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队之多情却被无情恼

盛夏是少年时代的陈方白最喜欢的季节,烤串啤酒美少女,夏天不要太安逸。然而自从当了刑警,这反而成了他最想跳过的季节。

不知道是不是飙升的温度让人更容易肝阳上亢,夏季刑事案件的发生率极高,再加上高温导致尸体腐烂很快,那味道,不管隔几天都会缠绕在他的鼻腔里,勾得他胃里一阵阵反酸。

今天的案发地点十分好认,毕竟外墙烧成黑色,好几户玻璃碎成渣的楼房可不多。

路痴陈方白迅速到了现场,一下车,空气里除了爆炸之后的烟火粉尘,还有一股焦臭味儿,混杂在蒸腾的水汽中,让他差一点把饭吐出来。

他捏着鼻子,用一丝残余的理智,在热闹的围观群众里勉强开辟出一条道路。

“燃气爆炸,一死一伤。”段煦从楼里走出来,对警戒线外的警察一点头,把他放了进来,“伤的送医院了,死的我也殓好了,你就放心进去吧。”

见他面色铁青,只是点头不说话,段煦递过来一个消防面罩,“给,刚才跟消防队借的,你现在怕是坚持不住了吧。”

陈方白如蒙大赦,把面罩扣在头上长长出了口气,吞了一口口水压压恶心,“段公子真不愧是警局大众情人第一名,暖男。”

“还有精神贫呢,许队可是来了一阵子了。”段煦头向里面一扬,一副“你好自为之”的同情脸。

陈方白刚缓过颜色的脸又重新发僵发白起来,小跑着上了楼。

转角处,许尧正跟一个一身套装的女人谈着什么,看背影身材匀称比例绝佳,比干瘦的曲暖多了女人的风韵。

“报告,老大,我来了。”扣在脸上的面罩,让他发出的声音沉闷又含糊不清。

许尧皱皱眉,那女人抬手拍拍他的肩,不知是在安抚还是在道别。

随后踩着细高跟踏过狼藉的玻璃碎土渣子,在狭窄楼道里颇为优雅地转了个身,几乎是蹭着陈方白走下去的,可是她的姿态却好像在走巴黎时装周。

在下一级的楼梯转角,她仰头向陈方白微微一笑,顺手抛出来个东西,做了个捏鼻子揉脑袋的动作。

陈方白下意识地接住一看,是一袋小包装的超强薄荷糖,还不等他有什么心里活动,许尧的食指指节已经重重砸在面罩上。

“脱下来,像什么样子。出去找左邻右舍问问情况,然后去市拘留所,这家的男主人在那边关着。”

“啊?哎,不,是!”陈方白瞥见许尧走远,赶忙剥了几颗糖一股脑塞进嘴里,嚯,劲儿真大。

1

市警局的办公室里,陈方白双手做捧心状,一脸陶醉地跟段煦胡侃。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气质了,真的,段公子,这就是传说中的御姐啊。

“五官很普通,可是那气场,透出一股子高级精英的优雅。表情温柔,举止也很体贴,可是就是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攻气,啧啧啧,要是在古代,可能就是武则天了。”

段煦翻着手里的报告,长出了一口气压住想打哈欠的冲动,心不在焉地点头敷衍着。

“哎哎哎,你别不信,百闻不如一见,我一定要查出来她是谁,没准儿你到时候就一见钟情了。”陈方白一脸激动。

“放心,我应该不会跟你做情敌。我的品位一时不会下降得那么快。”

段煦抬头一边嘴角带笑,是不同于往常的嘲弄,“既然许队跟她聊过,你去问许队不就得了?”

“段公子你是不是最近没事干,准备让老大把我打死,好给我验尸是不是?”

陈方白突然一皱眉,打了个寒噤,“你别说,她那种令人无法反驳的强势,真的跟老大有点像。难不成,是老大的妹妹?”

