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爹才出现 就拿黑狗血?

“胡闹!”范思嫆身旁的华仲衍终于开口,他已将院中此刻的众人都仔细打量了一番,“阿谣,你一连失踪数日,如何寻你,也不见人影,难得回了家,却把丫鬟家丁吓得一个个屁滚尿流的,还带着这么个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醉汉,你可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这是城中经验最丰富的仵作!”华谣反口回应,面生愠怒。

“仵作?”华仲衍怒极反笑,看着那醉汉还坐在李阿水的背后,怀抱一只酒坛,而李阿水早已汗流浃背,更是觉得尚书府颜面尽失,“是正午就坐在院子里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的‘午坐’吧?”

“不管阿爹您怎么说。”华谣看着那醉汉仵作的模样,也心知自己失仪,但看一眼那灵堂的哀肃,也还是咬咬牙,猛地双膝一屈,直挺挺地跪在华仲衍身前,“阿谣都恳请二老,允许阿谣——开棺验尸!”

华仲衍熟稔华谣心性,也仍顽固不化,只是负手转身,背对华谣,冷声说道:“棺木已经钉的严严实实,只能下葬了,你来晚了。”

“阿爹,阿谣身为女儿,尚未经阿娘装殓之仪,岂能草率下葬?!”华谣果断回击,并陈述自己还家日迟的原委,字字犹如泣血,悲恸难舒,“自阿娘逝后,阿谣日夜兼程,只为查证我阿娘死因,以及请这位仵作师父前来……”

华仲衍心头微有动容,但刚刚转过半个身子,余光一瞟华谣身上的素衣,还是没有彻底转身:“你已衣着斩榱,这满苑的侍婢也尽皆缟素,装殓之仪已过,岂有重新开棺之理。”

范思嫆见华谣下跪,心中也对华谣心生怜悯,她更不愿看到华谣父女反目,因此,她一步步朝华谣靠近,想要扶着华谣起身,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阿谣啊,佛家讲究尊重逝者,你阿娘生的良善,虽然香消玉殒,但也会往生极乐,何况这丧事也没往外传,闹的太大,总归是不好的,听我的话,别闹了啊,乖……”

华谣见示弱无助,也不再软懦,她心中既要开棺验尸,便会坚持到底,何况,这范思嫆竟然说,她娘的死并未往外报丧,这更令华谣难以接受。

因此,华谣循着范思嫆的搀扶,顺势站起了身,语气依旧硬朗:“阿爹,我阿娘已逝,你未有报丧,更无招魂,如何能断定阿娘已去?再不打开棺木,可当真要将我阿娘活活闷死去了……”

华谣果真遗传了母亲柳白菀身为媒婆的伶牙俐齿,这样反诘的一句话,竟然令华仲衍无言以对,连范思嫆都不知道如何再行劝慰。

然而此刻,那随众人前来的江湖郎中急趋上前,朝华仲衍一阵耳语,华仲衍面色霎时变得严峻起来。

华仲衍突然转过身,面对华谣,华谣本以为是阿爹想开了,却不成想,华仲衍只是冷冷地朝汀兰、棠梨一招手:“来人,把二小姐拉走。”

汀兰、棠梨刚要上前,但也碍于华谣而左右踌躇不定,不敢近前。两两对视片刻,才近前尝试拉扯华谣的衣袖,示意华谣先行离开。

岂料华仲衍又一摆手,那些提着木桶的家丁便准备走进灵堂,华谣见势不好,灵敏的嗅觉令她察觉那木桶中的异样,猛地从汀兰、棠梨两人之间抽开身子,先一步挡在灵堂之前,而华仲衍、范思嫆,还有那江湖郎中,都怔在了原地。

越发浓烈刺鼻的腥臭味道袭灌入华谣的鼻腔,令她几近反胃作呕,华谣当即柳眉颦蹙,心下也如坠九天冰窟一般寒。

“阿爹,大夫人,你们……呵……”华谣从鼻翼间挤出一声失望的冷哼。

她知道,那种刺鼻的味道,恰恰是从那些家丁提着的木桶中传出来的——

她近前探看着,那些木桶之中,赫然盛着满满的猩红液体,视之惊骇人心,嗅之腥臭难忍,至于用之,便是些江湖招摇撞骗的术士口中的,所谓辟邪驱鬼。

那木桶中,分明是满满的黑狗血!

分明本身最为污秽肮脏,却被称之为能够祛除污秽肮脏。

华谣凤目轻挑,瞟一眼跟来的的江湖郎中,再依次扫看过几桶黑狗血,她突然觉得华仲衍和范思嫆愚昧至极,不禁哑然失笑,心中也倍感心寒。

她在灵堂之前,绕着那几桶黑狗血踱着步子,失笑着问道:“阿爹,你带这黑狗血,是做什么的?”

回应华谣的只有华仲衍的缄默不语,以及范思嫆左躲右闪的目光。

华谣信手从那木桶挑出一点黑狗血,沾在她如葱段般白皙的素指上,她竟突然自嘲地笑了:“往我阿娘棺木上倒的,对不对?”

仍然没有一个人给华谣以回应。

华谣从怀中抽出一方素帕,将指尖的黑狗血擦拭干净:“连你也觉得,我阿娘伤风败俗,死因不雅,对不对?”

