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陡之二次谋杀

1

宋简觉得自己最近忘性很大,经常丢三落四。前几天有同学来北陡玩,她陪着同学住了几天酒店,今天早上退房,然后准备把同学送到动车站,结果上了公交车发现自己竟然把手机给落在酒店里了,无奈之下只好匆忙和同学道别,下车跑回酒店取手机。

幸好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工作人员刚推着清洁车到房间门口,宋简就蹿了进去,在床边找到了还在充电的手机。

可真是把她给吓死了。

然而等她收起充电线打算离开时,外面忽然传来连续的高昂的叫声:“死人啦!死人啦!”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宋简握着手机冲了出去。

只见一位服务员紧紧贴墙站着,一脸惊慌,对面504房间大门大开,显然是里面的什么东西吓到了人。

服务员见人多了,胆子也大了一些,指着504的门颤抖,“里面……里面有个死人。”

宋简立刻走了进去,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但里面的场景已经足够她记上好久了。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大剌剌地倒在床上,双手被铐在床头,床铺凌乱,下身重要部位一片猩红,把盖在上面的浴巾染得像是刚从血水里拿出来似的。浴巾下面是个什么场景,宋简觉得自己大概能想象得出来。

太血腥了。

太残暴了。

太伤风败俗了。

宋简拿出手机,给哥哥邢非打电话报警。

陆终和邢非赶来,看到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第一反应都是朝宋简看去,只见对方一脸乖巧地站在门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模样更加说明她完全清楚现场情况。

两个男人顿时都有些头疼。

程澄检查完尸体,摘下手套,“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夜里十一点半到今天凌晨一点,窒息而亡,脖子上的勒痕非常明显,下身被阉割,手法非常干脆,直接一刀两断。死者胸口还有数道细小红痕,再结合现场情况,我觉得死者生前可能在……”

“啊,好肮脏的游戏啊!”小花的声音打断了程澄,她从床底下拽出了好些东西——项圈、皮鞭和口球,“就在床下面,应该是被凶手不小心踢进去的。”

“玩SM。”程澄在安静的空气里把剩下的话说完。

“先收起来,带回去验DNA。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吗?”陆终问。

“有了,”邢非拿着一张身份证过来,“死者的东西都还在钱包里,没有被动过。”

陆终接过身份证,死者叫沈思良,42岁,西南地区县城人士。

点亮手机,壁纸是死者自己的照片,能看出几分儒雅,和床上这具赤裸的尸体并不十分相像。

手机有密码锁,陆终只试了一次就成功了,密码是生日后四位,进去翻了翻,没有发现任何疑似SM圈里的人。沈思良应该是有定期清理聊天记录的习惯,否则手机里不会这么干净。

陆终把手机交给小花,“里面有他老婆的电话,你联系下,还有昨晚的通讯记录,每一个都要找出来。”

接着又对邢非说,“我们看看监控。”

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宋简,后者理所当然就跟上了。

2

从监控中可以看出,在沈思良开房二十分钟后有一名女子走了进去,踩着高跟鞋,身穿长裙,外面披着大衣,头戴帽子,宽大的帽檐好似一个保护罩,挡住了监控,让人看不到她的脸。

但奇怪的是,这名女子进去十来分钟后又有一名女子来敲响沈思良的门,只是一直没人来开,五分钟后女子愤愤而去。

又过了五分钟,原本进入房间内的女子离开,时间正好在晚上十点五十五分。

大伙儿看着屏幕沉默了,这是闹得哪一出?三个人的游戏?

小花联系上了沈思良的老婆叶微,对方听到沈思良出事后直接晕了过去,等小花再联系上人时,陆终他们都已经快要到沈思良家里了。

叶微面色惨白地开了门,第一句话就问:“警官,我老公他……他真的没了?”

陆终以沉重的语气证实了这个消息。

叶微的眼泪再次流下。

宋简站在后面,将人从头到尾观察了一遍。对方素面朝天,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扎了个低马尾,穿着朴素,说朴素已经算是好的了,用老气似乎更为恰当,目测应该有三十五岁左右。

这是一个根本不会打扮自己的女人。

陆终等叶微平复情绪后才开始问询,“你昨天晚上有见过你老公吗?”

“没有,中午他回家吃饭的时候跟我说晚上有应酬,会喝酒到很迟所以晚上就不回来了。”

“喝酒到很迟就不回来了?”

