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陡之荒草地

1

灵台区在北陡市的南边,作为大龄工业区,无论是房屋建筑,还是地理位置,都不太适合发展。里面的工厂大部分都已经搬到市政府新开发的工业区里了,据说个别还有政策优惠。这里只留下零星几个小作坊苟延残喘,渐渐变成了城市的边缘地带。

而刘秀芬,她已经在灵台区生活了五年,平时谋生的方式,就是每天早上在菜场门口找个地方摆摊卖菜,卖到十点半收摊,回家做午饭,等饭做好了女儿也就下班了。

到了下午,她再蹬着小三轮去五百米处的路口卖茶叶蛋,晚上五六点再回去,热菜吃饭。

日子重复着一天天过去,再辛苦都被习惯化成了平淡。

这天,刘秀芬和往常一样往家里骑,到家之后发现里面漆黑一片,她就知道女儿今天晚上有加班。打开灯,老旧灯泡闪了两三下才亮起,油腻的桌子上是已经冷掉了的残羹剩饭。

对此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反正一个人吃和两个人吃,都是一样的冷清。她和女儿的关系,从二十五年前就变了,刚开始有怨恨,是仇人,到现在变成了只能靠血缘勉强联系的陌生人。

一切都是作孽。

吃了饭,洗了碗,刘秀芬时不时扭头看向门口,脸上带着矛盾和害怕,她不知道门外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只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因为今天是女儿加班的日子。

敲门声响起,刘秀芬慢慢吞吞地去开门,一边走路一边思考这次会是什么?

上一次是被开膛破肚的野猫野狗,上上次是被压成肉泥的死老鼠,上上上次对方没敲门,只不过藏了一鞋盒的蟑螂在她的三轮车后面,还好被她及早发现,不然谁还敢来买她的茶叶蛋。

再早一点是什么来着?

她忘了,人老了,记不清了。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就和女儿说过,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一口咬定是附近混混的恶作剧。

说了两三次后都是这样的回答,刘秀芬也就不再提了,只一个人默默忍受着。

打开门,地上果然有一团东西,她上前走了几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形状圆圆的,眼睛鼻子嘴巴一个不少,还有整齐散开的头发,和只剩一半的血肉模糊的脖子,这不是个人头吗!

“啊啊啊!”她跌倒在地,连着叫了好几声。

“神经病啊,大晚上的瞎叫什么!”附近的人被尖叫声打扰到,隔着窗户大骂了一句。

骂声唤回了点神智,她和地上的人头对视了一会儿,才发现对面的脸是如此熟悉,是她每天都能在镜子里见到的模样。

突然间,刘秀芬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心里冰冰的,对方……是要杀了她吗?

2

天气连着阴了好几天,这一天早上终于有了要出太阳的迹象,于是家家户户都把被子拿出来晒。刘秀芬家住在灵台五路,临着一个小公园,里面有一些简易的活动器材,而现在变成了大家晒被子的最佳工具。

她的邻居在菜场摆摊卖鱼,这天早上看太阳出来了,连忙留男人一个人在摊位忙活,自己小跑着回家把被子抱到小公园去。

外面的位置都已经被人占了,邻居只能抱着被子往里走,走着走着发现远处有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向自己这边。她觉得有一点点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于是便继续往前走,走了十来步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因为长椅是背对着她的,有人坐在上面的话也应该是背对的姿势才对,可这个人却是正脸朝着她。

再仔细一看,这人虽然闭着眼,但还是能认得出来,不就是隔壁的刘老太太嘛。

她连忙走近,怕老太太是因为犯病了才这么奇怪,但当她绕过长椅看到全景时,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长椅上的刘老太太,哪里还是个活人啊,身体端端正正地朝前坐着,头部却转了180度看向后面,活像个被安装反了脑袋的恐怖人偶!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说实话也不是很想明白,只知道催着自己赶快报警。

警方接到报案后火速赶来,小公园四周都被横上了警戒线,晒在其中的被子,恐怕到了今天晚上也拿不回去。

因为报案人在电话里特意说了尸体的怪异之处,所以陆终和邢非一落脚就朝长椅的位置走去,法医程澄已经把尸体安然转移下来,正在做初步检查。

两人看到尸体的第一眼就惊到了,尸体穿着衣服,黑色外套加高领毛衣,所以目击者看不到真实状况,现在衣服被程澄剪下,尸体怪异的原因也就显而易见了。

她的脑袋,是被人剁下后给故意缝反的,除此之外,两只手也不见了。

“这些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

“从伤口断面来判断,这些都是死后伤。”

