒。众人连忙凑上前去看柳白菀的尸身变化,只见那酒所滴沾之处——

竟然都变成了绛紫色的斑点!

仵作眉心一皱,凑到华谣身前,貌似清醒,浑然没一丝糊涂:“只是,老夫所能告诉你的,还有,柳姨娘生前便身体日渐虚弱与消瘦,体内,残余着不少毒素,令堂身中剧毒多年,多靠雪莲维系生命,属实不易啊……”

“中毒?!”华谣杏目圆睁,一脸的不肯置信,双手摇着仵作的肩,激动地问道,“您说,我阿娘中毒,还是多年?!”

“不错。”仵作眼中坚定,“老夫葫芦酒的判断,绝不会有假。”

“葫芦酒?”在一旁气恼不已的华仲衍也终于看着那仵作说话:“莫非你便是逍遥国第一仵作,陈酒?”

“老夫是陈酒不假。”只见那仵作哈哈一笑,“但逍遥国第一仵作,是我心上人刘湘……老夫,只是凤城第一仵作,哈哈!”

华仲衍眯目拈须,若有所思……

传言,逍遥国第一仵作,便是眼前这位陈酒。

他深谙酿酒之术,熟悉药理,经其酿造的陈酒,不仅酒香怡人,味道醇美,且其中加的各种不同的药材,也能够作为验尸的工具,断定死者死亡的时辰、死因,甚至生前有何病症,都能够被他轻易掌握,并且验出。

但传说,其出为仵作验尸,一次可达千金重酬,华谣不过形单影只,尚书府也未有太大的动账,又是如何请来此人?

华仲衍口中喃喃:“小女竟能有幸请你过府……”

陈酒也一拈须笑道:“我是妻管严,又是异地恋,岂敢不来啊!”

如此说来,真相也便明了。陈酒性情奇怪,偏爱独门的师姐刘湘,两人是仵作界最能捞钱的担当,但刘湘多年来不甘居于陈酒之下,一直拒绝与陈酒成亲,一直是陈酒心病,如今,陈酒既然能出山验尸,必是两人已结为连理……

“多亏您家这二小姐襄助,老夫才能有幸,抱得美人归呐!”陈酒靠近华谣,朝华仲衍夸耀起华谣来,“全了老夫多年夙愿!”

可华谣此刻,知道娘亲之死另有隐情,当然笑不出来,只是严肃地转头,朝华仲衍问道:“阿爹,您也认同陈仵作的验尸能力吧?”

华仲衍也严肃回应:“当然,不容置疑。”

华谣木然逼问道:“那我阿娘,身中剧毒多年,又是怎么回事?”

华仲衍眉头一锁,思量片刻,仰头道:“这是家中要查的秘闻,岂能在外人面前商榷,你且送你阿娘封棺移柩,我再与你细细想来。”

“好!”华谣干脆应声,“您一言九鼎,望您——信守承诺。”

华仲衍对华谣所言避而不谈,只是冷静道:“快送陈仵作去吧。”

“陈师傅此番襄助恩情,华谣谨记!”华谣转身,朝陈酒欠身一礼,字字恳切而坚定,虽是对陈酒言语,但话中内容,却是说给众人听的,“华谣必勘察清楚阿娘死因,不辜负陈师傅的葫芦酒。”

“好,好!”陈酒仰头又饮,佝偻着脊背,被华谣亲自送出兰馨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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