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门土师爷:浮尸城

风水堪舆、盗墓摸金、阴阳相士,玄学一门探之不尽,杂而不专者谓之土师爷。坊间常言:诡事难断问匠门,其间尽是能人异士,探得世间古往今来,无所不能,神鬼不欺。

1

秋冬,院子里的银杏又到了掉叶子的时节。

自打方回回来后,在冶城市第一医院住了得有大半个月,一时半会儿估计还回不来。百里祭代替方回,被打发去继续支援未完成的藏北地质考察项目,有他折腾的。

方老登门拜访的时候,叶谭正一人聚精会神地擦拭着那支随身携带的匕首,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却见今日的方老有些反常,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还是叶谭先站起来打招呼:“方老先生。”

方老的目光往里头探了探,似乎在找什么人,嘴里应道:“晏老板今日可回来了?”

方老昨日也来寻晏肆,但晏肆本就不太管事,行踪一贯不定,昨日方老就扑了个空。

就在说话的空档,只见胖虎拎着锄头灰头土脸、一身臭汗地从后头回来。一见方老,立即笑了,脸黑得就见到一排牙,“嘿哟,这几日是吹哪门子的风,老头儿你怎么又来了?又来找我们当家了吧?嘿嘿,得,你先坐着吧,当家一会儿就来。”

方老罕见地搓了搓手,只见晏肆果然正缓步提着小铲等工具从后院回来,后院的银杏和前院的银杏是伴侣,一雌一雄相伴了得有百来年,如今是匠门护家符阵的阵眼。只是后院的雌银杏近日出了些状况,胖虎和晏肆刚才就是在做一些养护工作,顺带着修固了护家的符阵。

说也奇怪,晏肆这样清风朗月的人,提着这些工具,袖口挽着,衣衫上还沾了些土,竟也半点也不显粗鄙,果然还是要看人的。

(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LMIN)

胖虎眼疾手快地接了晏肆手中剩下的工具,晏肆一面擦手,一面问登门拜访的方老,“听闻这两日你急着见我。”

方老在晏肆对面坐下,颇有些坐立难安。晏肆顺势给方老倒了杯茶,才又先方老一步开口表态道:“岳亭,你从未开口求过我,这次若是你开口,我总归是要应允的。”

有了晏肆这句话,方老这才安了心,叹了口气道:“晏老板,您是知道的,我年轻的时候在地方上干过几年差。那几年不太平,老孙家救过我一条命,我调离的时候跟那老孙头说,有事就找我,可直到老孙前年去世,也没开口求过我什么。”

“方老头,你说的老孙头,他儿子可是孙国富?那孙子发家了,典型的财大气粗,不招人待见。”胖虎是知道方老的那些事的,方老退休前的官可做得不小,能让他觍着一张老脸来求当家,估摸着也是因为欠了孙家一个大人情。

那孙国富更是一夜暴富,出了名的土财主。

方老点了点头,“前头晚上我做梦,梦到老孙头来求我来了,说是九代单传的一个孙子落了水,捞尸队捞了好几天了,啥也没捞着。果不其然,昨天老孙头的儿子孙国富一通电话就打到我这了,点名要匠门当家人亲自出马,帮他捞儿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嘿这孙国富,把咱当家当什么了,他还点名要求?谁给他脸了?看老子不撕烂他这张嘴!”胖虎坐不住了,这孙国富干的真不是人事,就这张臭嘴这个德性,也能让他发了财,真是见了鬼了。

“谁说不是呢……”方老也是无奈,孙国富确实干的不是个人事,求人也没这么趾高气扬的。真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匠门岂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别说晏老板了,就是方老当下都恨不得摔了电话,可谁让这孙国富是老孙头的儿子,出事的又是老孙头九代单传的孙子?

反倒是晏肆的反应一派云淡风轻,既然应允了方老,自然是不能让方老难办的。

那孙国富的儿子叫孙泉,得有十八了,和同学约了游大池湖,不料却遇上旋涡翻了船。同行连同孙泉一共七个人,捞尸队得捞了有三五天了,半个人影也没捞着。

那大池湖位于云南澄北县境内,属高原深水湖,晏肆做主道:“收拾一下,准备去一趟吧,如果事情顺利的话,还能顺道去一趟天水村,村民毕竟收养过叶谭一段日子,回去看看那家妇人的坟也是应该的。”

叶谭抬起头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张青涩的冰冷小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好不精彩,半天才问了句“我也同去吗?”