程澄的答案一出,陆终和邢非同时觉得心里好过了些,这样的酷刑,谁活着去承受都是遭罪。

“死者身上除了被解肢的切口外,下腹部还有一个长约五厘米的伤口,这个伤口应该是致死原因。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身上接缝的线是医用缝合线,手法非常粗糙潦草,可以说完全是个门外汉。”

“不见的两只手呢?”

“没有在附近,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死者的衣服这么干净,是死后换上的吗?”

“是的,我会试着看看能不能在上面提取到指纹。”

“辛苦你了。”

小花这时走了过来,看到了尸体,连忙捂住眼睛,“哎呀我的妈,这太惨了,凶手是不是变态啊,连个老人家都不放过。”

邢非赶紧哄道:“是是是,太变态了,所以你赶紧告诉我们查到了什么。”

“哦,”小花一秒变正经,“死者叫刘秀芬,就住在这附近,和报案人是邻居,平时早上在菜场卖菜,下午去路口卖茶叶蛋,还有个女儿一起住。听报案人的意思,死者和她女儿的关系不怎么样。”

“家里没有男人?”

“完全没有,作为死者的邻居,报案人说从没见男人进出过。”

“那她女儿是个什么情况?”

“目前不清楚,只知道死者女儿叫丁莉莉,在附近的工厂上班,已经派同事去叫了。报案人还说,这两人都不爱说话,平时日子也过得冷清,逢年过节整条路就数她们家最安静。”

陆终双眼扫过闻讯赶来凑热闹的群众,“一早上这么多人晒被子,就没谁发现点异常?”

这问题直接让小花垮了脸,“可不是嘛!我带着人嘴巴都快问干了,愣是见谁谁摇头。住在这里的人,早的五点就出门了,最晚七点半,七点半过后这里就成了空巷,公园里的被子都是那群七点多出门的人晒的。要不是报案人舍不得今天的太阳,这尸体恐怕要在这里放到下午。”

“报案时间是在九点半,这么说凶手是在七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抛尸的。”陆终皱着眉,“报案人呢?她也没有什么发现?”

“完全没有。”小花的脸更垮了,她想起尸体的惨样,忍不住感叹,“这凶手可真是个够大胆的人,大白天搬尸体,要不是运气好,肯定就被人看见了。”

“不是运气好,”陆终解释,“凶手应该很清楚这里的情况,知道大家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但不管怎么熟悉,他都肯定不是空手把尸体搬来的,一定有运输工具,工业区里最常见的轿车和货车,根据灵台的情况来看,货车的可能性更大……”

说话间,刘秀芬的女儿丁莉莉跟着警察匆匆赶来,陆终仔细瞧了几眼对方的神色,确实没有看出悲伤的情绪,想来报案人说的她们母女感情不和是真事。

询问过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因为连自己母亲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丁莉莉都不清楚,只说自己昨晚加夜班,十点多才回来,那时候没有看见刘秀芬,以为人睡下了。早上刘秀芬要卖菜,一向出门比她早,所以她也没在意。

陆终一看问不出什么了,转而要求进她们家勘察,丁莉莉没有反对。

3

这是一个低矮的屋子,就只有一层,中间用木板隔出了三个空间——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剩下的就是厨房了。屋子只有一扇窗,不太,采光也不好,因此在白天也要开灯,昏暗的灯光让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沉闷压抑。

陆终对小花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查看刘秀芬的房间。小花点点头,进去才没两分钟就大叫了一声,陆终和邢非连忙赶去,只见房间里一个老旧的置物柜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个人头。

邢非戴上手套走过去,捧起人头看了看,“假的,而且这张脸不就是死者吗?”

小花镇定下来后也凑了过去,“真的是刘秀芬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终看向丁莉莉,“要不你来给解释一下?”

丁莉莉盯着那人头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恶作剧吧,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然后她讲了刘秀芬这段时间频繁被人恐吓的事情,陆终听完后疑惑道:“你们一直没有报警?”