“是啊,我睡眠浅,他不想吵醒我。而且我老公也不经常出去应酬,一个月一次,还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不然我肯定会要他辞职的。”

叶微最后一句话里透着小得意,仿佛是在告诉他们,她和沈思良真的非常相爱。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令人怀疑,一个月一次?哪有应酬这么规律,沈思良的夜不归宿,应该就是去玩SM,抑或者其他情色活动。

“他每次去应酬不回家,你就没有怀疑过?”

叶微很吃惊,脸上满满的不可置信,“为什么要怀疑?我老公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忠心的!男人上了班肯定就会有应酬,又不是当老师那会儿,我跟我老公已经结婚七年了,我们一直很相爱,从没出现过任何问题!”

“七年?”陆终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和小孩有关的东西,“你们还没有孩子吗?”

“没有,我们并不觉得孩子是婚姻的必需品,一开始结婚的时候就没打算要。”

“昨天晚上十点二十分,你在哪里?”

叶微先是愣住,然后苦笑,“真搞笑,居然怀疑我是凶手。刚才说过了,我睡眠不好,一直都睡得早,晚上十点就会上床,从来没变过。”

陆终沉默了一会儿,“好,那麻烦你把他公司里比较熟的同事号码给我一个,稍后有些事情要去问问。”

“嗯……”叶微脸上此刻出现了几分为难,“我老公公司里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因为他不喜欢我问,不过我可以给你南哥的电话。他和我老公是好朋友,当初也是他介绍的这份工作。”

随后叶微把姓名和联系方式写在了一张纸上递给陆终。

出来时邢非已经结束对小区邻居的群访,正坐在车上等他们。

“情况怎么样?”陆终问。

“没什么大发现,大家对他们的印象一个是温文有礼的老师,一个是少言寡语的家庭主妇。关系呢,和沈思良的稍微好些,毕竟他还是老师的时候就住在这小区里了,和大家比较熟悉。但叶微不一样,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出门遇见了也只是点个头算打招呼,更不要说去聊家里长短的事情了。

“所以周围人对他们家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多,只说他们夫妻虽然没有孩子,但关系和睦,沈思良很疼叶微,什么生日、周年纪念日都不会忘记浪漫一把。两人的关系在小区里算是一个传奇吧,之前沈思良一直是独身主义,给他介绍了多少女孩都拒绝了,结果忽然就带回了叶微,大家觉得既惊讶又在情理之中。还有就是他们年纪相差挺大,叶微好像比沈思良小了十几岁。”

“十几岁?”宋简惊呼,“那沈思良多大年纪了?”

“四十二。”

“那叶微不是才二十几岁?我还以为她有三十多了。”

“可能显老吧,叶微那儿什么情况?”

陆终回答:“没什么大发现,只知道沈思良每个月都会因为应酬而夜不归宿一次,感觉叶微对这段婚姻太有信心了,沈思良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那她有嫌疑吗?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了沈思良的秘密恼羞成怒杀人?”

“暂时不能确定,目前线索还太少。”

“也是,”邢非开着车说,“小花找到了昨天最后和沈思良通电话的人,就是监控里后来敲门的女子,她现在在工作的地方等我们。”

3

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面容精致,黑色紧身皮衣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现无遗,纤细白皙的手指上黑色指甲油甚是诱惑。她把玩着银色打火机,嘴角噙笑,双眼紧紧盯着陆终,里面有火在跳跃。

这让一旁的宋简很不满,轻咳一声引起女人的注意。谁知女人看了她有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不屑的笑。

宋简敏锐地发觉对方在笑她幼稚,顿时就不服气了,准备开炮。

陆终感觉到宋简情绪的波动,握住她的手腕开口,声音毫无波澜,“艾莉女士,我们找你来,是想询问几个关于沈思良的问题。”

“你想知道什么?”艾莉冲陆终挑了下眉,妩媚地笑笑,“小哥哥帅到我心坎上了,对于沈变态,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昨天晚上他是约你见面的,对吗?”

“是啊,在微信里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也转了订金过来,结果去了却发现门是关着的,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因为这不符合之前的习惯。沈变态这个人,很变态的,他喜欢玩出其不意,先把自己铐在床上,戴上眼罩,等着我从某个时刻临幸。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有一种恐惧的刺激,等我把他另一只手铐上时,他马上就会进入状态,全身开始兴奋得微微颤抖,身下也会起反应……”

“行了,”陆终出声打断,“说说接下去的事。”

“接下去我就知道他是跟别的小妖精搞起来了呗。正好我也不愿意伺候,装模作样敲了几下门就走了,反正订金是别想从老娘嘴里吐出来了。”

“那你知道房里的那人是谁吗?”

