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队之解脱

七月的太阳很是大方,热烈滚烫的阳光比打折贱卖的商品还随意,热浪席卷大街小巷,让人无处躲藏。

陈方白此刻就是标准的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开着车在停车场里转圈圈,扯着脖子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陈方白的车技跟他的贫嘴一样出名,是全警局数一数二的——烂。

所谓“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只要是拿了驾照的,基本都帮他停过车。

只要他是开车上班,必然是最早到最晚走,不是因为勤奋,而是早点到可以抢个四下无人的好车位,晚走可以顺顺利利地把车开出来。

可惜今天大堵车,眼见着就要迟到了,陈方白一咬牙开到了那个长期空出来的,唯一车位,嘴里碎碎念着“阿弥陀佛,上帝保佑,阿拉庇护”,踩着离合的脚还是直抽筋。

能不害怕嘛,车位左边是局长的车,右边是许尧的座驾,一个不小心,赔钱事小,恐怕连前途性命都得上交了啊。

“嘿,你行不行啊。”窗外突然一声脆生生地暴喝,吓得陈方白一个哆嗦,手上一转脚上一松,“吱吱”几声,合着金属摩擦的生涩感,他的车跟旁边的车来了个擦边的亲密接触,是许尧的。

一瞬间,陈方白所有的想法和感觉都消失了,他机械地拉了手刹,开门下车,一脸麻木的围着车转了个圈。

完、蛋、了,看着那几道划痕,他感觉心一路沉到了脚底板,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刮得不严重,还好。你技术太差了,我来帮你停吧。”肇事女声现了真容,是个圆眼睛,圆脸,长发挽在脑后,显得头也圆溜溜的女生,看起来有种孩子气的天真。

可是她声音清朗,语速极快,再加上果敢眼神里透出一丝的不屑,倒是多了些莽撞的江湖气。

“你,你还帮我,要不是你吼了那一嗓子,我能把老大的车刮了吗?”陈方白的脸皱成了一团抹布,说到最后都快哭出来了。

女生翻了个白眼,“大男生怎么这么磨叽,用不用吧。我还有事呢啊,要么你就接着自己停,估计另外一辆也得让你刮花了。”

不,要死也不能死在局长和老大的混合双打里。想到这里,陈方白不情愿却又坚定无比地拉开了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1

虽然开局不利,但是陈方白还是对今天抱着无穷幻想的。

昨天段煦就给他透了口风,说要跟悬案组合办一个案子,那边派来一个姑娘——年轻的、单身姑娘。

早就听说悬案没有破案指标,是个关系户养老聚集地,今天来的保不齐就是个制服控的千金小姐,自己努努力,没准还能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呢。

整整衣领,抽几下鼻子,舔一遍牙齿确保没有菜叶子,陈方白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一脸笑容正对上那个圆圆脸,顿时条件反射,毫不掩饰地发出了感叹——“靠!”

“要造反啊?”许尧眼皮抬了抬,没太多情绪,但是冷飕飕的,摸不透更吓人,“今天有别的组员参会,你先坐下。”老大难得没有赏爆栗。

“哎,是。”他被这样的优待感动懵了,也忘了要说什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许尧环视一圈,眼睛定在了圆脸女生的那里,点了个头,“这是悬案组的队员,汪素素。他们最近破了一个连环杀手案,但是有一起衍生的疑案需要我们帮忙,下面让她给大家介绍一下案情。”

汪素素“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带着一股子风风火火的气息,让空调屋里的气温都升高了几度。

她说话简洁,直来直去,不刻意夸大自己的功劳,也不故弄玄虚,像是孜然辣椒一类的调料,呛辣味辛且冲,但还挺招人喜欢。

案件的起因有点荒唐,是一起医闹事件。

有个老爷子脑梗神志不清,住院也有几个月了,某天去世了。按理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他的儿女们太过奇葩。

老爷子住在高干病房治病有报销,活一天还有一天国家津贴拿,他一死,这几个儿女就少了这么一份收入。

再加上老爷子的财产没有做分配,几个子女争来吵去分赃不均,索性就把医院给告了,说这是医疗事故,想着能分点是点。

平时几乎没来看过自己父亲的几个人,拉着横幅披麻戴孝在门口又哭又嚎,医院熬不过就报了警,再加上老爷子生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几个老朋友托托关系,警局就接了这案子,把老人家拉去尸检了。

