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陡之说谎者
1
苏晓出院之后，邢非请了几天假帮她们母女搬东西，毕竟已经决定好要回来生活，有好些事情要忙。邢非本来还打算趁机加深两人的感情，哪想到会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和苏晓讲悄悄话。
好不容易等最后一天忙活得差不多了，苏妈妈也去买菜准备好好犒劳下两个孩子，屋子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邢非刚往前一步，兜里的电话就响了，心里顿时觉得不妙，等看到屏幕上“陆终”两个大字后更是认命。
“喂。”
“你人在哪里？”
“北陡。”
陆终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抱歉，你的休假时间要提前结束了，马上来明月御湖温泉度假村。”
邢非知道这地方，市里新开发的高级度假村，才开放不久，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转身，苏晓站在相隔几步的距离之外，面色温柔，“要走了？”
“嗯，有案子了，”邢非在她面前站定，犹豫又期待，“我能抱抱你吗？”
苏晓未语，靠近贴到邢非胸膛前，等了一会儿见人还没动作，羞赧道：“还不快抱？”
邢非这才回神，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慌忙展开手搂住怀中人，力道没个轻重，苏晓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短暂地拥抱过后，邢非急急出门。
外面，大雨倾盆，邢非这才想起昨天看天气预报，最近两天会有阵雨。
和陆终汇合后，邢非问道：“是个什么情况？”
“富商宋孟，三天前带着家人和合作伙伴入住度假村的别墅，今天早上九点被发现死在别墅后面的小树林里。”陆终压低声音，“电话是直接打到局长那里，局长又打给我，让我安静低调、迅速立刻马上破案。”
邢非从几个重复使用的形容词中，切实体会出了事情的紧迫性。
两人一语不发直奔现场，大雨无序砸在伞顶，又顺着伞沿落到两人脚边，炸出一个个水球。
外面的雨还在下，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然而媒体来得比警方还快，已经在别墅门口挤成蜂窝状。陆终和邢非挡了不知道多少个话筒，才成功进入别墅。
雨棚已经被搭起，宋孟穿着灰色运动套装躺在其下，附近的地只湿了一点点，他胸口竖插着一把灌木剪刀，这应该就是致命伤，可从血液流出口看，身上又不止这一处伤口。
宋孟半阖着眼，脸色苍白干枯，邢非忽然想起前两天带着苏晓去买新电视时，偶然间看到财经节目的访谈——里面的人精神奕奕，容光满面，大谈自己对国家当前经济的看法。那时候的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在短短时间里死于非命。
程澄听到脚步声，抬头见他们过来，便开口道：“幸亏这雨下得晚，要不它一刷，不知道会给我的工作造成多大困难。”
她低下头，双手虚撑在尸体上方，“死因很明显，灌木剪刀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膛，凶手非常用力。此外身上还有三处刺伤，分别在腹部、右腰和肚脐处，尸体全身僵硬，尸斑已经进入扩散期，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九到十二个小时。”
陆终看着表，计算道：“那就是在今晚凌晨一点到昨晚十点之间。”
邢非在一旁，闻言问道：“他失踪了一整夜，别墅里的其他人怎么都没发现？”
“关于这一点，小花已经在做笔录了。”
“我听说啊，还是保姆先发现人不见了，大家才开始找的，”程澄啧了两声，摇头感叹，“真是豪门情薄。”
“凶器是哪来的？”
“和度假村的负责人联系过，应该是园艺工人修剪灌木时不小心忘在这里的。这条路，”陆终指着被树木掩盖，看不到尽头的小道，“通往明月湖，是这个度假村的招牌。这片别墅区也是，专门提供给像宋孟这样的富商，每幢别墅后面都有这么一条散步小道，连接别墅和明月湖。”
“这么贴心，肯定也没装监控吧？”
“是的，说是保护客人的隐私。”
这下麻烦了。
没有监控，那岂不是只有死者和凶手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2
