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宗师II:狃花女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AGR)

往吉庆巷,寻无妄斋,此间主人位居玄妙榜首,隐居市井,风水堪虞术法之道无一不精,千金难得其一诺,得之一诺值千金。

1

叶薇接了个电话就赶忙来到了医院。

医院里的气氛很压抑。不仅自己即将结婚的男友顾朝阳在,就连自己未来的婆婆和姑姐也在。

“阿姨,姐,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朝阳说,你们要下星期才来的。”叶薇说话时都带着笑,笑里有一丝自卑和讨好。

男友顾朝阳的家境富裕,一家人早年就迁居新加坡了,一家子都是知识分子。

虽然叶薇的家境不算好,但他们就是喜欢叶薇这样简单单纯的姑娘,因而倒也不反对顾朝阳和她的交往。

本来是说好顾朝阳的家人下个星期才要回国,和叶薇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商量下两家的婚事,以及叶薇婚后随着顾朝阳迁居新加坡的事。

按说这位准婆婆和准姑姐这会儿人应该还在新加坡,下周才来的。

叶薇一来,就觉察出气氛不对劲了。

顾朝阳的妈妈和姐姐都是高知分子,人虽严谨也不太能拉近距离,但每次见面,基本的礼仪和客套还是有的。这会儿,却一个个都拉长了脸,似乎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和叶薇多说的样子。

“朝阳,你和叶小姐说吧。”

顾朝阳的妈明显态度强硬了,都直接称呼叶薇为“叶小姐”了,若不是涵养在那,怕是恨不得冲上来抓叶薇的头发了。

叶薇的心里打着鼓,却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这里是她和顾朝阳做婚前检查的私人医院,把她约到这来……

叶薇有些不确定,小心翼翼地拉着顾朝阳的袖子,“朝阳,出了什么事了?你别吓我……”

一向彬彬有礼待人温柔的顾朝阳忽然甩开了叶薇的手,态度看起来坚决。“叶薇,我对你太失望了!

“这家医院的院长是我父亲多年的朋友,若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你肚子上的纹,根本不是你所说的少不更事减肥太猛留下的肥胖纹,我看是你少不更事作风混乱留下的妊娠纹!”

妊娠纹……

叶薇的脸色骤然一白,脑中也跟着空白,“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些吗?医生已经将检查报告给我了,你生过孩子,没处理好,子宫损伤严重,再要个孩子恐怕不是简单的事,肚子上的妊娠纹就是证据。”

顾朝阳甩开叶薇再次攀上的手,“这些都不是问题,每个人都有过去,但让我过不了这个坎的是,叶薇,你和我在一起后,满嘴谎话,没有一句真话。

“你说你家教保守,从来没谈过恋爱,我格外珍惜你,排除万难,希望能让你的爱情是美好的。

“你说你比较传统,希望将我们的亲密接触放在新婚之夜,所以我尊重你,从来不对你行越矩之事。

“我们全家人,没有一件事不尊重你,可是你让我们太失望了,本质上是你的人品出了问题。”

“算了,朝阳,不要再说了。你们的事就到这吧,给彼此留下最后一点颜面,我们走吧。”顾朝阳的姐姐按住了他,带一家人走的时候,还回头最后朝叶薇留下了一句忠告:

“叶小姐,你好自为之吧。”

他们一走,顿时只剩下叶薇孤立无援地站在那,脸色苍白,耳边嗡嗡作响,脑仁发麻。

周遭看热闹的人多了,无数指指点点,闲言碎语钻入她的耳中……

“哎唷,现在的小姑娘哟,太不自爱了……”

“这回去后得怎么抬头做人唷,被男方这么嫌弃,咱们这种小地方,没有秘密的哟,传出去以后没法做人的。”

“看到没有,没结婚就瞎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家男的也说了,小姑娘满嘴谎话的,孩子都生了,还说自己没谈过男朋友,装得清纯的呀……”

那无数闲言碎语,无数异样的眼光,让叶薇觉得整个人的手脚都在发麻。

她站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张开嘴,却觉得百口莫辩,“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她真的,没有撒谎。顾朝阳是她的初恋,她不是撒谎精,她怎么可能生过孩子,她连和男人都,都没睡过……