结果居然还真有问题。

老爷子的死因是脑出血引起的脑疝,跟脑梗塞的诊断正好掉了个个儿。

大儿子也在这个时候蹦出来,说自己来探病的时候老爷子都能认清人能说几个字了,怎么就突然驾鹤西去了呢?一定是医院误诊,治疗方法南辕北辙导致的。

“这部分,让我解释一下吧。”段煦突然举手示意,迎着汪素素询问的目光微笑着说,后者突然从呛口小辣椒变成了娇羞大闺女,扭捏着点了点头,还微微红了脸。

段煦欠欠身,在投影上放了一份尸检报告,“首先脑梗塞并发脑出血在临床中很常见,不属于误诊。

“其次受害人住院许久,多次CT扫描结果都是典型的脑梗塞,并且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有好转的迹象。于是我们对他的血液和尿液都进行了检测,意外发现肝素成分很高。”

“肝素钠主要是用来抗血液凝固的,理论上可以防止血栓的形成,但是因为血液不够粘稠不能凝固,也就很容易导致脑出血。

“受害人患有高血压,是不推荐使用抗凝剂的,整个病历中治疗也偏保守,确实没有开过肝素。”

根据这个疑点展开调查,最终确定了护工徐琳有重大嫌疑。经过几次突审,终于拿到了口供。

她辩称,受害人长期卧病在床无人探望,感觉非常的痛苦,所以要求她帮助自己自杀。

在对她的后续调查中发现,经过她照顾的重病患死亡率奇高,于是就把所有人的病历都调出来进行系统排查,最后统计出来可疑死亡案件十余起,就正式移交给悬案组侦办了。

悬案组在徐琳家里搜查出来大量受害人的遗物,是她留下来的“纪念品”,据此立案审讯。

她供认了大部分的案件,却拒不承认一个脑瘫患儿李苗苗的死亡案件,还很坚称李苗苗的死不是意外,绝对是有人杀了她。

“徐琳案涉及十几名死者,悬案组需要对这些家庭进行重访,还有很多的证据和资料要确证落实,所以衍生的李苗苗案就由我们进行核查。”

许尧连消化案情的时间都不给,直接大手一挥开始布置任务。

“小汪作为悬案组的联络员,首先要安排一下我们再次提审徐琳。

“段煦已经审读过大部分受害者的病历,就再把李苗苗的对比一下,重点排除自然死亡的可能。

“小曲把徐琳家里搜出来的遗物过一遍,看看有没有跟李苗苗相关的东西。好,散会。”

会议室外陈方白走了几步,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还没给老大坦白罪行呢。

他深吸一口气转了个身,正撞上刚从里面出来的段煦,“小白,这下你可是厉害了,把许队的车给刮了还不说?你以为能瞒住啊?”

“我,这不是有案子给忘了吗?老大很生气吗?”陈方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声音压到极低,“不对,老大怎么知道的?”

“早上素素不是帮你倒车了吗?”

“汪、素、素!”陈方白气得直咬牙,“居然内部告密,太小人了。”

“这孩子倒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根筋,直得有点傻,人不坏。我跟悬案组接触过几次,她有个外号叫‘警犬’,就是特别热血有干劲儿,咬住了案子就不撒口。”

段煦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要好好跟她合作,千万别惹她,不然被咬住可就完蛋了。”

2

审讯室里,徐琳看起来丝毫不像蹲了好几天号子的人。她的头发一丝不乱,神情坦然平静,两只手随意摆弄着手上的手铐,仿佛那是一个装饰品。

“徐琳,这几天你挺忙的吧?杀了那么多人,还记得住吗?”陈方白坐下来,一脸温和。

“我看你们比我忙吧,这不,又来了新面孔。”徐琳似笑非笑,向旁边的汪素素一点头。

“我都跟这个圆脸小姑娘谈过好几回了,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还有,你们就不能互相交流一下信息吗?我不是杀人,是在渡人。”

陈方白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继续一脸好好先生的笑容,“渡人?渡人您还让死者立遗嘱给你一部分钱?这可就是谋财害命了。”

“国外安乐死的收费可比我贵多了,再说,这是他们的感谢金,你去寺庙祈福还不得上香进贡吗?小同志你仔细看看我之前的口供再来问好不好?

“我收过钱的就那么几个人,而且收到的金额跟他们的财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嘿,还开始教育我了。

陈方白的嘴角僵了一下,看旁边的汪素素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能自己咽口气继续问:“您济世度人的宏图大志里,没有包括李苗苗吗?”