除了死者宋孟，别墅里还有他妻子尹心、儿子宋行微、友人兼客户王明达，以及王明达女友程琳和保姆张阿姨。
程琳：“昨晚我和明达八点的时候就离开了，去参加度假村另一位合作商举办的Party，凌晨时分才回来的。”
“期间你们一直待在Party？”
“没错。”
小花点点头，顺便记下了举办Party的合作商姓名。
保姆：“我九点五十收拾完准备回房间睡觉，正好碰上先生下楼，说去要散步。”
“这么晚了还去散步？这是他的习惯吗？”
“没有，先生偶尔想起才会出门散步，很少有这种情况。”
宋行微：“吃过晚饭后我就回房学习了，一直没出来过。”
“你高几了？”
“高三。”
嗯，确实是个学业特别繁忙的阶段。
尹心：“我新接了一部电视剧，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剧本，包括昨天晚上，还和编剧差不多讨论了一整晚剧情。”
虽然平时工作忙，但只要有时间小花还是能追剧看八卦，所以她认出尹心和程琳都是活跃于屏幕的女明星，因此对于尹心的话，她并不是很怀疑。
真正令她疑惑的是另一点。
“宋太太，你老公那么晚还没回房睡觉，就不担心？”
尹心红着眼，蹙眉解释，“我以为他在另一个书房工作，集团最近要扩展市场，他很忙，经常到两三点才睡。”
她的话倒不是完全不可信，只不过在一旁安静观察的陆终注意到宋行微和程琳的表情很微妙，一个是审视中带点厌恶，一个关心中夹着忐忑。
其中有鬼。
不过当务之急，是把人先留在别墅里，“各位，对于宋先生的遇害，我深表遗憾，警方目前正在努力缉拿凶手，我希望在此期间，你们都能待在这里不要离开。”
客户王明达首先不同意，“笑话，留在这里，我外面分分钟上千万的生意不管了吗？”
“王先生大概还没有弄清楚情况，”陆终耐心解释，“你现在是嫌疑人，案子一天不破，身上的嫌疑就挂一天，现在外面的媒体已经开始胡编乱造了，说什么的都有，包括猜测你在这件凶杀案中的位置。不管真假，这些猜测肯定都会分分钟影响到你上千万的生意，所以我觉得，王先生还是先配合我们的工作比较理智。”
陆终的话在理，王明达也不好继续发作。
车上，小花举着现场附近情况的照片看，发现散步小道两边都是成片的灌木，足有一人那么高，树枝遮遮挡挡，根本不到另一条路的情况。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陆队，邢副，你们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外人，之前一直埋伏在灌木丛里？”
“不太可能。”陆终回答。
“为什么？”
“第一，死者没有定时去散步的习惯，凶手怎么确定自己今天能等到人？第二，既然是埋伏，那一定是做好了计划的，凶手会不带凶器而去借助别人忘在那的剪刀？这不可能，所以我更认为这是一起激情杀人事件，凶手冲动为之。”
“最可疑的还是别墅里那几个，”邢非接着陆终的话道，“对了，宋孟和尹心是二婚吗？宋行微应该不是他们俩的孩子吧？”
“这个我知道！”八卦小达人小花积极举手发言，“宋孟之前结过一次婚，但老婆去世了，后来他认识了尹心，两人交往了三个月结婚。尹心之前是娱乐圈新秀，新晋小花旦，所以她宣布要加入豪门太太行列的时候网上还蛮轰动的，说什么的都有。
“我那时候看过一个帖子，说这桩婚事是由程琳撮合的，她们俩是同门，在一个经纪公司。刚出道那会儿两人经常在一起参加活动，看起来感情不错，不过后来一个走实力路线，一个偶像路线，就渐渐凑不到一起了。大家就以为两人缘分到此结束，结果程琳一条微博证实了自己红娘的身份，于是网上又开始为这份塑料姐妹情鼓掌了。”
陆终回想起程琳看向尹心时眼里的关心和忐忑，可不觉得她们感情很塑料。
3
回到队里，小花继续深入调查宋孟和别墅里几人的关系，才调查了开头就被气到了。
“这个宋孟，作为商人是很成功的，但作为丈夫，他一点都不合格。有了钱就抛弃糟糠之妻，在外面和新情人高调秀恩爱，丝毫不顾及家里妻子的感受，久而久之，前妻患上了抑郁症，没熬过去自杀了，还是儿子宋行微第一个发现。
“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对儿子根本就不关心。我和班主任联系过，宋行微本来就比较孤僻，母亲死后状态更加不好，和宋孟的关系可以说是完全破裂掉。班主任还说，宋孟平时不关心孩子，连家长会都不来，可一旦宋行微成绩下滑就进行体罚。”
小花义愤填膺继续道，“班主任好几次在宋行微脸上、胳膊上看到了伤，问了，宋行微说是自己摔的。可老师不傻，摔的还是被打的，她一眼就能分清。她心里焦急，试着联系过宋孟，对方却根本不理她！”
