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陡之吸血鬼

1

绿山青街的建筑形式和弄堂相似,由连排的老房子构成,道路长而狭窄,适合步行或者两轮类交通工具,一般四轮私家车就难以进入,更不要说警局专用的SUV。

陆终下车,阴冷的雨丝被风吹到脸上,两边房子里都是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的吃瓜群众。

邢非从半死不活的路灯下出现,朝陆终喊道:“陆队,在这边。”接着,便进了身后的拐角。

陆终跟上,一路走到里面第四幢房子,上去三楼。

法医和技术队都已经到了,正在检查尸体和现场。三楼的房间本该是卧室,此时却摆着一张圆桌,左右各有两把椅子,听邢非说,尸体被发现时正端坐在椅子上。

“程澄把尸体带回去了,”邢非走近,“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不同,一名昨天遇害,另一名大约在三四天前。”

“确定是那两个失踪的女生吗?”

“对,虽然容貌有些许改变,但经过仔细对比,能确定就是她们。”

“‘容貌有些许改变’是什么意思?”

“就是……”邢非不知道该怎么说,叹口气,把照片递给陆终,“诶,你自己看吧。”

陆终低头,才发现邢非的“些许”算是比较客气的形容了。

刑侦队办公室的白板上还贴着两名失踪女生的照片,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充满朝气,哪是现在这样,不仅死气沉沉,还像个披着皮的骷髅,脸皮和骨头紧密相贴,毫无缝隙。

“怎么变成这样?”

“不止脸,整个身体都是这样,程澄说,死者几乎被抽干了血。”

陆终猛地扭头,“那血呢?”

“不知道……”

不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

邢非接着道:“房间里有大量痕迹,毛发、烟头、脚印,唯独没有血迹,厨房、卧室、卫生间都做过鲁米诺实验,没有任何发现。凶手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抽受害者的血,肯定是有用途的。如果这里是作案现场,不会没有痕迹留下。”

陆终靠近窗户,撩起窗帘看了眼,对面的屋子里,正有几个吃瓜群众站在窗口,不停地打量着,“这里的条件、情况也不适合,家家户户贴得很近,隔音效果差,无论是绑架囚禁,还是杀人,对凶手来说都太危险。”

他转头,“报案人是怎么说的?”

邢非指了指身后,“报案人就是对面的租户,他说这房子本来是常年关窗的。今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发现窗户开着,觉得新奇就多看了会儿,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儿,就打电话报案了。他说自己也就是图个心安,没想到会真出事。”

“他早上走的时候窗户还是关着的?”

“是的,所以我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凶手抛尸,肯定要选一个隐蔽安全的时间,不可能是在报案人上下班的这段时间,天都还亮着,最好的时间是昨天夜里。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那个时候就把窗户打开,非得白天再冒险来一趟。”

“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捕获新目标。”陆终往回走了几步,“你也说过,凶手抽血肯定是有用处,他绑了两个人,现在两个人都死了,他必须要重新找个活体血源。

“我们把两件失踪案合并以后,就借助媒体的力量呼吁女性不要单独出门,注意安全。但因为失踪者生死不明,群众心里始终存在着侥幸。可一旦尸体出现,恐慌就会出现,凶手想再次作案难度也会增加。”

“现在他开了窗,就说明已经得到了新目标。”

“对,那就有两个问题了。一是凶手大可以尸体放着不管,等它腐烂发出异味后再被人发现,为什么要开窗提前暴露呢?二是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抛尸?”