徐琳突然笑了起来,“哦,早说嘛,你是为了李苗苗来的。我也一直很好奇,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死的。”

李苗苗出生的时候因为严重缺氧而导致脑血肿,无法自主控制肌肉。徐琳去照顾她的时候,她已经15岁了,只能躺在床上,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小便,也不会说话。

随着她年龄的增长,体内荷尔蒙的变化,还出现了严重的癫痫症状,多次因为抽搐而髋骨脱臼。

徐琳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她一年多,后来被李爸爸辞退,理由是想找更专业的护士,为女儿准备髋骨重建手术。

就在徐琳离开李家的三天之后,李苗苗就去世了。

“听你这么说,李苗苗去世的时候你不在现场?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被谋杀的?”

“我离开的时候,李苗苗的身体状况还是不错的,绝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去世。

“而且我去医院查了,死因是抽搐引起的窒息。可是我偷偷去太平间看了一眼,那孩子的四肢完好,如果癫痫的情况这么严重,一定会导致她脱臼的。”

“嚯,把你厉害坏了。既然都已经是你的前雇主了,你这么关心她干什么?再说了,这种重病患不一向是你下手的目标吗?”

“这个孩子跟我渡的那些人可不一样。她不是一个在孤独和绝望里等死的人,她和她的家人都想让她活下去。

“在我去之前,一直都是她的母亲亲自照顾她,孩子卧床十几年,褥疮基本没有,这种情况本来就不多见。”徐琳的神色里带着敬重,跟她一开始随意的样子很不同。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理解,但是,我是很尊重生命的。对于那些已经对活着不抱希望和留恋的生命,最好的尊重就是送他们离开,这是他们应得的解脱。

“但是李苗苗不同,她活着就是对她家人的全部意义,所以我尊重她的家人,也不会带走她。”

陈方白冷笑一声,“还是个哲学家呢。那我也送你一句话吧,没有哪个生命是没有意义的,求生是人类的本能,你有什么权利剥夺人的天性?”

审讯室外,汪素素给陈方白递了杯水,“嘿,你在里面说得还挺头头是道的啊。那是她杀的吗?”

“不是。”陈方白摇了摇头,刚要继续,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换了一副冤仇似海深的嘴脸,把杯子塞回到汪素素手里。

“早上就假装好心,背地里告了我一状。怎么的,现在还想套路我,偷我的推理思路,好去老大那里邀功吗?”

汪素素眼睛一瞪,嘴一撇,把纸杯攥成了团扔进了垃圾桶,“切,不光磨叽,还小心眼,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

3

李苗苗的家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她的父亲李成书是个颇有名气的大学教授,母亲刘慧颖则专心做全职太太。

家里布置的温馨简洁,随处可见一家三口出去游玩的照片,但是却鲜见李苗苗的身影。

不过在客厅的正中央挂着全家福,一家四口,李苗苗坐在李成书腿上,歪斜着嘴角,看起来像个有怪异笑容的破娃娃。

“这小伙子是苗苗的弟弟吧?看起来真精神。”许尧接过水杯,看似随意地说着。

“嗯,”刘慧颖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明年就上大学了。”

许尧也跟着笑笑,三言两语介绍了一下案子,李成书的脸色有些阴沉,刘慧颖的情绪则明显激动起来。

“徐琳是吗?是她吗?是她杀了我的孩子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苗苗是很坚强的,她会为了妈妈活下去的。”

李成书搂住妻子的肩,轻轻抚慰,看向许尧的脸色有点难看,“许警官,真的跟她有关系吗?苗苗是癫痫发作去世的,而且,那几天她也不在我们家。”

“因为现在没有办法做尸检,所以一切都不好说。有可能是意外,当然也有可能是药物的延迟发作。

“因为我们要重启案件,所以必须要先来跟您沟通,不知道您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可以提供?”

“止疼药,苗苗的止疼药跟癫痫药有相互作用,吃了会胃出血。她是不是给苗苗吃了这个?”

刘慧颖几乎是从沙发上暴起,激动地全身直抖,“天啊,我专门跟她说过的,难道,难道是我害死苗苗的?”

李成书对许尧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连扶带抱地把几乎崩溃的妻子带进了卧室,转身出来关好门,他双臂抱在胸前,一手推了推眼镜,“许警官,苗苗真的是他杀吗?