过了半小时，气倒是不气了，就是语气充满了感叹，“哎，豪门太太不好当啊，宋孟和尹心结婚之后依旧在外面花天酒地，每被拍到一次，尹心就要被笑话一次。有回还被记者当面发难，啧啧，那场景隔着屏幕我都觉得尴尬。
“更过分的是，宋孟名下所有的财产里，只给尹心留了四套房子，换成市价，”小花的感叹忽然少了一些，“这四套房子也够尹心下半辈子生活了……但还是觉得不值啊。”
邢非插了一句：“尹心说一起讨论剧本的那个编剧，你联系上了吗？”
小花语气立马变得严肃，“联系上了，她们确实讨论了一晚上剧本，但中途编剧去接一个私人电话，大概有半小时。这期间尹心做了什么没人能证明，而且这编剧说了，她们继续讨论的时候，尹心有些气喘，情绪也较激动，没过多久就说累了，要休息。”
“那时候几点？我是说她情绪变化时。”
“差不多十点五十。”
再后来，小花发现宋孟和王明达的合作也并不是都充满了愉快，在上一次合作中，因为宋孟的狂妄自大，使两家公司都亏了不少钱，让王明达在董事会的地位被动了些。所以这次合作，王明达迟迟不肯答应，两人来度假村之前没少发生不愉快。
综上所述，别墅里只有保姆和程琳的嫌疑较少。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嫌疑较少的程琳没多久就跳到“嫌疑较大”的队伍里，一跃跃到了前排。
事情发生在程澄来说明尸检报告的时候。
“解剖后确认死亡时间在十一点左右，剪刀手柄部位只有死者的血液，并无指纹。但有擦拭过的痕迹，所以指纹应该是被凶手给擦掉了。还有，死者致命伤口处，有一个圆形的痕迹，我开始以为是胎记，后来再看，应该是某种圆形物体的印压痕迹，而凶器上又没有圆形的部分，所以我猜测应该是凶手身上的东西，比如戴在手腕上的链子。
“死者腹部、肚脐和腰侧部位的伤口都存在角度倾斜，但致命伤处却几乎没有，所以我认为最后凶手应该是骑在了死者身上，正对着胸口刺下去，非常用力，因此手腕上的东西会在伤口附近印出痕迹。
“另外，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少量棕色粉状物质，检测过后确定是市面上一种大牌气垫粉底。我上网搜了下，程琳恰好是这个粉底的明星代言人。当然，这可能只是巧合，毕竟别墅里还有另一位女明星。”
闻言小花打开手机，想去找找程琳代言的这个产品，正好一个新闻推送跳出屏幕，是一则八卦新闻，本来这没什么，然而小花却看到王明达的名字，于是点开，发现是某位记者昨晚潜入Party，拍到当红小嫩模和知名富商的限制级亲热视频。
视频虽然模糊，但依然能看出男主和王明达很像。为了确定八卦的真实性，小花给该记者打去电话，询问过后确认知名富商就是王明达，记者那还有完整视频，从十点开始，一直到一点王明达才离开。
至于程琳，在视频中，她十点左右就和王明达分开了，镜头最后扫到她时，她正离开Party，朝出口走去，直到十一点二十分才回来。
这可和她说的“凌晨时分才回别墅”的证词相距甚远。
4
三人再一次来到别墅，小花直接转道去了案发现场，凶手既然擦拭过凶器，除了带走，说不定会把用来擦拭的东西扔进灌木丛中，她得试着找一找。
问过保姆后，陆终和邢非得知程琳正陪着王明达在二楼客房里休息。
两人走上楼梯，在拐角处被宋行微堵住。
对方红着眼，压着嗓门哑声道：“我知道凶手是谁，是尹心杀了我爸爸，真的是她！”
陆终没把这话当真，也没把这话作假，问道：“你有证据吗？”
宋行微飞快垂下眼，又抬起，“她……她生气啊，我爸天天不回家，女人的妒忌心是很可怕的！而且也有可能是为了钱……”
听起来像是小孩的胡言乱语。
宋行微见人不信，更是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就传出了尖锐的破裂声，三人朝那奔去，只见尹心和程琳站在阳台上手足无措，尹心脚边是碎开的花盆。
“怎么了？”
“没什么，”程琳迅速开口解释，“聊着聊着不小心碰倒了。”
可她们俩刚才慌张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陆终没有拆穿，而是表明来意，“有些问题想请程小姐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尹心抽了口气，她欲言又止地看着陆终，又看看程琳，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但最后还是压下去了。
而程琳则是微微撇过头，错开尹心的视线。
陆终和邢非将两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临走前，陆终问宋行微要不要一起来。