正当叶薇处于大脑空白的时候,一抹白大褂出现在她眼前。

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叶薇茫然地抬头,是先前给她做检查的医生王容。

叶薇无措地动了动嘴唇,“王医生……”

王医生看起来是个干练的女性,比叶薇大十几岁,知性,果敢,她抬手轻轻抹掉了叶薇脸上的眼泪,轻声安慰她,“我知道你没有撒谎,但妊娠纹是真的。”

造成这个结果,并不是王容想见的。她往叶薇手里塞了自己的名片,拍了拍叶薇的肩膀,然后起身。

“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回家考虑考虑吧,等你冷静了些,能思考了,联系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2

王容带着叶薇拜访了无妄斋。

叶薇不知道王容为什么带她来这种地方,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正经营生的地方,位置也偏僻。

但她实在是没办法了,自打那天的事之后,她整个人就处于浑浑噩噩中,什么也想不通。

李秋白和邱引接待了王容和叶薇,林幼鱼则坐在那和天吴逗着玩。

那天医院里发生的事,叶薇羞于启齿,王容则简明扼要,大致将那天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李秋白倒是没怎么表态,邱引忍不住多看了眼始终低着头,紧紧攥着拳头,被千夫所指的叶薇,为难道:

“那什么,两位小姐,冒昧打断一下,你们应该知道……咱们无妄斋里的并不是情感专家吧?”

且不说他们也没那本事硬给人扯红线拉郎配对,就算有这本事,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他们这婚事黄了,主要还是男方觉得自己受了欺骗。

至于叶薇的作风乱不乱,生没生过孩子,这也不是他们能管的,总不能硬要篡改这个事实吧?

所以这样的事为什么要来无妄斋求解?

“先生不急于下结论,且听我和叶小姐稍微聊聊,你们只需要听听,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贵宝地了。”王容思路清晰,言辞有理。

李秋白深表赞同,点了点头,按下了邱引,冲王容示意道:“请。”

“叶小姐,你仔细回想一下,肚子上的妊娠纹,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王容轻轻握住了叶薇的手,女性的温柔耐心和共情力让一直低着头备受打击的叶薇终于慢慢有了反应,不敢不认真对待王容的问题。

“我不记得了……”

“想不起确切的时间也没关系,能想到多少是多少。”王容不愧是从医的,循循善诱,慢慢引导着叶薇。

“高中,高中毕业之前肯定是没有的,我敢肯定……”

“之后呢?”

叶薇皱起了眉,“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高中毕业后,我就出国留学了,好像那会儿……肚子上就有了这东西。

“我和朝阳也是在新加坡上学时认识的,交往后,他也问过我,我只能跟他说,可能是以前我比较胖,后来减肥太狠了,留下的肥胖纹,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它的存在。”

王容似乎从她的话中抓到了重点。

“你是什么时候去新加坡上大学的?高中毕业又是在哪年?另外,据我所知,叶小姐你的家境并不算富裕,供一个孩子出国留学,恐怕还是有压力的吧?”

叶薇被问得一怔,“我是13年上大学的,高中毕业是,是11年……中间,中间差了一年……”

说着,叶薇忽然白着脸,双手略有些颤抖地急急忙忙去翻自己的手机,然后急于将自己多年前在社交平台上留下的痕迹展示给王容他们看。

“对了,有记录,你们看,高中毕业后,我去打工筹学费了,后来遇到了好心人资助,对,所以我才晚了一年去新加坡上大学。”

那一年的社交平台上确实时不时有着叶薇上传的照片、博客、日志,还有一些手写的日记片段,这些痕迹和笔迹也确实都是她自己的。

可是,可是……

叶薇忽然有些不安,为什么她对那一年的记忆如此模糊?

若不是被王容问住了,若不是去翻了自己社交平台上的记录,她几乎想不起来,她高中毕业和上大学之前,还差了一年,也想不大起来那一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就像,被偷走了时间,偷走了身体,对么?”

