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步步为后

1

一盏盏宫灯挂上,整个撷芳亭都亮堂起来。

新制的大红宫装,更衬出她的艳来。可刚落座,就见到华妃穿着红色大撒花裙远远而来,虽不及她美,却也有三分颜色。

一时怒从心起,也不管旁人的目光,直通通就冲上前去。

“凭你,也配穿红?”赫连真是有资格这么嚣张的。虽则华妃是四妃之首,但却样样都不及她。论年纪,她不过二九年华;论容貌,她是真正的倾国倾城;论家世,她出身士族,家中世代封爵,入宫以来更是获得无限恩宠。

“妹妹好大气焰。”华妃却并不气恼,只淡淡笑了笑,“前日本宫听说皇上赐了一件八宝红裙给琳妃,怎不见妹妹说她?”

“区区一个琳妃……”赫连真冷笑,“我只跟你说,你就是穿成一朵花儿,皇上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想来姐姐出门忘了照镜子,这般脸色也敢与我比较?”

华妃的脸色难看至极,却不再答话,随即找了位置坐下。

这一日,睿文帝派人传唤了不少妃嫔来撷芳亭内,观赏进贡的珍品昙花。据说这昙花要到夜深人静时盛开,花开之时令人惊艳,花期却极其短促。她们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花,个个精心打扮,非要与名花争艳不可。

等所有妃嫔入座,赫连真忍不住多看了琳妃一眼。

琳妃穿着白色衣裙,面目温柔却难掩老态,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她是睿文帝乳娘的女儿,比睿文帝还要大上四五岁。只因性情柔和,甚得太后的喜欢,才赐了个贵人。谁知没几年就生下一子,进封为妃。可是,睿文帝每月中不过去见她三四回而已……

“真真,快看——”身边的睿文帝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视线拉回,“那花要开了。”

纯白的花瓣,缓缓而开,中心一点嫩黄的蕊,更衬托出纯净无瑕之美。

赫连真有些看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最珍贵的昙花竟然是白色。不知怎的,看着这花,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一袭白衣来。

她猛然一惊,再回头,竟找不到琳妃的身影。

夜更深,赫连真觉得有些疲惫起来。众嫔妃早已散了,睿文帝说有紧急公文要处理,吩咐了一干宫人好生服侍赫连真回宫。走出御花园来,却见前面小路上有一盏宫灯停在路侧,远远可见几个女子站立于旁,走近了再看,为首的却是华妃。

“皇上对妹妹可真是上心。”华妃语气里含着酸。

“哪儿来的野猫在这夜里乱叫?”赫连真装作没看见她,只朝着身后的宫女吩咐,“你们这些奴才也不赶赶……”

“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华妃终于被惹怒,“那你告诉我,他现在怎的不与你回宫,去陪那个老女人?”

“我看你是疯了。”赫连真暗暗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我二人素来都要争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华妃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可依本宫看来,这里面大有蹊跷。”

什么蹊跷?赫连真没有问出口。

“你若是不信,让我试试便知。”华妃甩了袖子,转身便走。

2

天气有些闷热,华妃在自己宫中摆了小宴,说是做了新式糕点,请了睿文帝及赫连真、琳妃等人前来品尝。

赫连真来得晚,脚下走得匆匆,却被一个小孩撞了满怀。仔细一看,是个十岁大的少年,穿的是紫金色华服。年纪虽小,看那姿容气度却颇为不俗。

“你是谁?”赫连真问。

少年反倒是吓了一跳,先是退了两步,才缓缓开口答:“三皇子承烨。”

是琳妃的儿子。赫连真年纪尚小,还未生过孩子,但不知怎的,见到这个少年却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他的脸。若是不这么严肃的话,也许是个可爱的孩子。

承烨愣了愣,却并未躲开,只是问她:“你是真妃?”

