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Ⅱ:瓢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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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陈海峰二人想找黄明辉的时候,后者却不在家中,连手机也处在关机状态。无奈之下,只好联系市局发动警力去找人。

艾笙不愿坐以待毙,和陈海峰一合计,干脆重新杀回海东大学,先跟苏舟了解一下情况。

然而事有凑巧,二人向苏舟的同学问清他的去向时,正好在教学楼外的僻静之处看到黄明辉和苏舟凑在一起交谈。

苏舟个子不高,头发两侧被推得泛青,衣着打扮倒是很新潮,只是人和照片上一样相貌普通。他的表情看上去惊惧且不安,黄明辉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陈海峰朝艾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隐藏身形悄悄靠近,直到躲在一处雕像后,能听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为止。

雕像不算宽,陈海峰不得不从身后虚揽着艾笙。这姿势实在有些暧昧,艾笙一动不动,耳根泛红,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你们都疯了吗?竟然敢杀人!”苏舟瑟缩了一下肩膀,警惕地盯着黄明辉道,“有人看到你来找我了,别想杀我灭口。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黄明辉不屑地冷笑一声,鄙夷地看向苏舟:“你可真是比我还怂,难怪四个人里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是你。而且人也不是我杀的,都是吴宇干的!”

“那混蛋……”黄明辉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我根本没让他杀了郑玉洁!简直丧心病狂,把警察都招来了!弄不好,咱们都得完蛋!”

“我可是什么都没做!”苏舟疯狂地摇头,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以为我想来吗!游戏已经结束了!郑冰清是谁杀的?”黄明辉步步紧逼,凶狠道,“我可是听说吴宇昨晚有不在场证明的,是不是你干的?想借此嫁祸给吴宇?”

“你血口喷人!我喜欢她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杀她!”苏舟额头青筋暴起,咬牙道,“是你杀的吧,否则吴宇就……”

苏舟话音未落,陈海峰和艾笙背后倏然传来一对小情侣嬉闹的声音。黄明辉和苏舟同时噤声,往这边看来。

陈海峰知道他们不会再透露什么了,索性不再隐藏,从雕像后冲了出去。黄明辉一见陈海峰,下意识转身就跑。

“给我老实待着!”艾笙大喝一声,竟是跑得比陈海峰还快,从身后扑倒黄明辉,把人按在地上戴上手铐。

艾警官的武力值向来是令人服气的,陈海峰只好收住脚步,走到吓呆的苏舟身边,掏出手铐道:“手伸出来吧,还是你也想被摔一下?”

二人被押回警局,分开审讯。

审讯室大门紧闭,空荡的房间,冰冷单调的铁桌椅都在不断暗示着黄明辉自己已经被抓进了警察局。他额头渗出虚汗,不时变换坐姿,一条腿快速抖动,昭示着内心的不安和忐忑。

“你为什么肯定人是吴宇杀的?”从黄明辉和苏舟的对话中,黄明辉似乎已经认定吴宇是杀死郑玉洁的凶手,梁栋黑着脸坐在对面,不怒自威,“是你亲眼所见吗?要知道吴宇在郑玉洁被杀当晚,可是有舍友证明他在宿舍里睡觉的。”

黄明辉眼角抽搐,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我瞎猜的。”

“猜的?”梁栋冷笑一声,盯着黄明辉的眼睛道,“你跟苏舟说没让吴宇杀了郑玉洁,那你原本想让他做什么?”

黄明辉挪动了一下身体,衬衫因为出汗的缘故有些褶皱。他眼球转动,语速急促道:“我……我只是想让他追郑玉洁,好让她别再缠着我。”

“那苏舟呢?跟你什么关系?”