王容一语,戳中了叶薇的心思。

见叶薇的反应,王容心中已经了然了,不再为难她,只是看向李秋白和邱引,当着他们的面掀开了自己衣服,露出了腹部。

那上头,赫然也有着清晰的妊娠纹。

“我和叶小姐一样,都是疤痕体质,这东西,很丑吧?对母亲们而言,却并不算什么。”

王容苦笑了一声,“很可惜,我是不婚主义者,生理性排斥性行为,因而我不可能结婚,更不可能和谁拥有爱情的结晶,更不可能生下孩子而不自知。

“但问题却是,我的身体给出了答案,就算我的大脑不承认,事实如此。”

这次遇到了叶薇,她才确信,她们身上确实都发生了类似的事。

被偷走的时间,那段模糊的记忆,多出的身体印记……都在告诉自己,这不正常。

“我同样也有一年多模糊的记忆,那一年多在我的家人朋友眼中,我虽然离开过,但从未真的失踪过。

“因为他们一直都能联系到我,能通话,能视频,也有公开的在社交平台留下的痕迹。

“我也查过自己那段时间的行踪记录,票是我本人买的,出行也是自主行为,没有半点被胁迫的痕迹,可明明……我对那一切都没有印象。”

顿了顿,王容的神色严肃下来,眼神沉重地看向李秋白和邱引,“所以我才说,有人偷走了我们的时间和身体,能这么做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这也是她为什么带着叶薇来到无妄斋的原因。

3

邱引听得目瞪口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李秋白看着,也是并不轻视这件事的样子,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王容的那句话:

“离开过,但未曾真的失踪过……”

也就是说,她们的共同点是,都有那么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们看似能够正常自如地和人远程交谈,但却是游离在外的一年。而她们本人,却对那一年多里的一言一行,尤为记忆模糊。

许久,李秋白缓缓地收回了思绪,淡淡问了句,“敢问二位,在那之前,你们是否都做了出远门的准备?”

李秋白这一问,叶薇似想起了什么。

“高中毕业后,同学们都规划着毕业旅行,但我的家境并不是太好,后来听人说,有一种旅行爱好者的社团俱乐部,他们在招行程助理,我可以报名,以工作的形式边打工边到处走走,就当是穷游了。

“一方面,我当时也确实需要钱,也有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我就提交了自己的资料。”

那段陌生的记忆,好像,也是从那之后开始的……所以有一年多的时间,她从未回过家,家人朋友也只知道她在外面到处跑,到处打工。

王容也点了点头,“说起来,我也有类似的经历,那会儿确实发生了一些私事,所以就在医院申请了休假,想着散散心。不过我和叶薇不一样的是,休完假我就回来了。”

那会儿她工作的单位还是一家公立三甲医院,问题就在……

她回来后没多久,就向医院提出了辞职,然后就踏上了旅途,走走停停,因此在同事眼里,还被谈论了好一阵子,都说她豁达,还说她文艺。

可事实便是,她对自己向医院辞职离开后的那段记忆,却是模糊的。

她早就对自己身体的情况生疑了,可就是没有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那些不是她自主的行为,她也没有任何跟可疑的人异常接触的记录。

“你们说的俱乐部是这个俱乐部吗?是这样提交资料就可以了吗?”

冷不丁的,响起了林幼鱼的声音。

她一手抱着天吴,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手按下了发送键,然后将屏幕转向了李秋白他们。天吴被林幼鱼搂在怀里,两只爪子挣扎着,硬是没阻止林幼鱼按下那发送键。

邱引再次看得目瞪口呆,屏幕上是资料发送成功的页面,底下还显示了一行数字,是高昂的会费。

林幼鱼眼也不眨就交了出去,资料里,还上传了自己的照片和个人信息。

“小鱼儿,你,你……”

邱引“你你你”了半天,不知是心疼她一下子就付了那笔高昂会费,还是心疼小鱼儿竟然拿自己做诱饵犯险。

叮咚。

提交页面立即有了变化,是俱乐部给了回复,给出了后续行程,让林幼鱼勾选参与。

“咦?马上就有回复了呢。”

林幼鱼偏着头,反方向探出脑袋看向屏幕,然后抬手一点,发送了行程……

天吴一声哀嚎,从林幼鱼怀里挣出时,已经晚了,行程确认再一次发出了。

“……”李秋白默了默,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硬邦邦憋出了两个字,“不行。”

林幼鱼看着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脸的茫然和无辜,“可是你们不是常说……不上小鱼饵,怎么引出大鱼?”