说完,陆终踩了踩脚下的地板,老旧木板因为挤压发出“吱呀”声,似乎在回答众人暂且还未得知的答案。

“陆队,邢队,我找到了一样东西!”小花尖叫着跑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铁盒,“我刚刚把床搬开,在墙角发现了一个被砖头挡着的洞,砖头挪开后就发现了这个。”

打开后,盒子里有好几袋未开封和已开封的注射针头,还有三四包小袋装着白色粉末。小花原本还笑嘻嘻的神情一下变得严肃,更不要说陆终和邢非了。

陆终拿起一包白色粉末,仰头放在灯下看了看,“应该是海洛因。”

2

四天前警局接到报案,一对外地夫妇说自己来旅游的女儿失踪了。警方查看酒店监控时发现,该名女生在住进酒店的第二天离开后就没回来。因为女儿比较独立,也经常一个人出去旅游,所以父母一开始没有联系上女儿时并没有多想。

可后来再打手机就变成了关机,这才真的开始急了,左思右想后决定报案。北陡这边接到报案后立刻就展开行动找人了,但没想到隔了一天又接到一起失踪报案,有女子说自己的室友昨天下午出去后一夜未归,手机也关了。

短时间内,两名女子相继失踪,领导商量过后决定将案子转到刑侦队,陆终他们才开始接触,结果刚上手两名受害者的尸体就出现了。

凶手真是连口气都不让人喘。

陆终和邢非从现场回到警局,经过接待室时都愣住了——宋简扶着一中年妇女坐在里面,看到两人出现连忙站起走来。

邢非比谁都要惊讶,情不自禁地迎上去,“阿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呢?她还好吗?”

林书秀没注意到邢非的问题,见到人跟抓着救命绳似的扑上去,“小邢,晓晓不见了,你快帮阿姨把她找回来,阿姨求求你了!”

邢非和陆终听后,皆是神色一紧。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谁不见了都能压到他们的神经。

邢非连忙扶过林书秀,在一旁坐下,“阿姨,你慢慢说,苏晓怎么会不见了?她不是……一直和你待在外地吗?”

“不是的,”林书秀看着邢非,“她病好了要回来找你,说是你们约好的。前天就到这儿了,还跟我视频报平安。可是从今天早上开始,我给她打电话就一直没人接,到了下午又直接关机,我实在太担心了,所以买了车票过来,想找你帮忙。

“小邢,她这几年从来没有漏接过我的电话。她现在一定是出事了,你帮阿姨找找她!你一定要找到她,她是为了你回来的!”

林书秀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哀嚎了起来。

邢非一边安慰她,一边询问更多的信息。

宋简靠近陆终,小声解释,“苏晓是我哥的前女友,林阿姨是苏晓的妈妈。苏晓姐她……因为一些很不好的经历,患上了多重人格症。为了治疗,和我哥分手离开,算起来,他们差不多有十来年没见了。”

陆终:“……那你哥不是早恋了?”

宋简特别无语,她上一句话的重点是这个吗?

“早恋怎么了?难道都跟我似的晚恋啊?”

她这么一说,陆终就想起了除夕夜那个带着水果香的亲吻,笑道:“不晚不晚,你这个年纪刚好。”

宋简:“……”

她其实也特别想问一句,是年纪刚好呢,还是人刚好?但理智战胜了情感,现在不是调情的好时机。

正好陆终的想法跟她一样,收了话题问正事,“人怎么不见的?”

“不知道,林阿姨过来的时候先是去了我家,碰上我妈,我妈听说苏晓姐因为来找我哥不见了,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带林阿姨来警局。结果你们都出去了,我们就只能在这等儿。阿姨情绪很激动,我光顾着安抚她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停了下,忐忑地问出了在心里藏了很久的问题,“陆终,你说苏晓姐,该不会遇上和前两个失踪女生一样的事情吧?”

陆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可能性很高。

宋简的心揪住了,忍不住伸手抓住陆终的衣角,陆终拍了拍她的脑袋,“要相信我和你哥哥,我们一定会把人救出来的。”

然后,走进了办公室。

小花正好有情况要汇报,“陆队,我联系上抛尸现场的房东了。他昨晚和家人去北山新开的度假村泡温泉,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对租户他有印象吗?”

“没什么印象,他说对方是去年刚租的,只在签合同时和交接时见过人,不过我让他来的时候把合同也带上。”

陆终点点头,吩咐道:“去程澄那里看看情况,我们说不定……有新的受害者了。”

“新的受害者?”小花朝前方望去,透过玻璃,她看到邢非还在不停地向旁边的中年妇女说些什么,脸上严肃的神情像是在发誓,她顿时明白了,“我现在就去。”

几分钟后邢非进来,陆终连忙问道:“怎么样?”