“啪”,许尧从旁边经过,爆栗敲得陈方白眼前一黑,“我没那么多亲戚,她是刘依。”

“依姐?”段煦也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真有这么一号‘清道夫’似的人物?我还以为她是不会让人看到真容的。”

“哼,她就是一个社交面广的‘中间人’罢了。不是她不爱露面,是她知道的太多,上流社会的人都会刻意回避关于她的事情,久而久之,反而把她弄得神神秘秘了。好了,去会议室开会吧。”

陈方白还想跟段煦小声嘀咕几句,看见许尧举起食指做了个敲击的动作,吓得“咕咚”一声口水把话一起咽了下去。

“昨天上午9点10分左右,在一所民宅发生燃气燃爆事件。

“意外发生时男主人周恒因为酒驾被关进了市拘留所,推测死者是女主人郭巧彤,鉴定工作还在进行。”陈方白主动站起来进行案件陈述。

伤者叫卢子明,是郭巧彤所在康明制药公司的总经理。

因为小区老旧,没有相应的监控设备,但是根据邻居反应,卢子明的豪车出现的时间,应该在爆炸前半个小时左右。

八卦的邻居们还假装为难实则兴奋地透露,周恒夫妻最近感情不睦,就在案发前一天还发生了争吵。

周恒本人也证实,俩人吵架之后,自己就负气出去喝酒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开车去上班,8点17分被交警逮住,发现酒驾,直接带进了拘留所。

“现场方面损毁严重,暖儿还在那边搜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事件初步认定是燃气泄露引起的燃爆,至于具体的起火点还有泄露原因,消防队在做勘察,鉴定结果这一两天就能出来了。”

段煦一直在反复看手里的报告,直到许尧轻咳一声提醒,他才抬起头略带歉意地笑笑。

“卢子明身上烧伤面积较小,判断应该离爆炸点较远,主要因为爆炸冲击陷入了昏迷,目前还在医院观察。至于死者嘛,倒是很有些有趣的地方。”

尸体是在客厅被发现的,有60%以上的烧伤,呼吸道有烟灰碳末,粘膜有热伤,心内血含碳氧血红蛋白超过50%,符合生前烧死的特征。

可是,死者的颅骨内骨板有向颅腔突出的破裂,说明相应部位头皮曾遭受过打击。

“我让小暖给我拍了一些现场的照片,大家可以看到,客厅安得是老式的玻璃灯罩,都已经完全成了碎片。

“死者头部的伤痕应该是一种球状或者底部圆形的物品造成的,可是在死者附近并没有类似的大件重物,因此死者头上的伤,并不是爆炸造成的二次创伤,而是人为的钝器伤。

“所以,燃气爆炸是不是意外不好说,但是一定有人试图杀了她。”

许尧把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比对了一番,点了点照片里已经成了焦黑色的沙发。

“有没有可能是爆炸将她抛起,撞到了家具,而死者为了逃生而向外爬行了一小段,所以尸体周围才没有可造成钝器伤的物品?”

“不可能,如果颅骨有这么严重的创伤,多半都不会清醒了。

“您可以看一下这张解剖图,一个奋力挣扎的活人,不仅呼吸道里会有烟灰残留,食道和胃里也会有。可是,死者并没有这些现象。”

段煦把一张血糊糊的图放大在了投影上,陈方白赶紧捂住了眼睛,鼻腔里仿佛又出现了那股烧焦了皮肉的味道。

“所以她应该是处于半昏迷状态,随后快速地窒息死亡了,根本没有动作的机会。现场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总不可能有人冲进火场去搬动尸体吧?她头上的伤绝对不是意外。”

“嗯。”许尧的眉头皱得更紧,“段煦抓紧确认尸体,然后小白去通知家属,把善后工作做了,那个周恒前一天的一举一动要精确到分钟,再好好问问他吵架的原因,鸡毛蒜皮也得说。”

“啊,查周恒?案发的时候他可是有不在场铁证啊。老大,我跟通信部的熟,不如我去调查一下卢子明的微信记录什么的,看看他为什么一大早去员工家里吧?”

陈方白两手半圈挡在眼睛两边,谨慎避开视线与投影的交集,“我觉得这个家伙更……”

“啧,”许尧眉毛一挑,眼睛一瞪打断了他,“让你去调查周恒你就去,话怎么那么多?你布置工作还是我布置?”

