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队之无人清白

1

市公安总局的10楼,陈方白烂泥一样瘫在电脑前,只有几根手指敲打着键盘,远远看去像是中国版的霍金。

19队最近没有案子,许尧把他租借给组织,负责协助其他小队。陈方白常在局里吹嘘自己是逻辑天才,各小队当然不敢怠慢,于是铺天盖地的报告就堆在了他的桌子上,美其名曰:不是逻辑好吗?整理报告最合适了。

陈方白微微动动已经僵硬的肩膀,瞄一眼许尧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的段煦,心里生出不少希望。从来都是许尧拿到案子然后找段煦分析,这是段煦第一次主动来送案子,而且两个人已经谈了一上午了,想必是个棘手的活儿。

临近中午两人一起走出了办公室,风一样刮过陈方白的工位,他还没来得及黏上去问一句,两人已经推门消失了。

陈方白讪讪坐下,心里盘算起来。老大自己可不敢去问,搞不好就是一顿胖揍,直接去问段公子?这个人看起来温和亲切,其实最会打太极,步调也永远跟老大一致,估计什么也问不出来。

临近下班,愁眉苦脸想了一天的陈方白瞥见曲暖鬼鬼祟祟地溜进了老大的办公室,他不禁嘴角上扬:呵呵,情报员来了。

“暖儿,暖暖,你可是咱们警队心地最善良的姑娘了,人送外号‘送温暖小火炉’啊。你就告诉你白哥哥,到底是什么案子吧,你哥我最近真的需要来个货真价实的案子动动脑细胞啊。”陈方白把曲暖堵在了楼梯间,一声比一声叫得亲热。

“白哥,我告诉你也没有用呀,许队不让你参与,你也只能乖乖写报告呀。”曲暖也很委屈,自己已经很小心了,还是被这个家伙逮了个正着。

“我知道呀,但是万一我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呢?到时候都算是你查的,功劳都归你还不行吗?暖儿,哥天天坐在这儿,都快成植物人了,你可救救哥吧。”陈方白声泪俱下,一副别无所求只想付出的模样,感觉刑警队欠他一个奥斯卡。

曲暖使劲往墙里缩,低着头抬眼皮斜了他一眼,末了咬着嘴唇,本来就小的声音又低了几个度,“我可不敢抢你的功劳,但是你得答应我,万一许队发现你参与案子了,你可不能说是我告诉你案情的。”

陈方白的脖子像个弹簧,头点得又快又狠。

死者林菀,34岁,市医科大附属医院北郊分院的住院医师,5月16日被发现悬吊于医院附近青年公寓的住所,现场无暴力打斗痕迹,无强行进入痕迹。

根据报案人——林菀的同事——魏广安的口供,林菀生前参与了医院内某基金项目,但在文章发表后被发现数据造假,目前已被停职等待处分。推测可能是由于丑闻导致林菀压力过大,所以选择自缢的。

“有理有据啊,那是段煦尸检发现什么了?查出来了就提出异议,然后让1队接着调查就行了呗,为什么还专门来求老大出手?”陈方白忍不住提问。

“林菀是段煦研究生时候的学妹,”曲暖轻轻叹了一口气,“两人关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最诡异的是,林菀死前给段煦发了一封邮件,大意就是如果自己出了意外,自己家里藏着一个U盘,里面有真相,拜托段煦一定要拿到手。”

“临终邮件?一个不在医院的医生,能有什么性命攸关的事儿啊?”陈方白揪着下巴自言自语。

“林菀的行为是有点奇怪,不过段煦进行尸检之后的确也发现了疑点。林菀颈部自缢的索沟很明显,但是仔细查看压痕其实有两处,虽然几乎重叠但还是有分枝。并且另一个压痕在颈的中部,颈后部有一个几不可见的结扣压痕,很像是勒颈的痕迹。

“他还在尸体颈部发现了一个小针眼,药物检测发现体内有未代谢完全的芬太尼和氟哌利多。”

“麻醉剂?还挺专业。咱们怎么还不接手?我都想到好几个入手点了。”

“许队看过尸体了,觉得不太合适。1队刚开始进行调查,咱们贸然接手会引起不满的,毕竟这目前是个普通的疑似谋杀案,不符合咱们接案的标准。所以许队让我先看看,能不能在现场找到其他佐证。”

“怪不得不让我参与,我可是19队唯一的正式员工。我要是出面,就相当于19队正式插手调查啊。”陈方白抱起胳膊,一副“我的天啊,我实在是太厉害了”的陶醉表情。

“不过虽然我不能跟着你们出现在一线,还是可以做你们背后的智囊团嘛。你有没有段煦那封邮件的复印件?”