晏肆淡笑着点头,“你是匠门的一份子,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胖虎一听,闲不住了,“这敢情好啊,那地儿我熟啊,那的刑警队可把我当一回事了,百里祭不在,当地打点的事交给我!”

2

一行人抵达出事的地点的时候,捞尸队仍在继续作业,可还是没有半点进展。

奇了怪了,一般溺死的尸体经过3到7天就会胀大上浮,被打捞发现的几率会更大,可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半个人影没见着,这就不对劲了。

打捞现场被警戒线圈起来了,除了警察和捞尸队工作人员,现场就只有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家属。尸体到现在还是半个也没见着,家属的情绪大,捞尸队的人也不肯继续捞了,双方正僵持着,警察也调解不开。

“哟,这不邓队长和小赵吗?真是山水有相逢,又见面了!”胖虎自来熟地上前打招呼,邓队长笑眯眯地打着官腔。那年轻的刑警小赵却似对胖虎怨气极大,让胖虎碰了个冷钉子。

胖虎嘿嘿笑道:“还为上次天水村的事生气着呢?小赵,你是个要干大事的人,怎么跟个小娘们儿似的还记仇呢?”

邓队长心里也惊叹于胖虎的脸皮之厚,但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又见与胖虎同来的晏肆和叶谭,忙打招呼道:“这二位是……”

胖虎知道邓队长和小赵,没认出叶谭就是天水村的那个野孩子,索性也不提叶谭的来历,只说是自家人。正要介绍晏肆的时候,只见晏肆的目光已经淡淡地扫向了正在吵闹的两拨人,问道:“他们在吵什么?”

这一打岔,邓队长也忘了刚才未完的话题,只头疼地叹气,“捞尸队的捞了十天了,人家不干了,家属不肯放人啊。”

果不其然,那推推搡搡的两拨人之中,捞尸队的也是一心想走,却被家属堵住了路,他们也是哭笑不得,好说歹说道:“这寒冬刺骨的,捞不着人还不让走,不是折磨人么?这工钱我们不要了还不成?”

“捞,捞不着人一个也别想走,钱我翻倍给!”家属之中,一人体型微胖,是个中年男人,脖子上还挂着一根挺粗的金链子。他一面打着电话,一面指挥人拦住这群捞尸的。

挂了电话,又大声咒骂道:“别人捞不捞得出我不管,我儿子你必须给我捞出来!我已经通知我的律师了,如果不是那群小兔崽子勾搭我儿子来这儿划船潜水,我儿子也不会出事。那群小兔崽子死有余辜,连累了我儿子,别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都等着给老子坐牢!”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家孩子平时很乖的,呜呜……”

“哭有个屁用,捞尸队的钱还是老子给的,你们的孩子害死了我儿子,小畜生,一群小畜生!自己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我儿子!你们能养出这群小畜生,自己也是老畜生!”

原是家属和捞尸队之间互相推搡着,眼下却变成了那中年男人一面趾高气昂地威胁捞尸队,一面愤怒而恶毒地责骂其他孩子的家属,场面乱得不可开交。

“那家伙就是孙国富吧?骂人忒凶的那个?”胖虎啧啧了两声,若不是方老亲自出面求当家的,他还真不乐意替孙国富那副嘴脸的人卖命。这寒冬刺骨的下水捞人,可不就是卖命么?捞着人不说,捞不着人还跟欠了他似的!

“让捞尸队的走吧,这尸体他们捞不上来。”晏肆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而吩咐胖虎道,“胖虎,你下去看看,诸事小心。”

“得令!”胖虎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扛起一圈绳子,连绳带人“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水里。这一动静,当即令岸上的所有人静了下来。

就连捞尸队的也不走了,他们也想看看连他们这水性都捞不着人,换一拨人就有办法不成?