“苏晓今天早上和林阿姨打了最后一通电话,说自己好像有点水土不服,肚子很痛,要去医院,然后阿姨中午给她打电话就没人接了。”

“医院?”

“是啊,有点耳熟是不是?第一位受害者也因为水土不服向酒店前台询问过附近的医院。我看过地图了,第三人民医院离第一位受害者和苏晓住的酒店都很近。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对第二位受害者的室友重新进行问询。”

陆终立刻找出号码打过去,室友不知道第二位受害者那天出门是不是要去医院,但她那段时间确实被重感冒困扰。

紧接着,他们又在第三人民医院的呼吸科找到了第二位受害者的就诊记录。

这么看来,凶手是把医院当做狩猎点了。

“我们要找出医院附近所有的监控,看看案发时,三名受害者都和哪些人接触过。”陆终道。

3

宋简重新坐回林书秀身旁,握住她的手劝慰,“林阿姨,已经很晚了,我先带您回去休息好不好?”

“不行,”林书秀摇头,哽咽着拒绝,“我要在这里等晓晓回来,等他们找到晓晓。”

“不要这样林阿姨,您在这里,我哥还要分出心照顾您,您也不想的吧?”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需要的,您不吃不喝,还不休息,我哥怎么会不担心?您要相信我哥,他一定会顺利找到苏晓姐的。”

宋简望向办公室的窗户,看到陆终和邢非正在不停讨论着;看到程澄大步流星地经过窗户,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小花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迎向门口的一对老夫妇,她笑了,“他们都很优秀,您要相信他们。”

程澄拿着尸检报告进来,陆终没在她身边看到小花,顺口问道:“小花呢?”

“她在外面做笔录,好像是什么房东来了。”

陆终一下就明白过来,点点头,朝程澄手里的尸检报告抬了抬下巴,“有什么发现吗?”

“和我之前说的一样,两名死者都是失血过多,引起休克而致死。右侧小腿上有一个注射针孔,凶手就是从这里抽走了受害者体内几乎全部的血。另外,我还从死亡时间上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从受害者被绑架到因失血过多死亡,时间都是三天。”她停了下,继续道,“我听小花说凶手可能又绑了个人,你们可得抓紧时间。”

陆终和邢非对视一眼,今天是苏晓被绑的第一天,距离他们找到凶手并救出人只剩下不到两天时间。

“话说,你们找到凶手取血的答案了吗?”程澄压低声音问道,“不会是为了留着自己喝吧?”

“暂时不排除这个可能,还有另一种就是凶手以此获取非法利益,把受害者的血高价卖出。”

“诶,陆队,”程澄又大声道,“二队上星期不是抓了本市最大血头啊,你可以去他那借人问问。”

邢非心里燃起了浓浓的希望,看来这一次连老天都在帮他。

“陆队,”小花推门而入,扬扬手里的A4纸,“我拿到资料了。”

抛尸现场的房子租户叫周明,今年二十六岁,北陡人士,家里有一母亲和兄长,父亲于两年前去世。陆终还找到了周明母亲的现住地和联系方式,介于现在已是深夜,他让邢非明天早上去一趟了解情况。

现在他们的任务是,在医院附近的监控中找出凶手和受害者接触过的证据。

刑侦队几人连夜加班,终于在凌晨三点找到了答案。

在医院附近西南方的角落里,他们看到了三名受害者的身影,搀扶着一位清瘦男子离开,紧接着就失去了踪影。

那男子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白色运动裤,戴着运动帽。他很熟悉医院各处的监控,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用帽子遮住自已的脸,拐骗受害者的手法也都是一模一样。

先观察选定目标,然后右手捧心,状似林妹妹般摇摆着走到受害者眼前,这时候再假装一摔,受害者就连忙伸手扶住,两人交谈一会儿后搀扶着离开。

小花的眼睛都瞪大了,那里面睡意全无,“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好骗?”