“刚才的话你还没说完吧？”
宋行微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反正说了你们也不信。”
陆终没有强求，只是吩咐留守别墅的警员看住宋行微。
询问室内，邢非问道：“程小姐昨天跟我们说，案发时你和王先生一直在外面的Party上，这话还记得吧？”
“记得。”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语气并不坚定。
“记得就好，我这里有一个问题，想请程小姐解释下。”
邢非把那篇八卦报道送过去，程琳脸色刷得变白，她太大意了。
“这个记者还顺便拍了视频，我们发现你十点左右就离开Party了，请问后来去了哪里？回别墅了吗？”
“是……”程琳强行镇定着，“不过我没有碰见宋孟，我不舒服，直接回房间休息了。一开始没有说实话，是不想你们知道那个小嫩模的事，太丢脸了。”
“程小姐，”陆终制止了她的胡编乱造，“在这里，说谎只会加重嫌疑，你已经说了两个谎，还要继续第三个吗？”
“我……”
“我们在宋孟的指缝里检测出了某牌子的粉底，你自己代言过什么产品应该都还记得吧？你回别墅之后跟他见面了是不是？或者说你就是为了跟他见面所以提前回别墅？你们发生争执？他打了你？”
程琳低声呢喃了一句，陆终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他想睡我。”程琳不再犹豫，抬头坚定道，“我回去看见他在散步，就过去打了个招呼。他和王明达臭味相投，看到我一个人回来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开始只是调笑几句，后面越说越难听，满嘴跑火车。我气急了，没忍住骂了他，他也气了，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我就跑了，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做了个面膜，才重新去Party上。”
两人被这剧情给惊到了。
“你不是王明达的女朋吗？”
“那怎么了？各取所需而已，又没有真感情在。”
“可宋孟是尹心的丈夫。”
“所以我没答应啊。”
噫……
有点道理。
5
“怎么样，你觉得可信吗？”从审讯室出来，邢非靠在墙上问道。
陆终摇头，“宋孟好歹是个成功的商人，权衡利弊是他的本性，和王明达还在合作洽谈阶段，怎么可能会对他正经带出去的女朋友提这种要求？”
“所以她还是没说实话。”
“对，而且我怀疑原因可能在尹心身上，这两人的关系还要再查。顺便派人去别墅把程琳的首饰取来，拿给程澄和那个圆形印压痕迹做比对。”
比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程琳的首饰基本以手镯为主，挤压只会留下横条印记，而非圆形，程澄拿出唯一一条用水晶串起的手链，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太小了，对不上。
所以，要么程琳不是凶手，要么她把证据给藏到或者扔到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
这时，还在别墅研究灌木丛的小花打来电话，语气里透着焦急，“陆队，宋行微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回事？”
原来小花在灌木丛中真的有所发现：一对遭到雨水破坏的脚印。幸好这片灌木枝叶繁茂，能起到不小的遮挡效果，再加上又是阵雨，破坏程度并不大。小花仔细观察之后，确定这是一个43码的脚印，后跟处深，前脚掌浅，结合现场环境，这里应该有人蹲过，而且时间较长。
小花立马回到别墅检查鞋柜，三个男人里只有宋行微的鞋子大小符合，她又马上去找宋行微，可人不在房间里，也不在别墅里。
查过之后才知道宋行微匿名联系了守在外面的记者，利用他们造成混乱，扰乱门口警员的视线，趁机跑了。
于是，刑侦队又多出了一个任务——找到熊孩子宋行微。
一个小时后他们在国道附近找到了人，熊孩子沿着国道想徒步走回远在千里之外的外婆家。
小花找到他后直接带着人去了刑侦队，宋行微拉耸着肩膀坐在椅子上，一只手不断拉扯着右手腕上的小菩提佛珠。
陆终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他对面，问：“为什么悄悄离开？”
宋行微音量不低，语气倒很坚定，“因为你们没用。”
“什么？”