3

胖虎这一捞,还真捞出人了,一般这种溺死后却不上浮的情况,如果不是死者被水草缠住了,就是水底下有涡流,把人吸附进去,一般人是打捞不上来的。胖虎进入匠门之前,就是专干这一行的,他一面将绳子捆在寻到的尸体上,一面顺着在附近找一圈,基本就能都找齐了。

一连捞出了六具学生的尸体,被泡得久了,画面惨不忍睹,别说样子了,能看清是个人就不错了。好在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还能让家属辨认出各自孩子的身份来,岸上当即哭成了一团。

“我儿子呢?孙泉呢!”孙国富见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的孩子被捞上岸,胖虎累得不行,还没上岸,孙国富见状,当即毫不客气地堵在那儿不允许胖虎上来,“死胖子你几个意思,为什么不下去了?我儿子呢?没捞着我儿子你别想上来!”

“嘿,我这暴脾气!”若不是当家在场,胖虎早把这孙子揍一顿了,尽不会说人话。

“别找了,孙泉没死。”

就在此时,叶谭冷不丁地开口,棕红色的眼睛冰冷地望向孙国富道:“你儿子不仅没死,其他人还是他害死的。”

叶谭的这双判官眼,不仅能看活人的死期,也能看死人的死期。刚才胖虎把人捞上来,叶谭大致检查了一遍,却见到了不该见的场面。

孙泉家境富裕,但个性暴躁,在学校没少欺负人,那六个孩子中,两人碍于孙泉的家势听命于孙泉,其余四人,死前却是被捆着手强行带上船的。孙泉是想趁夜“惩罚”那四个孩子,他们将绳子解开后,就把那四个孩子相继踢下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本也没想闹出人命,谁知那些孩子都不太通水性,另外两人见状当即下水救人,眼见着救不上来,有人溺死了,剩下的几个孩子也怕了,向孙泉求助。恐惧担责之下,孙泉独自划船逃离上岸,而剩下的6个孩子,全因体力透支,以及水底下翻腾的旋涡而被吸入了水底,挣扎着哭喊着直至湖面恢复寂静。

“胡……胡说!”孙国富气恼得脸红脖子粗,“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儿子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明明是意外翻了船!”

小叶谭罕见地冷笑了一声,“你儿子是不是这样的人,你心里清楚。”

果然,就在此时,邓队长接到了一个电话,听说是找到孙国富的儿子孙泉了。那小子一直躲在一个小旅馆里,被巡逻的同事给逮着了,一问之下基本都招了。

挂了电话,邓队长无奈地招了招手,让人将孙国富带回去问话。那孙国富慌乱之下,气焰虽不如先前嚣张,可也是大嗓门反抗道:“你们都疯了?相信一个小屁孩的疯言疯语?证据,有证据吗?就算这是真的,小孩子间小打小闹,用不着这么认真吧?”

“小孩子?孙先生,你儿子已经满十八岁了,该担刑事责任,就算不是蓄意谋杀,那人是绑来的吧,也是他推下水的吧?证据?这不,请你们回去协助调查呢。”邓队长说着,也是头疼脑胀地吩咐道,“带走带走,这一天天的,总算消停了。”

4

按说这事情到了这里也该告一段落了,但小叶谭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她轻轻扯了扯晏肆的袖子,小声说道:“水底下还有东西,那些孩子死前看到了些东西……”

晏肆闻言,也微微皱了皱眉,那邓队长是个反应快的,虽然不知道晏肆和叶谭的来历,但先前也是和匠门合作过的,知道对方的来头肯定不小,当即带人清场,省得一会儿捅出什么大新闻来。

胖虎歇了两口,听说水底下还有东西,当即又潜了下去。这次去得有些久,回来的时候,竟还捞出了具尸体来。这个发现,当即让见多了世面的邓队长也惊呼出声来:“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胖虎捞出的这具尸体,和先前捞出的还真不太一样,尸体呈现灰白蜡样,皮肤表层仿佛结了一层冰一般。之所以让邓队长吓成那样,是因为这具尸体刚被捞出来的时候,明显保存得十分完好,有鼻子有眼的,可一出了水,立马开始变形崩解了,化成了一滩水。