曲暖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抱的文件夹,没有回答。

“嘿,”陈方白倒是手快,一把抽过文件夹,摸出手机把里面的文件噼里啪啦一顿拍,末了把文件匆匆一拢,怼回到曲暖怀里,自以为迷人地一眨眼,“行了,等着哥的好消息吧。”

2

身为市法医鉴定所的颜值担当,段煦除了日常的尸检工作,还要做一个好的代言人,比如出去讲座,陪领导开会,去学校做宣讲等等等。大家都说他帅得表里如一,这么多繁琐的事情也从没有皱过眉头,永远都是一副阳光沉稳的模样。

然而这几天主任对段煦非常不满意,推掉了各种活动就算了,还动不动就请假。这不,刚看他接了个电话,人就不见了,这工作还怎么进行?

主任正暗下决心要好好跟段煦聊聊呢,自己的座机也响了,接起来是许尧熟悉的通知式商量,“19队有新活儿了,段煦我借走了啊。”

他妈勒个巴子的,天天借人也不给钱!主任摔了电话,坐在椅子上像一只气鼓鼓的牛蛙。

段煦刚一推门进会议室,陈方白就一脸神秘微笑的跑来邀功了:“段公子,你看看,这事情你要是直接来找我,那早就解决了,还用拖到今天吗?”

“哦,是吗?那我先谢谢你。”段煦唇角一勾,完美示范了礼貌又不失嘲讽的微笑。

“啪”,陈方白脑后一声脆响,许尧进了会议室。

“邀功倒是积极,4队的报告写完了吗?”

还要写啊?陈方白心里一阵哀嚎,可是还是拉开椅子,谄笑着说:“好好,我一会儿就去写,老大您坐。”

许尧坐下来扫了一眼段煦,“今天开始,19队正式开始对‘林菀案’进行调查。小白,开始吧。”

“案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重复了,先说说为什么这个案子会落到咱们19队手里吧。”陈方白在电脑上点了几下,调出了微博的页面,“这是5月20日的微新闻,标题是《医闹何时了?白衣天使陨落记》,内容大概就是一个患者家属对医生施暴,最后导致医生精神抑郁,并最终自杀的故事。

“喏,还附上了监控视频。仔细看看就能发现,里面被打的医生就是咱们的死者林菀。经过这一周的酝酿和发酵,现在已经有多家媒体对这篇文章进行了转载,现在转发量和关注度都非常高。在这种舆论山呼海啸的时候,也只有咱们19队能接这个烫手山芋了。”

“至于案件定性方面,我倒是发现了嫌疑人。前天,我从……”陈方白看了一眼曲暖,后者惊恐地对他摇摇头,“找、找到了林菀发给段煦的邮件,然后追溯了这个邮箱绑定的手机,并对她的通话记录进行了筛查。段煦是在4点56分收到邮件的,而林菀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在4点31分拨出的,最后通话的人叫秦江。”

“秦江是她的科室主任,也许是她有什么事情想要跟他沟通吧?”段煦淡淡地插了一句。

“自杀者的最后一通电话不是给亲人,不是给朋友,竟然是给自己的领导?还有,为什么在通话后她要发邮件给你,也许就是这通电话让她感到了危险,也许这通电话就是她的催命符呢?”陈方白一脸阴恻恻的笑容,装腔作势的嗓音像极了恐怖故事的主播。

“啪”,许尧用脆生生的爆栗打破了氛围,“没证据你演得这么起劲儿有什么用。小暖,你有什么发现?”