“您也看见了,慧颖还没有完全走出来。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如果旧事重提,恐怕,我会失去一个家庭。”

他抬手从眼镜里探进两根手指,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看得出来,他也在控制自己,努力不让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过多情绪。

“这是刑事案件,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进行调查。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会尽量不来打扰你们。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苗苗去世的时候,只有你跟你妻子在场吗?”

“我妻子那时候在外工作,不在家。当时我发现苗苗情况不对,就立刻打电话给赵同了,他是苗苗的医生,很多年了。”

4

许尧刚推开会议室的门,陈方白就一脸狗腿样地凑了上来,“老大老大,你回来了,累坏了吧,天那么热,来,喝水。”

许尧看了一眼不远处一脸鄙夷的汪素素,刚要赏爆栗的手转了个弯儿,在陈方白的背上狠狠拍了几下,“小白,把你的背给我挺直了吧,至少在这几天里。”

“哎?是!”陈方白立马打了个立正,脸绷成一块板砖,“报告老大,不是,许队,我有重大发现。”

“嗯,”许尧答应了一声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脸向段煦看去,“我听说,你跟小暖有发现?”

段煦点点头,在投影上放了一张照片,“这是在徐琳的‘纪念品’里发现的,李苗苗死亡当天的照片。

“如果我们放大看,就会发现,李苗苗的口鼻周围有很浅的印子。

“我对比了一下,跟呼吸机和氧气面罩的印痕不同,这个痕迹更大更轻,就像是有人故意拿东西捂住她的口鼻。”

“徐琳为什么拍她的照片?说明还是她干的!”汪素素脱口而出,那架势好像马上要杀回拘留所干架一样。

“不,不是徐琳。她觉得自己扮演了一个很神圣的角色,所以如果真是她杀的,她会自豪地承认。再说了,她都认了那么多起了,也不差这一个。”

陈方白站起来,还保持着刚刚的扑克脸,看起来既专业又沉稳,唬得汪素素都忘了要反驳,愣愣地盯着他。

曲暖刚刚被汪素素的气势吓了一跳,看陈方白镇住了场子,这才举手,声音细如蚊蚋,“我也同意不是徐琳。

“我看过所有受害人的病历,死因都跟药物过量导致的病程加重有关,徐琳自诩为医务工作者,所以都采用的是类似手法,不会采用闷死之类的手段。”

陈方白打了个响指,给曲暖递了个“感谢捧场”的眼神,“如果段公子确认,李苗苗的死不是意外,那我倒真有嫌疑人。

“‘久病床前无孝子’,那父母也一样吧。自小瘫痪在床的李苗苗是个极大的负担,经济上心理上都会拖垮家人。

“据我所知她还有个健康的弟弟,那她存在的必要性就又降低了。”

“我对看护过和接触过李家的人做了访问,基本上都对他们两口子赞不绝口。而且,据我调查,他们家经济状况还不错。”汪素素回过神来,马上反驳。

“对,”陈方白点点头,在会议室里踱起了方步,顺手一压汪素素的头,把她按回了座位上。

“徐琳也对他们五星好评,所以他们的动机不充分,可以排除。案发当天,同在现场的,还有他们的家庭医生赵同。

“我做了个全方位调查,他也有个十几岁的姑娘,可惜从小心脏就不好,配型也不顺利,活得磕磕绊绊的。

“直到前几年,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合适的心脏,马上做了手术,如今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怎么就那么巧,赵家姑娘的血型跟李苗苗一样,而且就在李苗苗死亡的当天,赵家姑娘就进了手术室。”

“嗵”,一声拍桌吓了大家一跳,循声一望,汪素素已经带好帽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了,“我去把这个家伙抓过来!”

陈方白一个笑没憋住,差点把自己呛到,居然不等老大发话就出来冒头,这姑娘还真是嫌自己命长啊。

哪知道许尧一个摆手,“去吧,段煦跟她一起去。”

哎老大,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当然这句话陈方白没有说,只是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感叹警犬也难过英雄关啊,见到段煦,走路的步幅都小了不少啊。

5

段煦把人带进审讯室,陈方白立马拉着汪素素,不让她进去。

“干什么呀你?耍流氓?”汪素素眼睛一瞪,拳头就挥起来了。

陈方白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右手握住她的拳头向后一推,胳膊肘一折,把她别在了墙角里。

“这叫策略好不好,你没看这个家伙坐立不安的?他一定干了亏心事,给一段时间让他发挥想象,我们进去一吓,没准儿直接就招供了。”