“我说，因为你们没用，”宋行微抬起头，愤怒道，“我都告诉你们凶手是尹心了，可你们呢？偏偏把程琳带走了，你们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我也不要相信你们，与其留在这里被尹心杀掉，不如自己救命。”
“小孩，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你一口一个尹心是凶手，却不告诉我们证据是什么，让人怎么相信？”陆终顿了下，继续道，“比如说我现在怀疑你，证据就是在现场附近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你的脚印，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宋行微略微张着嘴，眼里的愤怒还来不及消散就愣住了，没明白事情的矛头怎么一下子转到了他身上。
陆终仔细地盯着他，发现他又开始拉扯手腕上的佛珠。
“这个问题让你很紧张吗？”
“啊？”宋行微跟着陆终的视线往下看，动作停留在佛珠被拉离手腕的瞬间，他连忙放开手，撸下袖子，可即使只有一瞬间，陆终也已经注意到他手腕上凸起的几道横向伤疤。
他皱了下眉，状似随意地夸奖：“佛珠挺不错的，你自己买的？”
“不是，我妈妈给我买的，我爸信佛，要求家里每个人都戴。他以前戴的也是我妈买的，不过现在换成了那个女人的，那女人可做作了，背地里嫌弃佛珠丑，但到了我爸面前就一个劲儿赞美。”他想起了什么，忽然露出一个顽劣的笑，“你不是问为什么会有脚印吗？因为我躲在那里呗，我爸把别墅的无线密码改了，我只好跑到外面连度假村的免费无线，然后就听见他们吵架。”
“吵架？谁和谁？”
“我爸和尹心，还有程琳。”
“所以那晚除了程琳，尹心也见过你爸了？”
“是啊，程琳被他打了一巴掌之后就跑了，没过多久尹心又来了。哼，你不是问我要尹心是凶手的证据吗？我告诉你我当时听到了什么，尹心和程琳，她们两个以前是情侣，同性恋！被我爸发现了，那天晚上去找我爸谈判，可惜都没有成功。我虽然没有听到最后，但尹心是最后一个见到我爸的人，凶手除了她还能有谁？”
陆终疑惑，“你为什么没有听到最后？”
“戏听够了呗，再蹲下去怕被发现，到时候我可承受不了我爸的怒气。”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们？”
“没缓过来呗，后来说了，可你们信了吗？”
陆终看了看他，又看看那串佛珠，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个想法。
他让人再去别墅，带来尹心以及她的佛珠手串。
6
陆终回到审讯室，似笑非笑，看得程琳心惊胆战。
“我原本以为程小姐足够坦诚了，没想到临门还骗了我们一把。你和尹心，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晚你真的是回别墅意外碰上宋孟，还是跟他约好了的？”
“你们发生争执，是因为死者对你有非分之想，还是因为你和尹心的关系被他发现了？”
一个个问题下去，好似有千斤重，压得程琳抬不起头，脸色愈白，“我……”
“程小姐，希望这回你能考虑清楚再开口。”
“我和尹心，”程琳认命似的闭上了眼，“我们确实在一起过，刚出道那会儿，合作了几部戏，互相产生好感，然后就开始了。但是你知道的，我和她都是公众人物，大环境下，哪有我们的容身之地？谈了两年分手了。
“后来我认识了王明达，她又通过我认识宋孟，两人走进婚姻殿堂，我劝过她，可她不听，我以为她心里清楚这段婚姻的本质。但这次在别墅见面，她向我抱怨宋孟的花心，抱怨宋行微对她的不尊重。
“她哭得梨花带雨，让我想起了以前的种种，一时没忍住吻了下去……不巧被宋孟撞见了。你说得没错，我是约了宋孟见面，想和他谈谈这件事，但是没谈拢，还被他打了一巴掌。”
“那你回去之后，宋孟一个人待在原地？”
程琳沉默了会儿，摇头，“不是，我上楼后想去找尹心，结果没找到人，后来发现她站在小道上，似乎在和宋孟争吵。”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和宋孟说的？让他不要声张，还是成全你和尹心？”
“我让他不要声张，如果同意，我可以帮他劝王明达，促成这次合作。”
宋孟没有答应，显然是因为她俩的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这时候尹心再紧跟着出现，无疑等于撞到枪口上。
但宋孟一定没有想到，这把枪最后对准的会是自己。