“阿谣,你听我说。你阿娘,的确死因不雅……”范思嫆看了看华仲衍的神情,又打量了华谣失控的模样,终于,她先一步开口,闯进了华谣的独角戏局,“你娘失踪三日,等官府的人在山坡找到她时,你娘已经在山坡处没了气息。重要的是,那山坡荒芜,你阿娘竟然衣衫褴褛、香肌半露……你阿爹还是礼部尚书,这名声,你该替你阿爹保全。”

“那我阿娘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华谣清泪已在眼眶氤氲,知道阿娘惨死情状,更觉华府众人性情凉薄,是而逼问道,“说啊,你们告诉我啊。”

华仲衍终于难耐华谣的执拗,不禁闭上双目,悲叹道:“阿谣,你又何必非要问的这般详尽啊……执拗,执拗啊,跟你娘一样的执拗啊!”

华谣听父亲还在提她阿娘执拗,更悲戚万分,伸出素指指向华仲衍,大声呼号道:“我阿娘惨死,你们不循渊源不查冤屈,一味藏污纳垢、粉饰太平,阿爹……你们若是要拿黑狗血辟邪驱鬼,那我就是这‘邪’所出的女儿,是不是过个一时半刻,阿爹也要磨出一柄桃木剑封我的喉?”

华仲衍气喘吁吁地叱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说话!”

“你们所谓的驱鬼——”华谣浑然不顾父亲已经气恼,愈发愤慨地指着他们:“分明是,你们心里有鬼!”

范思嫆见父女失和,赶忙疾步上前,拉住华谣,把华谣伸出的手臂按了下来,“阿谣啊,是相师说,你阿娘死的不干不净,不可大肆声张,更要用黑狗血冲洗棺木,清宅避煞……你阿爹,也是没办法啊。”

华谣偏头看着范思嫆:“是哪个搞相扑的说,这死的不干不净的女人,便见不得光,还要用黑狗血冲洗棺木的?”

随后,华谣凤目锐如鹰隼,盯住跟范思嫆同来的那个江湖郎中——那郎中神色有异,似做贼心虚。

华谣抬起纤手朝那郎中一指:“他?”

话音刚落,还不待范思嫆反应过来,华谣已经疾步冲将上前,一把揪住那郎中衣襟,“你告诉我,什么算死的干净?”

江湖郎中是为赚取暴利才胡说八道,华谣如此一吓,他自然不敢言语。

华仲衍见此情形,也厉声一喝:“阿谣!住手!”

“去,给老爷拿个椅子来!”范思嫆赶忙吩咐段嬷嬷动手拿椅子,好扶华仲衍落座,她生怕夫君喘病要犯,“老爷,快坐下,莫生气,莫动气,阿弥陀佛……”

华谣对父亲的喘病,以及嫡母习惯性拈珠念佛的动作习以为常,根本无暇分心留意,只一心针对那胡言乱语欺诈骗钱的江湖郎中。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干净?还是说,我把你沉井溺亡,是干净?”华谣不管不顾华仲衍的气恼,继续对那江湖郎中步步紧逼,“我娘不过失足坠崖,怎就算死的不干不净?”

那江湖郎中果然吓得屁滚尿流,支吾道:“他们……他们说……说你娘,是被山贼玷污了。”

华谣又一声冷哼逼问道:“你不是会算吗?不是能看见鬼神吗?怎么又说是他们说的死因了?”

华谣虽是女子出身,但却力大惊人,竟一把将那江湖郎中提到身前,又朗声地诘问:“就是你说要用黑狗血冲洗我阿娘棺木的,对吗?”

“这……这这这……”江湖郎中怂如家豚,瑟缩着往华仲衍那方向靠拢,嘴唇慌张地翕合,“老夫……老夫是见棺木忒脏,为柳姨娘洗洗。”

华谣恨得眼中如蕴烈火,猛地跑到家丁身前,吓得家丁手提的木桶“咣”的一声跌到地上,黑狗血外溅了少许。狗血溅到华谣素白的布履上,家丁本以为华谣会迁怒于他,早吓得瑟瑟发抖,包括华谣请来的那醉醺醺的仵作,也为眼前场景惊得突然醒酒。

好在华谣却并未怪罪家丁,只是一把将整桶黑狗血提起,跑回郎中身前,蓦地用脚将那郎中踢翻在地,郎中连滚带爬地想要躲开,却被那口枯井的井檐挡下,使他无处遁逃。

“我的妈呀……”郎中狼狈不堪地满地打滚,躲着华谣,“二小姐,二小姐饶命!”

随后,华谣一手托着桶底,一手提着木提手,卯足力气将这整桶黑狗血扬在那郎中身上,气势汹汹吼道:“我见你整个人也忒脏,像是让断了舌的鬼魂缠了身,给你洗洗。”

华谣如此做派惊得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婢仆都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那满身狗血的郎中狼狈仓皇地爬了起来,趁着华谣喘气的功夫,一边往苑外跑走,一边嚷声大叫着:“二小姐被柳姨娘附身了……附身了……尚书大人,老夫实在无能!老夫无能!”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