小花查了昨天沈思良通话记录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有没有备注名字,都没有找到第一个进入房间的那名女子。

无奈之下陆终只好询问艾莉,虽然他没抱什么希望,但艾莉的回答还是让他失望了。

“没有,我查了一圈都没找到,也不知道沈变态是从哪儿找到的野猫。”

听到这儿,宋简忍不住了,“怎么说顾客都是上帝,你喊沈思良变态,难不成他有什么很变态的怪癖?”

“呵,我倒是宁愿他有怪癖,好歹还能作为情趣,可你知道吧,他真是……”艾莉探过身,风情万种地看着陆终,“小哥哥,我要是什么心里话都跟你说了,回头能留个微信不?”

“不能,”宋简抢先回答,顺便代为教育,“干吗呢你?警察办案,严肃点,再说了,他那么忙,哪有时间在微信上聊骚。”

“哟,小妹妹火气挺大啊,”艾莉斜睨过来,“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行了,”陆终怕宋简吃亏,终止了话题,“微信没有,话要说完,你也不想我们老来耽误你生意吧?”

艾莉挥了下手,“切,没意思,玩笑都开不起。”

“那就别开了,说说吧,沈思良怎么变态了。”

“他啊,除了SM,还喜欢玩角色扮演,找几个长相稚嫩又清纯的小姐,让她们穿着高中校服,背着书包,玩的时候啊,还得叫老师。”艾莉脸上挂满了鄙视,“我听说他以前也是当过老师的,禽兽啊,真不知道以前上课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你们说变态不?”

从艾莉那儿出来后,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们都在怀疑一件事情——沈思良过去做老师的时候,有没有把现在迷恋的扮演游戏变为现实?他惨遭重创的下体是否和此有关?

而他们接下去要见的这位南辉,叶微说两人是沈思良还在当老师时就认识了的同事,也是南辉给沈思良介绍了现在的工作,艾莉又说沈思良第一次玩SM时就是被南辉带来的。

那么南辉是否知道实情?

4

南辉已经准备好茶水等陆终他们上门,他的形象和沈思良差不多,斯文带着书卷气。宋简之前经过艾莉的言语,这回见到人就自动给人家打上了斯文败类的标签。

陆终坐下后先是问了两人关系,南辉说沈思良是个好人,做老师时两人关系较好,这也是他后来愿意提携沈思良的原因。

之后陆终忽然转移话题,询问SM一事,南辉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市场上既然出现了这样东西,就说明有需求,这也不是犯法的事。”

“我们没说这犯法,就只是问问而已。还有一件事,你知道沈思良喜欢玩角色扮演吗?”

“角色扮演?”

“对,就是找人假装女学生,喊他老师。”

南辉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摆摆手,“这我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南辉极力狡辩,“我只是介绍了一个地方给他解压,具体做什么我可管不着。”

之后无论陆终如何旁敲侧击,南辉都咬定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但他深藏在眼底的恐惧并不是没人发现。

看来南辉和沈思良的过去需要大查特查,尤其是做老师那段时间。

回到警局后,三人兵分两路,邢非去调看沈思良遇害那晚酒店附近的全部监控,以及寻找是否存在见过凶手的目击证人。开始他们以为凶手是沈思良约来的,但通过艾莉的证言,凶手进入房间时沈思良已经把自己眼睛给蒙上了,所以很有可能他把来人当成了艾莉,一时没有防备。

那么凶手是如何知道沈思良当天的行动的?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跟踪。

而陆终,则是和宋简一起去沈思良最早任教的学校调查。这是他和南辉唯一共职过的一所学校,之后沈思良先是转去了教育机构,后又被南辉介绍到了现在的公司。

即使过去了十几年,校领导仍然记得沈思良和南辉,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他们身上不是有特别光荣的事情,就是有特别难以启齿的丑事。

