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妖:大佛手

“大佛手”是家手工作坊,作坊主老霍。祖传的木质雕刻技艺,到他这辈已是第五代。只因手艺好,不欺不骗,作坊经营得有声有色。

“大佛手”的金字匾额,高悬在门上。

老霍六十冒尖,头上花白,脾气一如盛年般刺着,浑身上下有股子傲气,拿活入眼,这是手艺人的通病。除了傲气,人也老派。

在“大佛手”里,那就是他的时代。锛凿斧锯,完全手工家具。漆蜡油箔,也不少一道工序。

若是雕佛像,工期里不许见半点荤腥。佛像出门,要选吉日,红绸披盖,一万响朱鞭长挂,从门前放到村口。

如今年岁大了,开大料的事全交给徒弟。但修面修手的细活,还要亲自上阵。

做老霍的徒弟难,挨骂是常有的事。

糟蹋了料,能被骂上一天。在老霍心里,每方料里都住着神仙。

做老霍的儿子更难,他盼着儿子能接过他的班。可不想祖师爷没赏这碗饭,藤条不知被打折多少根,小霍连条板凳都打不出来。

他儿子小霍,十七八被送出国,囫囵个的也没学出什么,倒是一门心思想当作家。一本《咖啡茶》从二十岁写到三十岁,就为躲着“大佛手”、躲着“老霍”远点。

老霍主做佛像,作坊选址要清净,不能沾上俗气。于是在村里租下几亩地,盖上几间工房。工房挑高五米,宿舍、食堂、澡堂一应俱全。怕冬日里木材干裂,还配上锅炉。

“大佛手”的豪华配置,令周边几家做乐器、做服装的小工厂向往,各家老板打心底佩服和尊重着老霍。凡有大事,都来找老霍商议。

说是大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无非是与村里人打交道。

在工厂来之前,村里穷得连只鸡都没有。有了工厂,村里人分上租金,日子好过上一阵。后来看各位老板赚上钱,心下又不平衡,隔三差五地来打秋风。

“大佛手”刚送出一尊等身高的观音,村里的混子们以清扫鞭炮皮子为由,抱着扫帚来要喜面。

小霍回国后在城里上了几年班,就被老霍拽回了“大佛手”,虽不会手艺,但能采买管账。小霍拿钱打发人走,自己骑上三轮车要去市场买菜,工匠们素了十来天,盼着嘴里有些肉味。

“说多少次了,钱就是扔了也不能给他们。你给一次,就有第二次。”老霍拽住三轮车,开始训他儿子。

“也不多,就十块、二十块的。”

“不是钱多少的事,你这是在坑他们。年纪轻轻只会伸手要,到老了怎么办?”

“爸,您怎么老想教育人呢?咱在人家村子,您不想想,咱作坊多久没被人家断电了?一年半!您看,钱,也能教会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小兔崽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我是在教你做人。”

老霍总与小霍闹别扭,作坊里的工人早就见怪不怪,连捡乐的闲心都没有。

老霍本想还要训斥,村书记却一脚迈进门。见小霍脸上委屈,老霍焦躁,笑着来打岔。

“爷俩怎么了?老霍大哥消消气,好歹是少东家,还当着这么多人。”

村书记老万,年纪要比老霍轻几岁,因耳根子软,大事小情都要媳妇拿主意,村里人背地叫他万家姑爷。

如今,老万的真名真姓也没人记得,做姑爷做成老万这样,闺女算是生值了。

小霍打过招呼,趁空忙蹬着车蹿出门。

老霍看了一眼老万,面上没有喜色。小霍没来“大佛手”之前,总有村里混子断作坊的水电。老霍去找村里解决,但老万总装不知道,打哈哈。

“晌午送走尊啥子佛?”老万划拉闲话做开场。

“送子观音!”

“送子观音好,现在国家放开二胎,防止老龄化。送子观音好,相应号召,好!我正好有条财路要送给你。”

“不是已经给村党支部送过一尊财神了吗?”