“我去现场重新进行了搜查,装有残余麻醉剂的注射器在林菀窗下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而且上面有部分指纹不是林菀的,我需要进一步比对。林菀在邮件中提到的U盘没有找到,不过还是发现了一些新东西。”

曲暖掏出两张A4纸放在投影下,“林菀以书架为背景给U盘拍了照片,并把它发给了段煦,左边这张图就是当时她发过来的附件,而右边这张是我去现场的时候拍的,大家可以看到,其中有明显的不同。

“学医的总是习惯按照从左到右‘内外妇儿’的顺序来排书,林菀给我发的照片里内科学却在外科学的右边,这不符合她的习惯。我想她是在暗示我U盘就藏在内科学书里。”段煦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感觉没什么力气。

曲暖点点头,“没错,可是我去现场的时候,书却是按照‘内外妇儿’的正常顺序排列的。同时我进行取证后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地方,整个房间的指纹非常多且复杂,但是这个书架异常干净,一个指纹都没有,甚至连林菀的指纹都没有。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欲盖弥彰吧。

“案发地青年公寓的监控刚装上不久,还没有开始启用,不过根据管理员的回忆,在发现尸体前只有两个人进过公寓。6点半左右有一个时髦的年轻女性进入过公寓,后来有住户打电话来投诉9层有人吵架,所以管理员没有看到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另一个就是报案人魏广安了,他8点多进入公寓,10分钟后呼喊管理员报警。要杀人,要找东西,要布置现场,从时间上来看,那个不知名女性的嫌疑更大。”

陈方白一撇嘴,“我觉得这个事情没准就是两个人干的。怎么注射器上有指纹,书柜上却什么都没有呢?搞不好就是女的去杀人,男的去拿东西呢。”

难得许尧也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案子本来就不太明朗,可能性很多,大家不要过早下定论,思维还是要全面广阔一点。这几个嫌疑人,咱们都得去见见。注射器上的指纹也从他们开始比对吧。”

3

秦江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面,许尧进去的时候皱了皱眉,满屋子的灰尘呛得人发晕。

“不好意思,我之前不是出差就是坐诊,办公室没进来过几次。”秦江转过身来微微笑着道歉。他是那种一看就事业有成的人,神态自信,腰板笔直,但是跟医生比起来他更像是个商人。

许尧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眼睛在桌子上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掏出手机点了视频拍摄,“不好意思,我算是来问询的,所以,要做必要的记录。”

“哦,理解理解。”秦江坐下来,稍稍有一点不自在,“咳,许队长是来问林菀的事情吧?这个孩子呀,就是太着急了,其实慢慢来都会有的,可是她呢,总想走捷径,也最容易误入歧途。”

“我听说她参加的是您主持的项目?这个事情一出,会不会对您的声誉也有影响?”

“嗨,本来是个国家自然基金的项目,其他孩子们做得也不错了,但是目前医院让我停掉了,我也觉得有必要整顿一下。这个事情对我的打击还是有的,最近我也没有出诊,都在家看看书什么的,我也在反省。”

秦江摇了摇头,有点惋惜和愧疚的神色,“其实也怪我,虽然之前有她作弊的先例,但是,我还是想给她一次机会,还让她做了一个小负责人,谁知道……”

“作弊?”

“就是前年吧,她考主治医师,但是被人举报考试作弊,就给取消成绩了。这孩子学历也不差,谁知道怎么就在大事上犯糊涂。”秦江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像是个痛心疾首的长者。

许尧勾勾嘴角以示安慰,同时指了指桌上的一个U盘,“秦主任,这是您的吗?”

“啊?对,应该是吧。这是医院之前活动给发的,我们科室人人都有,怎么了?”秦江的表情看起来的确很无辜。

“这个跟我们目前的调查有关,所以我需要把它带走。”许尧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捏住U盘包好,“对了秦主任,案发当天被害者给你打了电话,我能问问说什么了吗?”

这一句话成功定住了原本要阻止许尧拿U盘的秦主任,他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有点不太记得了,大概就是她最近不太顺利,所以很抑郁吧。那个时候我在家睡觉嘛,迷迷糊糊的也就没再管她。”

“哦?是吗?那您为什么会在随后给一个叫石岚的人打电话呢?又为什么在6点左右给魏广安打电话呢?”许尧微微一笑,“对,我们查了您的通话记录,毕竟您是最后跟林菀通话的人。”

“石岚也是林菀的同事,我是想,想让她去看看,但是又觉得她一个女生大晚上出门不安全,这才打给了值夜班的小魏。我就是不放心,想让他们去看看林菀。”秦主任面色有些难看,但是话说得还是很自然通顺。

4

问询室里的魏广安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布娃娃残次品,又黑又重的眼袋和黑眼圈拉扯着眼睑眼角,让没有焦点的瞳孔好像又大了一圈。许久没有刮的胡子遮住了半张脸,整个人堆在椅子上,紧张焦虑中还有点惊恐。

“魏大夫,很抱歉又让您来一趟,”陈方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又正经又通情达理,“但是我们确实有几个问题要跟您核实。”

魏广安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您和林菀的私人感情怎么样?”

