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队之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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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说来就来了,几日的连续降温,大风把市警局门口的几棵树都刮秃了。陈方白缩着脖子按住头上的帽子,三两步窜进警局大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吹呀吹呀……”

“你还挺反生物规则的,大冬天还这么荡漾。”段煦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忍不住揶揄一句。

陈方白搓着冻红的耳朵,嘿嘿一乐,“段公子,你没干过基层。我告诉你,这天越冷就越能减少摩擦。你想啊,两个人刚要开骂,结果,一张嘴喝一肚子风,得了,都觉得没意思,直接散场。再有,大家都不愿意出门,就能减少见面,什么仇杀情杀劫财劫色的,都没机会打起来。冬天啊,迎来的是我们工作的春风。”

突然他脸色一变,猛一个转身,“段公子!你怎么来了?你来了,不就代表……”

段煦笑得有点无奈,微微点头,“说得我跟扫把星似的,不过你猜得对,是有案子了,许队让我过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陈方白戏精上身,掐着嗓子,翘起兰花指作拭泪状,另一只手虚握着拳头,捶在段煦胸口,“人家这个周末刚约了美女,你为什么要来拆散我们的姻缘……”

段煦不动声色地后退,火速拉开了距离,弹了弹衣服,“案子是曲暖的,你去跟她演戏。”

“暖儿?”陈方白的声音一秒恢复正常,右手小指还翘着,翻了翻眼睛做思索状,“她不是要去刑事物证保管中心兼职管理吗?难道,在仓库里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

“啪,”许尧潇洒地路过,顺手赏了一掌,“我们19队有你就已经算是不可告人的难堪了,进会议室,别在门口给我丢人。”

“哎哎哎,老大说得对,我们不能泄露机密。”陈方白堆着笑跟了过去,又悄悄翘着兰花指,转身对正在偷笑的段煦一摆,做了个“讨厌”的口型,让后者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1

市局在年初就决定成立一个刑事物证保管中心,集中管理物证,说白了就是要整理仓库。可惜谁也不想接手这摊子麻烦事,直到年底资历不够能力来凑的曲暖被拱上了负责人的职位。毕竟“人肉照相机”嘛,清理登记检查,折腾了一个月,别说来19队了,回家的次数都少。

不知道是不是天天要记的物件太多,脑力消耗过大,曲暖的精神看起来很不好。脸色发黄脸颊微凹,一双大眼睛好像要凸出来一样被眼袋托着,看起来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大头娃娃。

段煦柔柔一笑,上前揽了揽她的肩膀,“缺人手吧?下次叫上我吧,最近我主要搞培训,案子不多,不太忙。”

“段公子,好人都让你做了可不成。”陈方白绕着桌子走到了许尧的斜对角,“暖儿,有事儿,叫哥啊。要不哥先去揍调查科那帮不给力的小兔崽子一顿?”

“去吧,去了也别回来了,这个案子,你也别参与了。”许尧终于开口,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却还是吓得陈方白干笑着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许尧一扬头,直接让曲暖开场。

“呃,嗯,我最近一直在仓库整理物证,发现有一起案子的物证丢失了。”曲暖明显有点紧张,她咽了口口水,顿了顿,“是猥亵幼女案的证物。”

2011年4月13日,市一中初一(一)班女生韩若琳的父母到警局报案,称其女儿被性侵。

经过受害人指认,锁定犯罪嫌疑人为数学老师张锐,并对其进行逮捕。嫌疑人拒不认罪,因为并不是第一时间报案,无法搜集到有效证据,受害人又在录口供的过程中情绪崩溃,导致办案进程一度停滞。

“哦哦,这个案子我有印象,”陈方白一拍脑袋,“后来家属就闹到网上了嘛,我的天,天涯里都炸了,我那时候还写过分析帖子呢,当时还上了热门。”

他猛地收声,心虚地看了看许尧,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听说,后来是突然出现了关键性证据,直接钉死猥亵,再加上当时舆论特别猛,所以判了8年。”

“对,没错,那个关键性证物就是韩若琳的内裤,上面发现了张锐的DNA。”曲暖点点头,翻了翻报告。

“内裤丢了?这个案子发给咱们,该不会是怀疑咱们警队内部有个内衣大盗吧?”陈方白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啪”,许尧没说话,一根笔直冲面门甩过来,陈方白本能一接,吓了一身冷汗。

曲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侧了侧身子继续说道,“我查过检测报告,上面简短提了一句DNA来自张锐的生物样本,没有提到是精斑,皮屑还是血液。证物照片也发糊,以这个清晰度是看不出来原本有什么的。

“当时检察院和我们警局的压力都非常大,所以抓捕和定罪进行得很快,张锐也并没有上诉。但是在2015年11月,他提出申诉,质疑证据的可信度,要求重新鉴定。法院受理后,许久都没有下文。我怀疑,就是这个时候,证物已经丢失了。”