赫连真点头,并未责怪他的无礼。少年却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他行了礼退下,脚下走得轻快。

天色渐渐有些阴郁起来,仍是热,看来有暴雨将至。

华妃所言的新式糕点并不好吃,赫连真闷闷吃了一点就不再去碰,也不爱说话,只想等着看华妃要怎么“试”出睿文帝的真心来。琳妃倒是吃了不少点心,对华妃的手艺夸赞不已。赫连真冷哼一声,只觉得她虚伪至极。

可还未等到动静,就听到有宫人传报:“三皇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华妃忍不住皱眉。

“让他过来坐。”赫连真发现睿文帝说完这话之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华妃一眼。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不知从哪里忽然飞出几个黑衣人来,个个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长刀,狠厉地朝凉亭这边冲来,一时也难以分出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宫人都乱作一团,嘴里胡乱地喊着“保护皇上娘娘”。

赫连真这才觉得不对,她猛然就明白了华妃的用意。

“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华妃的话犹如在耳。而此刻,睿文帝的第一反应则是冲到另一边,以自己的尊贵龙体挡在琳妃之前。

她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原来那些缱绻温柔都是虚情假意?不,她不信!泪水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赫连真狠狠用手帕暗自擦了去,抬头却看见乌沉沉的一双眼。

三皇子承烨不知何时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表情看着她。赫连真无故有些慌乱起来,可承烨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说道:“别哭。”

3

当日人人都可看见,刺客的目标是琳妃。琳妃受了些轻伤,睿文帝却大发脾气,严令禁卫军限时破案,否则提头来见。只不过,用的仍是她赫连真的借口。

“后宫之内竟有如此亡命之徒!若是伤了真真,朕让你们九族陪葬!”睿文帝几乎要将桌子都拍碎。

这话很快传遍内外,赫连真立时成了后宫第一宠妃。她却怒气冲冲地跑去找华妃算账:“这是什么意思?说要试皇上的真心给我看,恐怕是你想借机除了琳妃!”

“我就是想看你这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华妃神色淡淡,“这下你信了吧,他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挡箭牌罢了。第一宠妃?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即便是个笑话,也比你这个弃妇要强上万倍!哪怕我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不得不去摘来给我!你又算是什么东西?我让你今天死,你就别想见到明日之初阳!”赫连真恨恨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不伤心的,但赫连真却深深明白,不论拼什么她都可赢过琳妃,唯有人心是她无法掌控的。既然如此,她只要抓住她抓得住的就足够了。

夜已经很深,她站在后园里,毫无睡意。

睿文帝说他要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可赫连真却看见有人引了琳妃从大殿的后门悄悄进了御书房。

思忖再三,她终于冲了过去。

“皇上吩咐不见任何人……”老太监拦住了她。

“本宫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她一脚踹倒了人,推门而入。越是走得急,心底越是觉得不安起来。她害怕看见她最不想见到的一幕,喁喁私语,鹣鲽情深。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只有睿文帝一人端坐在书案旁,认真地写着什么。见到赫连真进来,他微微皱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皇上。”她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臣妾前来是想告诉皇上,那天行刺的刺客乃是华妃所主使。”

睿文帝脸色微变,赫连真却接着说:“皇上应该知道,华妃处处针对臣妾……这一次,竟想要了我的性命!”既然他喜欢,就顺着他说。

他却不说话,不知究竟在思索什么。

顺着这个线索再去查,几天之后果然真相大白,华妃被一盏毒酒赐死。

只是在华妃死的那一晚,赫连真一个人缩在昏暗的宫殿之内,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曾偷偷去看了华妃一眼,当时华妃虽面如死灰,却一眼也不看她。

“我没有败在你手里。他最爱的人不是你……”华妃一边说,一边笑得狰狞。

赫连真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了。对,她是睿文帝最宠爱的妃子,可却并非他心中最爱的那个人。这的确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只是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最要紧的,既然得不到他的爱,那么得到权势地位也是一样。

第二天,忽然有圣旨下来,敕封赫连真为皇后。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那个夜晚,她冲入御书房,原本只看见睿文帝一人。却在临走的刹那,瞥见了屏风之后有一抹裙摆。

她认得那裙子,华妃口中的八宝红裙。

而现在,她明明已经是皇后,明明已经站在整个后宫最高的位置上,却好像什么都没得到似的,心里一阵阵空。

4

六年后。

趁着闲,赫连真进屋睡了个午觉。但觉到处都是扰人的蝉鸣,怎么也睡不踏实。好不容易迷糊着好像睡着了,却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外面这么吵是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问。

“回禀皇后娘娘,听说是琳妃没了。”一个小宫女走入内室。

“什么?”赫连真一惊,连忙起身。琳妃的身体本来就弱,自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一直毫无起色。拖了许久,终于还是去了。

像是想起什么,赫连真忽然问:“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此刻正在御书房看公文。”小宫女回答,“说是政事繁忙无暇顾及,派人来请皇后娘娘主持大局。”

“他一人在御书房?”