李秋白没有半点要松口的意思,“幼鱼,别胡闹。”

若是从前便也罢了,到了他这个境界的人,无拘无束,无所顾忌,但现在不一样。他怕变故,怕自己的……无能为力。

因而,才变得格外谨慎。

“可我不是还有你们吗?”林幼鱼扯了扯李秋白的袖子,无所畏惧,一脸讨好,还有点不同意就要闹别扭的架势。

“况且她们来这里,能改变什么呢?真相对她们而言或许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要是隐瞒秘密,没人发现的话,日子不是照样能过么?

“还不是为了不想让更多的无辜女孩遭殃,让坏人逍遥嘛,她们都这么有勇气了,我只是做只小鱼饵啊。”

用如此娇憨的面孔,说出这么有说服力的大道理……

还怪让人无法拒绝的。

且不说叶薇,就说王容,她完全可以不必自揭伤疤的,或许其中是有些不甘,但也并不能改变已经受过伤害的事实。

因而小鱼儿才说,她们能来这里,便是极大的勇气了。

“如果真是我们这类人作恶,那就更应该为江湖除害。”林幼鱼眉眼一弯,笑意灿烂,“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况且李秋白,你会保护我的啊。”

好像是被说服了……但哪里不对劲呢?

邱引皱着脸,可怜兮兮,“现在好像是我在保护你们吧?”

就连李秋白都是他给吊着一口气的吧?

难道他不配在小鱼儿这拥有姓名吗?

许久,李秋白终于轻叹了口气,起身,送客。

“二位请先回了吧,幼鱼说得没错,若真是同道者作恶,我们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今日愿意站出来,便是这份勇气果敢,我等也不敢辜负。”

如此一来,无妄斋便是应下了此事。

4

俱乐部那边给了回音后,林幼鱼便以会员的身份,和一群爱好探险旅行的驴友一道碰面出发了。

李秋白和邱引他们不放心,因而始终掌握着林幼鱼的行踪,始终不敢离得她太远。

知道他们一直在,林幼鱼倒是半点不担心,时不时地便给李秋白他们发消息,心情好时,也会连带着发送几张自己的照片。

许是林幼鱼年轻漂亮,看着又有几分孩子气,在外人看来,便是个脑子不太灵光涉世未深极好哄骗的小姑娘,甭管有心无心,借机套近乎的男士却不少。

有些不规矩的,还会寻借口把手搭上林幼鱼的肩膀。

邱引越看脸色越黑,边看边骂,“我要剁了他的手,卧槽这油腻大哥,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凑到咱们小鱼儿边上拍照了,不行,我要把他的胳膊也卸了!”

“要不我趁夜把人叼来?”天吴露出利爪,作势要现出虎身来。

二人正不着调呢,李秋白的目光只是静静地落在林幼鱼发来的消息上,眉宇缓缓地凝起,“幼鱼出事了。”

李秋白这话一出,倒是把邱引和天吴给说懵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天吴一脸茫然,用爪子翻了翻林幼鱼最近几天发出的消息,“我瞧着小鱼儿玩得挺开心的啊?”

便是刚刚收到的小鱼儿的消息,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这不,看着语气也是兴致勃勃,还跟他们说了接下来的行程,下午要随大部队一道回市区,去机场,飞下一个目的地呢。

末了,还加了一句,想他们呢。

邱引黑着脸,摩拳擦掌,“是不是和小鱼儿同行的那批人有什么问题?李秋白你看出什么了?”

“不是他们。”李秋白的神色依旧凝重,蓦然起身,“是幼鱼的字里行间,习惯不对。“

正如王容和叶薇先前说过的,有些事,有些话,或许是出自她们之手的,但却又并不是出自她们之手。

眼下林幼鱼的情况,只怕和她们一样。

“习惯不对?”邱引又字字句句仔细看了遍林幼鱼发来的消息——想邱引,想天吴,想秋白。

没什么不对啊?难道顺带想他和天吴了,就是小鱼儿习惯不对了?