丁莉莉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哪有这个时间。再说,当时以为是恶作剧,想着不理的话对方总会觉得没意思放弃掉,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对方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来恶作剧的?”

“我不清楚,我从来没有碰到过。”

陆终皱眉,“你从来没有碰到过?”

“是啊,那人都是在我加班的时候来,我没有亲眼见到,所以一开始还以为是我妈在骗人。”

陆终的重点一直在“那人都是在我加班的时候来”这句话上。现在看来,搞恶作剧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但凶手为什么要专门挑丁莉莉不在家的情况下来恐吓死者?他是只和死者有仇,还是故意避开丁莉莉?又或者恐吓之人就是丁莉莉?

但想到刘秀芬尸体的惨样和这个人头,他又觉得不可能,感情不和的亲人他不是没见过,还真没谁恨到要把自己妈妈五马分尸的地步。

这个凶手,应该和刘秀芬母女都有渊源。

虽然案发地在北陡较偏僻的地方,但现在是网络信息时代,任何消息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扩散,陆终他们从丁莉莉家出来的时候,小公园外面已经有记者拿着话筒在四处采访了。

陆终当机立断,让警队宣传部代言人邢非去招待媒体朋友。邢非幽幽地看了陆队长一眼,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地去了。

完美结束任务后,两人先回了警局,结果办公室的凳子还没坐热,就得知某位嘴碎同志把尸体的惨状告诉了媒体,再经过媒体的渲染和改编,吃瓜群众闲不住了。市局一看舆论激烈到都快要造成群体恐慌了,连忙往下层层打电话,勒令陆终尽早破案。

这时候,远在天边的宋简也看到了新闻,给自家哥哥打去电话送温暖。

陆终就在一旁听着,等邢非结束电话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了句:“你妹不在这里?”

“学校社会实践,她跟着别的学姐去了首都,给不知道哪个剧组当免费劳动力,做道具。”

陆终一听到“首都”两个字就不可遏制地皱眉,“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谁让她是个喜欢折腾的人,学姐一提就乐不可支地跟着去了,小六最近看不到她都有点不高兴了。”

陆终笑了笑,颇有点无奈的样子。这时手机亮了起来,他一看,是宋简发来的短信:办案加油。

4

下午一点,在大家匆匆吃过午饭后,针对此案的第一次会议开始了。

小花首先对现场情况做了一个初步报告,“因为案发当天小公园有许多附近居民进出晒被子,在长椅附近,我们提取到了三十个脚印,目前正在逐一排查。另外,还在小公园东南方三百米处采集到了四个轮胎印记。

“根据对其花纹和间距的分析,应该是辆小型货车。在轮胎附近还有十个脚印,我觉得在两个地方都出现过的脚印,应该就属于凶手。以上,就是鄙人小小的发现。”

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陆终也象征性拍了几下,然后立马恢复了正经,“那条路小,也不是进出工业区的近路,一般不会有货车经过。凶手开车进出现场附近,这是个比较引人注意的方式,我们要再对抛尸现场附近的居民做个走访,也许有人看见了。

“还有,死者的家大家都看过了,相信心里都有个数,那个假人头和之前死者经历过的恐吓说明凶手对死者有极大的怨恨。据邻居反应,死者和她女儿丁莉莉是在五年前搬来的,之后就一直生活在灵台区。

“两人的生活都特别简单,一年到头没什么人来看她们,平时在菜场和工厂里也不和人结怨,所以死者和凶手的关系应该在五年前就有了。那既然说到这个五年了,有个事情大家要知道下,丁莉莉原来有个老公,叫余河,两人就是在五年前离的婚,之后丁莉莉和死者就离开老家到了灵台。

“这时间点卡得凑巧,两件事也许有关系。另外,大家都清楚死者死后尸体遭受了多残忍的折磨,有媒体已经报道出来造成一定恐慌了,我们压力很大,所以大家要全力以赴。”

寥寥鼓励几句后会议就结束了,大伙儿各自忙各自的去,陆终把丁莉莉的前夫余河交给了邢非,自己带着小花去了小公园附近寻找潜在目击者。

他这一程算是幸运,也算是不幸运。

在经历三小时的走访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证人——一位比死者还要大上几岁的老年人。