老霍在作坊里溜达,老万在身后跟着。瞧着建起的工房,红砖高瓦,敞亮又气派。

“就是那小财神,给你招来个大财神。”

老万说着笑,老霍听着蒙。

村党支部的财神是老霍徒弟刘宝庆雕的,在老霍眼里还差点火候,不到拿出“大佛手”的地步。

小霍见撂在厂里也是荒废,上了几道漆,又合着几个老霍瞧不上眼的小佛像,一并送给了老万。

老万喜欢,摆在村党支部会议室。

最近有家韩国企业在这一带选址建厂,被区上介绍到村里。韩方管事的人一眼就看上这几尊雕像,说是艺术品。

老万转手送出去,还夸下口,比这好的雕像要多少村里有多少。

原以为雕像只是插曲,不想韩国老总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属下把随带的小佛像送上去,令他爱不释手,点名要请一尊弥勒佛。手下人不敢怠慢,忙联系老万。

老万满口答应,这才专程来找老霍。

老霍明白老万的来意,带他转进锅炉房,锅炉房里放着徒弟们练手的雕像。

老霍指着一尊问:“韩国人是要青衣的还是黄衣的?”

“啥衣?青衣黄衣?”

“青衣是汉地弥勒佛,肚圆大笑;黄衣是印度的,腰细含笑,”

“不清楚,那边人就说要弥勒佛!算了,就这个吧,我先抱给他们。”老万说着就上手。

老霍按住老万,不让他拿残件出“大佛手”的门。

老万卖着面子,又掏着钱,始终说不动老霍。老霍摆着手将他推出锅炉房,锁上门,叫他先去问明白。自己则去工坊里干活,把他晾在一边。

老万无奈回了村委会,联系区上专管招商引资的领导,转述老霍的意思。

他本打算要来佛像,在领导面前讨好。若能引来韩国企业,保不准自己会被调到区里工作。如今不遂心愿难免扫兴,正怅然间,他媳妇的弟弟万友德进了屋。

“姐夫,咋这丧气?”

万友德三十五六岁,正值年富力强的光景,却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做。

老万曾卖着面子,送他去村里的几个厂子做工,可没上四五日,就喊着累不干了,这些年泡在老万家蹭吃喝。老万把女儿送出国后,媳妇就把这个弟弟全当儿子养,宠得不成样子。

“姐夫,我有件好事跟你说。”万友德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挤着笑,找不到眼珠子。

老万不愿多搭理,只催他赶紧说,说完好打发他走。

万友德说自己有朋友做饲料加工,生意做大,要再开间工厂。凭关系,他已经劝朋友把新工厂落在村里,自己则作为股东参与管理。

老万听着想笑,万友德有什么本事,老万全知道。可大白天瞪眼说做人家公司股东,如此有想象力的事,却没料到。

老万打发小舅子回家找他姐磨叨,少在村委会烦自己。可万友德却把下半个身子也扛到桌上,赖着不走。

“妙妙在英国,一年小二十万,我紧划拉才勉强凑上。你想去人家公司入股?我可没闲钱给你让人骗。总之,上天入地你自便。钱,我镚子没有。”

“姐夫,你别急,不管你要钱。我以身入股,我这人就值股份。”

“你放屁。”

万友德听着嘿嘿笑:“我带我那朋友来咱村转过,特意让他去看老霍头家的作坊铺。

“我给他出主意,自己建厂费钱费事,不如挤对走老霍头,把他的厂子低价收过来。机器一装,立马就能开工。

“我哥们觉着主意不错,说只要我把这事办了,就分我股份,让我管这厂子。而且,人家说了,这里会有您的好处。姐夫,怎么样?”

万书记深感一惊,没有说话。

万友德继续说:“反正地是村集体的,老霍头的租约在您手里。只要让他主动撕毁合同,咱就能顺利成章地拿过来。”

“老霍头脾气大,万一他推了那厂房,咋办?”

“姐夫,他脾气大,可又不傻。推倒厂房,还要花工钱。再说,我朋友又不是不出钱。里外里一赔一赚,他做买卖的还算不过来?”

“人家现在干得好好的,怎么挤对走?”