“同学。”

“那你解释解释,游戏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把杀人当作游戏吗?”梁栋啪地拍向桌面,吓得黄明辉一哆嗦,“这儿可是警察局,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后者连连摇头,有些神经质地重复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黄明辉的抗拒和不配合让梁栋有些意外,陈海峰已经审讯过苏舟,同样是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

如果他们没有杀人,为什么要对自己私下里说过的话矢口否认,又对警方百般隐瞒?如果凶手是吴宇,他的不在场证明就必须要重新调查。

梁栋起身离开审讯室,陈海峰等人早已等在门外。他捏了捏眉心,难掩烦闷。

胡苗苗、沈青、郑家姐妹、黄明辉、苏舟、吴宇,七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其中一定有根无形的线,能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警方现在就像是在拼拼图,隐约有了一个轮廓,却丢失了最重要的部分。

“队长,黄明辉向苏舟提到过游戏。四个人中如果苏舟和吴宇都是参与者,剩下一个是谁?”艾笙低头摆弄着手机,神情困惑道,“但是我从校园论坛和网站上进行搜索,查到的只有真心话大冒险这种,跟黄明辉说的肯定不是同一个东西。”

梁栋蹙眉道:“他们玩的是致命的游戏,又怎么可能会到处宣传。接着审吧,过了十一点人的精神就倦怠了,黄明辉又没接受过反审讯训练,早晚会说漏嘴的。”

此时天色已晚,陈海峰靠在窗边抽烟,市局大院里陆续有人下班回家。众人却做好了今天晚上通宵达旦,跟两个男生死磕的准备。

倏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警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难看道:“队长,海东大学又出事儿了,有人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发现了吴宇的尸体!”

8

十分钟后,审讯室的门被大力推开,门把手撞在墙上发出“砰”一声巨响。陈海峰阴沉着脸,把一张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照片拍在桌上,示意黄明辉自己拿起来看。

后者迟疑着拿起来,继而脸色巨变,发出一声惊呼:“这是什么?”

只见照片上的男生头侧着趴在地上,后脖颈上插着一把刀,白色的短袖上衣被血染红。

“认不出来吗?这是吴宇的尸体。”陈海峰走到黄明辉身边,一只手用力捏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看来你猜错了,凶手另有其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他把郑玉洁……”黄明辉倏然闭上嘴,浑身颤抖起来,他一时慌神说漏了嘴,此时再想隐瞒已经不可能了。

“继续说,你看到了什么?把知道的全部交代清楚。”陈海峰手掌用力,捏得黄明辉龇牙咧嘴。

黄明辉此时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萎靡地软在椅子上,两眼发直道:“吴宇……把郑玉洁拖进了体育场……”

根据黄明辉的交代,当天晚上郑玉洁从酒吧离开后,他也跟了出来,却发现吴宇在跟踪郑玉洁。黄明辉尾随在二人身后,一直跟到体育场外。见吴宇把人拖了进去,他猜测吴宇想对郑玉洁不轨,正好自己一心想着摆脱这个女生便没有阻止。

陈海峰听完忍不住冷笑,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话黄明辉都敢拿来搪塞警方,编也不编得像一些。

“你好不容易把郑玉洁哄走,为什么还要追出来?”陈海峰眯起眼,步步紧逼道,“如果真相仅仅是这样,你一开始就应该说了,你又没杀人犯罪,何必替吴宇遮掩?”

“因为……因为我没有救她……”黄明辉小声嗫嚅道。

陈海峰摇头,逼近黄明辉压低声音道:“看来你根本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郑冰清死了,连吴宇也被杀了,接下来死的又会是谁?还有你的同学苏舟,警方同样在审问他,你觉得苏舟会不会告诉我们什么?”

陈海峰的话让黄明辉心中一凛,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是啊,还有苏舟!那小子可没有他们参与得这么深,方才碰面时就一副急于把自己择出来,事不关己的样子:“我说……我都交代!是瓢虫游戏,我们在玩瓢虫游戏。”

陈海峰神色一凛:“都有谁参与了这个游戏?”