“他都快出狱了,为什么要申诉?怀疑那个体液不是他的?”段煦刚刚一直在看法医鉴定报告,“坦白说,法医鉴定这里一片空白。生殖器官没有残留体液,阴部没有撕裂伤,没有水肿、擦伤、出血。受害者和嫌疑人都没有反抗伤痕,除了证物和口供,几乎毫无其他佐证。难怪最后也只能按照猥亵判。”

“张锐的意图大家就不用猜了,上个月,他在一场监狱械斗中丧生了。尸体,没有尸检。”许尧看了段煦一眼,后者了然地点头,移开了目光。

“这个案子的负责人雷鸣警官跟我保证搜证过程合理合法。小曲之前也找了鉴定科的同事,他表示证物肯定含有张锐的DNA,至于其他的他已经记不清了。现在张锐的申诉还挂在法院那儿,人却死在了狱里。咱们得去翻翻这个旧案,算是给家属一个交代。”

“既然是旧案,为什么不发给悬案组?”陈方白举手提问,“毕竟他们在这方面的调查比我们有经验。”

“你都提到悬案组了,那我正好宣布一下。小曲还有证物处的事儿要忙,所以悬案组借调给咱们一个组员……”

许尧换了个坐姿,嘴角隐隐约约带着点弧度,这表情让陈方白觉得大事不妙,自己怕是掉进了老大挖的什么陷阱里,“悬案组支援了咱们一个队员,汪素素,下午进组。小白你的调查这么需要人,那我就优先派给你,一起去韩若琳家,还原一下当时的案情。”

陈方白差一点控制不住“哇”一声哭出来,一副被人算计的悲愤表情,“为什么啊老大,为什么啊?悬案组不是还有一个又帅又会功夫的中年偶像吗?要不那个‘万金油’小胖子也行,为什么偏偏派来条不会动脑只会疯跑的‘警犬’呢?”

“啧,”许尧面色一凛,食指指节一扣桌面,发出的声音像是平日里赏赐的爆栗,“悬案组想派谁来就派谁来,怎么,还要考虑你的爱好吗?”

段煦半笑半咳地清了清嗓子,悄悄耳语道,“小白,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

陈方白别过身子右手遮着,左手向他悄悄竖了个中指。

2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老祖宗诚不欺我。

陈方白看着身边圆头圆脑圆眼睛,一脸萌妹子样的汪素素,忍不住大发感慨。明明长了一张可攻可守撒娇卖萌的圆滑脸,可是偏偏要做个浑身是刺横冲直撞的愣头青,萝莉外表里大概是封印了一条警犬的灵魂。

“素素,你既然来19队了,就得听老同志的。所以一会儿进去之后,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拉近距离,安抚受害人心情。案子的事儿我来问,你别多说,”他看见汪素素换了挡,感觉车身猛地向前一冲,吓得一个结巴,生生把“知不知道”吞进了肚子里,蹦出来一句气势极弱的,“行,行不行?”

汪素素斜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韩若琳的父母都在一家化工厂工作,生活说不上富足,但是也基本无忧。当年的事情经过报道和发酵,曾经一度失去控制。成天堵在门口的媒体、指指点点的街坊邻居、言辞闪烁的同事朋友,出乎陈方白意料的是,这些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6年里他们仍旧在原来的地方工作和生活。

“我们凭什么要搬走,做错事的也不是我们,我们光明磊落。走了,不就显得我们心虚吗?不走,我闺女是受害人,不应该东躲西藏。”韩父一开口,陈方白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他们并不是没有受到那件事的影响,相反的,他们一直没有走出来,还在想尽办法跟过去对抗,等待周围人的认同。

韩母看了丈夫一眼,不自然地动了动,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也握了起来,“你们,是来翻案的?”

“不是翻案,只是,张锐提起了申诉,我们进行复查。都是流程,流程而已。”陈方白抢着说道。

“申诉?他做了什么事情,有什么脸面申诉?”韩父身子前倾,挥舞着拳头,“好啊,就让他申诉,把他放出来,判不了他死刑,我来把他打死!”

“您不要激动,法院跟我们都是秉持真相和正义的。”汪素素的声音清脆干净,语速极快吐字清晰,显得官方且冰冷,“为了更好地定罪,完善证据链,我们需要跟若琳谈谈。毕竟她才是受害人,她的证词对我们十分重要。”

“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公安局不是有录音吗?录了好多遍,雷警官和冯检都说没问题了。现在跟那时候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非得要小琳再想起来一次呢?”韩母垂着头侧过脸,抬手拭了拭眼角,转过来坚定地一摇头,“不说。小琳已经快要高考了,明年上了大学就会彻底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事情,得让她有自己的人生。”

“韩先生、韩太太,我知道,旧案重提是件不愉快的事情。”陈方白递上纸巾温言安抚着,摇身一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居委会大爷,满脸都是“我是跟你站在一起的”同仇敌忾。

“所以,如果因为证据证词方面的准备不足而让犯人逍遥法外,这不是更遗憾吗?”他跟汪素素使了个眼色。

“是,是呀,经过6年,张锐会提出新的质疑,我们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汪素素也火速转变,一双大眼睛温和无辜,见韩母的戒备有所放松,她趁机再次表明立场,“韩太太,就让我们,再跟若琳谈谈吧?”