“是,说是不许打扰。”

赫连真深深叹口气,她知道她仍比不上那个琳妃。可在这许多年里,她一直是后宫女子人人嫉恨的对象。独宠六七年之久,身居中宫之位,只要她不动琳妃,他就任她为所欲为。

天气很是炎热,没有一丝风。赫连真焦急地朝琳妃宫中走去,却在门口就见到一个人。三皇子承烨独自一人站在殿外,神情疲惫。

她还记得六年前他用小手拉住她说:“别哭。”而此刻,她则上前去对他说:“承烨,哭出来吧。”

承烨见到是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皇后娘娘,有劳您费心了。”他已经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孩,见到她之后的口气也越来越恭顺。不知为何,赫连真有些怀念起他那时毫无礼数的称呼来。

琳妃下葬之后,睿文帝也病了,对政事也渐渐疏懒起来。

“依臣妾看,不如立三皇子为太子……”赫连真私下里向睿文帝提议。她多年无所出,而诸多皇子里面,她最看重承烨。

睿文帝点点头。那之后不多久,睿文帝终于病逝,可那时她并不在身边,只为了去为他亲手煮一碗莲子羹。

下葬之日,她亲自去了墓室。

墓室在午时三刻即要封死,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虽然明明知道睿文帝心中并没有她,可这多年的夫妻情分,令她执着地想要再去看他一眼。只一眼就好,也算了却此生最后一桩遗憾。

墓室之内点着幽幽烛火,她走入最深处,见到了睿文帝的汉白玉棺。主墓里极其寒冷,她不由得缩了缩身体,再转身,却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一袭白衣的女子,眉目柔和,眼神看向的地方,正是汉白玉棺的方向。

赫连真的心整个都沉了下去。

原来他即便是死,也要让琳妃在他身边。她忍不住苦笑。

“皇后娘娘……你在哪儿?”忽然有个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她回头,却发现是一脸焦急的承烨。

“你怎么来了?”赫连真奇怪地问。

“我见你许久都未出来,所以……”承烨的一句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们都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排山倒海一般朝他们涌来。

墓室被封了。

5

他们被关在一个黑黢黢的石室里,室内有一星微弱的烛火。赫连真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要如何出去。

“我们要在此处陪葬了……”她焦急地说着,有些害怕起来。

“没事的。”承烨竟毫不避讳地抓住她的手,安慰她说,“放心,说不定明日就会获救。”

“怎么可能……”她有些不信,“这墓室一旦封死,又怎么可能打得开。”

他却冷静得有些莫名,说不必担心,只需静待天明。

她穿得单薄,觉得寒意顺着她的肌肤侵入心底。承烨就脱下外衣为她披上,拉着她坐下。他们聊到许多,甚至聊到六年之前的往事。之后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之中似乎闻见一种极好闻的淡淡馨香。

“真真……”好像有人轻轻喊着她的名字。

醒来已是天光,赫连真这才发现自己竟靠在承烨的肩上。而承烨则半倚着墙,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微蹙,手却紧紧攥着她的肩。

第二天竟出人意料地有了转机,宫内发现两人不见了来寻,又请了几百名能工巧匠前来察看。终于在墓室的尽头发现了之前所留的一个出口。他们被人救出,可她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就被人扶着上了轿。

她当然不知道,承烨还站在后面看了她许久,才慢吞吞地上马。

“你到底怎么猜到我们会获救?”一回到宫中,她就急急地去问,只因她想破了脑袋也未想到答案。

承烨看她那急迫的样子,笑了笑才故意卖个关子:“皇后娘娘这么聪明,什么都可猜到算到,却唯独少算了一样。”

“少了什么?”她觉得他的笑有些不怀好意。

“你忽略了一件事。”承烨用极其认真的表情说,“人,是有感情的。这便是你想要的答案。”