“她是我的带教老师,工作上一直很帮助我,私下里,我们没有什么接触。”他回答得很快,毫不迟疑。

“这么说林菀还是个不错的人哈,也没有记恨你。”陈方白的笑容假得发干。

“记恨我?”魏广安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就是前年职称考试,你举报林菀作弊,导致她被取消成绩,并且两年内不得再考的事情啊。这应该是个大仇吧?林菀博士毕业这么多年,要不是因为这件事,现在怎么也应该是个主治医师吧?不要这么惊讶,虽然你是匿名举报,但是我们能查出来,林菀估计也不傻吧。”

“果然,这种事情瞒不住。”魏广安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如蒙大赦般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也好,都说出来就轻松了。我最近总是梦到林老师,她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我自私,我好容易挤进这家医院来实习,如果不按照秦主任说的来,我这么一个三流学校毕业的硕士,怎么有机会留在这种三甲医院?

“考完试后没几天,秦主任让我去人力资源部举报林老师,说她考试的时候看手机作弊。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主任说她是博士,未来怎么样都是光明的,而我只有这么一次留在医院的机会。再说,我虽然没看见,但不代表她没有做啊。”

“秦主任指使你去诬陷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秦主任说的做,怎么敢去问为什么。”

“既然你这么听秦主任的话,那案发当天他有没有让你从林菀家拿走一个U盘呢?别急着否认,通话记录可不会作假。”

“U盘?什么U盘?那天是秦主任跟我说他有事找林老师,可是打不通她的电话,让我去看看,所以我一下了晚班就赶过去了。门关着,但是没锁,我一按把手就开了,然后就看到……”魏广安打了个激灵,“我马上就进行抢救了,只是,只是她已经开始发凉了。”

陈方白的耳机里传来段煦的声音,“小白,你问问他去公寓的时候有没有见过石岚。”

“石岚?没有,我进公寓的时候谁也没看到,只跟管理员打了个招呼。”魏广安的表情看起来比陈方白还摸不着头脑。

5

“石岚就是第一个进入公寓的神秘女人。”陈方白一从问询室里出来,段煦就抢先一步堵上了他的问句。

“我去医院搜集了林菀科室今年所有的毒麻药处方,小暖帮我做了筛查,最后确实有一张处方对不上——护士没有领药,处方上的病人也没有使用过芬太尼,那张处方上签字的医师就是石岚。”

陈方白揪了揪下巴,皱着眉头翻了个白眼,“魏广安这条线是没什么意义了,刚刚我费劲儿把有他指纹的杯子给留下来了,但是感觉也没什么用。不过照你这么一说,我手里倒是有个发现跟你对得上——

“林菀手机的加密软件里有一段录音,时间正好是早上6点50分,内容是她跟另一个女人的争执,时长虽然只有4分钟,但是全是猛料呀。你可以听听,手机里的声音是不是那个石岚的。”

“不光我可以听,你也可以听,喏。”段煦向监视器努努嘴,接待室里正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相比于她时髦的打扮,大方坦然的姿态,坐在她对面的曲暖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姑娘,一脸怯意,神色犹疑不定。

“我都说过了,这个病人是个老病号了,经常要用这类药品的,我怎么能记得具体每天开的什么呢?再说了,药是护士拿的,没给病人用上也是她们的责任,你们找我也没有用啊。”石岚一脸不满,语气里也都是不耐。

曲暖咽了一口口水,声音清软:“其实不仅仅是这个处方的问题,您16日为什么要去林菀的公寓呢?”