陆终道:“难以置信,但事实确实如此。只能说凶手的社交能力非常高超,而且长相英俊,容易让女孩子放下戒心。”

小花举起周明的照片仔细地瞅了瞅,点头肯定道:“虽然不是我喜欢的大叔款,但这长得确实挺帅……果然人面兽心。”

“行了,忙活一晚,大家都先休息会儿,”陆终拍拍邢非的肩膀,“养养精神。”

他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想看时间,才发现四个小时前,宋简发了条信息过来,“加油,我的陆队长。”

这一句话,比任何助眠药物都更有作用。

三小时后,安静的办公室再次活跃起来,邢非是第一个醒来的,他先是给大伙儿买来早餐,然后就坐在办公桌前翻看周明一家的资料,等时间一到,就离开,朝周明母亲家前进。

4

周母刚洗好碗就听见门铃响起的声音,她笑了笑。她以为又是大儿子上班忘带了什么文件折回,于是擦干手去开门,快靠近门时突然想起儿子是有家里钥匙的。他就算回来拿文件也不需要按铃,可这么早会是谁上门来呢?

打开门,看到一位陌生且英俊的青年,年龄应该和大儿子差不多大。

“小伙子你是?”

“阿姨好,我叫邢非,是市刑侦大队的。”邢非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拿出证件证实身份。

周母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警察找上门,吓得差点站不住,颤颤巍巍地问道:“同志,是不是我小儿子犯什么事了?”

邢非没正面回答,反问:“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阿姨怎么就知道是您小儿子犯错了呢?”

“要不呢?我老公两年前就死啦,现在就只剩两儿子。大儿子天天上班乖得不得了,小儿子不务正业,去年搬出去之后连家都不回。那要不是他犯错,难不成还是我这个老太婆?”

“你小儿子犯没犯错我们还在调查中,不过今天确实是为了他来。”

邢非跟在周母后面进屋,房子整洁温馨,一百出头的面积被分割成三室一厅,客厅大小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选择。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摆放着一张高级的按摩椅,显眼的位置能马上吸引来客。

周母顺着邢非的视线看去,然后便抑制不住地炫耀起来,“这按摩椅可是我大儿子买的,万把来块呢!刚送到家里的时候,我可把他狠骂了一顿,让他退回去。可他坚持说我的身体比钱重要,就是不肯听我的。

“我没办法了,只能用着。你别说,这按摩椅的效果真的很不错,同志你要是舍得啊,也去给你妈妈买个!”

“谢谢阿姨,我会的。”邢非赶紧止住了周母的喋喋不休,“我们还是来说说你小儿子周明吧。”

“他啊,”周母的情绪明显淡了下去,凉凉道,“他有什么好说的,从家里搬出去一年多就没回来看过我和他哥,亏他哥一直念着他。”

“他去年是为什么要搬出去?”

“可能是嫌我啰嗦吧,”周母稍微撇过头,皱眉,“我让他向他哥学习,找个稳定的好工作,别再干些跟临时工似的活儿。说多了,他就烦了,最后提着行李非要搬出去,结果还不是要他哥付房租。”

“这么说,你和你大儿子都知道他住哪?”

“知道啊,在这臭小子认错之前,我是不会去看他的。”

邢非换了话题,“您这房子看起来挺新的,是刚搬来的吗?”

“是啊,是我大儿子买的。”

一提起大儿子,周母的情绪又高涨了,满脸笑容,如数家珍般说起他如何如何乖巧,如何如何孝顺,又如何如何为了家辛苦工作,耽误了自己的人生大事,最后还感叹了一句,“可惜我老公没能享受到,他死的时候一家人都还住在又破又脏的老房子里。”

既然对方在无意间主动提起,邢非便顺势问出,“你老公,是怎么去世的?”

周母一愣,重新撇过头,“就……病死的。”

“什么病?”