陈方白吓得往后一缩,眼睛一转跟段煦撞了个正着,两人心领神会,这个案子的特殊之处看来在卢子明的身上,这个家伙一定不寻常。

2

许尧插着口袋出了市警局的门,一如往常目不斜视地直走到停车场,仿佛没看到车旁靠着的女人一般,径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上流社会里最沉稳的‘中间人’,居然连着两天主动来找我。”许尧坐进车里关好车门,“受宠若惊,不过,案子的进展情况,我是不能透露的。”

“市警局最大胆的‘铁面队长’,能被我惊到,我也是很荣幸。我不仅主动来找你,还给你带来新消息了呢。”刘依系好安全带,笑容温和,神情却是争锋相对的干练冷静。

许尧没有答话,只是熟练地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在周围兜起了圈子。

刘依似乎毫不在意这种冷场,自顾自地从扶手盒里拿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点上,“老许,郭巧彤的死因查出来了吗?是被火烧死的吗?”

“不是说有消息告诉我吗?怎么反倒是发问了?不如先说说你的客户跟死者什么关系。”许尧按开天窗,眼睛看着路面。

刘依弹了弹烟灰,笑笑,“真是一毛不拔。这么说吧,有人托我给卢子明写个传记——‘青年企业家的一天’,我为了搜集素材所以跟着他。

“发现,他最近跟郭巧彤走得很近,也许过于接近了,会让彼此的伴侣都觉得不太舒服。”

“查外遇?没想到你的业务品质降低了这么多,抓奸都算在里面了。”许尧的嘴角难得地勾出了弧度。

“上流社会狗屁倒灶的事情多了,小事不管,大事也就没人找我了。”刘依深深吸了一口烟,丝丝烟气从口鼻里冒出。

本来是极为痞气的姿势,可是到了她这里不知是因为夹烟的手势,还是因为倚靠在车窗的角度,倒是呈现出一种颓败的雅致来。

“喏,这是他们俩在办公室的谈话录音。公司正在盖新的实验室,所以背景嘈杂,但是大致的内容能听出来。”

刘依递过来一个小小的U盘,“还有,卢子明之所以会去郭巧彤家,是因为她在半夜发了一段微信,要求跟他面谈。因为是语音,所以我也把它翻录在里面了了。”

许尧把车开回警局停车场,皱着眉看了一眼刘依,有点欲言又止。

后者倒是爽快,把U盘直接扔进他口袋,颇有些少女地俏皮一笑,“怎么,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搞到录音和微信语音的?”

许尧不说话,眼睛眨了一下看向了别处。

“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道道啊。这可是商业机密。不然,请我吃晚餐,贿赂贿赂,也许我会给你透露点口风。”她依旧笑着解开安全带,也不等许尧的回答,自顾自地准备开门下车。

“你的道道我不过问,只是刘依,总在边缘走,小心别把自己掉下去。如果出了事,可以来找我。

“现在世界的游戏规则,你一个人不一定玩得转。”许尧盯着车前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没情绪。

刘依的动作一滞,撇嘴挑眉,点了点头,“多谢了。可是你别忘了,我的客户可是制定社会规则的人。等到我真没有退路的那一天,别说是你,恐怕没人帮得了我。”

3

曲暖把一份报告抱在怀里,歪着头站在审讯室的玻璃外,看着里面憔悴木讷的周恒,长长呼了一口气。

“这家伙一周里进了四趟警局,都快刷纪录了。”陈方白从她怀里抽出来报告,翻了几翻,微微一笑,“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算是有证据了。”

他抬手,食指中指交叉一勾,在曲暖脑门轻轻一弹,“怎么这么没精神?是不是这几天跟消防队熬的?要不,你先回去睡会儿,我叫段公子跟我进去。放心,老大不在,哥罩着你。”

曲暖抿嘴摇摇头,把报告拿回来转身就走,到门口又是长舒一口气,才推门进去。陈方白想拍她肩的手就尴尬地悬在半空,画了个圆弧,从自己头顶掠过。

“周先生请节哀,但是有些事情我们还需要问问。比如案发前一天,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发生了争吵?”一进屋,陈方白又表演起他那一套欲擒故纵套近乎的招数。

“家庭琐事,结婚这么多年,难免……”周恒的表情很怪,眉毛皱皱着,要哭不哭,回答问题的时候眼睛总是向旁边看。面容憔悴平静,一双手却搓个不停,从头揉到脚,显得很焦虑。