李秋白没有再回应他们,他早已踏出了他们落脚的旅馆。邱引和天吴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只听得李秋白口吻冷飕飕地吩咐了声,“查幼鱼方位。”

邱引这才手忙脚乱地想起先前李秋白特意嘱咐,让他给林幼鱼准备个能追踪方位的法宝。

他还特意回众阁派找牛老道要了副子母罗盘来,那小巧便携的子罗盘自然是佩戴在林幼鱼身上的,笨重些的母罗盘则在他这,没想到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卧槽,小鱼儿所说的去向,还真和她真实方位不一致。”

邱引一查,顿时也顾不得追问李秋白打哪看出小鱼儿的不对劲了,一行人即刻按照林幼鱼的子罗盘所显示的方位寻去。

越找,方位就越偏僻,居然都进了深山老林了,林幼鱼的行踪早脱离了她先前所在的大部队。

“天都黑了,小鱼儿所在的方位显示,还在山里。”邱引捧着一方母罗盘,脸色不太妙。

李秋白一路上都没开口说几句话,到了这会儿,才定军心一般吩咐道:“再找。”

找不到,他们是不可能走的。

“我闻到了小鱼儿的味道,应该就在这附近。”天吴东嗅嗅西嗅嗅,终于有了眉目。

“子母罗盘相互之间也有感应了。”邱引手中的罗盘轻微颤动,指针沉浮,是靠近了林幼鱼身上的子罗盘的意思。

“看到了。”

李秋白的脚下微顿,目光如炬落在夜色深山中一道昏暗的光线中,淡淡开口,然后复又抬脚,径直朝那隐蔽在夜色和山林中的宅子而去。

那光线暗得,不仔细看,还真未必能发现这深山老林里立着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新楼式样的民宅。

才刚一靠近那宅子呢,门都没来得及敲,里头刚好被人打开了。

出来的是一看着不太起眼的山民,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黑,正端着一盆水出来倒,抬头见了他们,也是愣了一愣,“你们……”

没等他说完,天吴便察觉到了里头林幼鱼的气息,喵呜一声,蹿了进去。

邱引见状更是不敢耽搁,冲进去一看,果然看到了里头一盏不太亮的白织灯下,林幼鱼正坐在那,看着也不像是受了什么伤,完好无损的,天吴正拿着脑袋在她怀里蹭。

“小鱼儿,你急死我们了,你怎么在这?”邱引放下心来,话也多了。

“再找不着你,你不知道李秋白那脸都垮到地上去了,怪吓人的。还好,天吴的狗鼻子好使,没进来呢就发现你了。”

天吴憋着一口气,有气不能言,谁特么是狗鼻子。

邱引一上来就是一通抱怨,压根没给林幼鱼开口的机会,直到李秋白进来了,邱引才算闭了嘴。

林幼鱼见了他们也是愣了愣,才笑道:“我和他们走丢了,进了山也没信号了,联系不上你们,还好这位大哥碰上了我,怕天晚了我一个人不安全,把我带回家。”

那山民见状,也挠了挠头,憨厚道:“是啊,我还想等天亮了再送她出山呢,你们怎么找到这的,这山里的路可不好走,什么信号也没有,导航都用不上呢。”

正说着,里屋忽然出来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看着年纪也比林幼鱼大不了多少,白白净净长得也好看。

那山民见状,忙又多解释了一句,“哦,这是我妹妹,怀孕了,想着山里空气也好,回来住一段时日。那什么,我看天也晚了,家里也大,要不我让妹子给你们安排间屋子将就一晚?”

“那也行……”

邱引才刚答应了一句,便被李秋白出言打断了,他只是淡淡朝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山民点了点头,便拒了对方的好意。

“人既然已经找到了,也不便再打扰,我们能进山,当然也能出山,劳你挂心了。今天来得仓促,也没带什么东西,等过些日子,我们再专程来道谢。”

邱引这会儿不大能想通李秋白为啥非要拒绝人家的好意。

瞧着小鱼儿不是也对自己为什么突然行踪生变到了这里解释得明明白白的吗,对答也自如,这山民看着也是个热心老实的。

他本来还想着,今晚借宿一晚,能避免了赶夜路下山,还能省一晚旅馆的钱呢……

但李秋白既然这么说了,邱引心里虽纳闷,也不好当面驳他。

那山民见状,也不好再挽留,便给了他们几把手电筒,送了他们出来。

走得远了,邱引才憋不住问了句,“李秋白,你是不是太谨慎了点?你也知道咱经济拮据……”

能省一点是一点。

李秋白脚下一停,轻飘飘扫了邱引一眼,倒是扫得邱引面色微涨,止不住地心虚,“难,难道那山民,真有啥问题?”