“好像叫卟什么的,”周母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还透出些许不耐烦,“记不清了。”

邢非惊讶于周母对周父的态度,共同养育了两个孩子的丈夫因病去世才两年,她却连病叫什么都忘记了。

是真的忘了,还是有难言之隐?

回到队里,邢非开始查周明的父亲,顺便扫了一眼四周,发现陆终不在,问小花,“陆队呢?是有新线索出现了吗?”

小花回答:“他去二队那审问一周前被抓的血头,直觉告诉我,这一趟,会挖出一个大大的惊喜。”

5

所谓血头,就是非法组织他人出卖血液,从中牟利的人。

审讯室里,陆终和一位穿着监狱服的中年男子面对面坐着,血头看了看他,不屑道:“怎么换个人?”

“我不是因为你组织卖血的事来审讯你,而是有另外的刑事案件想请你协助。”

“哎哟,我一个罪犯,还能协助警察?”

陆终不理会他的嘲讽,自顾自地说道:“同行里,你知不知道谁存在暴力强迫他人卖血的行为?”

“不知道。”血头扭头,朝向左边。

“强迫的方式是抽干他人的血。”

“没听过。”血头扭头,换了个方向,但这次明显迟疑了下。

陆终微微眯眼,沉着道:“我看过你的资料,最开始你是因为给母亲治病才出来卖血,家里还有老婆和女儿。她们很爱你吧,你在这里被关了一个星期,你老婆每天来警局求见一面,有时候你女儿也会来。

“可见你虽然犯了法,但这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位好父亲和好丈夫。没错,这罪撑死了坐五年牢,但你忍心让你人担心五年,牵挂五年?别忘了,你妈身体不好,不怕熬坏她?帮我,争取减刑,你才能早点出去尽孝,照顾妻女。”

“说的减刑等于不用坐牢一样,”血头的态度虽然依旧不好,但总算松动了,“同行里没人会这么做,说来说去都图一个财字。这事本来就犯法,你们警方盯得很紧,再扯上人命,还赚什么钱?我帮不了你。”

“不,你肯定能帮我,仔细想想,你的客户里……”

“呵,警官,你也太贪心了吧?问完同行问客户,不知道违法生意更需要讲诚信吗?”

陆终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凶手在差不多一个星期里杀了两个人,抽干她们的血,或许就是因为你被抓了他买不到血,只好自己动手。你知道吗?两名死者都是年轻女性,年纪刚好可以做你女儿的姐姐。”

血头带上几分烦躁,左右看了看,最后低咒一声“妈的”,才认命似的,道:“你问吧。”

“那你的客户里,有没有一个青年男子,长相英俊,长期在你这买血,看着有一股病态,人也比较沉默……”

后面的话,因为血头猛然惨白的脸而自动消音。

“有……有这么一个男的,一周买个两次,差不多有两年时间了。”

“是这个人吗?”陆终把周明的照片放到桌子上。

“他每次都戴着帽子和口罩,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血头仔细地端详着照片上的人,“不过,眼睛挺像的。”

“他叫什么名字?”

“周……周明吧,明天的明。”

陆终立刻起身回到刑侦队的办公室,正好邢非已经查到了周明父亲所患疾病——卟啉病,这类患者对光极为敏感,几乎不能见光,且患者大多贫血,面色苍白,有些病人会对血液产生强烈的渴望,因此这种病也被称为吸血鬼病。

两人把线索一合计,认为如果周明的父亲曾在他面前做出过喝血的行为,那就很有可能在他心里埋下一颗渴望鲜血的种子,日积月累,慢慢发芽。等到父亲去世的那天彻底长开,将内心的渴求变为现实。

然后,就再也停不下来。

所以,如果这一次他们不能救出苏晓,抓到周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受害者,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出现。

可是,周明会在哪里呢?