程琳和宋行微的话都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在程琳之后，尹心也见过死者。
可尹心却隐瞒了这一点。
她到了之后，陆终先要来了佛珠，让邢非送去程澄那里，不一会儿后回来，邢非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佛珠和伤口处的圆形痕迹对上了。
尹心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直觉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还与她有关。
“怎么了？你们拿我佛珠干吗？”
陆终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神态和语气都十分自然，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尹小姐跟我来吧，有些事想问问你。”
直到坐进审讯室，尹心才真的感觉到了不对劲，紧张道：“我又不是凶手，你们带我来这干吗？”
“不是凶手，你为什么说谎？”
“我哪里说谎了？”
“你说案发当晚一直和编剧谈论剧情，可其中明明有半小时编剧去处理私人事情，你是一个人的。”
“那又怎样？”
“对方说后来继续谈论剧情的时候，你喘气，情绪也不对，所以能说说那半小时你干什么去了吗？”
不安渐渐浮现在尹心脸上，“我……我去运动了……”
“尹小姐，”陆终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们既然坐到这里，自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你与其垂死挣扎，不如坦白从宽。”
“我……你们都知道了？”
陆终没有回答，但神情足以说明一切。
“是程琳告诉你们的对不对？我去找宋孟的时候她还没走，肯定看到了。”
“是她对不对？”尹心又问了一遍，自嘲道，“只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早该想到的，她那么看重自己的事业，被你们带回来，肯定会第一时间把我卖了，亏我还担心她，看到她被打了就跑去找宋孟理论。可是，可是宋孟他跟我说程琳只想用合作保她自己，我太失望了，太生气了……”
“然后你们俩吵了起来？你失手杀了他？”
“对，嗯？什么？”尹心抬起头，慌了，“我没有杀他，只不过和他吵了一架而已，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你没动手，宋孟身上为什么会有佛珠的压痕？”
尹心这才知道他们一开始取走自己的佛珠是为什么，顿时气笑了，“有没有搞错？那佛珠宋家人都有，他儿子宋行微、保姆，谁没有！说不定是宋行微呢！宋孟对他要骂就骂，要打就打，还间接害死了他妈，他肯定比我还恨宋孟，再说了，他不是还逃跑啦。”
陆终站了起来，“事实如何，证据会告诉我们答案，还请尹小姐在这里多坐会儿。”
走出审讯室，邢非苦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会演戏的缘故，总觉得她没有撒谎。”
同样的疑云也漂浮在陆终心头，现在就等程澄那出结果。
7
这期间宋家的保姆也来了，问过之后才知道她是担心宋行微，来接人的。
陆终想了想，随后倒了杯水，朝人走去。
“喝点水吧，你应该还要再等会儿。”
保姆接过一次性杯子，随手放到一边，焦急问道：“警察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带少爷走啊？”
“你很担心他？”
“是啊，我在宋家做了十年，可以说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他没了妈，现在又没了爹，多可怜。”
“宋行微和他母亲感情好吗？”
“当然好，先生不管家，太太和他两个人相依为命，怎么可能不好？”可能是因为男主人死了，保姆少了几分顾虑，有啥说啥，“太太死后，少爷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成绩退了不少，又被先生打骂，精神更不好了。”
“哪方面的精神不好？出现过激行为了？比如%……割腕？”
保姆重重叹了口气，“有的，自杀过一次，救回来之后又被先生打了，之后没再出事过，但心里肯定还难受着，所以……那词怎么说来着，自残吧。我发现之后偷偷给少爷外婆打了电话，少爷去那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好多了。”