“这您就甭管了,我有的是办法。”

老万打量他小舅子,除了万友德说有办法挤走老霍外,其余的自己全不信。想直接轰走,可还怕他赖,只好说会考虑。毕竟干系重大,错一步都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万友德见姐夫答应考虑,心里满意,爬下桌子离了村委会。

万友德提及的事,全然不在老万心上。但韩国人建厂的事,却事关老万的前程。

他闺女在英国读书日出斗金,只守着几家小作坊划拉钱,资金链总觉着紧张。

而担心前程的也不只是老万,韩国人也担心自己的前程,办不妥老总交代的事,他也难办。

第二天,韩国企业的金代表拉着区里负责引资的领导亲自赶到村里,万书记引着几人又去了“大佛手”。

老霍头正忙着活计,有主顾选了四幅郎世宁《仙萼长春图册》里的花鸟,请他腾到扇屏上。

金代表看着半成的扇屏,啧啧称奇,伸出拇指赞赏,老万在一旁引荐。

老霍停下手没去理他,说是雕花鸟要静,心一浮,鸟就不能落在屏上。他叫来儿子代为接洽,自己关上门继续干活。

老霍的举动,金代表还未有所反应,区里的领导却先不满起来了,瞪着眼数落老万没做好接待外宾的工作。

老万知道老霍的脾气,若真将他从屋里拉出来,保不准立时跳脚骂起来。他夹在中间,只能先忍着。

老万忙说起昨日找过老霍的事,好让区里领导知道他做了工作。

小霍听后,也去问金代表想要哪种造型的弥勒。

金代表没回答,从公文包中取出个书画卷轴,解开绳扣,将卷轴摊开。

众人见金代表的举动奇异,多加上几分注意,待画卷展开,竟都瞠目结舌起来。

画卷上绘的是个头戴高丽帽、穿韩服的干瘦老者,怎么看都与弥勒大相径庭。

区里领导看向老万,老万看向小霍。小霍茫茫然地瞅着金代表,怔了许久才问着对方,确定要的可是弥勒佛。

金代表点着头告诉众人,自己的老板笃信佛教,就是苦于没有一尊韩国人样貌的弥勒佛摆在首尔。

若能照画卷上的形象雕出来,钱不是问题,在村里建厂也不是问题。

不但这些不是问题,自此后,文殊、普贤、观音、地藏、灵霄宝殿上的佛祖菩萨们都会交给“大佛手”。当然,造型全要韩式的。

小霍盯着画卷皱起眉,区里领导和老万看着心急:“雕韩国弥勒佛,霍师傅行不行?”

“我爸倒是雕过姜子牙,除了戴的帽子不一样,其余倒和图上差不多。只是那是姜太公,他说的是弥勒佛,不是一回事。以我对我爸的了解,悬!不过,我去问问他的意思,各位稍坐。”

小霍抄起画轴要去找他爸,老万一把按住。他和老霍打了多年交道,清楚小霍的话没说错。若要让老霍知道,九成九成会回绝。若是回绝了,自己再往上走一步的机会也就没了。

“小霍,你是少东家,这主意你还不能拿吗?你也听金代表说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佛像!这可是大买卖。”

小霍苦着脸:“书记,您的意思我明白,但凡我有我爸的手艺,还真就答应您了。雕什么不是雕呀!这道理我懂,我爸那儿未必,您喝茶。”

小霍客气一番就去找老霍,时间不大,就听工坊里炸了庙,老霍抄着板子满院子撵小霍打。

追了两圈腿脚跟不上,跳着脚指着骂。骂小霍没能耐也就算了,还要做辱没祖宗的混蛋,早点打死也省得日后给霍家丢脸。

小霍跑得快,一闪身出了“大佛手”没了人影。

这阵势,看傻了金代表这一行人。

待老霍发过脾气,他徒弟刘宝庆劝着回了工坊,会议室里的几个人相互看着,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良久,区领导不见小霍回来,命老万去找老霍谈谈。

老万心里坐蜡,壮着胆子去敲门。门没开,老霍的骂声就从门缝里蹦出来。

他叫那韩国人和陪着来的领导,从哪来的滚回哪去,“大佛手”不留混蛋。

区领导从政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场面,尴尬地搓着脸向金代表赔笑。解释说中国能雕佛像的人多得是,区里会再帮着找位师傅,一定能满足韩国老总的心愿。

金代表也看出眼前结果,一番无奈,意兴怏怏地回了城。

比金代表还失望的是老万,他回了家错过饭点,自己在厨房里热剩饭。

万友德见姐夫回来,也跟进厨房:“姐夫,考虑得咋样。”

“怎么哪都有你,去,回屋陪你姐看韩剧去。”

“姐夫,你也不想我没事做不是吗?只要你同意,我保证挤走老霍头。别人家还知道给咱送礼,他天天梗梗脖子,屁事不懂,你留他干什么?”