“或许我们可以从毒贩子这边入手,”邢非建议,“周明吸毒,毒品总不可能也是自给自足的。”

陆终觉得这条路可行,然而还不等他们行动,小花便匆匆赶来,说是有交警队的同志在路边发现了周明。

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小花硬着头皮继续汇报,“只不过人已经死了,而且附近还没有苏晓的影子。”

周明的车停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远处是高速公路,交警队的同志刚处理完一起交通事故,从高速下来时不经意间发现了异常,就顺便过来查看,于是看到了倒在副驾驶座上的周明。

除此之外,座位下还有两个散落的注射针头,和只剩下一点的海洛因。

程澄检查过后,初步判断是因为吸毒过量致死。死亡时间约是一天前,和那两具女尸被发现是在同一天。

车的后备箱里,有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一条白色运动裤,一个运动帽。

非常完整的作案工具。

有了这些,再加上血头的证词,几乎已经能够定周明的罪了,但是苏晓人呢?

车子外面没有苏晓留下的足迹,里面没有捆绑用的绳子,或者其他疑似苏晓的东西。

这让人不禁怀疑,难道周明没有把苏晓带上车?

他独自出来耍,本来只是想在车上爽一爽,结果不小心吸嗨了把自己送走。

事情会是这样吗?

那么苏晓被他藏在哪了呢?

6

邢非领着陆终,再一次来到周明母亲家,希望能从这里得到可能性比较大的答案。

这一次家里除了周明母亲,还有他哥哥周清。

周母见到邢非,眼神在他和陆终之间来回打量,“警察同志,你怎么又来了?”

“关于你小儿子周明,有些事情还需要请教。”

周母更加狐疑,“他到底怎么了?”

“是这样的……”

“妈,你先回房间吧,”周清打断了邢非的话,顺便示意他等等再说,然后扶周母朝卧室走去,“你不是说头晕吗?睡一觉,弟弟的事交给我就好。”

过了一会儿他从房间出来,对邢非和陆终抱歉一笑,解释道:“我妈年纪大了,我不希望她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关于我弟弟的事,问我也一样的。”

邢非也没拐弯抹角,“周明死了,我们几小时前发现了他的尸体。”

周清从听到前面四个字时就睁大了眼睛,一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样子。等邢非说完之后,好久他才恢复原状,而后挂起淡淡的、苦涩的笑,“他是因为吸毒死的吗?”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染上了毒品,有时候没钱了还来求我给,早料到有一天会出事了。”

“可他这回不仅吸毒,还杀人了。”

周清大惊,“你说什么?!”

邢非把案子简略地说了下,最后问出了此行重点,“第三名受害者现在依然下落不明,我们正在竭力寻找。你能说说,有哪些地方对周明来说比较重要吗?”

可周清好似没有听见,还沉浸在他弟犯下的凶案里,不由苦笑,“从来没有想过,爸爸的病,会对弟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都说患者的心情好坏能够影响到病情,为了缓解爸爸的心理压力,我妈确实会时不时买袋血回来,后来有一回给我弟撞见了。那时候我妈吓得不轻,看了我弟好长一段时间,没发现什么异样,还以为没事,哪知道会在我爸死后爆发出来。”

他从回忆中抽身,这才注意到邢非焦急的脸色,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啊,你刚才问什么?对我弟来说比较重要的地方?我想想……以前住的老房子,附近的初中,还有那个秘密基地吧。”

“秘密基地?”

周清笑笑,“说是秘密基地,其实只不过是我弟和同学在山上找到的破屋子而已。”

“哪座山?有具体位置吗?”

“山倒是好找,不过那座木屋的具体位置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不如我给你们画下来吧。”

几分钟后周清画好了地图,路线倒是画得清晰,包括从哪个入口上山,木屋附近有什么标志性东西,都标得一清二楚。

邢非拿了图,起身告辞,离开前,陆终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周清身后的房间。

周母轻轻合上门,颤巍巍地靠在墙上,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邢非带着地图和人马匆匆出发,陆终留在办公室里坐镇,他心里老有点放心不下,觉得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踱到窗口,又从窗口踱到白板前。

宋简就是从这个时候进来的,手里提着一袋子奶茶和蛋糕,打算慰问下辛苦工作的人民警察,顺便打探情况,哪里想到里面会只有陆终和另一个值班警员。

“其他人呢?”宋简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放下手里的东西,疾步走向陆终,“是不是找到苏晓姐了?”