汪素素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下一秒抬腿就踹,陈方白反应也很快,身子一躬、脚又向后蹭了几步,仗着身高优势,右胳膊还伸得笔直按着她。

“我19队的人还能让你一个小丫头欺负了?”陈方白右手向前一推,身子借力直了起来,一脸洋洋得意。

“哼,”汪素素的大圆眼睛翻起白眼来,效果绝佳,“我们悬案组的人才不会像你一样斤斤计较。哎,那家伙都快发抖了,要不要进去。”

陈方白又观察了一会儿,一点头,两人进了审讯室。

赵同见到他们,马上站了起来,急慌慌地申辩着,“为什么抓我,我有公民权利,放我出去。”

“公民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汪素素板着娃娃脸,有种小孩装大人的不和谐,看得陈方白差点笑场。

“咳咳,”他假模假式地清了清嗓子,“坐下来说嘛。不要紧张,我们就是问问情况,你照实说就行。”

赵同一脸戒备地坐在了椅子边上,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听说你女儿得到了器官移植的机会,怎么样,现在恢复好了吧?”

“还好。”

“咱们就坦白说吧,你女儿的心脏是李苗苗的吧?”

赵同脖子一梗,头一扬,“我不知道,器官来源是保密的。”

“你不知道?你给李苗苗当医生没多久,就说服李成书签了器官捐赠协议,你现在说不知道?李苗苗去世当天,你女儿就得到了捐赠,你说你不知道?”

陈方白脸上笑意更浓,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冷,“你把李苗苗当成你女儿心脏的培养皿,预谋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了是吧?”

赵同的喉结上下一动,头低了低,却不回答。

“嗵!”汪素素又狠狠砸了下桌子,把监视器前的段煦都吓了一跳,“赵同,我今天去带你的时候,可没有当着你闺女的面拆穿你。”

“你想想,你女儿要是知道,这颗心脏是你杀人拿的,她还能好好生活吗?”陈方白也抓紧机会补上温柔一刀。

赵同身子抖了抖,闭了一会儿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没错,我知道李苗苗跟我女儿同血型之后,就悄悄地做了配型,还利用检查的机会查看了她的心脏。

“你能想象吗?一个卧床十几年的人,心脏居然很健康。”

“我女儿日渐衰弱,我不是没动过心思,可是,我一辈子救人,杀人,我真的不会。

“那天李成书给我打电话,我就过去了。到了发现她已经昏迷了,我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是在路上她就去世了。

“我当时觉得是我女儿命不该绝,我发誓,我只是保证我女儿能移植到健康的心脏而已,绝对没有杀人。”

“是昏迷?不是死亡,也不是癫痫正在发作?”陈方白听着耳机里段煦的声音,一句句地复述着。

“对,是昏迷。李成书跟我说,苗苗癫痫发作,所以才昏迷的。

“苗苗因为多次脱臼,骨头非常脆弱,可是我那天看到她的时候,她四肢完好,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新衣服。

“她的脸上好像有呼吸机的印子,除此之外很干净,嘴角也没有大发作常见的白沫,表情看起来很沉静安详,并没有每次病发之后的狰狞。”赵同皱着眉,一点点地回忆着。

“你到李家要多久?”陈方白按着耳机,继续复述。

“大概,将近一个小时?”赵同的眼神晃过一丝慌乱,“我不记得了。”

“小白,再问问他有没有给李家夫妇开过安眠药?”段煦继续发问。

“有,刘慧颖神经性头疼,安眠药止疼剂,剂量都不小。”

段煦在耳机里急急地解释了几句,就跟许尧直奔李家了。

陈方白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却发现汪素素愣怔怔地看着赵同,表情复杂。

“其实,你是知道的吧?”她突然开口,眼睛一瞬不瞬,“你知道苗苗是非正常死亡,不过你没有揭穿吧?”

赵同的表情瞬间从慌张转成了阴郁,他梗着脖子,也死死盯着汪素素,“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了李成书的话。”

“癫痫大发作也不过十几分钟,苗苗大脑本来就有缺陷,如果窒息昏迷的话,没几分钟就会死亡的,还能等你一个小时吗?这分明就是药物导致的昏迷,才会持续那么久。

“你明明知道病因却不说,让人不能采取正确的施救措施。你还说你不会杀人,你只是暗示自己没有杀人罢了。

“作为一个医生,见死不救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这是他的选择,是他打电话给我的!他不想让他的女儿活着,我想让我的女儿活着。我想救活我的女儿,我有什么错!”