她是半个月前从老家过来的,儿媳妇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她来帮衬几天。早上她在窗台摘葱时好巧不巧看到一辆深蓝色的货车开进来,这在平时不是常见的事,所以她多盯了会儿,直到这辆货车停在了小公园的东南方。

这是幸运的事,不幸运的是因为树木遮挡视线的原因,她没有看到有谁从车上下来,只知道这车五分钟之内就走了,时间正好够她炒一个葱蛋。

当然,老人家更不会去注意车牌号,所以关于这辆车,陆终就只知道颜色和大概车型。

5

而另一边的邢非,则完全可以用“倒霉”来形容。他虽然找到了余河,但是来晚了一步,余河已经死了。

刚上门的时候余河不在家,敲门声把对面的邻居给惊动了。邻居告诉他,说余河昨天下午五点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说完还嘿嘿嘿笑了几声。邢非觉得怪怪的,于是问道:“那他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哪能啊,还有个女的跟他一块呢!这老余啊,一个人住了很久,好不容易有个女的主动来找,他就扑了上去。我虽然没有看到那女人的脸,但看背影啊,就知道不错。”

说完邻居又嘿嘿嘿笑,这回邢非清楚明白了其中的猥琐意味。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问清余河离开的方向后便走了,沿着这条路他发现了一个道路监控,于是前往负责该区的交通大队调取监控,但却没看到余河路过。

没道理啊,邻居指的这个方向就一条大通路,两边都是田野,难道他走到田野里去了?带着一个女人?

邢非顿时有些乱了,但还没等他想出个雏形,一辆深蓝色的货车进入了监控范围。

货车?

他忽然有个想法,连忙快进,从昨天下午五点快进到今天早上,在十点时再次看到这辆车经过。

刘秀芬遇害和抛尸都发生在这个时间段内,邢非心里的想法直接变成了不好的预感。

他从交通大队借了几个人到田野中搜寻,还真给他找到了余河……的尸体。

正面朝天横在地上,面部呈恐惧状,衣服凌乱都是血迹,腹部大开,连肠子都有些被扯出来了。而且破开的腹部里好像还掺着些东西,他没有去碰,转身打电话通知专业人士程澄过来,然后再把情况告诉陆终。

陆终赶来看到尸体,不禁皱眉,虽然余河没有像刘秀芬一样被五马分尸,但这死状也算是凄惨了,开膛破肚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副样子的。

余河的死因非常明显,死亡时间和刘秀芬接近,程澄检查过后发现腹部确实掺进去了东西,是一些灰色的细小颗粒,她用棉棒采集了一部分放进密封袋中,准备拿回去化验。

陆终把自己在老妇人那得到的证词告诉邢非,两人将监控中驾驶货车的人列入嫌疑人名单。幸好监控清楚拍到了该货车的牌照,登记的身份信息显示车主叫杜亮,男性,今年三十岁,曾经经营过一家快递网点,不过在两个月前关闭了。

一个三十岁的青年人,会和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和六十几岁的老人有什么仇?

还有那个引走余河的女性,她又是谁呢?

看来还是要从这前一家人的人际关系入手。

一旁的程澄把尸体向两边破开的肚皮合上,仔细观察了下伤口的位置,发现它从下腹部中央一直延伸到肚脐上约三厘米处。她“咦”了一声,“这切口位置怎么和女人剖腹产的一模一样?就是长了点。”

陆终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没想到你看起来年纪轻轻,都已经生小孩了。”

“……”程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还单身,只不过家里姐姐生小孩的时候是剖腹产的,所以研究过。”

他很尴尬,然而邢非在一旁偷笑。

谁也没想到这段对话会在后来程澄告诉大家余河肚子里的颗粒是人体骨灰后,给了陆终极大的启发。

“骨灰?”

“是的,我非常确定化验结果没有出错,而且我觉得这骨灰很有可能是刘秀芬失踪的两只手。”

若是真的,凶手为什么要把刘秀芬的手烧成灰放进余河的肚子里?

陆终喃喃道:“骨灰代表了人,肚子……人……孕妇?”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程澄,“你说过,伤口的位置和女人剖腹产的一样?”