“是吗,我可是听说,有个高富帅的总经理跟郭女士走得很近啊。”陈方白开始进入正题,“据说郭女士每次加班到深夜,都是因为在跟卢子明谈话。”

“我,我也很忙,不清楚。不过,我们是大学同学,一路风雨,都走过来了。”

“周先生这句话说得真好,”陈方白深表赞同地竖了竖大拇指,“可不是一路风雨嘛,她博士毕业进了康明制药,你放弃专业跑去学摄影,一直都没什么收入。这风雨可不小。”

“绕着圈子说来说去,不就是说我吃软饭吗?我们对生活各有分工,跟警察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因为她的支持所以才会去学摄影的。”

周恒平静的外壳像是被敲出了一个洞,露出里面急躁的内核。

“她一直支持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把她烧成焦炭?”曲暖开门见山,直接扔出了一份验尸报告,“哗哗”几下翻到了尸体的现场照片,径直推了过去。

她板起来的面孔里还有点青涩别扭,冷冰冰的语气也听起来很生硬,跟往常的她截然不同。

周恒触电般向后一缩,带着椅子也“吱吱”地摩擦着地面,差一点翻倒,“拿,拿走。我,我是受害人家属,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就请你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来看这张照片。怎么,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却不敢承受了吗?”

周恒轻轻抖了一下,极快地摇了摇头,“你什么意思,这是意外,是燃气泄漏。对,这是意外,我,我要告物业,告燃气公司。他们才是凶手。”

曲暖把第二份报告摊开,指着上面一字一顿地念道:“燃气管被人为破坏,阀门打开。这是消防队出的报告,能听懂什么意思吧?卢子明还在医院昏迷着,总不可能是他自残吧?”

“那,那也不能说是我啊,那个时候我还在,还在拘留所。”

陈方白一笑,马上翻出几张记录单,“可算说到这个了,不聊聊我不就白查了。

“你的医疗记录上显示,你有酒精过敏史,逮捕你的交警说你身上酒味很重,但是血液酒精浓度不高。

“这酒你是喝了,还是浇在自己身上来制造不在场证明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一上巡逻车交警就提醒你要通知家属,你拒绝了。9点02刚把你关进看守所,你突然就要死要活地非要打电话。

“你选在这个点打电话,是想利用电话的静电是想引爆燃气,毁尸灭迹,外加把来赴约的卢子明炸上天吧?”

“我进了局子当然要告诉我老婆,这有什么错?只是恰好引燃了泄露的煤气而已。”周恒一扫刚刚的颓态,像个进入战斗状态的野兽。

陈方白把桌子上的档案报告推到一边,拽过一张纸“唰唰”写了起来,“好,那让我来帮你顺顺思路,好方便你一会儿撒个完整点的谎。”

“你的说法是:10点左右起争执,你一夜未归,早上被捕。

“目前我们手上的证据是:邻居12点之后还听到过争吵声,你家附近道路上的监控第一次拍到你的车是在4点25,8点17分因为在主干道逆行被捕。

“周先生,你为什么要谎报自己离开家的时间呢?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呢?”

“我,我,可能记错……”

陈方白抬手制止了他磕磕巴巴的辩解,“我来告诉你,你在忙着布置现场,忙着以郭巧彤的口吻给卢子明发微信。

“爆炸能破坏现场,但是也会留下其他证据,比如助燃物的存在。

“你看这张照片里,边边角角上严重的黑色痕迹,从厨房到卧室连成了一条线,说明有人想方设法地要把火引到卧室里,确保案发现场能被烧得一干二净。”

“这,这,这没准儿是巧彤负气自杀呢。警察同志,你这全是推论,可不能靠想象污蔑我们老百姓啊。”

“要证据是吧?案发当天6点53分,郭巧彤给卢子明发了微信,约他见面。可是卢子明却表示了质疑,因为他们两个曾经约定为了防止别人盗用,所以都用语音对话。

“接下来15分钟之后,郭巧彤果然回了语音。”曲暖按了播放键,响起了一个女声。

“9点来我家详谈,邻居多别敲门,我不锁门。”声音有些含糊,仔细听会觉得字和字之间的连接有种异样的生涩。

“我做了声道对比,这两个‘我’和‘门’字无论是从发音还是语音语调,都是完全一样的,就连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背景音都完全吻合。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吧?