赵同也瞪大了眼睛,眼泪划过脖子上爆出的青筋,随着身体一起,微微发颤。

6

段煦和许尧到了李家的时候,楼下已经停了几辆警车了。据说是楼上夫妻吵架,女的把男的给捅了,警察刚上去调解,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死亡。

李家的大门敞开着,血点连成血线画出抛物线来,地上的血迹更是从厨房蔓延到客厅。

刘慧颖拿着刀挥舞着不让人接近,她的身后,李成书虚弱地靠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的手指缝里不断流出血液。

段煦跟许尧摇了摇头,表示再拖一会可能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许尧一皱眉,拉开前面几个劝阻的警察,大步走了上去,“刘女士,还记得我吗?我是许尧。”

刘慧颖看了看他,平静到发僵的脸上有了一丝诡异的笑意,“许警官,你来了。正好,我闺女的案子可以结了。”

“刘女士,你先把刀给我,咱们去警局好好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目前这种情况,反而对你不利。”许尧慢步上前,伸出了手。

“你别过来!”刘慧颖虚晃了一下刀,“你现在过来会把他送到医院吧?这种人渣,怎么能活下去呢?

“这几天我一直觉得他不对劲儿,今天,他跟我坦白,说是他给苗苗吃了安眠药,还想捂死她!

“他是孩子的父亲,我精心照顾15年的孩子,居然让他给害死了!”

“我还,我还跟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还假惺惺地说自己也想苗苗。苗苗!苗苗如果在天有灵,也会让我亲手杀了他。”刘慧颖的身子一转,恶狠狠地看着李成书。

“苗苗真的想活下去吗?慧颖,你别骗自己了。”李成书靠在墙上,蹭着直起了身子。

“她骨折的时候,就那么看着我,疼得眼里都是泪水。她不会说话,可是我知道,她不想活下去了,我也不能再让她受这个罪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马上就要做髋骨重建了,是你,是你让她没有机会的!”刘慧颖愈加疯狂地舞着刀,痛苦扭曲了她的脸。

“髋骨重建?那要多次手术,每次术后还都不能使用止疼药。你连头疼都撑不过去,她呢?

“她痛苦了15年,还要多久,才能勉强减轻一些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不能让她从痛苦里解脱呢?”李成书的眼泪混在脸上的血迹里,划成一道道血痕。

他很虚弱,但眼神却意外的清亮坚定、

“她是一条生命,一个有着自己意志,坚强活了15年小姑娘,你凭什么决定她幸福与否?”许尧又上前一步,向李成书那侧偏了偏,呵斥道。

李成书苍白的脸色更显得悲戚,费力地抬起头看向他,“你见过她吗?她插着鼻饲,因为褥疮夜不能眠。

“癫痫发作的时候,一条腿跟断了一样甩来甩去,她痛到拼命哭,脸上狰狞地,好像,好像变了个人。

“我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她,你来告诉我,她会是个快乐的,正在幸福生活的女孩吗?”

刘慧颖拿着刀的手有些颤抖,她不再盯着任何人,低头看着地板,有透明的液体滴在血泊里,逐渐稀释,融为一体。

“刘女士,你想想你的儿子,不能让他一夜之间成了孤儿吧?”许尧又上前几步,声音很真挚,动作更迅速,直接握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段煦立马急冲到李成书身边,紧急处理伤口。

他费劲地睁着眼睛,刚刚的光芒在一点点黯淡下去,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终于,我也解脱了。”

7

19队跟悬案组的双剑合璧,后果,自然是,报告要写更多份。熬了一夜的陈方白趴倒在办公桌上,曲暖在一旁做最后的审校。

汪素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递过一份报告两杯咖啡,轻轻叹了口气,“哎,小暖,我听说你是人肉照相机,那徐琳案子里所有受害人的情况,你都记得吗?”