经验告诉他们是第二种情况。

事实也是这么说的。

通过校领导,两人得知,十一年前学校刚刚扩建,新建了两栋宿舍楼,一栋教学楼。学校里经常会有建筑工人进出,甚至在学校的在建工地上搭起临时住屋。

之前学校曾和该建筑公司合作多次,一直相安无事,以至于双方对安保问题没怎么上心,于是出了大事。

某个周一,学校的公告栏被人贴上了大字报,上面说有名女生在一个星期前晚自修结束后,回宿舍的路上被两个人性侵了。女学生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站出来为自己讨回公道,她要学校交出这两个人,给自己一个说法。

这件事引起了轰动,学校顶着舆论压力展开调查,第一时间就把目光对准了建筑队。经调查,事发当晚确实有两名刚招进来的工人喝醉了,没有回来睡觉,其中一个多年前还曾因强奸未遂坐过牢。查到这一步,即使两人再怎么否认,也不会有人相信。

案子结束后,这名女生就退学了。当时沈思良是女生的班主任,南辉是平时和女生关系较好的语文老师,两人也受到了不小牵连,最后辞职。

这名女生叫郑颖,如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退学后郑颖一家都离开了县城,没有再回来,也没和任何人联系。

陆终继续和校领导交谈,想多问些郑颖的情况。宋简翻着毕业簿,忽然间她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诶,你看这儿,”她拉拉陆终的袖子,指着相片上的一人,“是叶微,她和郑颖是校友……”

学生时代的叶微水嫩青葱,眉眼间透着一股清纯,和现在差别很大,但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一样的地方。

那她和沈思良岂不是师生恋了?

和自己的学生发生性行为,这不正是沈思良一直以来角色扮演的内容?

陆终和宋简来之前以为这次调查会找出曾经被沈思良性侵过的受害者,但实际了解到的性侵案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而叶微又忽然出现在了视线中。

这一趟出行,非但没有使案子变得清晰,反而加重了迷雾。

5

邢非这边也不顺利,监控确实证实了凶手是一路跟着沈思良来到酒店的。但她来的时候忽然出现,走的时候忽然消失,让人睁大了眼睛也找不到踪迹。

陆终回去之后把查到的事情一说,众人无处安放的目光停在了叶微身上。

然而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一通报警电话打乱了步骤。

报案人是一名特殊服务小姐,她说自己在和客户玩时有一名陌生女子冲了进来,将客户砸伤在地,血流不止,而客户的名字正好是南辉。

陆终即刻赶了过去,发现报案人脸嫩得很,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大一学生,第一次接活儿,怪不得出事了会先选择报警。

救护车把南辉带走后,陆终询问了报案人。对方说她不认识南辉,只不过来时介绍人曾让她放宽心,说南辉是老主顾,没有任何怪癖,这是第一次要求找个清纯学生,让她顺从本意地伺候着,不要假装老手。

找个清纯学生?也是要玩角色扮演吗?难道是沈思良的事激起了他的欲望?

但是,沈思良和他的这种欲望是从何而来的?

暂且放下这些疑问,邢非听说报案人正面见到凶手,便要求她做出描述,好让他们画出人物肖像。

可对方只是摇头,说凶手戴了口罩,看不到全脸,只记得她眉间漂亮的美人痣甚为显眼。

听到这话的陆终和宋简愣住了,在之前看过的毕业簿里,郑颖的眉间也有一颗美人痣。

“你怎么看?”宋简转头看向陆终。

“如果真是郑颖,她行凶肯定是因为当年受到的伤害,但是放过两个建筑工人,转而袭击沈思良和南辉,这不合常理。那起性侵案应该另有隐情,真相也许和定论有所冲突。”

“那你说叶微是怎么回事?她在郑颖退学后第二个学期也跟着退学,不听劝外出打工,之后又和沈思良结婚……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啊。”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我们再去找一趟叶微,这里留给邢非。”

再一次来到沈家,宋简因为着急先去了洗手间一趟,留下陆终和叶微说明情况。

叶微听到郑颖的名字时愣了一下,随后喃喃道:“是她?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最近见过她?”

没想到叶微还真点了点头,“见过一次,当时还不确定,她穿着大衣,戴着帽子,很漂亮,非常漂亮。”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儿羡慕。

“对了,为什么会说到郑颖,她和我老公的事有关系?”

陆终紧盯着她,试探着开口,“不止你老公,还有南辉,被她砸伤,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我们知道郑颖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她这样对你老公和南辉,会不会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叶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怒,“你在乱说什么!我老公是郑颖的班主任,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再说了,当时都已经抓住那两个禽兽了,请你们不要乱说!”