“是吴宇先找上我们的!郑冰清还有苏舟,都是游戏的参与者。”黄明辉十指紧扣,指甲几乎掐进皮肤里,“瓢虫是会自相残杀的昆虫,吞噬淘汰掉比自己弱小的同类,就像这个游戏一样。”

根据黄明辉交代,每个参与瓢虫游戏的人都要拿出五万块钱。抽签决定优先顺序,由第一人指派第二人做任意一件事,完成后可以给下一名参与者出题,失败则退出游戏,最后获胜的人得到全部的钱。

一开始大家只是为了找乐子,二十万的奖金也确实很诱人。可真正开始玩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为了胜利,就会想尽办法给别人出难题,被刁难的人又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陈海峰蹙眉,打断黄明辉道:“五万不是一个小数目,你们都在念书,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和郑冰清家境都不错,苏舟好像是从父母那里骗来的,吴宇我就不清楚了。”黄明辉摇头道。

陈海峰瞥了眼角落里的摄像头,此时梁栋等人大概都在监控室内听着。

“你们都做了什么?”陈海峰深吸口气道,“郑玉洁的死跟这个游戏有没有关系?”

“是我……让吴宇强奸郑玉洁,但是我没想到他真的敢做!”黄明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道,“当时郑冰清和苏舟都被淘汰了,我只是……不想输给吴宇。”

陈海峰突然想起案发现场有拍摄的痕迹,蹙眉道:“是你让吴宇把强奸郑玉洁的过程拍下来的?”

“什么?”黄明辉看上去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茫然摇头道,“不是我,我根本没想到他真的敢做。”

“也就是说,你只看到吴宇把郑玉洁拖进了体育场,并没有目睹他实施强奸杀人。”陈海峰摸了摸下巴,那么这个凶手到底是不是吴宇?还是说,是杀死吴宇的人所为。

“还有,沈青的意外是怎么回事?”警方曾怀疑过郑冰清,但沈青却认为是他人嫁祸。

黄明辉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警方连这件事都清楚:“是吴宇要求郑冰清做的。原本只是想制造一个小意外吓吓沈青,没想到那玩意爆炸起来威力这么大。”

陈海峰无声无息地吁了口气,心想总算是搞清楚一件事:“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人在玩这个游戏吗?”

黄明辉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郑冰清临死前收到过一条短信。假设杀死她和吴宇的是同一人,这个人一定知道了瓢虫游戏的存在,也清楚沈青的意外是郑冰清造成的。

郑冰清被杀时,黄明辉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苏舟他已经审讯过了,同样不具备杀人时间。

陈海峰思来想去,倏然想起了沈青在医院说过的话。如果说这几人之间除了游戏之外还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就是跳楼自杀的胡苗苗了。

9

市局刑侦科会议室内,梁栋翻看着黄明辉的笔录,陈海峰怀疑整件事都跟胡苗苗自杀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就目前来看,曾经欺负过胡苗苗的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但也不排除凶手单纯因为游戏奖励杀人的可能性。

梁栋沉吟片刻道:“既然吴宇已经赢了,那黄明辉有没有交代,二十万块钱现在在谁手里?”

“吴宇和黄明辉原本各赢了十万,郑玉洁被奸杀后,黄明辉的钱就打到了吴宇账上。”陈海峰道。

“他们输了之后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给钱?”艾笙纳闷道,“就不怕有人耍赖吗?”

陈海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声道:“这就是游戏的可怕之处了,每个人都做过不好的事情,为了不被揭发,只能遵守游戏规则。他们之间彼此怨恨不服,又不得不小心保守着同一个秘密。”

警方已经调查过吴宇的家庭背景,他一直在向学校申请贫困生补助,家庭条件非常不好。通知家属死讯的时候,母亲身染重病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吴宇会想出玩这个游戏,多半也是为了钱。

梁栋在线索板上写下“吴宇”和“五万”四个字,又重重地圈了出来。游戏初始的赌金对于吴宇这种经济状况的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是怎么拿出来的呢?