“这段话根本就不是她本人说得,而是有人把她之前的话做了剪辑,拼成了这么一句,播放之后录下来发送给了卢子明。你一个摄影师,业余剪剪片子,对这些活儿都不陌生吧。”

“想好了再反驳,我们既然知道微信内容,自然也能查出来发信息的地点和客户端。给你个提示,地点不在你家,客户端不是郭巧彤的手机。”

周恒张了张嘴,听到最后一句就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我看过郭巧彤的一些照片,她的脖子和胳膊上总有淤青,家庭暴力,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曲暖把手里的档案打开,一张张照片里,郭巧彤都穿着高领或者长袖的衣服,却还是能隐约看到青紫的印痕。

“这一次她终于学会反抗你了,她找到真正对她好的人了,你不能接受,所以……”

“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儿了,总是加班,回来也不说话。

“那天她又半夜起来蹲在阳台发微信,是在跟那个男人说悄悄话,哼,”周恒撇着嘴,笑容里的绝望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被骗,还是因为被揭穿。

他听了几段对话,郭巧彤多次要求“把事情公开”,而卢子明则百般拒绝和劝慰,最后郭巧彤气急威胁要把事情告诉他老婆。

“我抢过手机质问她,她却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只让我把手机还给她。平时那么顺从,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女人,居然为了另一个男人跟我嚷嚷?她给我戴绿帽子,她以为她是谁?

“我一气之下,给了她点教训,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没想到,没想到最后她不动弹了。”

“你没有打她的头?”陈方白打断他,质问道:“我可跟你说,反正你都要坦白了,遮遮掩掩没意思,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杀了郭巧彤的?”

“没有,我,我一看她被我掐死就慌了,本来我想跟她一起去死,可是想想卢子明那个奸夫又觉得不甘心。所以,才……”

“你慌了?布置现场,剪辑微信,制造不在场证明,哪一点能看出来你慌了?你早就盼她死了吧?

“哪怕还有一点想让她活着的心,就会仔细查看,然后发现她其实只是休克,根本没死。

“现在卢子明生死未卜,你摊上的可能是两条人命,”曲暖压下身子,直视着周恒的眼睛,“出警局的时候好好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毕竟你以后没有机会了。”

4

陈方白跟1队做了交接,把周恒送去了看守所,但是他心里明白,这案子还没有结。

郭巧彤头上的伤到底是谁打的?俩人在卧室发生争执,可是尸体却是在客厅被发现的。

周恒打电话的时间与爆炸发生的时间不完全相符,是单纯的时间差吗?还是爆炸是其他原因引爆的?

“小白,你去哪里了?”一进办公室段煦就迎了上来,脸上是罕见的钦佩愉悦,语气里居然还有些热情,跟往常的他大相径庭。

“依姐在办公室等你好久了。”

陈方白刚刚还低迷的情绪瞬间被点亮,三两步窜回门口,对着整容镜把头发好一通扒拉,还没来得及转身,女声已经响起,“小白?薄荷糖味道还行吗?”

嘴角提到刚刚能露出牙的弧度,不徐不疾地转身,陈方白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沉稳成熟帅气。

“好吃,依姐给的,特别好吃。”一张嘴还是暴露了痴汉本色。

“我倒是觉得有点太冲了,刚刚还在跟小段讨论,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方法屏蔽掉怪味道。”刘依向段煦点点头,那份自然热络,倒比陈方白更像段煦的长期工作伙伴。

“依姐,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陈方白堆着傻乎乎的笑容,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迷弟”。

“当然是来报案啦。”刘依轻松平静,好像不过是谈论晚餐内容一样。

“啪,话多。”陈方白的问句刚到嘴边,许尧的爆栗敲得他差点咬了舌头。

“成人失踪不到24小时,我们不受理。况且,我这是特案19队,看起来像是失踪人口调查组吗?”