陆终望向宋简,视线在她明艳动人的脸上徘徊好了好一会儿。

“怎么啦?”宋简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照了照,一切正常啊。

这时,陆终开口了,他明白不正常的地方是哪里了,“我们之前推断,凶手能三番两次把女生骗到放下戒心,应该是长相英俊,看起来无害,最好还带着点病态。”

“这没错啊,面对美丽又无害的事物,人总是比较容易放松警惕。”

陆终从白板上取下周明大学时拍的生活照,举到宋简面前,“如果是这样的男人,你会帮吗?”

照片上地的男子,五官棱角分明,结合在一起却又显得温润如玉,确实是走在大街上会引发不少回头率的样貌。

她点点头。

“那如果是这样的呢?”

陆终换上周明尸体被发现时的面部照片,和他生前最后这段时候,尤其是一周前并没有多大差别。

这时候的周明吸毒成瘾,样貌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宋简只看了一眼就摇头,“碰上这样的,我大概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放下戒心。”

看,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7

血头再一次见到陆终时,有些不耐烦了,在他看来,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不知道这人还过来是为了什么。

陆终也没废话,直接摆出了周清和周明的照片,“我上次给你看照片,你说眼睛挺像。这回你仔细看看,这两个人的眼睛,到底谁的更像?”

血头左右看了看,说:“他们是兄弟吧?”

瞅了半天后,他指着周清的照片,肯定道:“这个更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确定?”

“不信拉倒。”

陆终脸色一沉,再次迅速收拾照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真挚道谢。

然后给邢非打电话,把事情说了下,让他不要再去什么秘密基地,估计就是周清哄他们玩儿的。

“那现在怎么办?”邢非的语气听起来恨不得咬死周清,“再去周母家?关系到周清,她不见得会配合。”

“这个交给我来办,你不要回来,先去周清以前住的老房子看看。”

周母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厅里,她无法消化刚才偷听到的事情。

杀人,喝人血,这些事怎么会发生在她大儿子身上?

恍惚间,她想起去世丈夫第一次提出要喝血时的场景,当初的苦苦哀求和痛不欲生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她心软答应,开始不定期在血贩子那里买血,起先当然觉得这事有违道德,可后来想到血是她花钱买的,是对方自愿卖的,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持续了将近一年,她渐渐习以为常,结果报应就来了。

被大儿子发现的时候,她慌得不得了,连忙从丈夫嘴边夺走血袋,把孩子推出房间,严令他忘记这件事。

她侥幸地想,或许孩子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后慢慢忘记这件事。

而之后,大儿子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她放下心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大儿子不小心用美工刀划伤了手掌,伤口较深,血不断流出,吓得她赶紧出去买纱布和药,回来却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她的孩子,正捧着自己的手掌,埋头在那舔血,还一副非常沉醉的样子。

从那以后她强制减少了丈夫喝血的频率,并且把大儿子放到身边时刻看着,以防他做错事,也因此忽略了小儿子。

等她反应过来时,小儿子已经变得太坏,而大儿子变得非常优秀,她曾设想过的可怕场景全都没有出现。

她感到非常满足和骄傲,以至于把对小儿子的抱歉全都遗忘了。

可现在,事实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门铃响了起来,不用看,猜也猜得到是谁。

陆终进屋后,扫了一眼屋子,问道:“周清呢?”

周母扭过头,不想回答。

“看你这神情,应该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儿子,不仅杀了两个姑娘,还杀了你另一个儿子,现在说不定马上就要有第四位受害者,你确定还要护着他?

“你以为你这样是在帮他吗?我们迟早会抓到他,如果到时候又多了一条人命,他就会被判更重的刑,你愿意这样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

陆终不信,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小儿子?他不止被亲哥杀了,还被栽赃成凶手……”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周母大声打断陆终,崩溃道,“他只说要去找他爸,这一听就是骗人的,他爸早死了上哪儿去找!”