“难道是借了高利贷?”艾笙说完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黄明辉交代他们玩这个游戏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在不确定什么时候能结束的前提下,光利息就不值得吴宇为此而冒险。

梁栋低头抿了口茶,沉声道:“私人借贷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吴宇的账户并没有转账记录,应该是现金交易。谁借钱给吴宇,这件事必须尽快调查清楚。”

吴宇的尸体运回了警局,正在罗鸣那里进行尸检。陈海峰向众人打了声招呼,直奔法医室。

罗鸣这里不管什么时候来,都能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吴宇的尸体刚刚拍照登记完,甚至还没来得及下刀子。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陈海峰说着走到尸体旁,把白布的一角掀开。

罗鸣推了推眼镜,戴好胶皮手套,捏起其中一个手腕道:“吴宇的左手骨折了,应该是临死前进行了一番挣扎,和凶手打斗时弄的。另外,我从他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皮屑组织。”

陈海峰点了点头,仔细端详吴宇的尸体,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当他看到尸体的面部表情时,恍然道:“这吴宇的嘴巴也张得太大了点儿。就算是临死前受到惊吓,也不至于张成一个O形吧。这个程度,下巴都要脱臼了。”

白炽灯打下的阴影中,吴宇的嘴仿佛一个黑洞,看上去怪瘆人的。

由于尸体已经开始僵硬,罗鸣必须用手使劲揉搓下颚骨并轻轻向上推,才能使其闭合。倏然他动作一顿,蹙眉道:“不对,吴宇嘴里有东西。”

他打开手电筒,弯下腰仔细查看,有什么反光的东西一闪而过。罗鸣把手指伸进去摸索,在舌头的边缘触碰到一根硬且细的线。

那是最坚韧的鱼线,一头系在牙齿上,一头延伸到喉咙里。罗鸣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发现线很长,恐怕已经顺着食道进到了胃里。

罗鸣立刻取出手术刀,陈海峰配合他剪开吴宇的上衣。罗鸣指尖从尸体的胸口一直摸到肚皮,继而用小刀划开。片刻后,他从吴宇的胃里掏出一个用鱼线系住的,包裹在保鲜膜里的小巧黑片儿。

陈海峰把东西接过来,挑眉道:“竟然是记忆卡,看来吴宇清楚自己处境危险,在见凶手之前留了个心眼。”

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对于目前毫无头绪的警方来说,绝对是一盏启明灯。陈海峰忙带着它回到会议室,正巧梁栋还没有散会,众人因这个意外发现不由精神一振。

记忆卡连上电脑,里面的东西被删得很干净,只剩下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一段视频一段录音。

梁栋点开视频,画面因光线昏暗有些模糊不清,但可以分辨出这是体育场的器材室。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下面的女生不断挣扎且发出破碎的呼救声,正是当晚被奸杀的郑玉洁,而施暴者就是吴宇本人。

“闭嘴!”吴宇似乎是被弄烦了,挥手给了郑玉洁一巴掌,狠狠道,“你也尝尝这种被羞辱的滋味。”

吴宇倏然扭头看向摄像头,语气生硬道:“看到了吗?事情按照你的计划发展,现在你满意了吧?”

郑玉洁趁吴宇分神的工夫,突然挣脱出一只手,抠向后者的眼睛。吴宇下意识往后闪身,继而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改为掐住郑玉洁的脖子。

郑玉洁一开始还奋力挣扎,发出“嗬嗬”的声音,渐渐就没了动静。吴宇理智回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人掐死了,惊恐地站起身。他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转了几圈,很快扑向手机。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目睹了全程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梁栋深深吸了口气道:“现在我们知道杀死郑玉洁的凶手是谁了。”

陈海峰叹了口气,移动鼠标点开录音。

10

一阵敲门声后,隐约传来低沉的男声:“进来。”

“是吴宇啊,来,把门关好。”

“老师,黄明辉他们已经上钩了。”一阵沉默后,吴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畏惧,小心翼翼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很简单,跟他们玩游戏。一开始不要太难,让郑冰清发一些自己的半裸照之类的。到了第三轮的时候,就按照计划来,把东西交给郑冰清让她去对付沈青。”

“这……她会照做吗?”