“是啊……”

“我记得刘秀芬的致死伤口也是在下腹部吧。”

程澄点头,“怎么了?”

“你们说……凶手对余河和刘秀芬的仇恨会不会是因为孩子引起的?”

下腹部,是子宫的所在地。

“可是杜亮是个男人啊!”程澄下意识道,“而且你们查到的信息里也没有结婚生子的记录。”

“别忘了,在杜亮之前,还有位女性出现过。”他扭头看向邢非,“丁莉莉和余河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吗?”

“有过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姐姐叫余小满,弟弟叫余小军,姐弟俩差了十六岁,算是老来得子。不过余小军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不久丁莉莉和余河便领了离婚证。”

“怎么去世的?”

“大冬天掉河里,没救回来。”

“那余小满呢?”

“听她姨婆说,余小满16岁,也就是余小军出生那年就离家打工去了,现在经营着一家美甲店。”

“地址有吗?”

“还在找。”

“行吧,这事交给他们,我们再去找一趟丁莉莉,余小军的事,可能另有隐情。”

6

陆终和邢非去找丁莉莉,没想到扑了个空。她工厂的负责人说自从出事后丁莉莉就没来上班了,而邻居说丁莉莉这两天一直躲在家里没出门,昨晚还破天荒来了个男人,没多久她就被男人抱着离开了,好不要脸。

这个男人会是杜亮吗?

搂搂抱抱,两个人难道会是情侣关系?

这时小花发来信息告诉陆终余小满现在的地址,同时说他们找到了杜亮的车,现在正要赶过去。

陆终想了下,派邢非去和小花汇合,而自己去找余小满聊聊。

根据资料显示,余小满今年二十五了,但人看起来就只有18岁,显得特别无害。她的美甲店装饰得很温馨,里面有一面照片墙,上面贴满了美甲作品和一些风景照。陆终不知道这些地方是余小满自己去过的,还是网络上找来的素材。

等最后一个顾客离开后陆终才上前说明来意,并亮出了工作证。

从警察口中听到丁莉莉和余河的名字,余小满整个人愣了下,随后苦笑,“这您真是找错人了,我和他们差不多有十年没联系了,并不清楚他们的情况。”

陆终默算了下时间线,不解道:“这么说你出来打工之后就没回去过,为什么?你和他们感情不和吗?”

“能有什么感情。”对方无所谓一笑,“我其实是他们捡来的孩子。余河脾气很坏,喜欢喝酒,喝醉了就开始打人,我为此进过医院。丁莉莉对我也不好,被余河骂了之后就反过来骂我,我就跟个出气筒一样。

“这样的日子换谁都受不了,所以等他们生了儿子之后我就找借口跑了,说是出去打工赚钱,其实只是想逃开他们。”

“那他们没有来找你吗?”

余小满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找我干吗?我又不值钱,丁莉莉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

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邢非和小花顺利找到了货车,现在正在检查,而嫌疑人杜亮也已经带回局里。

唯一的坏事是丁莉莉不见了。

杜亮被带到警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无论怎么审讯都用沉默来代替。反倒是小花利用鲁米诺试剂在他的货车车厢里发现了大量血迹,以及角落缝里疑似骨灰的细小颗粒。她提取了些,连忙让人给程澄送去。

面对这些,杜亮还是一言不发,陆终隔着玻璃看向面色沉静的青年,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

一定有哪里错了。

杜亮以前自己开了一家快递网点,也算个小老板,租住在一个中档小区里。房间整洁有序,墙角还放着一个木吉他,衣柜里的衣服和卫生间的清洁用品都表示男主人比较在意自己个人的形象管理。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和比自己大十几岁,生活里除了上班没有其它事,穿着也比较邋遢的丁莉莉建立恋爱关系?

不,不会的。

那他为什么要带走丁莉莉?

为了杀掉吗?丁莉莉是最后一个目标?可是原因呢?

他们到现在完全没有找到杜亮和丁莉莉以及余河交叉的过去,没有作案动机,指控就没法成立。

他烦躁地滑动手机屏幕,把小花发送过来的杜亮房间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在看到第十张的时候,他停住了动作。

与此同时,邢非的手机响起,来电话的是一串陌生又有点眼熟的号码,“喂,你好。”

“是邢警官吗?”