脸上愤怒的表情千真万确,陆终看不出作假的成分。

两人出来后,宋简嘀咕,“总觉得叶微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对她的怀疑又不能完全消除,真是郁闷。”

“先找到郑颖吧,目前她的嫌疑最大,加上叶微,已经有两个人声称自己看到她了。”

“去哪找呢?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知道郑颖一家去了哪里,难不成真的人间蒸发了?”

“不会的,无论死去还是活着都会留下痕迹,他们找不到只是因为没有仔细找过,但我们一定能找到。”

这话不假,邢非查到郑颖父亲的身份证去年重新更换过,他虽然悄无声息地回来,再悄无声息地离开,但却留下了一个固定电话。顺着号码,陆终找到了他所在的城市,是一个与北陡相隔十小时车程的小县,去之后发现这号码是郑父公司的电话,而郑父现在已经离职了。

但幸运的是,郑父平时的牌友还在,在他的带领下,陆终终于找到了郑父。

6

这次陆终是一个人去的,他先自报家门。郑父郑母一听这警察是为了郑颖被性侵的事情来的,脸一下拉得老长,当场就想赶人离开。

陆终连忙把详细情况说了出来,当他们听到沈思良和南辉遇害的事情时已经傻了,接着又听陆终说有人看见是郑颖伤人,两人更是怒不可遏,郑父破口大骂,“简直一派胡言,乱七八糟!我女儿都已经死了还怎么去伤害别人!这个世界对她够残酷了,请你们不要在她死后还诋毁她、污蔑她!”

这话犹如当头一喝,郑颖死了?这是陆终完全预料不到的事情。

“郑颖什么时候去世的?”

郑母拍拍老头的背部,安抚他的情绪,可自己也是带着火气和怨气说话,“我们搬到这儿的头一个月小颖就自杀了。警察先生你走吧,这些年来我们两口子一直过得不痛快,没能保护好唯一的女儿足够让我们忏悔一辈子。现在还要听你在这儿说起以前那件禽兽事,听你冤枉小颖,我们真的无法忍受!我可以保证,你说的那两个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绝对不会和我女儿有任何关系!”

陆终没动,也没说话。

郑父以为他不相信,气得重新站起来,“好啊,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小颖的牌位!”

他把陆终带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唰的一下拉开门。陆终看到了一个非常温馨非常少女的卧室,但与其格格不入的是书桌上摆着的一张黑白遗照。

“看清了吧!你说啊,我的女儿怎么去杀人!”

郑父很激动,沧桑的眼眶里满是红血丝,郑母不忍,挡在了两人中间,“警察先生,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小颖真的死了,你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快走吧!”

陆终只得离开。

前方的路却变得更加迷雾重重,郑颖已经死了,那叶微看到的是谁?

退一步来说,就算叶微撒谎,但另一位报案人绝对不会。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他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拉住,回头一看,竟然是郑母。对方气喘吁吁地拉着他,手里拿着一个旧本子,“警察同志,这个给你。”

陆终接了过来,问:“这是什么?”

“小颖的日记,记录的都是她遇到坏事后的心情,其实对你们办案没什么帮助,只不过我刚才听你提起叶微,想请你帮忙把这个转交给她。”

陆终重复了一遍,“把郑颖的日记转交给叶微?”

“对的,小颖的事,叶微有无可逃脱的责任。我想让她永远怀着对小颖的愧疚,永远记着她是怎么伤害她最好的朋友的。”

“她们之前的关系很好?”这一点叶微可是从来没有说起过。

“当然了,她们很投缘,两人认识不到一个星期小颖就把人带回家玩,还敢让叶微模仿她爸的笔迹签字,谁知道后来叶微会……”郑母说不下去了,摇摇头,“真是人心无法推测。”

陆终在回去的车上看了日记本,前面都被撕掉了,只留下了被性侵之后的记录。他不知道郑颖把前面的日记撕掉是为什么,但后面的那些足够让他了解不幸事件的大致过程。

她被人拖进宿舍附近的树林里,带着酒味的男人拿出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的挣扎全数作废,没有一点用处,只能用绝望的心情忍受男人的每一寸侵犯。