如果说韩若琳的人生像故事,那应该是倒叙版的灰姑娘。一个生活圆满的公主变成了沉郁凝重的少女,不,应该说是有少女外表的少妇。她跟在母亲身后缓缓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猫,低着头面色阴沉,抬眼划过两人的警服,身子轻轻别过去,拉开了距离。

“若琳,我们的来意你父母跟你解释过了吧?你别害怕,别着急,慢慢想,慢慢说。”汪素素祭出全部亲切友好的表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鼓励性地笑笑。

韩若琳的身子一侧避开她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后者不置可否没有任何动作。她转过脸,盯着地面,缓缓开口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末了,她低着头问,“如果申诉成功,他,会马上出来吗?”

“不,他不会成功的。”汪素素伸手轻抚她的背,眼角有点闪烁的反光,“别害怕,他以后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韩若琳抱着猫的手越收越紧,勒得那老猫都炸了毛,“喵呜”一声挠了一爪跳了开去。韩母上前搂着女儿的头轻轻耳语着,韩父攥着椅子扶手一言不发,陈方白看着这默剧一样的场景,习惯性地揪了揪下巴。

3

第二天一大早,陈方白就被手机吵醒了,对面是许尧冷静的声线,“雷鸣死了,8点会议室集合。”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边套衣服边往外跑。

雷鸣当初也算是凭着这个案子声名鹊起,直接调进了省公安厅的刑侦总队,职位上没有多大变化,但也算是破格提拔了。许尧昨天联系他准备再了解一下当初的案情,这才知道,他在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中丧生了。

交警在11月3日凌晨13点27分接到报案,尸体位于乡村公路中央,西侧20cm处停放着他的轿车,左后轮胎塌陷,旁边放有修车工具。案发地西林路为西林村自建路,照明情况极差,监控设备老旧无法辨认画面。

交警支队初步认定,雷鸣在换轮胎过程中,其他车辆避让不及而引起交通肇事案,正在对肇事车辆进行排查。

“尸体是许队连夜拦下来送到我们所的,目前做了初步尸检。有些仓促,但是我发现了一些疑点,值得继续调查。”

可能是熬夜加班的缘故,段煦的声音有些沙哑,身姿依旧挺拔,眼角眉梢略带疲态。

“尸体有多处骨折挫裂伤,整体符合车祸情况。但是剃除毛发后,发现部分损伤为挫裂创,挫伤带较窄,并且部分伴有挫灭,符合钝器打击损伤特点。双上肢条状皮下出血,伴条状挫伤,也符合硬质的条形钝器打击。这些损伤在车祸中比较难形成。”

“他杀伪造成车祸?”汪素素一拍桌子,激动异常。

“目前只能说有疑点,还不能下官方结论。但是死者体表除轮胎痕迹以外,没有发现其他与机动车接触的痕迹。这些异常我跟现场调查组也反映了,请他们复查现场,再分析一下照片。”段煦放了几张现场照片,微微笑着跟她点点头,后者“腾”地一下红了脸。

陈方白从指头缝里看了一眼屏幕,胃里一阵翻腾,马上闭好眼睛指挥道,“段公子,你放大一下那个死者的衣服,有轮胎印的那部分,放大到看不出来尸体行不行。”

“嗯,好了。”

陈方白偷看一眼,半遮半掩地放下手,仔细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我觉得,衣服上这个印痕有点奇怪。太清楚了,连轮胎侧面的字母都这么清楚,一般机动车慢行才会造成这样的痕迹吧?还有这几个凌乱的痕迹,是不是有点像反复碾压导致的?”

“嗯,这也是个不错的切入点。另外,肩章领花还有皮带皮鞋,这些硬质物体的表面我会再留意一下,也许会有残留的指纹。”段煦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佐证越来越多,他眼里的精气神又恢复了不少。

许尧眼神向陈方白一扫,“小白,韩若琳那边怎么样?”

“无非还是沉浸在过去的受害人。许队,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打扰他们了。”不等陈方白开口,汪素素抢先回答。

许尧没有搭话,眼神继续盯着陈方白,“小白,有没有?”

“有。”陈方白狠狠一点头,“我觉得,这里面有些地方不太正常。整个谈话里,韩母的重点都在‘不提及过去’,对张锐却没有表示愤怒,反而好像每次提起来的时候都在刻意回避。”

他手一抬,制止了汪素素的插话,“如果说这看起来像是我的疑神疑鬼,那,韩若琳的表现更值得注意。当年她的案子访谈录音证词有一大堆,去之前我只来得及听了最后一次的。发现跟她昨天告诉我的一模一样,包括一些转折词,语意模糊的描述,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听起来像是背了很多年的课文,不像是主观回忆。”