一个沧桑的声音传出,邢非回想了下,对方应该是余小满的姨婆,之前关于余小满的消息就是从她口中听说的。

“我是的,你是刘阿姨吧,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诶,我……就是你刚刚打电话来问小满她们,她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这里一些事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下。要是小满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你们千万不要怪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苦命的孩子了。”

邢非的心里一沉,连忙向陆终挥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打开了免提。

隔着电话,他们从千里之外的老人那里得知了一段伦理难容的错事。

7

丁莉莉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了余河,结婚头一年两人还挺好的,第二年就不行了,因为丁莉莉还没怀上孩子。

余河渐渐没了耐心,怨念也越来越大,竟然在喝酒后开始打人。

丁莉莉苦不堪言,又不敢还手,好在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日子才好过一点。但是因为本身体质的原因,孩子流掉了。事情发生的时候丁莉莉在母亲刘秀芬家里,姨婆也在场,三个人都很慌,丁莉莉害怕会被余河打死,死活不愿意回家。

后来姨婆出了个主意,让丁莉莉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先回去,在家装几天身体不舒服的样子,然后她和刘秀芬再找个人假装算命的,告诉余河孕妇的体质和他们家的风水不和,不能让丁莉莉再继续住下去。

余河正好因为丁莉莉的身体头疼,听了这话二话不说就让刘秀芬带着人离开,回娘家生产。后来他受雇的工程队接到一个外地的单子,全员都得跟着在外面待上大半年,余河离开后两人每个月就靠几通电话联系,假怀孕一事一直没有暴露。

等时间一到,三个人凑钱去人贩子那里买了一个婴儿。

交易那天刘秀芬一个人去的,对方是个身强体壮面带凶相的男人。刘秀芬本来就紧张,见到这个男人后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问,交了钱就抱着孩子匆匆忙忙离开了。到家时姨婆正好忙完事情赶来,三个人急忙打开襁褓,一看就傻眼了。

她们被人贩子骗了,给的是买男孩的钱,到手的却是个女娃。

因为是熟人做中间人,她们立刻就跑到人家里去,却发现对方早就趁着夜色离开了,估计拿到钱后连家都没回。

这可真的是人财两空。

三个人兢兢战战地等到余河回来,期待已久的儿子变成了女儿,余河不可能不失望,但他想想又觉得第一个生女儿也可以,反正还是要生个儿子的,以后还能帮忙带弟弟,让他和丁莉莉省力些。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女儿余小满越长越大,但丁莉莉一直没能再怀上,渐渐地余河恢复了喝酒后动手骂人的日子,有时候连余小满也打。后来又过了几年,余河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当年的事,回家大闹了一顿,丁莉莉和余小满都被打得住进了医院,还是警察来警告过后余河才收敛了点,但到底这个家是破了。

姨婆以为事情最坏不过这样,没有想到后面会发展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大概是得到了余河的暗示,刘秀芬和丁莉莉想到了借腹生子。姨婆也听说了,私下叫来刘秀芬问是想借哪家姑娘的肚子,刘秀芬支支吾吾了好久才说是余小满。

邢非听到这里的时候感觉自己被雷劈了,忍不住出口打断:“等等,余小满?他女……不是,养女?那时候才多大?还没成年吧?”

“可不是嘛!小满当时才十六啊,真是作孽!我知道后连忙跑他们家,可是余河那畜生已经把小满给……第二天我想带人离开,但余河不肯,还把我家给砸了,又打了我老公,我……我也怕了,就没再管这事,连着很少和她们走动。后来我听说小满生了个儿子,生完之后她就走了。”

“所以,余小军是余小满的儿子?”

“是啊,小军的眼睛,和小满的一模一样。”

邢非紧着问道:“那余小军的死和丁莉莉有没有关系?”

姨婆停住了,闷了好久才说:“不知道啊,当时就莉莉和小军两个人在河边。可我总觉得,这事是莉莉做的。虽说小满和余河不是亲的,但好歹是占了父女的名义,这事儿搞得,根本就没法见人。我看那几年莉莉的脸色是越来越差,估计心里一直想不开,最后昏了头就……”

这哪里是在最后昏了头,根本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余小满知道这事吗?”