而正当她以为就要结束的时候,另一个男人欺身而上。

那一刻她真的好想去死,可是做不到,因为受制于人,因为太弱小。

但后来的发现,让她好恨,恨到觉得连死都解脱不了。

眼睛上的布因为激烈的动作而松开了一些,透过缝隙,她没有看见那两个男人的脸,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远远地站着,捂着嘴巴,瑟瑟发抖,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那人没有迈腿上前,没有伸出手,没有张开嘴,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被两个男人为所欲为。

甚至结束后,她看到两个男人扶着那人的肩,把人带走了。

日记本里,郑颖一直在用“她”来形容那个目击者。

7

陆终回到北陡,在说出日记本的事情之前,先得到了另外三个消息。

一是南辉没死,但伤势太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知道能不能醒。

二是程澄在砸伤南辉的烟灰缸上发现了两组血迹,一组是南辉,另一组不属于南辉,也不属于当时在房内的报案人,所以只能是凶手不小心留下的。目前程澄正在做DNA比对。

三是锁定了叶微的嫌疑。

南辉出事后,他第一时间去调看了监控,发现这次凶手也是跟踪南辉来到酒店的,而且在南辉家门口就开始埋伏了。

但和上一次一样,无论如何切换监控,都无法看到凶手是从哪个方向来南辉家的,就好像人是凭空出现一样。

邢非把监控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有一个老奶奶,穿着马甲,戴着口罩,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和凶手第一次出现的地方一致——南辉家附近的KFC。

邢非去查看了店里的监控,老奶奶进来后坐了三四分钟,便提着随身携带的包去了女厕所。十五分钟后,凶手出现了,手上提着相同的包,她走出KFC,把包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朝着南辉家走去。

事实如何不言而喻。

老奶奶和凶手,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而这个老奶奶,邢非有印象。他查看沈思良遇害时沈家附近的监控,在案发前也曾看到这位“老奶奶”的身影,只不过当时被他以路人甲的身份给忽略了过去。

现在想来,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再仔细观察“老奶奶”的行动,跟她银灰色的头发相比,走路的姿态和步伐似乎太矫健了些,不像个老年人。于是又顺手做了个技术分析,发现她和叶微身高相同。

难道是叶微假扮的?

但这样,大家就又有疑惑了——动机是什么?

因为沈思良和南辉强奸郑颖一事?

这说不通。

根据郑颖的日记,叶微作为目击者和同伙,本来就知道事情真相,后来还和沈思良结为夫妻生活多年,不存在因为这事杀人的理由。

那是因为发现沈思良在外面找小姐和玩SM,所以气急了杀人?

那对南辉呢?

以及,她为什么要假装成郑颖的样子?

还有,他们去找叶微问话时,叶微的反应非常真实,对沈思良的维护也不假,看不出一点说谎和违心的迹象。

一个非专业人士能演戏到这份上?

从开始到现在,这件案子他们虽然理出了大致的真相,但却处处充满矛盾,令人头疼。

“对了,”陆终想起一个问题,“你们怎么拿到叶微DNA的?”

“宋简拿到的,”邢非难得在陆终面前用自豪的语气提起自家妹妹,“你们最后去叶微家时她不是上了一趟洗手间吗?就趁机捡了几根叶微的头发回来。后来我又去垃圾回收站找到了她扔掉的包,还好还是干净的,里面有假发和衣服。如果检测结果表示三样东西是同一个DNA,那叶微就不要想逃了。”

陆终小小地惊异了下,朝宋简看去。无奈对方埋头研究郑颖的日记本,甚至拿出了铅笔在那儿涂涂抹抹,没注意到他眼里波澜的情绪。

程澄过来了,告诉他们检测结果一致,烟灰缸上不明血迹里提取出来的DNA,和扔掉的衣服,以及宋简在卫生间里捡回来的头发上的DNA一模一样。

凶手就是叶微。

陆终和邢非准备去抓人回来,至于之前的那些疑惑,也许叶微会亲口告诉他们答案。

而这时,宋简放下日记本,发出了疑问:“这日记本,真的是郑颖的吗?”

“嗯?怎么说?”

“这日记本前面部分都被撕掉,只剩下她被性侵以后的记录。一般来说撕掉是因为不想看,可性侵之后的日子和性侵之前的日子,肯定是之前的美好很多,换作我要撕也应该撕之后的那部分啊。还有,”宋简把日记本翻到第一页,黑色铅笔描绘出白色字迹,“我在这里看到了好几处‘弟弟’,应该是她下笔太重留下的印记,但据我们所知,郑颖是独生子女,哪来的弟弟?”