赫连真不解,他却不肯再多说,只淡淡一笑便走远。

6

那年夏天结束的时候,太子承烨即位,尊赫连真为太后。他对她恭恭敬敬,不论政事如何繁忙辛苦都要来她宫中请安,与她一同用饭。人人都说承烨甚是孝顺,太后虽非他亲母,也侍奉得极为周到。

不知过了多久,承烨却忽然纳了一妃,那女子容貌艳丽,不少人见了都说她有几分赫连真当年的模样性情,赐封为丽妃。承烨对她的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偏偏丽妃是个喜欢惹事的人,几天下来就闹得后宫里不得安宁。

某一日,丽妃在御花园中偶遇赫连真,参拜之后却极无礼地打量了她几眼,面上是嚣张跋扈的神情。

“太后娘娘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丽妃穿的是一身大红色宫装,语气里竟带了几分嘲讽,“只是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穿红,让人瞧见了未免不妥。”

“有何不妥?”赫连真并不生气,只淡淡问道。

“未免教人笑话。”丽妃扑哧一声笑了。

“就凭你?也配笑话哀家?”赫连真语气里带了几分严厉。

“我可不怕你。”丽妃却冷哼了一声,“你又不是皇上生母。他对我说过,这天下之大,没有人敢欺负我!我要是叫他让你去住冷宫,他也未必会不听我的!”

赫连真气急:“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嚣张任性的真妃,她早已厌倦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争强斗胜。可她没想到的是,即便她已贵为太后,仍有这样不知轻重的女人偏偏要与她争斗。

那一晚,她失眠了,想到多年前的华妃。

她怎么都不会忘记,睿文帝下令赐死华妃之时的狠绝表情。若是承烨待丽妃也是那般真心实意,那么昨日的华妃,也许就是明日的赫连真。

不过几日之后,忽然有消息传来,说丽妃不知怎么冲撞了承烨,差点便被他赐死。赫连真得知这一消息之时,丽妃已被送入冷宫。她有些不明白承烨的心思了,等他再来请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怎的把丽妃打入冷宫?”

“都是承烨的错,纵容丽妃惊扰了母后。”承烨跪拜在她面前。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赫连真心下一惊,却并未接话。

承烨却反问起她来:“母后不喜欢丽妃,对吗?”

犹豫良久,她终于还是点了头。

承烨又接着说:“那么,只要母后愿意,怎么处置丽妃都可。”

“你不是……”赫连真更是惊异,想问他为何如此薄情。可承烨却并未等她说完,就先打断了她的话。

“若是能换得母后展颜一笑,这天下有何不可为之事?”他表情认真至极。

“你说什么!”赫连真吓了一跳。

承烨轻轻叹口气:“朕说……母后应以凤体为重,那些宫中杂事就不要操心了。”

不知为何,赫连真觉得他那天离去的背影看起来极其寂寥。而她的鼻子有些酸涩,差点就落下泪来。她在这深宫之中度过了小半生的时光,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将她视若珍宝,如此重视。

可偏偏这个人,是最不该如此待她的。

7

思忖良久之后,赫连真去了冷宫探视丽妃。

“将丽妃带出来,送到哀家的宫里去。”她对几个宫女下令。

冷宫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才拦了下来,为首的那个上前来跪在赫连真面前:“太后娘娘别叫小的难做。之前皇上有令,丽妃娘娘此生都不能离开冷宫半步,否则……”

“你们连哀家的命令都敢不听!”赫连真看也不看他,“你们也不好好想想,哀家想要的,皇上什么时候拒绝过?”