“她只知道小军死了。三个月前小满回来过一次,想看看小军,但是……我没有把莉莉的事告诉她,但她好像已经猜到了。”

8

挂了电话,陆终脸色沉重地重新走进审讯室,“余小满和你是什么关系?”

面对他单刀直入的问题,杜亮浑身抖了一下,但还是死咬不说。

他这个态度,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陆终把手机点开放到杜亮面前,“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到,这张风景照出现在你家里和余小满的美甲店,同样的内容同样的角度,连花开了几朵都一样,你们是一起去玩的吧?”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俯下身体,“余小满是跑走之后才和你认识的对不对?那时候她刚生完孩子,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你应该费了不少心思才打开她的心扉,毕竟经历过那么不好的事情,想要重新开始很难。

“这五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可见你们感情还是挺好的,现在忽然开始报复,是因为知道余小军死了吗?美甲店装修得很温馨,看墙上的照片余小满应该是个喜欢旅游的人,你们经常一起出去玩吗?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结个婚,生个自己的小孩,做一家人,总比要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好吧?”

“这样的生活你以为我和小满不想吗?!”杜亮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恨意,“我们在一起四年了,她为了从过去走出来有多努力我是一步步陪过来的。孩子是我们之间始终避讳的话题,我知道他对小满意味着什么,也从没奢望小满会愿意再要。

“但是去年,她跟我说她想要我的孩子,是真心希望的那种,没有一丁点勉强。我非常高兴,带着她去医院检查身体,但是结果很不理想,医生说能怀孕的机率非常小。小满很伤心,想要吃药,我不肯,药物对身体总是有伤害的,我想还是顺其自然吧,如果老天怜爱,总会给我们一个孩子的。

“三个月前,小满查出怀孕了,我们很高兴,高兴得简直就要疯掉。也许是因为肚子里有个新生命,小满总是想起以前的那个孩子,虽然来的经历很痛苦,但她从没怪过,相反有时候还会感谢那个孩子,因为他,小满才有机会逃出地狱。

“我知道那时候小满已经走出了过去的阴影,也知道她心里念着孩子,于是做出了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我说要陪小满回去看下那个孩子,不说话,也不走进那个家,就远远地看一眼。可是没有想到孩子早就没了,听说是冬天掉进河里死了,当时还只有丁莉莉一个人在场。

“小满一听就觉得这事和丁莉莉有关系,所以回到北陡找她问清楚,没想到丁莉莉真的承认了自己是故意把孩子推到河里的。小满刚开始还没怎样,后来回到家就说肚子痛,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见红了,孩子没有保住。

“那段时间小满迅速地瘦了下去,消沉了一月后,她告诉她忍不了了,她说要用那三个人的命给她两个孩子报仇,还说要和我分手。我没有答应,而是选择继续陪着她,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要和她走到最后。

“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杜亮抬起头盯着陆终,“警官,这就是你要知道的真相,现在开心了吗?”

陆终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余小满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让她杀了丁莉莉之后就赶紧离开,不要管我。你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有本事自己把她找到。”

陆终直起身,“不用我找,你可以不计后果陪她到最后,她又怎么会丢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在这里,她也会来。”

杜亮笑了,“但会带着丁莉莉的尸体。”

这是最坏的情况,既然杜亮不肯配合,陆终只能另找加派人手去找余小满,但大家都懂,丁莉莉不是才被带走一两个小时,而是已经超过一天,生还的机会很小。

一个小时后,余小满主动出现了,她拖着一个大号行李箱慢慢走来,行李箱的底部,有血滴落。

滴答,滴答,一下一下滴在众人的心上,里面装的什么,每一个人都清楚。

杜亮被带出来,看到这一幕时笑着哭了,“你来了啊。”

“是啊,这次换我陪你。”

两个人都笑着,仿佛对这个场景预想过千千万万遍。

9

陆终回到家,洗去满身疲惫,刚从浴室出来电话就响了,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出神了一会儿才接起,“喂,骆局。”

“陆终啊,最近手头有案子吗?”

“没有。”

“那你回首都一趟吧,你爸的案子,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

“好。”

编者注:欢迎点击阅读《北陡》系列故事。

《北陡之六号台风》

《北陡之整容爱情》

《北陡之鬼话校园》

《北陡之荒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