“你也说了她被访谈很多次,有没有可能,就是说的次数多了,麻木了,就背住了?”汪素素皱着眉反驳道。

“你高考的时候也把那些课文翻来覆去背了一年吧?现在还记得多少?”陈方白微微一笑,眼神坚定,沉稳自信,跟平时不着调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没有回忆的表情,说话很慢,但是平稳连贯。

“当然也不排除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她印象太深的可能性。我记得她刚刚报案的时候不是情绪崩溃过吗?我觉得那个时候的录音可能更能看出问题。所以,我准备把她所有的访谈录音和证词都听一遍,看看这前后到底有什么不同。”

汪素素觉得自己的嘴角都抽搐了,有点不相信这是昨天那个一路跟自己抬杠扯淡的陈方白,习惯性地想要反驳他,“呃”了几声也没想出什么词来。

“怎么样,被哥镇住了吧。不然,怎么我是19队的正式员工,你是借调呢?”陈方白帅不过三秒,别过头冲着她挤眉弄眼道。

许尧难得没有对他的撩闲行为进行暴力制止,只是手一伸转过了他的脑袋,“不错,查吧,走不通的地方来找我。小汪,你跟段煦去看一下车祸现场的调查情况,跟着雷鸣的案子,有情况就报告。”

“是!”汪素素起身一个敬礼,胳膊肘一抬狠狠撞向陈方白的肋骨。

陈方白早有提防,手一抬把她的胳膊往前一掰,看她吃痛又忍住不出声的表情,一脸深藏功与名的满足。

4

雷鸣的尸体是许尧拦下来送去尸检的,因为死因不明,追悼会也迟迟没有办。许尧好容易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立马赶去雷家,准备当面解释和致哀。

“雷嫂,楠楠还好吧?”雷鸣有个老来女,刚上初一,是他的掌上明珠。

“送去她姥姥家了,这几天家里来的人多,怕影响她。”雷太太的脸除了眼皮好像都僵住了,表情木然,眼神涣散,浑浑噩噩的。

“雷嫂,调查方面,我们会尽快的。遗体,也会在近期内归还。”

“嗯,你们当警察的,都不容易,我理解。”雷太太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果盘,偶尔抬抬眼皮瞥一下某个角落,有点木讷,但是没有什么波澜。

尴尬开始在沉默中发酵,敲门声适时地响起。

“冯检?”许尧抬头看向来人,愣了一下。

冯建国曾经跟他合作过几个案子,作风强势办案雷厉风行,两人很合得来。只是后来他升职做了检察长,就没有再见过了。

“许尧?好久不见,还是这么精神。”冯建国礼貌地勾勾嘴,眼神丝毫不带笑意,无精打采又有几分悲伤。相比于挺拔壮实的许尧,他弓着腰塌着肩老态毕露,明显染过的头发又从头顶处开始泛白,斑驳地蔓延开来。

“我跟老雷合作过,听说了,来看看。”说话简明扼要,同时也掐断了对方提问的机会,像是衰老版的许尧。

“哦,我也是来看看,能不能帮忙。”许尧感觉到手机在衣袋里震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灭了屏幕,“那我就不打扰了,雷嫂,我先走了。冯检,我们改天再约。”

“好,再见。”冯建国又勾了勾嘴角,回答干脆利索,只在许尧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拉住他,耳语般说道,“我听说是你坚持要尸检的?这倒没关系,关键是老雷得走得干净。”

许尧的车跟比赛一样急速倒进车位,他熄火,拉手刹,匆匆摸了一支烟,迫不及待地点燃,狠狠地急抽一口,又缓缓地吐出去,却陷入了沉思,再没吸第二口。末了,他终于下车迈步往电梯间走,半路又匆匆折回来拿遗落在车里的卷宗。

“老大,韩若琳的案子是有点不对头。”刚进门陈方白一个健步冲上来,手里的报告都快怼到他脸上了。

“韩若琳案第一次提交给检察院的时候被退回了,因为证据不足,受害人本身的口供也很薄弱,语言混乱逻辑不清。第二次提交是在三周之后,不仅有了证据,就连口供也大为改观。受害人不会痛哭流涕地崩溃了,案件发生情况清晰流畅,自此之后的口供就基本统一了,也就是我那天面谈时候的最终版本。”

许尧越走越快,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是拍开了会议室大门,“啪”的一声,惊得陈方白收住了话头。

“许大队,我们也有发现。”汪素素可不是个会看脸色的人,她比陈方白还要积极殷勤,三两下按开投影,“我们找到了可疑车辆,是辆经典款红色桑塔纳,车窗玻璃损坏,被遗弃在城南。车主住在昭和路附近,我们核实过了,案发当天他在出差,回来后发现车不见了,就报案了。”

段煦见许尧脸色不对,伸手拉拉汪素素的胳膊,想要拦住她,可惜失败了。

“许大队,张锐的老家就在西林村,西林路与昭和路交汇,离可疑车辆的停放点很近。而且啊,技术员在肇事车辆里发现了微量的混合纤维,一部分是雷鸣车里的坐垫,还有一部分应该来源于凶手的衣物。