“会的,郑冰清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她跟沈青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

“那郑玉洁……”

“按照我教你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引导黄明辉,他会提出那个要求的。”

吴宇沉默半晌,压低声音道:“不,我的意思是,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吴宇,你想清楚,是郑玉洁的清白重要,还是你母亲的病重要。不用担心,只要你录下视频要挟她,郑玉洁就不敢报警。”

“我……我知道了。老师,关于胡苗苗的事,很抱歉我说了谎……”

“不要提她,把这五万块钱拿走。以后有什么事就不要来找我了,课下也不要交谈,用公用电话联系吧。”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众人面面相觑。原来游戏只是一个圈套,背后的一切都有人在操纵着。而吴宇口中的老师,恐怕就是杀死郑冰清和他的凶手。

梁栋皱着眉合上电脑,在线索板上把胡苗苗的名字圈出来,又在旁边写下“老师”二字。

现在所有线索都拼上了,看来胡苗苗就是所有悲剧的出发点。这个游戏以及被害者们,都与她的死密不可分。凶手的身份就是海东大学的老师,而他的最终目的就是为胡苗苗报仇。

艾笙想到沈青说过她们是如何对胡苗苗校园霸凌的,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恐怕就是自食其果了。

陈海峰摩挲着下巴,两天没有刮胡子已经长出了短硬的胡茬:“虽然吴宇没有叫出凶手的名字,但录音里提到了课下。也就是说,他是吴宇其中一门课的任课教师。”

“还有一点,凶手既然敢约吴宇来谈话,说明他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不用担心同事会突然回来。在学校里,能有自己独立办公室,且刚好给吴宇上课的人,应该会很好排查。”

警方很快从吴宇的课表中锁定了一个人,吕逸。吕逸是吴宇选修的心理课老师,他独立的咨询室就是办公室,只要在外面挂上免打扰的牌子,谁也不会听里面到底在谈些什么。

“是他?!”艾笙惊呼出声。

吕逸曾在郑玉洁的案发现场协助警方安抚过学生,她和陈海峰去医院找沈青时也见过吕逸。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又呵护学生的人,竟然是杀人凶手!

现在回想起来,吕逸在分别前义正严辞地说绝不会姑息导致胡苗苗自杀的人,恐怕这其中除了他们当时理解的校方处理外,还有另一层深意。只是当时吕逸身上并没有嫌疑,故而二人也没有细想。

“看来他早就知道胡苗苗的死没那么简单。”陈海峰摇头道,“这家伙可真能演啊,不愧是搞心理的。警察就站在他身边,还能扮演出一副关爱学生的嘴脸。”

梁栋蹙眉道:“吕逸这么有恃无恐,怕不是还留有后手。安排人手,立刻对他进行抓铺。”

或许是连续发生三场命案的缘故,一时间人人自危,纵使是白天,校园里也显得格外空荡。连赶去上课的学生也是三五结伴,路过吴宇被杀的教学楼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绕行。

陈海峰等人找到吕逸所在的教室时,后者正在上课。由于教室里的学生太多,警方担心已经连杀两人的吕逸挟持人质,不敢贸然闯入。

“你去把人叫出来,表情自然一点儿。”梁栋对带路的教导主任道。

“好,好,我尽量。”教导主任在众人的注视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故作镇定地推门进去:“吕老师,出来一下。”

吕逸不疑有他,却不想前脚刚迈出教室大门,后脚就被早已准备好的陈海峰等人扭住手臂。

“吕老师,想不到再见面,竟然是在这种场面下。”陈海峰顿了一下,冷声道,“不对,现在的你根本配不上老师这个称呼了。”

吕逸的眼镜歪了,挂在鼻梁上,他扭过身子,有些狼狈地晃动手铐,怒视陈海峰。

梁栋拍了拍吕逸的肩膀,冷声道:“别反抗,吴宇留下些东西,就算你不承认自己杀人,教唆犯罪也是跑不了的。”

一听到吴宇的名字,吕逸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甚至挺直腰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有风度。

“不用了,其实就算你们不用手铐,我也不会反抗。因为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11

市局审讯室内,吕逸端坐在陈海峰面前,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不安,反而客气道:“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陈海峰朝角落里的监控点了点头,片刻后艾笙端着一杯水进来,放在吕逸面前。

“谢谢。”吕逸朝艾笙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你们想知道什么?”