“也亏得对方是个聪明的,没把那孕妇说成是自己媳妇。”李秋白意味深长地冷笑了声,也不管邱引和天吴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他只是忽然在林幼鱼面前蹲下,探手,触碰向林幼鱼的脚踝,林幼鱼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却忽然被李秋白的手给握住了。

不由分说地,李秋白忽然手中一捻,林幼鱼脚踝上,一根肉眼难以清晰可见的细丝,似乎便瞬间被掐断了。

一直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林幼鱼,这才整个人愣了一愣,继而眼底慢慢流露出了一丝茫然来,“我怎么了?”

听这语气……好似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鬼地方的,记忆产生了模糊,和王容、叶薇她们的情况一样。

“果然如此。”李秋白嘴角微勾,冷笑了一声。

5

这会儿,邱引他们算是全看明白了。

怪不得李秋白会说,亏得那山民没把孕妇说成是自己媳妇呢,这外形,这年龄,俩人看着就不是一家子的。

只怕那孕妇会出来被他们撞见,是件突发事件,那山民随机应变才给搪塞了过去。

至于小鱼儿……她的情况更不必说了,一言一行,就像被提线的木偶一样,虽是她所言所行,却又并非她的本意。

“他奶奶的,我掀了他!”

邱引当场恼羞成怒,天吴更是再无顾忌,往前一迈,一声雄赳赳气昂昂的虎啸,便现出了人面虎身,同邱引一道直杀他了个回马枪。

李秋白这边倒是不紧不慢,也不阻拦他们,只同林幼鱼一起跟在他们身后往回走。

“这次这个狃花女不行,她身边的人不知道咋的,居然能找到我这来!”

“放心,让我给打发走了,没起疑心。”

“是是是,这是我的问题,时间上会晚一点,你等我消息,总不会晚你太久的。”

“我不正在找吗!急什么!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再说了,做事还是求稳,谁知道这次这个狃花女什么来历,万一是个硬茬呢……”

邱引那边刚杀回来,就听到了里头那山民正在和人说话的声音。

天吴一个虎掌迈出去,就把门给拍塌了,里头正举着电话的山民一改先前老实巴交的样子,回过头来,和邱引他们大眼瞪小眼。

天吴一声虎啸,顿时间罡风四震,整个建筑内部开始噼里啪啦一阵稀烂。

“啊!”

“你们什么人!”

后方尖叫声四起,待产的孕妇竟不止先前一个……

且那一声尖叫和一声质问,此起彼伏不约而同出自那些孕妇之口。

不不不,准确地说,是在那正目瞪口呆举着电话的山民开口惊叫和质问后,后方的那些孕妇,也如提线木偶般,发出了同样的音节。

显然,是眼前这位山民打扮的术师惊慌之下,露出的马脚。

李秋白和林幼鱼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精彩的一幕,像看了一出闹剧一般。

李秋白还表扬了林幼鱼一句,“多亏了幼鱼,才将我们领到这,看了这一出好戏。你做得很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此刻林幼鱼的眼神怒气腾腾,是明显不高兴了,周身隐隐约约有凌厉的低气压在掀起,“他把我当木偶!”

这会儿看清了杀回马枪的是李秋白一行人,再看他们一个个气势腾腾,那术师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碰到硬茬子,当即变了脸色,摔了电话,身形一溜烟一转,试图跳窗而逃。

但那术师哪里是邱引的对手。邱引真气一震,出口的位置当即被轰然坍塌的一道梁给挡了去路。

对方还想再折返另寻出路,冷不丁便被天吴一个虎掌从背后拍在了地上,死死地被压在了下面。

“既是同道中人,井水,不犯河水啊……”那术师苦着脸求饶。

“谁跟你是同道中人!”见林幼鱼正绷着一张气呼呼的小脸朝被踩在地上的倒霉蛋走来,邱引立马替林幼鱼出气道:

“小鱼儿你说,要怎么对付他,是给拆了,还是把肉一片片剐下来?可别脏了你的手,我来!”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术师一听,顿时脸色更难看了,讨好地笑着,比哭还难看,“只要你们放了我,让我当牛做马都行……”

6

“你是哪门哪派的,怎么称呼?”说这话的是李秋白,比起凶神恶煞的邱引他们,他看着却是和颜悦色。

“在下……没门没派,就是个野路子,得了些机缘悟出了些门道,小姓,姓姜……”