老万扒拉剩饭,没言语,但小舅子的话都放进心里。

万友德伸出手比画个“八”:“我朋友说,您要是能帮他,他给您这数。年下新厂子赚了钱,有您的分红,年年都有。”

老万把饭碗一撂:“你……真打算正经做点事?”

“必须。”

老万沉思一番:“你这么大人了,自己看着办吧!别闹得我顾不上你。”

“谢谢姐夫。”万友德见姐夫默认,翻出酒来给老万倒上一盅。

老万眼下心里堵,是要喝上一口压压。

万友德,资深流氓。又赶上村里多的是混子。一顿大酒,就能拢上一桌。

酒喝完,趁着性子把“大佛手”电线掐了,水管也刨了,还弄条野狗,开了膛扔到作坊里。金字招牌也被泼了红漆,门上刷上顶大的“拆”字。

老霍找村委会,老万不是躲着就是装傻对付。

小霍报了警,警察过来只是看看,劝他们想想得罪过谁,赶紧去赔个不是。

村里的流氓刚闹过几天,卫生站、消防队、工商局、地税局的人又像是约好了,走马灯般地来检查。小霍前后打点,光灭火器就买了五十多罐。

小霍见架势不对,想是老万背后捣鬼,他跟老霍商量给书记送笔钱,把事抹过去。

老霍心不甘,说再想想。一来二去又过去几日,不成想,却突然清净了,没人来查也没人来闹。

之所以没人闹,还是因为那尊弥勒佛。

区里领导联系上几家雕刻作坊。按照图,没几天完了工。

可韩国老总仅凭照片就看出机器加工的硬气味,更不要说丢失的气韵与神态。

金代表挨上一顿骂,不得已还要找老霍。

区领导又给老万去电话,叫他务必把老霍的工作做好。要是村里的事都管不了,也就别做这个书记了。

老万叫停了小舅子的胡闹,自己赔着笑脸去“大佛手”找老霍。

小霍怕老霍冲动,按着不让他说话。

起先聊得挺好,小霍话里话外透着作坊最近的变化是拜村里所赐,有些无福消受。

老万也给面子,说国家提倡工匠精神,不利于工匠精神的事,不应该发生。可刚打过太极,老万又提起韩国人的事,结果却惹得老霍急了眼,不等老万说第二句就给他轰了出去。

但这次轮到小霍急了,劈头盖脸地数落起老霍。由于场面新鲜,工人趴在会议室的窗边看。

“爸,您全当是雕个韩国老头不成吗?民不与官斗,跟他们置气有什么好?”

“你懂个屁,雕个人像被韩国人拿出去说佛像。让同行知道,我老脸放哪?”

“人家买,咱们卖,您管人家买了以后干什么呢?人家当劈柴烧了又能怎么样?”

“他当柴烧了倒没事了,要当佛像可就坏了名声。”

“那您就当不知道人家买了干什么使,不就好了吗?”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吗?自欺欺人?我教你做人你就学不会,是吗?”

小霍叹口气站起身:“爸,这年月不自欺欺人,活得下去吗?算了,您随便吧,咱就等着书记接着玩咱吧!”