“也许是表弟也说不定。”

宋简点了下头,“是有这种可能,但我们还是确定一下吧,能拿到郑颖别的笔迹吗?”

陆终最后让郑父传真了一份郑颖的作文本过来,两个放在一起,不用对比,甚至看一眼就能发现其中的区别。虽然字体都属于清秀那挂,但连用笔的习惯都不同。

没人会在写日记的时候隐藏自己,这日记本,不是郑颖的。

8

众人被这转折弄得一时愣住了,半晌陆终才说,“我记得……叶微家是有弟弟的。”

他转而又拿到一份叶微学生时代的作文,对比过后发现叶微的笔迹和日记本上的才是一模一样。

所以,叶微是当年真正被性侵的人,那么日记本里那个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的人是郑颖吗?

受害者与加害者的位置反了过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郑颖的死是不是也和叶微有关?”宋简怔怔问道。

“不,郑颖确实是自杀的,她出事的时候叶微还在学校里上课。”

“天啊,到底怎么回事?”小花嘟囔着,“好人变坏人,坏人变好人,我都要混了。”

是啊,整件事疑问太多,只有叶微能真正解释清楚。

但不管怎么说,她杀人伤人的罪行是逃不掉了。

门铃响了很久,叶微才来开门。众人看到她手上的东西时吓了一跳,叶微也被眼前的人给吓着了。

“又有什么事情?”她抱怨着往回走,在沙发上坐下,把手里的水果刀放到茶几上,“该说的我都说了啊。”

众人的心微微落下。

陆终走上前:“叶微,我以谋杀沈思良和谋杀南辉未遂的罪名逮捕你,证据确凿,你不要狡辩了。”

叶微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愣了好一会儿后她垂下头,双肩微微颤抖。大家开始以为她哭了,后来才发现她在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痛快。

宋简觉得不对劲,走近陆终。叶微却忽然停了下来,再抬起头时,神情已经变得非常不一样了,麻木、冰冷、愤恨,跟换了个人似的。

“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

连声音也变了,不再温和,充满了攻击性。

人格分裂。

宋简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词,手不由自主抓紧了陆终的衣服,眼睛却朝自家哥哥看去,生怕眼前有一些熟悉的场景刺激到他。

不过幸好,邢非神色如常。

显然陆终也认识到了,试探着开口,“你是?”

“我是叶微,真正的叶微。”

“沈思良和南辉是你杀的?”

“没错。”

“当年被伤害的女孩真的是你?”

“伤害?何必说得这么委婉?当年被强奸的人是我。更可笑的是,我最后居然还嫁给了强奸犯。”叶微凄惨一笑。

“你知道沈思良临死前跟我说了什么?他在忏悔,说他和南辉很后悔当年的事,说不应该伤害我和郑颖。他们一直想要补偿,但是没有勇气,直到重新遇见我,沈思良觉得这是上天给他和南辉的机会,所以在发现我喜欢他之后求婚了。

“他没有爱过我,只想补偿而已,顺便时刻警告自己不能犯第二次错误,然后转头就在外面玩这种肮脏恶心的游戏!这样怎么可能会变好!而且就算变好了,也应该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所有人都要!”

“代价?就像你用郑颖的身份写那张大字报贴在学校里吗?”

“哈,没错,她在我心上刺了那么深的一刀,我怎么就不能朝她泼脏水?反正模仿她的笔迹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本来以为她或许会狡辩,那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结果她扛了下来,案子结束后还假惺惺跑来跟我道歉。我怎么可能会原谅她!所以我把日记本扔到她面前,让她看看我所遭受的折磨和羞耻,没想到不久她就搬走了。呵,我还以为她会以死谢罪!”

“她确实死了,”陆终说,“离开之后不久就自杀了。”

叶微顿了下,冷笑,“死了就死了,她也不配做人。只是她死了倒一了百了,我的噩运却没有结束,否则也不会再次碰上沈思良。不过这事有坏有好,唯一的好处就是我发现了真相,心血来潮要清理杂物,然后在贮藏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条很旧的黑裤子,里面有一个发夹,是我被强奸时戴的那个,我一眼就认出来。

“才知道……我深爱的老公是真正的禽兽。另一个叶微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我看着她强行蒙蔽自己,忘掉一切,继续沉浸在沈思良编织的美梦里。我知道这样不行,梦迟早会有醒来的一天,只有沈思良死了,她才可以一直梦下去,当然我也不会放过南辉的。但现在你们毁了一切!”