如果现在往许尧的脸上泼一桶水,怕是会在接触的瞬间就被冻成冰。他那一张脸,每块肌肉下的毛细血管都在跳跃,显示出强压怒气的暴躁。

段煦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陈方白更是吓得连眼珠都不敢乱动了,嘴里小口小口倒抽着冷气。

刘依的笑容还在嘴边,甚至绽得更大了些,她走上前挑挑眉毛,“怎么,许队长不欢迎我?我这个案子,跟郭巧彤案可能有关系哦。”

失踪的是刘依的线人。

他接受了卢子明妻子——蒋倩的委托,调查外遇情况,录音自然也是他提供的。

爆炸的那天他一路跟踪卢子明到了郭巧彤家,就跑到对面大楼,看能不能拍点照片,把偷情的事情坐实了。

结果,正赶上了爆炸,他不愿意暴露身份,这才找了刘依出面应对警方盘查。

“案发前他都有照片?我就知道这个案子没完事,周恒不是唯一的凶手。卢子明肯定是怕奸情败露,所以失手杀了刚清醒的郭巧彤,而犯案过程又被拍到了,所以……”

陈方白一拍桌子,一脸谜题破解得大快人心。

“对,也不对。卢子明还躺在医院里,照片里面有没有他的罪证,他都管不了。

“能看到这些照片的只有蒋倩和你,蒋倩已经发现他出轨,雇人搜集证据准备离婚了,也就没有理由包庇他了。”

许尧看向刘依,语气平淡,眼神锐利,“凭你的本事会找不到人?不会是先来我这边猫哭耗子吧?”

“坦白说就是想跟他要照片,才发现他失踪了的。因为我找不到人,才发现这个事情严重了。

“许队长,可是你说过的,这世界的规则我一个人玩不转。”刘依毫不在意,淡然的微笑一点没变,“不如先找找我的线人,如果最后真的跟我有关系,那我也跑不了。”

她头微微一歪,下巴稍稍抬起,左眼一眨,“反正,许队长总能找到我。”

熟女的俏皮来得还多些妩媚,陈方白轻轻呼了口气,一脸沉醉,如果在二次元,那他的眼睛里估计会冒出桃心来。

就连冷心暖男段煦也露出了赞叹的神情,许尧却连眼睛都没眨,嘴角一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如果真是你做的,我自然能抓到你,不管到哪儿。”

5

线人倒也没有失踪多久,第二天上午,就发现他溺亡在城郊的水库里。

水库本来就事故频发,线人在市里又是孤身一人,没有什么亲缘关系,所以当地派出所也只是作了登记就把尸体拉走了。

“死者是溺亡,但是跟郭巧彤一样,他的头上也有伤。最奇怪的是,我对比了这两个伤口,居然十分相像,这个钝器伤很特别,应该是个底部圆圆的重物。

“我已经通知了证物室,把卢子明的东西都拿出来进行对比,也许会有什么发现。”段煦一做完初步尸检就赶过来报告,手里的线索有限。

“嗵,”办公室的门被推撞开,曲暖跑了进来,整张脸很白,颧骨处却冒出潮红,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激动的,话也说不利索,“许,许队,我有重大发现。”

曲暖这几天一直在反复核查郭巧彤跟卢子明的对话录音,在实验室把背景做了降噪处理之后,终于彻底还原了两人的对话。

郭巧彤:“这件事情必须结束了,我实在忍不了了。”

卢子明:“你不是一直想去大学里当老师吗?只要你乖乖闭嘴,我就有办法。”

郭巧彤:“卢子明,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谈过很多回了,如今看来,我是不可能说动你了。那么我还是去找你老婆谈谈吧。

“至于什么教职,如果我这次不能阻止心得乐的上市,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这可都是人命。”

卢子明:“你要是一意孤行,我也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

“嗵”,办公室的门再一次发出重重的拍击声,惊得里面专心致志的三个人差点跳脚,陈方白的兴奋比曲暖明显多了,挥舞着手里的一沓纸。

“老大,我查明了,这个郭巧彤不是在跟卢子明外遇,她是在谈判。”