那姓姜的修士自称没门没派,估摸着是怕有辱师门不敢妄言,自然,连自己的全名也是不敢报的。

李秋白本就丝毫不在乎他的来历,只又慢悠悠问了句,“你方才说的狃花女,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是不是李秋白的和颜悦色给了他错觉,姓姜的咽了口唾沫,百般讨好李秋白,有问必答:

“这,这词,老一辈过过苦日子的应该都知道……从前日子不是苦吗,穷光蛋和光棍的多,娶不起媳妇,可得传宗接代啊,就,就生出了这一个词儿……”

光棍们娶不起媳妇,就一起出钱买个媳妇,其实那也不叫媳妇,就是出钱借来一女的,给他们生孩子,生完孩子买卖就算完了,买来的女人就能走了,这些女的,就被人叫作狃花女。

这对那些狃花女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当是一笔买卖了,日子过得艰难,为了一口饭,这不算什么。

说白了,就是租借子宫,借女人生孩子的本事。

“就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不一样还有狃花女吗?那些个租子宫的女人,现在也不少啊……”姓姜的小心翼翼地观察李秋白的脸色。

“老天给了女人生育的本事,肯定就有人没这本事,得靠买卖要一个孩子不是?可偏偏这事过去行得通,换现在就,就不合法了……

“有钱的当然不怕,可没钱的居大多数,我这也是造福大家……然后再,小小地要一点辛苦费。”

李秋白轻笑了一声,“所以你便冲这些品貌优质的女性下手,偷走她们的时间和身体,再用你独门手艺操控着她们的一言一行,使外界不生疑。

“事了后,她们自然对这段记忆模糊,不曾记得这一切,好一笔无本的买卖。”

姓姜的见状,不知哪来的底气,竟觉得有望从李秋白手中脱身,还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了个起毛边的册子,呈给李秋白。

“看您也是个讲道理的,您放心,我可没把她们当生育机器啊,事了后,她们什么都不记得,这是好事啊,于买方而言,没了后顾之忧,于她们而言,也不必被一个孩子牵绊,日子不是照过吗?

“我都记着呢,孩子送去了哪家,对孩子好不好,我都操心着呢,要是这些狃花女日子过得不好,我也于心不忍,能帮也都帮一把……”

李秋白随手翻了翻那名单,的确,受害的女性,孩子的去向,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那姓姜的术师见状,越发积极。

“再说了,那些女的也不全然无辜,和过去的狃花女没什么本质区别,就是拿自己的子宫做了笔交易……我这,充其量就是办事的方法不地道了些,罪不致死是不是?”

“将她们的人生搅乱,好好的婚事也搅黄了,你也觉得不无辜?”李秋白似笑非笑道。

“您说叶小姐啊……”姓姜的果然知道这事。

“这是她倒霉,总有个别人倒霉的,大多数人不是都没发现,什么影响都没有,这是概率问题,哪有半点风险都没有的买卖?”

终于,李秋白冷笑了声,起身,往外走。

邱引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有些不上不下的,问了句,“咋滴,是宰还是不宰?”

“你们看着处置吧。”李秋白丢下了话。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皮肉之苦定是饶不了,但就这么让他死了,未免便宜了他,江湖有江湖的处置法,这个社会有社会的法理,他一个也逃不了。

那姓姜的见状,顿时急了,奋力挣扎起来,甚至口不择言。

“我选的狃花女,哪一个是无辜的?就说那姓王的女医生,哪是什么不婚主义者,吹呢吧,还不是遭遇了有情人终成兄妹的闹剧。

“她妈年轻时因为穷,就做过狃花女,受了刺激,才不敢再谈朋友!谁曾想,自己谈个男朋友,最后居然是一个妈生的,笑死人了!

“就因为这事,她冲她妈恶言相向,什么侮辱的词没蹦出口,你猜怎么着?她妈一口气没上来,被气死了!

“这姓王的后悔,生活一团糟,才会选择逃避生活,她说她想忘记,我就让她忘记这事了,看,现在不过得挺好的?

“不记得自己害死亲妈的事,也不记得有情人终成兄妹的事了,这笔买卖也算不亏她了!