“去找她问病人的情况啊,她不是被停职了吗?我得去了解一下她之前管的病人。”石岚怔了一下,随后语气恢复了自然,“我走的时候她可还好好的呢,谁知道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可能是觉得自己业务不精,以后也没什么前途吧。”

“工作需要早上7点就开始谈吗?石小姐,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真相是掩盖不了的,如果让我们发现你隐瞒了对自己不利的事实,那情况将非常不妙了。”曲暖看一眼手机里刚收到的短信,底气足了些,“所以石小姐,你到底跟林菀说了什么呢?”

“我……呃,我、我们说了、说了……”石岚有些纠结,踌躇一会儿下定决心般说道,“林菀对我的私生活指手画脚,所以我去找她理论,说了没几句她就把我推出门了。这个林菀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又是作弊又是造假的,呸,还有闲心来指责我,哼。”最后那一句石岚说得愤恨却又莫名的有些发虚。

“林菀是发现你跟秦江的婚外情了吧?”曲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石小姐,你比林菀年龄小,学历低,但是今年一个主治医师的名额却归了你,这其中的原因仅仅是你比她优秀吗?”

“我,我年轻漂亮,业务能力强,发表的文章影响因子也高,主任当然更器重我!至于其他的,那是我的私生活,你们警察也管不着。”石岚脖子一梗,态度生硬。

“石小姐,道德问题我们是不管,但是,如果医院领导知道了这件事情,你还能顺利地评上主治吗?这么一说,是不是就是个像样的杀人动机了?”

“杀人?杀什么人?林菀?她不是自杀吗?”石岚眼睛转了几转,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是怀疑我杀了她?用麻醉药?开什么玩笑,是她前一天约我早上去找她的,我进去连15分钟都不到就被她推出来了,然后我就直接去上班了,不信你们去医院问问啊!”

接待室里,曲暖极力想让情绪激动的石岚留个指纹。

监控室里,陈方白看了段煦一眼,有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段公子,你觉不觉得林菀的死有点奇怪?如果是想要伪造自杀现场,既然已经麻醉了她,直接吊起来就行了,为什么还会有其他的勒痕呢?如果是勒晕了她再吊起来,那也没必要下麻醉剂了,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有一种伤痕是多余的。我对这个案子没有好预感。”

“谋杀案哪有好的,也许是想麻醉她结果没成功,后来不得已又勒死她再伪造现场的呢。”段煦的面容恢复到往常的平和,只是语气还是透着淡淡的疲倦,“网上那个视频你查了吗?我听说里面那几个打人的家属已经被人肉出来了。”

陈方白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犹疑,却还是开口了:“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发视频的IP地址显示是秦江的办公室。”

6

随后的两天,段煦总是推说没有新进展缺席19队的例会。终于,许尧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主任那里,让他通知段煦30分钟后出现在总局的会议室。

他妈勒个巴子的,这个老家伙还会指使我了!主任摔了电话,大吼一声,“段煦,滚去总局,马上!”

段煦进门的时候,会议好像已经进行一段时间了,陈方白和曲暖都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许尧则直接一扬头,“先坐,听听。”

“注射器上的指纹残缺不全,经过鉴定,跟石岚的基本一致。但是,”陈方白拖了个长调,点开了一小段录像,“这是我对医院其他护士的问询,林菀曾经跟她们要了腰椎穿刺的全套用品,后来还有人见到石岚在给她示范如何腰穿。这个过程里就用到了一支注射器。”

“段公子,你先别着急问我。”陈方白说着,递了个眼神给曲暖。

曲暖会意,先把一份鉴定报告推给了段煦,“这是处方签字的鉴定报告,经过与石岚在医务处备案的签名进行对比,虽然笔迹很像,但是转折生硬,有拓写的可能。所以,为了确定,我跟白哥还是把药剂科那天的监控都调了出来,我们俩目不转睛地看了一天,最后发现了这张图。”

投影上是一个拿着粉红色处方的白大衣,虽然是半张脸的角度,但是确实能看出是林菀本人没错。

“毒麻药品的专柜上也有一个摄像头,清晰度非常高,可以看到处方全部的字迹。我们依照时间进行了对比,”曲暖顿了顿,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基本可以确定,林菀拿的就是石岚签字的那张问题处方。”