康明公司的财务报表显示,这几年公司都把钱砸在了药物研发上,一直亏损。

好在公司新买了一个化合物,在初期的体内代谢和药效学实验里都表现出众,于是成为了重点发展项目。

只要一上市,公司就能获得新的融资,不仅可以尽快弥补亏损,随着药物的大卖,还能扭亏为盈也说不定。

郭巧彤进公司以后负责的就是这个药物的临床试验部分,Ⅰ、Ⅱ期临床实验都很顺利,却在Ⅲ期临床实验上栽了跟头。

30%的病患服用之后发生了严重的副作用,甚至有一部分患者疾病加重并发肾衰竭以致死亡。

郭巧彤作为负责人多次想叫停这个项目,卢子明却坚持要把实验做完,然后将这个新药卖给别的公司,把前期亏空补上,所以要求她篡改实验数据。

这才有了两人多次夜谈,还有频繁沟通的出轨假象。

“哎,你们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啊?”陈方白的兴奋劲儿过去,看全场都万分冷静,没得到想象中的表扬,有点傻眼。

“曲暖比你快了一步,而且,她还有证据。”段煦有点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再好好努力一下吧,比如说就算是卢子明杀了郭巧彤,那,是谁杀了线人?”

陈方白的自信一秒回归,“这还用问啊?是蒋倩啊。康明制药是她老爸的公司,目前她是股东,卢子明只是个打工仔。

“她本来是想找人搜集证据,把卢子明净身踢出家门,没想到她老公不是出轨,而是为了公司在奔波。

“她一看这可是亲老公啊,那必须救啊,所以知道太多的线人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证据呢,有吗?”许尧打断他,目光如炬。

“我可是来跟您汇报,怎么可能空手,您看,”陈方白洋洋得意地推过来一张照片,“路拍的蒋倩时尚大片,您看她手里拿的那个,是不是有点老土?

“我听说她之前生了一场病,所以左手丧失了部分功能,为了锻炼,手里经常会握着两个那种石头的健身球。”

6

蒋倩的审讯进行得很顺利,毕竟铁证如山。当然铁证指的不是那两个已经被扔进水库里,杳无踪迹的健身球,而是刘依从线人的遗物里找出来的,两人的对话录音。

至于线人的死因不仅仅是知道的太多,还有想要的太多,他在用那些现场的照片勒索蒋倩。

警方彻查了线人和蒋倩的电子产品,最后找到了郭巧彤案发当天照片的副本,还原了案发前的情况。

两个人颅骨上的伤口一样,那是因为砸向郭巧彤的,也是蒋倩的健身球。

据她供称,那天她一路尾随卢子明,本来是想破门而入捉奸在床的,却听到丈夫在苦苦哀求。

门没有锁,她进去之后,郭巧彤尖着嗓子斥责他们是非法入侵民宅,还说要打电话给卫生部曝光他们。

她只觉得脑子充血,就上手打了起来,等她清醒过来,郭巧彤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事情发生得很快,别说天然气的味道了,就连自己怎么走出大门的,她都快记不得了。

照片里卢子明将吓坏了的蒋倩送上了出租车,可能是为了思考怎么处理现场,回到现场的他在门口点了一支烟,这才有了这一场爆炸,两具尸体,三个嫌疑人的案子。

“暖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案子结了,你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天审周恒的时候你就怪怪的。”陈方白合上报告打了个哈欠,窜到曲暖面前,疲惫的眼袋让笑纹挤出好几个褶子。

曲暖转个身,抹了下眼角,“周恒以为自己把她掐死了,那我想他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是很恐怖的过程吧?可是郭巧彤醒了,却没有报警,这是为什么?”

“从蒋倩见到她时的状态来看,她应该是刚醒一阵子。有可能是还在昏沉中没有想到,也有可能在她潜意识里,这已经是种习惯了吧?

“大概她以为这就跟之前一样,她忍气吞声地挨顿打,就能换来婚姻的稳固。她不是被家暴过好多回吗?哪次也没见她报过警。”陈方白摸着下巴说。

曲暖别过头,大眼睛看着向电脑屏幕,有几分愣神,“一个人没被长期家暴打死,没被掐死,没被砸死,就连老公设计好的电话引爆也没有成功。

“最后,另一个人想着怎么处理她的‘尸体’,点了烟,就这么死了。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看来也不准啊。”

陈方白皱皱眉,拉了个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肩膀轻轻撞她一下,“哎,但是有一句话是准的,‘善恶终有报’。

“你看这三个凶手,要么自食恶果,要么最终伏法,谁也逃不掉。”

“‘恶’的报了,‘善’的呢?郭巧彤得到什么了?结婚的时候不就代表相信对方的忠贞吗?不是应该保护对方吗?