侍卫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只低头称:“是。”

丽妃被关了好几天,神情有些憔悴,再见到赫连真,吓得有些畏畏缩缩起来。她摇着头叹气,这一点可真不像她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赫连真胆子大得简直没有边际,就算被睿文帝责骂,她也依旧我行我素。

宫中规矩,名位辈分,她从来都不放在眼里。只要是她喜欢的,她就非要得到不可,她不喜欢的,就定要让它消失。最后她果然什么都得到了,只除了睿文帝的真情。这样想来,她有些可怜眼前这个丽妃来。

“你随我来。”她带着丽妃去了她的瑶华宫,差人为她沐浴梳妆。最后,她从柜子里挑了一件她最喜欢的大红色珍珠绣裙。

丽妃战战兢兢地任由她摆布,大气都不敢出。待穿上那件璀璨耀目的裙子,她才微微抬起头,站在大铜镜之前仔细打量。

红色,果然很衬她。

“哀家现在放你出来,是想让你以后好生伺候皇上。”赫连真把丽妃的一点小心思都看在眼里,“这件裙子就送你了,只是你得好好想想,要怎么才能讨得皇上的欢心。”

丽妃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委屈地点点头。

“你还有何不满?”赫连真淡淡扫了她一眼,“你放心。像哀家这种黄脸婆,日后是再也不会穿红了的。”

“不不不……太后娘娘,臣妾再也不敢了!求太后饶命!”丽妃跪倒在地,吓得浑身都颤抖起来,“还有……皇上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臣妾!就算臣妾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你在说什么?”赫连真蹙眉。

“很久之前臣妾曾与皇上吵了起来,他忽而说漏了嘴,对着我喊‘真真’。之后又有好几次他都喊我‘真真’,那眼神流露的情意……”丽妃断断续续地说着,“可这‘真真’到底是谁,臣妾也不知。只是臣妾私下猜测,‘真真’定是皇上真心所爱之人……”

“混账!你在胡说什么!”赫连真急忙打断了她的话。

丽妃吓得哆嗦起来,再不敢开口说话。

赫连真的思绪却渐渐飘远,她早该想到的。到底是多久之前?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却任由着那莫名的情愫在暗地里滋生起来。

但她并不觉得遗憾。

倘若她不是赫连真,倘若他也不是承烨,那么,兴许他们此生都没有相遇的机会。

8

就在那年秋天,赫连太后薨。她离开的时候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多岁,容貌一如当年,即便是没了呼吸,也美得令人惊叹。

承烨赶来的时候,发现她右手紧紧攥着一把匕首,而另一头则狠狠地扎入了胸口。她穿着一袭白衣,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那形状竟然仿若一朵鲜艳的花。

屋内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信,那是写给承烨的。

信中并未有太多内容,只寥寥数笔,说她此生无憾,只愿承烨能做个好皇帝。又说她选择离开,仅是因为看得太过通透。

人生如戏,若是看得太明白,也就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承烨瘫倒在她经常斜靠着的那方睡榻上,许久都未回过神来。他想起多年之前,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却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穿着红裙,满眼都是明媚。

他想到近处去看她,却一个不小心与她撞了满怀。

“你是谁?”她有些惊奇地问他。

他反而无端紧张起来,差点连呼吸也不能。直退了好几步,才能开口说话:“三皇子承烨。”说了话才发现,自己竟完全忘了礼数。

可她却伸了手过来,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她可真是温柔,熠熠发亮的眼神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他仔细想想,也许她就是宫中人人都说美的真妃。

“你是真妃?”他急切地问。

之后他去找他的母妃,却见到几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招招狠厉,围攻了整个凉亭。他惊了一大跳,看见他的父皇将母妃护在身后,他也立刻冲了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住了凛冽的剑气。

只是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她哭了。

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握住她柔软的手,轻轻说道:“别哭。”

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他暗暗发了誓,若是能让她此生都不再落泪,他甘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是拼得性命,逆了天意,又有何不可?

他无欲无求,只求能让他守在她身边,为她阻拦一切艰险。

她不是问他为何身处困境也能保持泰然自若吗?只是因为那时他却在暗自窃喜,他嫌一生太长,不能相守到老。惟愿换成一瞬,却成永恒。

只是,她会知道这些吗?

太后下葬之日,承烨在御书房内批阅了一整日的公文,等到深夜才有宫人敢去查看,见到承烨趴在书桌上,想来是睡了。

第二日他一走出房门,不知为何就落了泪,只觉得心如刀割。

“这太阳刺眼得很。”他说。

宫人都有些惊异。

他却摇摇头:“朕有些不舒服,今日就不上早朝了。”

殿门被他重重地关上,无人看见他转头之后便泪如雨下。

此后,他再也不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