“懂了吗?”许尧看着段煦,抬了抬眉毛。

段煦点点头,末了又摇摇头。

“不懂咱们就接着说。”许尧站起身拿出一个U盘,“这是我在秦江那里发现的U盘,里面的内容的确很有料,是林菀跟秦江的一次谈话。林菀在质问秦江,明明是她向他提出实验数据有问题的,怎么最后文章却是以她的名字发表。秦江坦言是怕林菀告发他,所以提前一步把文章递上去,让她来背黑锅。

“可是,这么不利的证据就大喇喇地放在桌子上,我拿起来的时候沾了一手灰,根本不像是16号才放在那儿的。”

许尧在段煦面前拍下两个U盘,“你来看看,这是院里统一发的款式,如果有人提前把U盘换了,放多久秦江都不会发现。”

段煦一动不动,许尧转了个身坐下来接着说:“这个案子一开始就透着不正常,又是勒痕又是麻醉剂,过度制造谋杀的氛围,反而让人觉得刻意。拿走U盘抹掉书架上的指纹,注射器却沾着指纹随手扔在了案发地的垃圾桶,除了精神分裂,就是两人犯案了。

“可是石岚比林菀矮小瘦弱,很难独自把尸体吊起来,更不用说医院的监控拍到她7点20进入到了病房,时间上几乎不可能。

“至于魏广安,进门放尸体做CPR喊人,一共花了10分钟,别说杀人布置现场了,就连找U盘擦书架的时间都不一定够。”

许尧食指指节轻扣桌面,“段煦,你在尸检的时候真的没有疑问吗?她脖子上的勒痕非常浅,表皮略有肿胀,论程度不会致人昏厥,而且勒痕向下斜行,在肩前部有淡淡压痕,更像是自己拿着绳子勒出来的吧?”

许尧喝了一口水,神色镇定地望向段煦,“小段,你是个聪明人,还看不出来这里面的蹊跷吗?”

段煦没有应声,会议室里只有许尧的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

“这案子牵扯进来的三个人,一开始看都是有作案动机的,是受威胁者,但再仔细查查,却全是伤害过林菀的施暴者。

“还有那个在网上突然疯传的医闹视频,有查看监控资格的只有秦江,发送视频的IP也是他的办公室,不过那一天他突然要去会诊并不在屋里。但是林菀作为小负责人,却握有他办公室的钥匙,以及看视频的账号密码。”

“所以,根本就没有凶手,就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自杀案。”许尧看着段煦,语气里隐约有审问犯人时候的冰冷,“她用自己的死开头,利用你的法医身份,让我们开始大面积的调查,一点点地揭开这些过去的事情。

“你知道这一切的后果是什么吗?石岚、魏广安、秦江被警察局频繁问询,再加上随着调查诬陷、偷情、造假的事被传开,他们三个人都已经被停职处分了,相信在医院这个圈子,也没什么人敢雇佣他们了。

“至于那个医闹的家属,早就被网友人肉得像扒光了一样,现在连家门都不出还有人给他寄刀片。我想,这才是她最终的报复,她才是这个案子里唯一的凶手。”

许尧靠在椅背上,面沉似水。

段煦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看一会儿桌面,看一会儿在座的组员,半晌嗓子哑哑的开口了:“许队,这次是我错了,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和警队的资源,要怎么处分我都可以。

“林菀的死我也有责任,没有多关心她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说起来,帮她把这些公之于众,也许是我唯一能弥补她的。”段煦站起身来,跟大家鞠了个躬,“我先走了,大家辛苦了。”

陈方白咽了一口口水,“老大,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不对劲儿了?为什么还要接着查?”

“19队是为了查明真相,不是只查谋杀案。”

“那,段公子的处分呢?”

“他也不算我19队的正式员工,我怎么处分?”许尧也起身往外走,不忘给陈方白一掌,“引以为戒吧,你可是我19队唯一的正式员工,我对你还是有处分权的。”

7

市公安总局的10楼在深夜里依旧灯火通明,陈方白伸了个懒腰,看向旁边在检查报告的曲暖,“少了段公子,结案报告写起来更费劲了。段公子也是够可怜的,为了一个曾经的同学,害得自己被通报批评,啧啧。”

“林菀应该不止是段煦的同学那么简单吧,有一次我见过段煦的钱包,里面有他跟林菀的合影呢。”曲暖托着腮帮子一脸惋惜,“可惜是个悲剧结尾的故事。”