陈海峰挑眉,吕逸这种态度实在很出乎众人的意料:“为什么要杀郑冰清和吴宇?”

吕逸眯起眼,掌心罩住杯口,重重砸在桌面。他五官狰狞,目光中的狠戾一闪而过:“因为他们该死,苗苗跳楼就是被这些人逼的。”

艾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吕逸:“胡苗苗是你什么人?”

吕逸仿佛看透了艾笙的想法,摇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从她上高中起,苗苗就是我的资助对象,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般。”

“事实上,我还真的有过一个妹妹,只不过在十年前因为校园霸凌自杀了。”吕逸攥紧拳头,垂下眼道,“没想到苗苗也……”

原来吴宇曾追求过苗苗,却错把情书托付给了郑冰清三人。她们以此来嘲笑胡苗苗,羞辱吴宇。胡苗苗一心帮吴宇说话,可当她的裸照被公开的时候,吴宇却撒谎说她在外面做援交。胡苗苗错付了真心,又遭受污蔑,才会想不开寻死。

吕逸凝视着陈海峰的眼睛,面无表情道:“如果你的妹妹遭受了这种不白之冤,法律却不能给施暴者足够的惩戒,你会不会选择亲自为她报仇?”

陈海峰直视吕逸的目光,毫不避让道:“我不会杀人。”

“哈哈哈,不愧是刑警。”吕逸不屑地嗤笑出声,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人是我杀的,游戏也是我教唆的。从我计划这一切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十年前我没有勇气做的事,十年后终于没有让苗苗白白死去。”

陈海峰注意到吕逸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似乎在隐忍着痛苦。

“不好!”陈海峰脸色一变,劈手夺过吕逸手里的水杯,然而里面的水却早已被喝空了。

“与其把牢底坐穿,不……不如下去陪她们……”吕逸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看是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艾笙把耳朵贴近吕逸胸前听他的心跳,俯身想做人工呼吸。

“没用了。”陈海峰把艾笙拉起来,捏起吕逸的手指。只见小拇指上涂了一层透明的指甲油,此时已经缺失了大部分。

陈海峰凑近闻了闻,有股若有若无的甜味,蹙眉道:“难怪他刚才一直在抠指甲,吕逸把毒药混合透明指甲油涂在了手上。他是铁了心求死,必定用了立刻致命的剧毒。”

艾笙看着倒在地上失去呼吸的尸体,吕逸双眼微睁,瞳孔放大,五官却显得平静而安详。或许对他来说,死亡真的是最好的解脱。

四年前,吕逸刚到海东大学当老师,学校号召师生们资助贫困家庭的孩子念书。吕逸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十六岁的胡苗苗。

少女安静地站在角落里,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她不似别的孩子,要么急于表现自己,要么自卑得不敢抬头,胡苗苗就如她的名字般,安于扎根泥土,展现着她最顽强而蓬勃的生命力。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吕逸格外在意这个女孩,大抵是因为她的五官和气质太像自己曾经失去的妹妹了。

几乎没有犹豫,吕逸就决定资助胡苗苗,或者说是缘分和命运帮他做了决定。

胡苗苗是个努力的孩子,学习拔尖,懂事乖巧,仿佛身上有永远使不完的正能量。吕逸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他把胡苗苗看作亲妹妹,一心想守护着她平安长大。

可发生在妹妹身上的遭遇,竟在胡苗苗身上重新上演,校园霸凌再次夺走了他珍爱之人的性命。吕逸站在教学楼天台,凝视胡苗苗扭曲而残破的身体,仇恨让他失去了理智,举起了复仇的刀。

五条人命,就因为年轻的无知和残忍,永远逝去。如果生命可以重来,酿成这场悲剧的每个人,大概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