活像一出恐怖片。

胖虎又接连捞出了两具,情况是一模一样的,尸体一出水就化了,只剩下身上的衣服还在。这衣着的式样,还是晚清左右的,不知道死了多少年。

晏肆的神色平静,解释道:“不必害怕,尸蜡是因为长期埋在低温的水中,或隔绝空气的环境下,因为腐败缓慢,形成特殊的尸体现象。”

人死后与空气隔绝,皮下脂肪分解后形成的物质,又和水中的物质反应后,形成灰白色钙化物质,特殊环境下,尸体才得以保存那么久。出了水后和空气接触,自然瞬间土崩瓦解。

邓队长吓得目瞪口呆,“水水水……水底下还有多少尸体?”

“很多!”胖虎喘着气,摆手表示自己实在是不行了,向晏肆和叶谭求助道,“当家,把尸体都捞上来,我的问题是不大,不过捞上来也全都化成水了,没有研究意义。底下的情况还得你们亲自下去看看,那水底……有座城。”

不仅如此,那水下古城里,还有数不胜数的尸体漂浮着,什么年代的都有!那场面得亏胖虎心宽体胖,才没被吓昏过去。

“我下去吧。”叶谭自问水性尚可,但她从未见过晏肆下水,因此不确定晏肆到底会不会水。

“当家,底下的情况很蹊跷。”胖虎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不好讲得太过直白,那水底古城好像有同行探访过,底下的那些浮尸不太正常,恐怕会有危险,就他和小叶谭下去的话,把握不大。

“我去吧。”晏肆说着,目光看向邓队长,微微笑道,“劳烦邓队长替我们准备潜水设备,另外,现场最好能够完全封锁,邓队长和其他人最好也能撤离现场,在百米外等候。我们不确定水下除了浮尸,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活物,叶谭在上头等我们。”

毕竟那些年代各异的尸体沉在水底下的情况,很是罕见。

“没问题,没问题!”邓队长答应得爽快,毕竟他明年就要退休了,小命最要紧,能撤离现场那可是求之不得,当即道,“各位,我们就在百米之外守着,有什么消息就喊我们!”

5

晏肆和胖虎下了水,大池湖最大水深可达将近160米,是断陷型深水湖泊,因此古人称之为“大池”。

澄北境内有一首童谣广为流传,曰:“石龙对石虎,能得万万五。谁解其中迷,能得半个府。”不知是否和胖虎所说的水下古城有关。

沉入了水底,晏肆和胖虎很快找到那座保存得几乎十分完好的古城遗址,呈现庙宇、祭祀台的形态,厚厚的青苔和水生植物包裹着石料,气势宏伟的古建筑群散发出一股绿幽幽的瘆人光芒。

光是这些发现,并不足以证明曾经有同行来过,胖虎潜至一处被水生物蚕食过的石碑前,探照灯往那上面一扫,只见那石碑上隐隐约约有陌生的碑文仍可辨认,那上头的蛇头图腾更是清晰可见。

胖虎做着手势告知晏肆,这个石碑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拨开那上头遮掩的水生植物,露出了刻在那上面的图腾来,因此胖虎断定,在他们来之前,早已经有人发现了这座水下古城。

但这并不足以证明来这里的人是匠门的同行,胖虎摆弄着探照灯又往深入探了探,却见这阴森的死城之中,竟有一处斗兽场模样凹陷的土坑建筑,四周是大石料筑起的高台。而那凹地之中,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矗立着,随着水波晃动摇摆……

若是仔细看了,则会发现,那密密麻麻矗立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具具漂浮在古城里的尸体!看形态,男女老少都有,男子的身子大多往前倾,女子的则往后仰,他们被水底微生物包裹着,面貌不可辨认,但还是隐约能看清他们身上的衣着。不同时期不同朝代的都有,大部分还是一种不存在于任何朝代的服饰式样,材质也十分特殊。

“当家,我总觉得,这些尸体会动……”胖虎的手上比划着,一脸被吓得毛骨悚然的模样。

他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胖虎刚回过头来和晏肆比划,眼角的余光往回一瞥,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浮尸虽是密密麻麻地“站”在水下古城里,可总会这儿密集一些,那儿稀疏一些,转眼间这疏密就有了些变化,怪吓人的。难不成这些不知道死了几百几千年的水底浮尸,真的还“活”着不成?