曲暖抬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嗯,大概吧。”

“那,那些受害人,他们活着的时候,痛苦吗?”汪素素看着荧光屏上李苗苗的歪曲的笑脸。

曲暖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轻轻点了点,“都是重病患,除了身体上,还有经济上。好多家庭现在还在还当时借的钱。”

“那,你说,这个徐琳跟李成书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都是杀人犯。”陈方白喝了一口咖啡,舔舔嘴唇,“审讯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嘛,不管什么理由,杀人就是杀人。”

“嗯,”曲暖点点头,“对,那些家庭已经倾家荡产地治病了,满怀希望要搏一搏。徐琳却把人给杀了,这就是犯罪。”

汪素素一歪头表示抗议,“小暖你偏题了,要是患者本身不愿意活着呢?刘慧颖觉得苗苗活着就是莫大的安慰,我倒是觉得她很自私,完全没有考虑苗苗本身的生命质量。

“人应该有质量地生活,有尊严地选择死亡。再说,国外也有安乐死啊。”

陈方白冷哼一声,“人丑还得多读书。你去问问你最帅气的段公子,国外的安乐死是怎么回事?

“咱们就不说前期要精神鉴定、疾病鉴定、本人签字了,咱们就说说最后实施的那一步,你以为是医生吗?才不是,是给你个按钮,你自己按。

“说到底,都是你自己放弃了求生,而不是别人替你做决定。如果像徐琳所说,那些人求她杀了自己,那只能说明他还不能自主地放弃生命。。”

“有多少人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去做恶心的事情啊。她活着有痛苦,所以就不开心就得死吗?这是什么逻辑?

“徐琳把自己当上帝,替人家决定生死,李成书呢?苗苗的脸上有捂痕,但是送医过程中仍是昏迷不是死亡,就说明他试了,但是最终并不成功。

“他也知道自己会临阵退缩,所以还加了安眠药这个双保险。

“其实直到最后,李成书都在挣扎,他打电话给赵同,也是希望有人能看出来,能救苗苗,不过所托非人,赵同有自己的小算盘。

“那天刘慧颖捅了他,他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逃不了吗?终究,也是愧疚寻死的。”

“所以说,没有什么‘善意杀人’,杀人就是犯罪,正常人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杀人,都会有负罪感。觉得理所应当的,都是变态。”

陈方白喝完一杯,顺手把另一杯也拿了起来,“不过先说好,如果有一天我执行任务不幸高位截瘫了,那我希望你一枪崩了我,我恕你无罪。”

“哦,那你赶紧去执行任务吧,我怕等不到那一天提前崩了你。”汪素素一把抢过来咖啡,递给了曲暖。

“暖儿不喝咖啡,这个影响她的记忆力。”

曲暖歉意地点点头,证实了陈方白话的真实性。

“嚯,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果然不像个男人。”

陈方白倒也不恼,悠悠闲闲地喝了一口咖啡,“这叫情报搜集,我不仅知道小暖的习惯,还知道段公子的喜好呢。怎么样,小警犬,要不要我指导你几招?”

“你叫谁警犬呢?”汪素素一拳就上来了。

陈方白头一偏躲了过去,右手一伸做了个“停”的手势,不怀好意地笑了,“怎么的?你还想被我堵在墙角啊?段公子可不喜欢粗鲁的女人。”

“啪——”许尧刚进办公室,想也不想,忍了许久的爆栗,终于还是重出江湖了,“段煦昨天去医院给李成书录了口供,你们抓紧时间整理出来。”

汪素素看着眼含热泪,轻轻揉头的陈方白,努力憋了几下,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爆笑出来,“哎,你不是挺能躲的吗?怎么总被许大队爆K?”

陈方白翻了个白眼,“他是我老大,我敢躲吗?哎,你为什么叫他许大队啊?”

“我家队长是他弟弟呀。”汪素素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一副“你是白痴吗”的神情。

“啊?悬案组有名的笑面包子老好人,是我们老大的弟弟?”陈方白的眼睛瞪得比她还大了,“这兄弟俩不是捡得凑了一对儿吧?怎么,怎么差别这么大?”

“亲的,是亲兄弟,有出生证的那种。”办公室里慢悠悠地踱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一脸笑褶,心宽体胖,两层游泳圈颤呀颤,比门房老大爷还慈祥和蔼。

汪素素一个立正敬礼,“老队,你来啦?”

“嗯,明天发布会,跟许队串串词儿。”那人拍拍陈方白的肩膀,很轻柔,没有敌意,像个赏识后辈的长者,“小伙子辛苦了,我家警犬,太难遛。”

“为,为人民服务?”陈方白也打了个立正,哭笑不得。

“老队,你说谁是警犬呢?”汪素素清脆的声音里全是不满。

阳光扫过市警局十层,清晨逐渐变得热闹,办公室里又掀起了新一波的吵闹逗贫。

【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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