怪不得宋行微手腕上会有那几条细疤。
割腕……自残……宋行微应该对他父亲有很多怨气吧？
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在尹心和宋孟吵架时偷偷离开了？
凶手用灌木剪刀连刺宋孟四次，相比瘦弱的尹心，作为青少年的宋行微更有力气。
在去别墅找尹心之前，他没有放宋行微离开，也是出于这些顾虑，他没法确定宋行微话的真假。
然而，程澄拿来的结果和陆终的疑虑相距甚远——在尹心房里找出的佛珠上提取到了微量的残留血迹，检测过后与死者DNA一致。
证据确凿，凶手……似乎就是尹心。
陆终沉默好一会儿，问：“佛珠的串绳你检测过吗？”
程澄一愣，有点弄不明白陆终的意思，“没有，为什么要检测串绳？”
邢非大概明白了陆终的意思，“你怀疑被掉包了？”
“确实有这个怀疑，毕竟尹心的佛珠没有随身携带，”陆终点头，“我们推测过，凶手是冲动杀人，但他在逃离现场的时候没忘记把凶器上的指纹擦掉，就说明这时候他已经恢复了理智。
“清醒过来了，他肯定就会发现佛珠上的血，回去后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处理佛珠，而不是这么容易就让它落到我们手里。还有，论杀人动机，宋行微的比较大，而且关于他的出走，理由牵强，无法自圆其说，我不放心。”
程澄再来时，一脸菜色，“在尹心的串绳上检测出了另一组DNA，和宋孟的亲子匹配度高达99%……”
宋行微，只能是宋行微的。
可他的佛珠怎么会到尹心那？
只有一个可能性。
陆终重新坐到宋行微面前，“我们找到决定性证据了，是你们戴的佛珠，在有一条上检测到了你爸爸的DNA，那条是尹心的。”
宋行微迫不及待开口，“我就说了她是凶手……”
“你以为我会这样说是吗？”
宋行微变了神色，“什么意思？”
“你手上的疤，是以前割腕和自残留下的，佛珠上应该沾到了不少血吧？后来你把菩提子换了，挂绳却没换，那上面还留着你的DNA。”
宋行微脸色猛地一白。
“想起自己漏了哪一步？尹心房间里的佛珠，其实是你的对不对？”陆终往后一靠，“说说吧，怎么回事？”
“……吵架了呗，好心劝他离婚，他到反过来打我骂我，我一气之下抓起剪刀就把他捅了。反正他也不爱我，不关心我，死了还是活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原来以为妈妈是爱我的，现在看来也不爱。”
否则她的爱怎么会成为锁定他罪行的关键证据？
他割腕的时候，佛珠浸了血，出院之后看见佛珠心里总憋着气，所以打算把东西给换了，可这佛珠……上面的每一个菩提子都是他妈妈亲自挑选的，串绳也是自己编的，全部换掉的话，他舍不得，思考再三，他决定把外面血迹斑斑的菩提子换掉，留下串绳，反正到时候被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可现在，偏偏是因为这绳子功亏一篑。
宋行微越想越忍不住笑意，到最后索性放声大笑，但没多久，笑声渐渐低下，变成了抽泣。
“我恨他，也恨我妈妈，她明知道我只有她一个人，却还是抛下我。”
尾声
案子结束后，尹心和保姆回了别墅，程琳没有跟上，她和尹心决裂成这样，实在不知该如何见面，幸而另一位关系较好的富家太太听说了这件事，主动提出来接她。
等了一会儿，富家太太的车出现在公安局门口，她走过去坐上副驾驶，却迟迟不见朋友发动车子。
“怎么了？”
一抬头，发现朋友伸直了脖子看着前方，后面来下了车，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
她也看去，只见两道倩丽的背影相携走进公安局大门。
“怎么了？”她又问了一遍。
朋友被她唤回神，带着几分慌张重新上车，“没什么，认错人了。”
另一边，宋简带着未来嫂子苏晓去慰问亲哥以及自家男友。
苏晓低头看了看两袋满满的蛋糕，有一点疑惑，“邢非什么时候喜欢吃甜食了？”
“他不喜欢啊。”
“可你……”刚刚劝我买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啊。
宋简愣了下，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坑了嫂子一把，连忙补救道：“但他也不讨厌甜食，我们主要是为了给他们补充能量！”
绝对不是单单因为她陆队长喜欢！
编者注：本文为#非正常死亡#主题小说征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