陆终脑子迅速飞转,没错他爸是死了,两年前就死了,这个做不得假,但是……

墓地还在啊!

他跑进车里,让宋简通知邢非去周清父亲的墓园,顺便让救护车也直接在那边汇合。

8

周清拔了管子,没理会苏晓还在冒血的小腿,先是把装了大半血液的矿泉水桶盖好,放进副驾驶座下方,然后把苏晓抱了起来,扔进后座,冷笑道:“可惜了,还有大半的血没抽,要不是左眼皮一直在跳,我也不会在这么快就处理你。”

他抬头看了眼四周,“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感慨完,他坐进车,带着苏晓离开。

十几分钟后,后视镜里出现了另一辆车,借着明亮的路灯,他清楚地看到后面那辆车的牌照,低咒一句“妈的”。这车他认得,是来他家询问的警察开的,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到了。

周清想着,踩下油门,加快了车速。

前面的车一加速,陆终就知道周清发现他们了,于是跟着加速,同时心里也有一丝担忧。

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不知道周清要往哪里开,更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疯狂行径。

除非车子停下。

路灯再亮,也不可能把这条路变成白天,反而加重了眼前阴森寒冷的景象。即使窗户都关着,宋简也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车子的速度快得让她忍不住眯眼,心脏剧烈跳动,好像在坐过山车。

但即使这样,他们与前面的车也还是差了一些距离。

陆终心想,追可能是追不上了,只能利用别的办法来迫使车子停下。

好在整条路亮堂得过分,足够他观察前方的路况。左边是逆行道,右边是绿化带,他做出了决定,扭头问宋简,“会开车吗?”

宋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会…”

“那好,你过来点,把着方向盘,我来让周清的车爆胎。”

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宋简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慌了,“可是我…”

“别怕,”陆终拉着宋简的手贴在方向盘上,“很快的,一分钟的事情,再说了,还有我呢。”

“好!”

宋简身体左倾,两手费力地把握方向,咬牙紧盯前方,幸亏这是一条直行道,要不今天她和陆终可能就交代在这了。

陆终放下自己这边的车窗,冷风杂着寒气,刺在他们脸上,立刻让人清醒到恨不得晕过去。

他举起抢,脑袋钻到窗外,视线在冷风中没有丝毫动摇,像鹰一样紧随着前方车子的后轮。

一棵树过了,又一棵树过了,陆终指挥着宋简左转右拐,当周清被他逼得越来越靠近绿化带时,陆终扳动手枪,打中了左后轮,车子以不自然的状态甩尾朝右方滑去,长而尖锐的刺啦声过后,失控地撞上了绿化带里的树。

几秒后,驾驶座的门开了,一个男人抱着什么东西,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

陆终也连忙下车,朝周清飞去,宋简则是朝周清的车奔去,打开后车门,看到了躺着的苏晓。

很虚弱,奄奄一息的样子,宋简根本不敢乱碰。

很快警笛声响起,她被人拉开,邢非小心又速度地把苏晓抱了出来,放到救护人员早已准备好的担架上。

苏晓仿佛感受到了,在被抬上救护车前恢复了些许意识,费力地碰了碰邢非温暖的手掌,似有若无地唤道:“邢非……”

而后,手被紧紧握住,在她耳边低声安慰,“我在,不要怕。”

周清大概是发动了身体的极限,跑得飞快。陆终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但依然也没有缩小多大距离。

没办法,他停了下来,呼吸着缓了几口,而后再次举起了枪,瞄准目标,片刻后朝周清脚边开了一枪。

“嘭!”

周清被吓得失了节奏,把自己绊倒在地,怀里的矿泉水桶被抛了出去,盖子掉落,鲜血淙淙流出。

他急得不得了,眼睛都红了,连忙往前爬,抓起地上面积逐渐扩大的血往嘴里送,哀求道:“血,我的血,我的血……”声音带了哭腔,在这寂静空旷的道路上,好似怪物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