“也就是说,凶手没有开车,是在雷警官的车上交谈碰面的。这么看来,极有可能是张锐的家属约雷鸣见面,后来一言不合之下就杀了他,然后伪造成车祸,而且……”她看了一眼陈方白,头一摆示意让他说。

陈方白有点迟疑,退后几步,跟许尧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才说,“张锐提出申诉后,已经调任文职的雷鸣还去了几次物证仓库,也跟张锐的家属有过接触。”

“你看,这前因后果就齐了。很有可能物证的丢失就跟雷鸣有关系,张锐的家属发现了什么猫腻,去找他对峙……”汪素素说得正在兴头上,陈方白一个劲儿地跟她挤眉弄眼,就差上去捂她的嘴了。

“行了,”许尧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汪素素,“不要做过多的猜测,办案要讲证据。”

“是是是,那个老大,张锐出事之后,他的兄弟姐妹都跟他断绝了关系,父母也因病相继去世。”陈方白赶忙跳出来打圆场。

“我查了探访记录,他的妻子赵菁丽每次都会去,儿子张清广也在申诉前后给他写了不少信件,大意都是相信他,希望他进行申诉。而且据说,就在不久前,张清广在公安厅门口堵过雷鸣,两个人谈得好像不是很愉快,互相还推搡了几下。所以根据目前的证据,我就通知他们俩过来接受问询了?”

“去吧。”

陈方白看着许尧出了会议室的门,收起了刚刚一副谄媚调停的笑脸,换上少见的严肃正式,“汪素素,怀疑自己的同事,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最谨慎地对待。”

“很谨慎了啊,雷鸣他……”

“啪”,陈方白食指一勾弹了她一个脑门儿,“不是说了吗,谨慎,说的就是谨言。你有直接证据吗?证据不强大,你就是往死人身上泼脏水,以后你还想干警察吗?真是,好容易这么正经一回,还让我破功。”

汪素素揉着脑门儿,半晌反应过来追出门去,“陈方白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偷袭。你别跑啊……”

5

1号问询室里的赵菁丽有种奇异的病态美和矛盾感。

她很瘦,高突的颧骨顶着没有脂肪的皮肤,撑起了整个脸的轮廓。眼袋下垂到都快要跟法令纹交汇了,脸色暗沉发黄,干瘪的身材裹在异常宽大的棉衣里,这些外在情况让她看起来像是衰老的农妇。

但你若从背后看,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微微交叉的双脚斜放,呈现出优雅闲适的姿态,反倒有了几分风骨。

“我说过了,那天我在24小时便利店上班,你们可以去问。”赵菁丽神态平静,压抑着隐隐约约露出点苗头的怒意。

“便利店一人值班,而且监控镜头只有货架和收银台。你大可以以在休息室睡觉为名,从后门溜出去犯案。”

“呵,”赵菁丽冷笑几声,“你们警察都这么有想象力吗?我费这么大劲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为了张锐?他都认罪了,服刑了6年……”

“是呀,还有两年,你们就能团聚了,偏偏就在一切有盼头的时候戛然而止了。其实,我理解你的心情,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却还是毁于一旦了,这种绝望,是会让人疯狂的。”汪素素突然改了戏路,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样子。

“呵呵,孩子,你还太小,你不明白,人生这么长,这种绝望不会只经历一次的。第一次的时候你可能会想杀掉什么人,可是等到第十次的时候,大概只会好奇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了。”赵菁丽脸上的笑容更甚,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戚和无奈。

“那您的儿子呢?他可比我小,他接受得了这种绝望吗?赵女士,这是公安厅门口的监控,看样子他可是很不接受现实呢。”

赵菁丽的脸色变了,俯下身子,如同被击中了胃部一般慢慢前倾,盯着定格的视频看了许久。最终她又坐回身子,只是刚刚笔直的脊背微微向右侧倾斜。

她本来就干裂的嘴唇又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终于嘴唇颤颤巍巍地动了几下,声音极低却坚定,“不,是我杀的。原因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终于崩溃了,不能再接受绝望了。”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杀死雷鸣的?”陈方白听着耳机里传来侦查员的汇报,眉头皱了皱,嘴上却依旧顺着问话。

“撞死他了,我叫他出来,看他站在那里就撞死他了。”

“在哪儿?怎么约的?车你是怎么偷的?”陈方白身子向前一倾,“最重要的是,我听说你是红绿色盲,那应该没学过车吧?你是怎么把肇事车辆开到遗弃地点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好了,我知道不是你,刚刚我们的同事反馈,说你的店长证明,你一直在店里值班。你也不用为你的儿子遮掩了,他……”

“不,不是清广,是我,是我。你说的那些我都有办法解释的,你等一下,等一下。别抓我的清广,反正你们就是想找一个凶手,抓我,是我,是我干的。”赵菁丽从桌子上探过身子,一手狠狠拍着自己的胸口,“是我,那个雷鸣冤枉我丈夫,还让我丈夫死在了里面。是我,我气不过就杀了他。”

“你冷静一下,我们不会就凭着一个吵架的视频就定罪的。你儿子的行踪也有人证明,他放学后去工地拉砖了,正好住了一晚。所以,你们母子两个都有不在场证人。我们不会冤枉你们的。”

陈方白默默关上1号问询室的门,留下汪素素安慰哭到崩溃的赵菁丽,自己满脸忧思地边走边想,折腾了好几天,却还在原地打转。是不是这两个案子本身是独立的,大家生拉硬扯反而走入了误区?