“哦,还有刚刚说婚事黄了的那个,本质上就是个拜金女,家里一穷二白还想出国留学认识个高富帅?哪那么好运好心人资助,这钱还不是我给的?

“后来她不也认识高富帅了,短短一年的事转头忘得一干二净,照样做她的玉女,对她没坏处。

“真的,婚事黄了,纯属她运气不好,这能怪谁?你们在这看到的这些女的也一样,都有不堪的秘密,大家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交易后就会忘了,没有人知道的,多好的事。

“你们把我杀了,她们的美梦就要碎了!确定要这么做……”

“死到临头废话还这么多!”邱引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吵得他抬手就想一掌轰下去。

可就在此时,姓姜的话音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便突然整个人的动作一顿,心脏的位置猛然炸开血花,没气了……

7

邱引和天吴都懵了,就连林幼鱼也是一脸的错愕。并不是他们动的手。

已经行至门口的李秋白忽然脚下一顿,一缕血丝,从姓姜的心口炸开的血花中飘飘扬扬,最终慢慢地,钻入了李秋白的口袋中。

李秋白探手,掌中赫然便是那枚血红的琥珀,被注入了新鲜的精血,锁入了姓姜的元丹之气,因而显得异常鲜艳,色泽似乎又红艳了一些。

这枚血琥珀,是先前李秋白从林幼鱼身上摘下来的。

李秋白看着掌心中的血琥珀,眼神深邃如渊,似在自言自语,“我想,我们是时候该见面了,老朋友。”

邱引和天吴是后一步追出来的,李秋白若无其事地将血琥珀收起,忽然将人叫住了,“别追了。”

邱引一脸问号,李秋白又补充了一句,“对方的修为在你之上,你追不上。”

“在我之上?”邱引的脸色严肃了下来,“这世上除了你,还有人在我之上?”

李秋白点了点头,继而深深回头看了眼此刻正走出那间几乎要被轰成废墟的建筑的林幼鱼,“他是冲着我和幼鱼来的。”

林幼鱼抬头看他,李秋白似乎是看出了林幼鱼眼底的担心,抬起唇角,淡淡笑了,“别担心,我答应过你爷爷的,会护着你,护到底。”

说这句话时,李秋白那云淡风轻的眼底,悄然,浮现一抹,从未见过的杀意。

林幼鱼的神色看着却不是担心,更多的是一抹别的异样的情绪,略微有些不乐意,“只是因为爷爷的嘱托吗?”

“自然。”

自然不是的。

8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师叔祖,先生,我这来得不算……不算晚吧?”

来人正是身材敦实的众阁派掌门牛老道。

一路紧赶慢赶,本来还想讨个好,邀个功,瞧见里头一片狼藉,和躺在地上的死尸,死尸胸前炸开的血花,牛老道最后一句“不算晚吧”,顿时没了底气。

同牛老道一起来的,还有王容。

李秋白朝邱引扫了眼,邱引忙解释道:

“那什么,我寻思着这里离众阁派的道场不远,就让小牛过来了。这里不还有那些孕妇吗,挺棘手的,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呢,小牛门路广,交给他办我也放心。

“王小姐和叶小姐那,不是你说有消息了就通知她们吗?我就让小牛一块把人带来了,还想当她们的面揍那混球呢,谁曾想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

“对了,怎么叶小姐没一起来?”

王容不答,只是苦笑了一声。

看王容的反应,李秋白他们也大概清楚了,姓姜的一死,她们只怕该记起的不该记起的,都记起了。

这些遭遇对她们而言无疑是不幸的,但有些人不愿意糊里糊涂度日,哪怕自揭伤疤也要刨根问底,正如王容。

有人不愿意接受真相,想让它永远成为秘密,这也是情有可原,恰如叶薇。

见王容欲言又止,李秋白轻叹了口气,淡淡安慰道:

“不必多言,过去的确有狃花女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做些妥协。但女人也好,子宫也罢,从来不是生育的机器和交易的筹码。

“那术师所言,我们不会当真,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说到底,你们都是受害者。”

王容点了点头,“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知道真相,记起那些不该忘记的……我并不后悔。再给我一次选择,那天,我依然会踏入无妄斋的门。”

编者注:本文为《最强宗师II》系列第四篇,本系列每周日上午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即时收看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