“他俩好过?不会吧?段公子这种玉树临风的校草,会看上那个姿色平平的大姐?林菀比段煦大了3岁,还是他学妹,说明肯定参加过好几次考试才上了研究生的,这么一来,连智商也比不上我们的段大博士了,那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说起八卦,陈方白的眼睛又冒了光,“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姑娘虽然偏激,但是,还不坏。”

“还不坏?你不是傻了吧?她可是拖了一堆人下水呀,段煦都被害了。”

“咳,”陈方白伸手一拍曲暖脑袋,“说你推理能力不行吧。林菀虽然设了局,但是同时也给他们想好了退路。不论是毒麻药处方的签名,注射器上的指纹,还是所谓失踪的U盘,再加上对每个人逗留时间的把握,其实都没有做绝,只是能吸引警察来问。但是破绽也挺明显,还留了证人实锤的证据。”

“你刚刚不是还说她笨吗?没准只是她想得不够周全,而不是有意放水呢?”曲暖撇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反驳着,“也不知道段煦看上她什么了。”

“我的研究生时代过得并不顺畅,林菀虽然是我的师妹,但是像亲姐姐一样照顾我。至于照片,你应该只看到了一半,那是毕业留念,旁边还有我的导师。”段煦的声音冷不防地响了起来,曲暖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两手直摆。

段煦笑笑接着说:“没事,其实尸检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只是本能地相信她便决定要找许队查个清楚。现在看来,真是麻烦大家了。小白你说得对,林菀不是个坏人但是很笨,她本来有机会回头的,事情不应该走到这一步。这是案子的最后一张拼图,看完了一切就都顺畅了。”

段煦递过一张信纸,那是林菀寄给他的亲笔信。

8

小师兄:

展信佳,这封信就当做是我这次疯狂的安全阀吧。

我是自杀,因为我找不到让人生继续下去的意义了。我曾经以为很努力就能有好结果,就像我考研究生一样,虽然用的时间比别人长,但是最终还是考上了。可是,现实教会我很多“努力”是我做不到的,而由此产生的后果也让我难以承受。

我拒绝秦主任的骚扰没多久,他就给了我警告——让魏广安举报我作弊。本以为大不了就推迟几年评职称好了,也没什么,至少我还能跟同事相处愉快。但是石岚出现了,我以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把我写好的文章给她看,准备加她为第二作者。

结果文章刊出来了,她是唯一作者,我的名字连提都没提。评职称,她自然顺利登顶,我自然名落孙山。

我拼命地学习工作,忙到完全没有功夫在意身边的人,于是我34了,可是我的男朋友早就跟别的人结了婚。我本来想做个悬壶济世的好医生,但是34了还只是个住院医师,晚上值班跑慢一步就会被病人家属指着鼻子骂,满楼道追着打。

我想举报造假人,却被先一步树成了反面教材。正直勤勉努力,我做到了,却什么都没得到。

我觉得自己太失败了,不如,重新活一遍吧。

至于我设计的这些拙劣情节,就是为了曝光他们的真面目,就当是我想做好的最后一件事吧,我也想让他们尝尝身败名裂、一事无成的滋味。

他们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他们。这么看来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祸害别人,我也不无辜,就奉上这一条命当做赔罪吧。

对不起啊小师兄,连累你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大师妹。

9

“何必呢,如果把自杀的勇气用来举报秦江就好了。就差那么一点儿,你这师妹果然不太聪明。”陈方白把信纸收在卷宗里,拍了拍段煦的肩膀。

段煦深深长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勾起的嘴角里有一点落寞,“她资质是不太好,但是非常努力,也相信可以因此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可以活下去,谁会选择放弃呢?

“这种结果不是一蹴而就的,有她自己的退让,就有其他人继续步步紧逼。上学的时候她那么照顾我,毕业之后我却再也没有主动跟她联系,说到底,我也算是个帮凶。”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你别往身上揽。走吧走吧,喝酒去。”陈方白边穿衣服边往外走,回头随意地问了一句,“段公子,你学临床的,怎么最后当了法医啊?”

段煦看看钱包里的合影,没有回答。那里面,他意气风发地站在中间,左边是笑靥如花的林菀,右边是微微带笑的秦江。

【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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