况且,该怎么解释这大片浮尸之中,少量不同朝代服装式样溺死的尸体?难不成是被这个古城的“原住民”拖下水的不成?

“当家,你看。”胖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浮尸群的方向,随即又做了个刀币插中眉心的动作。

部分风水术师会有将法器做成古时刀币形状的厌胜利器的习惯,这玩样儿是用来对付僵的。反正胖虎是没见过僵,但刀币还是见过的,只见其中一个浮尸的眉心正中就插着一个刀币,和周遭环境不同的是,刀币没有被水生物蚕食,明显不是同一时期的产物,看那样子在水底待的时间不会太久。

足以可见,肯定是有同行来过这里。可是同行为什么要把刀币插在浮尸的眉心?会不会是因为受到了浮尸的袭击?如果这里的浮尸真的会袭击人的话……

6

从古建筑和已发现的图腾、文字看,这个建筑群非平民生活区,倒有些像某个古国的王陵。那些浮尸的规模,更像是陪葬者,其中虽有些不同年代的丧生者的尸体,但大部分浮尸的衣着还算统一,式样算得上隆重,倒有些像祭祀盛典上才会穿着的服饰。

就如胖虎的判断,那些浮尸的衣着式样和材质,不曾出现在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这个发现很有可能意味着,这是一个被人忽视了上千年的族群。这个族群里有着森严的等级关系,有着共同遵循的王权法则。

即便是晏肆,也无法准确判断出这个消失于水底的王权,具体活跃于哪个时期,又是因为什么原因,顷刻间从陆地上消失,沉入了水底。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消失的政权,崇拜炼金文化,他们所信奉的图腾是蛇头纹样,古人奉之为龙族,上位者更是喜欢以真龙自诩。而石碑上的碑文,大多文字也不曾通用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国家,但隐约可见到几个炼金鼎的象形图案,可见这个消失的王权,是信奉通过炼金可带来长生的说法。

而这个王陵的主人既然拥有如此盛大规模的陪葬者数量,又是通过盛大祭奠来完成这一残酷的陪葬过程,可见掌权者身上,定是有着让人奉为神的地方,这也应该与他们所崇拜的炼金文化有关。

“当家……唔……”因为极度惊恐之下,胖虎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水底,嘴里咬着输氧管,此时一呼喊,冰凉刺骨的湖水顿时往他嘴里灌。胖虎忙重新咬住了输氧管,一双小眼睛瞪得比蚕豆还大,指着那浮尸聚集之处,就连那指尖都在颤抖着。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涌上来,朝他们的方向而来,胖虎一时辨认不出那是什么鬼,以为是浮尸动了,可再仔细一看,才发觉动的不是浮尸,而是成群结队的虫子……数量多得可怕,先前似乎就寄居在那些浮尸身上。

晏肆当即也沉下了眼,示意胖虎立即撤退。忽然,胖虎感到手臂上一阵刺痛,他疼得整个人激烈地挣扎,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手上的东西给甩了下来。

最后还是晏肆出手,徒手扯下那虫子,胖虎才得以摆脱,紧接着血丝顺着伤口飘了出来。咬他的东西竟然形态和蟑螂类似,但牙口却根本不是普通蟑螂可以比的,更可怕的是,那后头还有成群结队这样攻击力如此强烈的嗜血水虫正追着他们……

7

一直在岸上等待接应晏肆和胖虎的叶谭十分心神不宁,他们下去将近一个小时了,可半点信号也没有发出,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叶谭犹豫了许久,还是换上了潜水服跳了下去。等她摸索到水下古城的遗址时,还来不及惊叹此处古城遗迹的宏伟之处,便见到水底下的生物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它们开始往同一个方向逃窜。

怎么回事?叶谭想也没想,立即朝着鱼群逃窜的相反方向潜了下去,恰好撞见胖虎被莫名出现的水底生物攻击的情形。而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片黑漆漆的人影在飘动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从人影之中涌了上来……

叶谭当即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身形像一条鱼一样埋头潜了过去。胖虎一见叶谭也来了,心中就大呼不好,边逃命边火急火燎地试图在这黑漆漆的水底,能通过眼神或者心灵感应警告叶谭快逃,别过来!