“周恒不仅不相信郭巧彤,还把她打成那个样子,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如果能早点离婚,她就不会死了。

“蒋倩如果早点问清楚,也许还有办法拯救公司,就不会把气都撒在郭巧彤身上。”

曲暖低下头,有嗡嗡的鼻音,手不自觉地揪揪衣袖,有一道疤痕在短袖的边沿冒出一点头。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就会想着情情爱爱的。”陈方白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短发。

“所谓感情就是一种占有欲,周恒和蒋倩都是如此。其实郭巧彤也一样,怎么都不放手,被家暴也不肯离开,最后出于保护周恒,她也没有把卢子明的事情和盘托出。”

“你,你是在说郭巧彤不对?”曲暖抬头不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没有啊,我是在说,大家都说咱们这个行当,每天都在看人性的黑暗面,我倒是觉得,换个角度,我们每天都在看人性的光辉面。

“你看郭巧彤这个在爱情方面这么懦弱卑微的人,在对抗卢子明方面倒是很勇敢执着。

“如果让我说一个能避免这起悲剧的原因,那就是,如果她对待爱情也有一样的正义和果决就好了,毕竟家暴只有0和一万次,可惜她没认识到。”

曲暖吸了一下鼻子,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怎么突然这么感性?”

“傻暖儿,我这是推理人性。感性破不了案子,还会扰乱视听。”陈方白两根手指交错,在她头上一弹,“行了吧,不忧郁了吧?”

“嗯,谢谢你哦,白哥。”曲暖理了理刘海,羞涩地笑笑。

“谢谢就完事啦,怎么报答我?”陈方白一脸坏笑地贴过来,“哎,我快困死了,可不能疲劳驾驶啊。你开车送我回家吧,明天我约了美女出游,车得放在我家里。”

曲暖感动的表情一扫而空,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走。

“哎哎,别走,我给你报销回家的公交车钱还不行吗?用我的公交卡!哎?”陈方白一脸憋着笑的正经,刚追上曲暖,就被她一招擒拿制服,摔回了椅子上。

7

城郊的河边停着一辆SUV,许尧坐在车里分一根烟给旁边的刘依,“这案子,你一开始知道多少?”

“我只是怀疑可能不是情杀。”刘依把烟收进提包里,声音淡淡的。

“呵,我还以为康明制药是你的老板,现在看来,博辉生物公司才是你的老板吧?”许尧看向她,“不抽了?最近有新的任务?”

“什么也瞒不了你,就是博辉生物想买康明制药的那个‘心得乐’,找我去调查一下。就在这个档口,出了事情。放眼整个警局,我最相信的当然还是你。”

刘依拍拍手提包,“你给的烟,我要好好珍藏,谁知道下一次在什么时候。”

“刘依,下次不要再玩儿这种花样了。你要是早点开口,也许我们还能救下你的线人。”

“他呀,从决定勒索蒋倩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现在不死,之前那些客户也会因为害怕暴露而找上来的,一点职业素养也没有,这怎么行。

“老许,别那副表情,你也知道的,我要是有那么多同情心和愧疚感,就干不了这行了。”

许尧皱了皱眉头,第一次呈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你跟那个郭巧彤一样,总觉得世界对你们无可奈何,自己却可以改变世界。真不知道说你世故好,还是天真好。“

他按灭了烟蒂,斜了刘依一眼,神情严肃了一些,“对了,还有,以后少来警局,这样不好。”

“我不早就算你19队的编外成员了吗?赵璐那件案子没有我,你能那么顺利揪下来一个省委书记?

“再说,还有你这19队的名字,是跟那个我在帮你查的案子有关系吧?19个人,老许,有时候我觉得你还真感性……”

“好了,别说了。”许尧攥起了拳头,脸色沉到了冰点。

“我知道,欠你人情。等结了那个案子,我就辞去职务,你想让我帮什么忙都行。但是,小白他们都是很简单的孩子,在警界还有发展,你别打他们的主意。”

“有你就够啦。”刘依又俏皮的笑起来,拍了拍方向盘,“好啦,送我回家吧。”

夕阳目送车辆走远,谁知道波光粼粼的水面吞下过多少秘密呢?

【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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