正遇上段煦带着张清广出来,16岁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又高又结实,颇有几分张锐的影子。站在段煦身边也不落败,倒是更多了些青春阳光的胜算。

“哎,是不是看人家孩子帅,故意吓人家,给吓哭了?”陈方白跟段煦大概交流了几句情况,正准备让张清广去安慰一下赵菁丽,结果看到后者正在揉眼睛,还边咳边流眼泪,忍不住轻声揶揄道,“啧啧,没想到全局闻名的正义使者居然嫉妒心这么重。”

段煦皱眉,仔细看了看张清广,脸色一变,“你是不是有哮喘?带药了吗?放在哪里了?小白你让开,把空间给他留出来。”

“呼呼,”张清广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摆了摆手,“过敏,那个警察……”

“陈方白你别出来。”段煦门把一扭,将陈方白甩进了问询室,关门,一气呵成,转身就扶着张清广往门外走。

陈方白趴在问询室一动不敢动,直到段煦开门,他才窜过去问道,“怎么样,没事儿吧?”

段煦看着他有点哭笑不得,“你怎么一直在这里啊?许队找你开会呢。我不来你自己就不会开门啦?”

“啧,我不是怕又一不小心撞见他嘛,怎么样了?”

“应该没问题。过敏性哮喘,送医院了。听赵菁丽说这是遗传的,跟张锐一样对几种动物毛过敏,听说他还因为这个事情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你是怎么回事?又去动物救助站了?”

“没有啊,最近这么忙,就这衣服还是我去韩若琳家的那一身呢,放在单位一直没洗,这味道……”陈方白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拉住段煦的衣服,“对动物毛过敏?猫毛也算吧?”

“嗯。”

“段公子,这下事情可大了,咱们可能真得给死人泼脏水了。”陈方白表情古怪,苦着一张脸却又隐隐有兴奋之色,脚步凌乱地往办公室跑去。

6

寒流过境,无论阳光多充足,气温还是低得让人直打冷战。冯建国推开市警察局的门,眼镜上就起了一层薄薄雾气,都没看清来人是谁,手里就被塞了一杯热水。

“哎,冯检,您来啦?冷吧?喝水,喝水。”

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他一跳,一个晃神,水就洒了出来,烫得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哎呀,不好意思,烫着您了。来来来,把水给我。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洒您衣服上了都。”

眼镜的雾气从中间化开,他看到一个小警察正一脸谄媚地拿纸巾擦他衣服上的水迹。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他勾勾唇角,不留痕迹地推开小警察,这种接近让他不舒服。

“冯检来了?进我办公室吧。”许尧迎了出来,跟他点点头。

许尧的办公室里放了一台电暖气,功率开得还挺高,感觉热气都要把人烤干了。

冯建国脱了外衣,搭在沙发上,“许队,听说你要立雷鸣的案子?抓到肇事司机了?找我来,是想公诉?”

“呵,先不说这个,”许尧不置可否,“市里建物证中心,正好翻到了个旧案,我看了一下是您公诉的,里面有几个地方存疑,想找您具体了解一下。”

冯建国一点头,示意“你说”。

“韩若琳案,您还记得吗?对,就是您跟雷鸣警官一起负责的。这个案子本来不是发给您做的,是在第一次提交物证失败之后,您主动要求跟进的。也就在这之后不久,关键性的物证就出现了。还是同一个物证,在张锐提起申诉之后又消失了,不知道是该说他运气太差,还是您运气太好。”

许尧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调,平淡冷静,没有一丝嘲讽的语气,听起来却让人浑身不自在。

冯建国丝毫没受影响,直视着许尧的眼睛,回了一句,“大概,邪不胜正吧。”

“哎呀呀,冯检,老大,喝水哈。”门突然被推开,那个小警察又冲了进来,“冯检真不好意思,这大衣都弄上水了,要不我拿出去给您弄弄干?”