“我们怎么毁了一切?”

“我耍的小把戏没有骗过你们,现在查出了真相,你们会叫醒她,把她变得和我一样痛苦。我原本打算事情结束后一直睡下去的,把人生交给她,只是没有机会了!”

叶微猛地抓起水果刀,刀尖部分朝向自己,“她不能想起过去的不堪,不能想起大家是怎么说郑颖的。太喜欢打扮、太不检点、太花枝招展、太不懂矜持,这些风言风语打在郑颖身上,实际也戳中了我的心,因为真正被强奸的是我!”

“不是的!”宋简听不下去了,大声反驳,“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是无辜的,错的不是你,是沈思良和南辉……”

“是我是我!”叶微大叫,“连我爸妈都说是我的错,他们说如果我多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还不让我说出来,郑颖的事情爆发后他们很庆幸,说让我只要看着坏人接受惩罚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他们没有安慰我,没有想到要为我找回公道,只会叫我忍,根本看不到我的煎熬……”

叶微冷静了些,看着宋简姣好的容颜,精心搭配过的服装,再深深盯着她的长裙,脸上涌出一股股委屈,“我已经忘了穿裙子是什么滋味了,每次看到漂亮的衣服,我都只敢轻轻地摸一摸,远远地看一看。但是不敢拥有,我太害怕了,也不配。所以我很高兴叶微忘了一切,可如果一定要记起,那我宁愿她死去!”

她举起水果刀,猛地朝向自己心脏,然而陆终比她更快,在刺入衣服之前狂奔过去握住了刀刃。鲜血倏然流出,叶微看愣了,被他趁机抢过刀丢在一旁。

他摊开叶微的手,然后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让血流在她手上,滚烫的血液在掌心流动,叶微哆嗦了一下。

“感受到了吗?”陆终的语气非常认真,“这是生命的温度,非常炙热,可以融化一切。你很好,很坚强,不要否定自己,那些漂亮的裙子你完全可以拥有,没什么配不配,这是生命赋予你的权利,谁都夺不走。但前提是,你要活着。”

叶微愣了许久,最后放声大哭。

所有人都冲到了前面,不是围着叶微,就是围着陆终,只有宋简一个人站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陆终。

9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陆终烦躁地挂了电话,明知道这电话打不通,但他还是试了一遍又一遍,阖家团圆的除夕夜,他却只能陪着冰冷的机械女声度过,真是气人。

试过无数方法,还是联系不上,陆广河这个老东西,遇到事只知道一个人扛着,根本还是把他当作孩子。

忽然,在一片烟火声中陆终听到自家门铃响了。当下一惊,怀着五分期待五分谨慎地开了门,然后就呆住了。

门外,宋简提着保温桶向他问好,“新年快乐!我包了饺子,特地给你送来!”

外面很冷,风很大,宋简说一句话,冒了无数白雾。

陆终把人请进门,然后问了个傻里傻气的问题:“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来的啊。”

从停车的位置到陆终家门口只有一分钟的路程,但宋简还是被冷到了,鼻尖红红的,让陆终觉得特别可爱,或者说可口,想啃一下。

宋简没发现他的异样,反而催人去厨房拿碗筷,然后把保温桶里的饺子一个个仔细整齐地取出来。

等保温桶空了以后,宋简把饺子推过去,一脸期待地注视着陆终,“虽然不是我弄的馅,但外面是我包的,也算我的手艺了,你尝尝看。”

陆终吃了三个,一直点头,“很好吃。”

但饺子的味道他其实根本没尝出来,全身的感官都跑到宋简脸上。

宋简也看出来了,一直在笑,什么也没说。

陆终觉得这是他吃过最煎熬的一顿饺子,想要快点吃完但又不能表现出来,有序结束后他迫不及待问道:“你……为什么来?”

宋简笑容更深了,没有回答,反而站起来探身过去,亲了亲陆终的脸颊,她冰凉的嘴唇碰到陆终温暖的脸,相触的瞬间似乎有电流划过两人身体。

“因为喜欢你呀。”

宋简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混合着淡淡的果香,让陆终瞬间迷失了自己。

编者注:本文为#新春盛宴#故事大赏#亡者归来#主题小说征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