老霍还想再说儿子几句,可儿子已经出了门。

而小霍说的没错,老万发了狠,断了村里所有工厂的水电。各家老板闹到村委会,老万说是受区里的意思,老霍一天不答应韩国人的要求,水电两路就要“检修”一天。

别家的厂子不像老霍那样纯手工,没电也能干活,纷纷来求老霍。

老霍这可犯了难,原则在前,人情在后,自己架在中间心焦得下不来。

同样心焦的还有万友德,原本计划好的事被姐夫打断,烦躁得安不下心。可他脑子只够耍混蛋,一旦不能做混蛋,就只能做蠢蛋。

憋得实在没招,想着不如揍霍家爷俩一顿,直接把姐夫的事搅黄,这样也就好让姐夫来帮自己要霍家的厂房。

于是,趁着姐夫去区里开会,他以书记的名义将霍家爷俩约到村委会。

霍家爷俩并未多想,急匆匆地赴约。

可刚坐进会议室,却透过窗户看着万友德将会计、办事员轰出了村委会小院。随后带着村里的混子插上大门,提着棍子冲进屋。

话没说一句,便给霍家爷俩蒙上被子,然后就是一顿暴打。

棍棒如雨,拳脚相加,老霍本能地把小霍按在身下,自己抗下不少。六十的人,再硬的骨头也被敲打得酥脆。

小霍紧忙报警,万友德听着被子下面的声音不对,掀开被子,一把抓起小霍的手机摔得粉碎。接着补上一脚,将老霍踹到一边。

“万友德,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小霍站起身要去护老霍,刚说上句话就被个混子踹倒在地上。

“你说!哎!还想跟你们爷俩聊聊呢!算了,长话短说吧!我想收‘大佛手’,这是我找人给你们厂子估的价。你们要是看着合理呢,就把它卖给我。要是不乐意呢,咱们以后还可以经常这么谈。你知道,我有的是时间。”说着将一张单子递过去。

老霍被打得浑身发烫,抬不起手,说不出话。

小霍接过单子:“你要买‘大佛手’?不是为韩国人要的佛像打我们?”

“高丽棒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之我说的话,你们好好想想,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们。”万友德说完带着混子们出了屋,可人并没离开,站在当院抽烟。

过上半个小时,警察来拍门,万友德笑着迎上去。警察见他就烦,可还是在院里抽完一根烟才进的会议室。

小霍早贴着窗户听外面人对话,知道万友德与警察有私交。

待警察进屋,看过老霍的情况,警察就问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老霍去验伤,出医院报告再拘押万友德15天。私了,一人赔两千医药费算完事。

小霍按住老霍,说是私了。

警察叫万友德进屋,要他掏四千块钱后赶紧滚蛋。

万友德早就备好钱,笑着递给警察,警察转手给小霍。

万友德忙说那一摞可是八千。警察看看钱,又看看万友德,气得直叫他滚蛋。

警察看老霍已经被打得动不了,用警车送两人去医院。

下车前,小霍把钱放在后排座上。

警察看见,叹口气嘱咐小霍:“以后你们少和那群痞子接触,人家是本村的人,你跟他们耗不起。他们蹲局子都比在自己家待着舒服。”

老霍住了院,老万得知后来看他,生怕老霍告他,围在病床边奋力地道歉。

小霍打断老万:“书记,事已经私了,就全都过去。我爸现在腰间盘凸出,腿上、肩膀上还有骨折。这段时间,要是村里有事,您就找我。”

老万点头应着,又替万友德赔不是,见老霍不愿搭理自己,嘱咐好好休息后只好走了。

老霍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又回到家里养,前后小半年才能下地。

这段时间,老霍想了许多事,关于自己,也关于“大佛手”。

“我这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去作坊,你去的时候,开车带上我。”

“爸,有些事我想等您身体好点再跟您说。”小霍停下在电脑上写小说的手,转过身看老霍。

老霍心里突然有着不好的预感,他没支声,等着儿子往下说。

“您也上了年纪,我又不是耍手艺的料,我妈说那村里都不是好人,咱家能平安就成。所以,我把作坊卖了,您起执照是用我的身份证,我想我能做这个主。”

老霍听着儿子的话心里凉,可卖也已经卖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隔了许久,老霍突然问:“那,韩国人要的弥勒佛呢?”

“我师哥刘宝庆给雕了,韩国人还挺满意。”

“啊!他雕的?”老霍有些不敢相信,空过许久,声音微颤,“是从‘大佛手’出的吗?”

“是啊,咱家出的最后一尊弥勒佛。他们韩国老总非要拍下出厂的照片才肯信,我也是等出了这尊佛才卖的作坊。”

老霍没说话,晃晃悠悠地走了,一个人进了厨房。

突然,厨房里传出一记闷响。

小霍吓得跑过去。只见老霍蹲在地上,左手托着右手,右手腕翻垂着,擀面杖还在地上滚。

“爸,你这是干什么?”

老霍鬓角淌出汗,浑身抖着:“我丢不起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