也没等冯建国回答,他就一把抓起衣服,点头哈腰地要走。冯建国眉头紧皱,站起身刚想把衣服抢回来,身后传来许尧的怒斥,“陈方白,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我们这儿说话呢,让你进来了吗?给我滚出去。”

陈方白脸色一变,话都不敢回,小跑着窜出了门。

“冯检,别理他,咱们接着说。”许尧拦住想要追出门的冯建国,“前几天,我们又去了一次韩若琳的家,这次,是想跟她再确认口供中的疑点,没想到,她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答案。”

他把手里的录音笔一按,传出了一个女生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我,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后来记者来了,警察也来了,我害怕了,可是来不及了。后来,后来,我说不是了,可是,也没人信了。他们都让我不要害怕,要勇于反抗,说我是英雄,我不能说真话,不能……”

六年前的案子在韩若琳的抽泣里重演,结局都一样,可是开头却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韩若琳家里养了一只大猫,而张锐则有严重的过敏性哮喘,因为韩若琳去问问题,大发作过一次。

后来每次跟她近距离接触,张锐都会习惯性地捂住口鼻。张锐高大英俊温和儒雅,同学缘很不错。刚开始同学们只是开玩笑说老师讨厌她,慢慢地以讹传讹,变成了韩若琳的父母在化工厂工作,她身上沾着化工原料,闻多了会中毒,所以张锐才不敢接近她,一下子,她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少女本来就敏感脆弱,爱钻牛角尖,一气之下她就跟几个同学说,自己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化工原料。老师是因为背地里总对她毛手毛脚,平日里才故意疏远她避嫌。

本来不过是气不过张锐的君子形象,想要报复他一下,顺便给自己正名,谁想到事情被几个同学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一路传进了韩父的耳朵里。韩父一气之下报了警,才有了后来的“无良老师强奸幼女案”。

“冯检,你看,这段录音里,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你跟雷警官如何逐字逐句教她说‘口供’的情况,都一清二楚。虽然因为情绪激动,叙述上有些颠到,但是没有思维断层,没有逻辑错误,更没有背书一样的侃侃而谈。跟你们造出来的那份假口供一比,是不是真假分明了?”许尧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韩若琳那时候年纪很小,口供不成熟不奇怪。但是如果强奸犯利用这点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你不觉得很可惜吗?许队,你是说这是冤假错案?那请跟上级反应吧。”冯建国面不改色,准备要走。

“冯检,您是想说这是检察院内部的问题,得由您的上级检察院负责调查,我们刑警队管不了是吧?别着急,我们想管的也不是这个案子,而是,雷鸣的谋杀案。”陈方白拦在门口,还是微微笑着,举举手里的大衣,“冯检,您的大衣吹干了。”

“这检察官的防寒大衣真不错,可是就有一点不好,这毛领子不光掉毛,还粘毛。您看,案发时雷鸣警官这车里车外的,打扫得真干净,连方向盘上都没有指纹。可惜在这个毛茸茸的坐垫上,我们发现了一些衣物纤维,您要不要猜猜跟哪种材质一样?”

陈方白展展大衣,笑容更深,嘴角扯着嘴唇一直往上翘,眼角眉梢却毫无笑意,“要不要再猜猜,我刚刚在您的衣服上发现了哪种纤维?”

汪素素也从门缝里挤进来,晃着几张A4纸,“雷鸣警官的肩章上发现了一丝血迹,应该是摆放他尸体的时候,不小心被划破了手,天太冷都没有发觉吧。冯检,您这衣领子上粘的头发,我们也没浪费,都在检测呢。”

“你们,这是违法违规取证,污蔑国家公职人员!我会跟上面反映的。”冯建国站起身来,面色微微发白,气势却丝毫不减,两手攥拳微微发抖,气愤得刚刚好。

“请便吧,”许尧把一张纸在他眼前展开,“这是逮捕令。根据全市出租车的GPS记录,我们排查了所有事发前到过昭和路附近的车辆,有一个师傅认出了你和雷鸣的照片。他为了等活儿多待了一会儿,刚好撞到你们见面。违规取证?至少,这些证据都是我们当着你的面采集的。”

冯建国的脸色急速变化,最终定格在灰色。他像只最后一搏前被刺死的困兽,明明还做着反抗的姿势,眼神里却失去了光彩和斗志,缓缓地跌坐在地上,泄去了全身的力气。

7

根据问询和调查,当年是冯建国与雷鸣一起炮制了所谓“物证”,把张锐送进了监狱。

后来冯建国压住了他的申诉,雷鸣盗走了物证。张锐死后,雷鸣寝食难安,又正赶上物证大清点,这个案子被重新审核。他约了冯建国商讨对策,中间透露出想去自首的意图,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19队彻夜赶报告的传统依旧,陈方白喝着咖啡打着哈欠,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精神抖擞的汪素素。

“天天见不着你吃,见不着你睡,结果还总这么打鸡血。警犬,你该不会是个机器狗吧?充电的那种?”

“神经病。”汪素素白了他一眼,“看在你给我提供突破点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什么叫提供突破点,我那基本就是帮你破案了好不好。要不是我提醒你,西林路相邻的昭和路上有监控,让你去排查几个支路口的监控,你能找到那个桑塔纳?没有车,哪来的物证,哪来的指纹?韩若琳那个案子也是,要不是我发现了她口供有问题,还有张锐过敏严重的事情,咱们能破案?”

陈方白越说越起劲儿,杯子狠狠蹾在桌面,“要我说啊,这次的两个案子,都应该给我记功呢。”

“啪”,许尧的爆栗总是来得很及时,让膨胀到上天的陈方白重新回到地面,“你这么有功,两个案子的报告都让你来写吧。下班前给我。”

陈方白一脸苦相又不敢反驳,汪素素得意地眨眨眼,笑嘻嘻地问道,“许大队,你这是去哪儿?”