人游泳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那虫群,叶谭在水中敏捷地一避身,也只能十分惊险的刚刚好避开一小分队转而袭击她的虫群。横在面前的匕首恰好锋利地在水中剖开了一道水痕,虫群瞬间被劈开了一半,死去的虫子减缓了动作向后漂离,立即有虫群一窝蜂涌了上去将同伴分食干净。

这就是低级别生物的本能,猎食是它们行动的唯一导向。

可即便叶谭的身手再好,也敌不过这成千上万的虫群,忽然她被人往身后一揽,是晏肆将她往身后带了一下。一瞬间,企图从叶谭脚底下开始吞噬她的虫群立即往上头冲去,扑了个空。

叶谭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很清楚,刚才若不是晏肆拉了她一瞬,恐怕现在早跟那些被同伴蚕食干净的可怜虫一样,连骨头都未必能留下……

晏肆一面圈着叶谭,一面还不忘把胖虎也一起拽了上来,但很快,三人几乎被这虫群团团包围住。先前晏肆的手心之中捏碎了一个泥丸子,蓝色的粉末便飘了出来,晏肆咬破自己的食指,在水中画符,那蓝色的粉末奇异地漂浮在他们的四周,像是圈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致使那些虫群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发起进攻。

但这个屏障,应该是坚持不久,胖虎的心一点一滴地沉了下去。这事也怪他,他是探路先锋,什么都没摸清楚,就怂恿着当家下水,还连累小叶谭也一起身陷险境。那些虫群显然是依附在城中浮尸身上的,沉睡千年也没闹出这么大的骚动来,若不是他先前贸然下水捞浮尸,惊醒了这些虫群,恐怕也不会发生这件事。

眼见着今天恐怕在劫难逃,胖虎想到刚才虫群吞噬同伴的画面,便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他皮糙肉厚,五大三粗,这些虫群一旦看见猎物就会一窝蜂冲上去,而他这块头,也够这些虫子吃一会儿的了,这样就能给当家和小叶谭争取足够的时间撤离。

似乎是知道胖虎的心思,晏肆摇了摇头,一向温柔的眼眸之中,浮现出威严。

胖虎心中既动容,又着急,难为生死关头,当家不愿舍下他。可当家在,匠门便在。但胖虎之于匠门,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贡献,要说身手,他还没小叶谭利落呢,要说脑子,他连百里祭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就是方回,那精湛的推衍术也够方回在行业内立足了,而胖虎除了能吃……此刻不舍小我保大局,更待何时?

这样他就能在匠门名垂青史了吧?

8

就在此时,水底忽然卷起了一圈圈的旋涡,那些虫群虽然成群结队的时候颇为厉害,但低等生物最怕的就是打破群体中的平衡和稳固。一旦有三两只虫子因这忽然出现的旋涡作散,成千上万的虫子便会选择舍弃猎物,本能地选择撤回到安全的地带,重新回到所寄居的浮尸城中。

胖虎低头,脑袋上的探照灯便扫向了黑沉沉的湖底深处,恰恰好照在一个巨大的蛇头上……

“妈……妈呀!”胖虎心中不住打鼓,吓得直接在水中尿了裤子,今日是什么日子,刚遇上了这捕猎的虫群就算了,怎么还有巨蛇……

刚才那旋涡,就是水底下赶来的巨蛇闹出来的,那体型……怪不得刚才能闹出这么大的旋涡来。

这下胖虎心中没了主意了,就算他这个块头,巨蛇吃了他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吧?

就连小叶谭也是一脸的茫然,但经过上次在蔡侯墓地下黑水里见过这条巨蛇后,叶谭心里也很清楚,这条巨蛇在晏肆面前乖得像一只猫似的,因此心中也不惧怕,明白巨蛇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救他们的。

只见巨蛇的身子卷成旋涡,蛇头往上一顶,托着晏肆三人就开始往上游。就在胖虎又惊又恐之中,三人被巨蛇给送上了岸。

叶谭一上岸就赶紧脱掉身上沉甸甸的氧气瓶,虽说巨蛇救了他们,但它对叶谭的态度并不太友好,显然还记挂着上次一刀刺瞎它一只眼睛之仇,但碍于对晏肆的恐惧,并不敢发难。

“这他妈什么东西!”胖虎虽因为巨蛇脱险,但忽然要他面对这么个庞然大物,不吓得发抖才怪。

“上次我们在河南找蔡侯墓的时候,在地下黑水见过它,它的一只眼睛还是在和我打斗时被我刺瞎的。若不是晏肆出手救了我,可能我已经被它吞在肚子里了。”叶谭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证实眼前这巨蛇和蔡侯墓底下的守陵蛇是同一只。

“在蔡侯墓地下黑水见过?它怎么跑这来了?”胖虎一听,也是目瞪口呆,“这家伙还缠上我们当家了不成?”

“七大水系纵横交错,它能从上蔡县到这儿来,也不是不可能。”晏肆淡淡说着,拍了拍巨蛇的脑袋。而那巨蛇就这么露出了一个脑袋在岸上,乖巧地垂在晏肆面前,像是在讨赏似的。

“晏肆,刚才那水里发生的事……”胖虎听到叶谭提起这个,还心有余悸。

“我们在水下遇到的,乃是尸虫,群居而生,寿命极短,因此依附于浮尸体内繁衍生息,轻易不会袭击人,除非它们感到寄居环境受到了入侵……”晏肆淡淡说着,目光落在讨好卖乖的巨蛇身上,吩咐道,“你既已弃了蔡侯陵来此地,在尸虫群重归休眠状态前,还需得守在此处,以免尸虫伤人。”

那巨蛇似乎是听懂了晏肆的话,顿时抬起脑袋来,仅剩的一只绿幽幽的眼睛竟莫名透露出一种委屈感。但一对上晏肆淡漠的目光,那巨蛇便老老实实咕噜咕噜地将脑袋重新沉入了水底。巨大的身影也静静地游向远处,慢慢下沉,直到消失无踪。

顿了顿,晏肆又吩咐道:“水下确有浮尸城,但眼下人们的勘探手段,还是难以保证全身而退,今日之事,除匠门中人,一概不许与外人提起。”

晏肆难得如此正色,胖虎和叶谭自然老老实实地点头,没敢吭声。

“晏肆,刚刚那种虫子,我好像在蔡侯墓地下黑水里也见过,只是数目远没有那么庞大。”叶谭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一副老成的样子,在想什么事,眼下终于想起来为何刚才见到那虫群,总觉得曾在哪见过。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叶谭点头,她刚才近距离和尸虫搏斗过,自然是看得清楚。

晏肆闻言,顿时眉宇微凝,今天他们在水下看到的尸虫品种与往日他所见过的不同,应该是与浮尸城独特的环境因素有关,因而产生不同程度的变异。此类型尸虫乃此地独有,若是叶谭曾在蔡侯墓地下黑水也见过一样的尸虫,那么意味着……

先他们一步探寻过水底浮尸城的同行,与蔡侯墓底下勾结那伙境外集团的同行,应该是同一人。

且此人对匠门的底细不说一清二楚,也知晓十之八九。之所以此人在浮尸城中动了手,应该是因为被尸虫寄居的浮尸曾经袭击过那人,因而被误认为僵,才被刀币刺中眉心。

这尸虫也是那个人在浮尸城中发现的,兴许他随身携带走部分尸虫,是试图研究驱使尸虫的法子。在蔡侯墓中,那些死去的老外……大约他本就没打算让那些人活着离开吧。

至于这个目的尚还不明确的同行,究竟是什么人,晏肆尚不可知。但他同时出现在水底浮尸城和蔡侯墓中,由此可推断,应该是沿着某种轨迹在寻找着什么。这个消失在陆地上的古政权、以及消失的古蔡国,一定也有着某种关联,兴许,都和那古老的炼金术有关……

“当家?”

“回去吧。”晏肆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并没有多说什么。

注释:大池湖水下浮尸城改编自云南抚仙湖水下古城的案例,至今仍有诸多未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