“参加雷鸣的葬礼。”

“啊。”汪素素笑容一僵,脱口而出,“那我也去吧。”

许尧没有回答径自走了,陈方白拉住她,“你回来,还真去啊,不怕给家属打死?咱们一盆脏水泼在了死人身上,对一个警察来说,失去名誉,相当于又被杀死了一次,还是死得透心凉的那种。人家办丧事,你跑去添堵,活活打死你陪葬都不冤。”

“可是许大队自己……”

“如果都去看着像示威,让人愤怒。如果都不去,显得人情淡薄,让人心寒。”段煦推门进来,嘴角带笑,声音温和,“这件事,咱们队总要表个态的。许队算是去接受家属的愤怒吧。你放心,许队不是第一天背锅,他处理得了。”

“嗯。”汪素素突然现了少女娇憨,扭扭捏捏地拢了拢头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帅也是一种生化武器啊,警犬变花痴。”陈方白咧着嘴摇摇头,一脸嫌弃,“段公子,你来干吗?交尸检报告?”

“嗯,最终版。雷鸣是被自己工具箱里的扳手打死的,冯检应该算是冲动杀人,不到预谋。”段煦深深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捏了捏鼻梁,“不过对于冯检,我真是很难释怀。他的风评一向很好,我也跟他接触过,办事干净利索,很正直很认真,不像个急功近利,利用高关注度案子往上爬的官迷。”

“哦,这个我从许队那里听说了,”汪素素的脸颊红涨,看起来鼓鼓的好像又圆了一圈,“冯检有一个外甥女,当年就是因为被人强奸,后来始终走不出来而自杀的。我想这是种应激反应吧,在他潜意识里,就是相信张锐是有罪的,所以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他,哪怕,造假也觉得自己是在伸张正义吧。”

陈方白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这是为他博取同情,开脱罪责。疑罪从无,这是最基本的守则吧?咱们的工作不就是找证据抓坏人吗?如果都能靠伪造,还要我们干什么?看谁像就是谁呗。他啊,这是过激反应,哪是应激。再说,雷鸣的命案怎么算?还伪造现场,这根本就是谋杀了。”

“我也听说冯检的风评一向很好,只是,人都是会变的吧。有时候倒不是怕错了,而是发现错了的时候自己已经得到太多了。拥有的越多就越贪心。”陈方白端起咖啡杯,仰头一直倒,完全没注意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冯检的一世英名没了,雷警官从殉职变成了戴罪,韩若琳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好在,赵菁丽能拿到补偿吧?张锐入狱之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张清广上着学还要偷偷去打工。这下,最起码能好好生活了。”汪素素抠着手,有点不自然地打破僵局。

“好?人血换回来的钱,怎么花也开心不了。你不懂,在普通人眼里是疑罪从有,哪怕说是冤案了,大家也依旧带着怀疑的。他们一辈子都是强奸犯的家属。”陈方白晃着杯子,眼神有点感伤的迷离,“就这么一个恶作剧,就这么点执念,每个人就偏差了那么一点点,怎么就搞出来一个连环案了?四个家庭,全搭进去了……”

“哎……”几个人或轻或重,或长或短,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8

许尧仰脸闭着眼睛坐在驾驶座上,时不时地深呼吸一下。

“怎么,被家属打骂一顿心情舒坦了?”副驾驶门一开,一个中年女人上了车,天虽然冷,她却是大衣加套裙,优雅干练。

“嗯,舒坦了。”许尧直起身子,轻轻一笑,微微耸肩,“对了,刘依,冯检外甥女的事,谢谢了。”

“你不是说,我们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吗?谈谢,显得亲近了,不好吧?”刘依歪着头调笑道,“再说,你最想查的人,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许尧没说话,“啪”地打开火机,点了一根烟。

“最近几个案子,又让你想起当年的事了吧?如果那个案子结不了,是不是你就永远也不会退休来帮我了?”刘依也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

“嗯,”许尧吐了口烟,“得找。”

“我看雷太太出来拦那些打你的人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你又回了一句,生生把人家说哭了,你说什么了?”

“我说,‘这事,作为警察我问心无愧,但是作为同事我得说对不起,不是对他,是对你们家属。’”许尧深深吸了一口烟,按开了车窗,风灌进来,烟灰被吹起来迷了人眼,“人死了就死了,不用再在乎什么虚名了,要承受责难的反而是活人。”

他转头,向她粲然一笑,“活着,可比死了难吧?”

“嗯。”

两人坐在车里,又各点起一根烟,沉默地抽起来。

编者注:欢迎阅读《19队》系列精彩故事。

第一篇《19队之过去总不会过去》

第二篇《19队之莫忘归途》

第三篇《19队之无人清白》

第四篇《19队之声名远播》

第五篇《19队之解脱》

第六篇《19队之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七篇《19队之本性》

第八篇《19队之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