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Ⅱ：欲加之罪（下）
本文为VIP专属作品。
前情请看《刑侦夜话Ⅱ：欲加之罪（上）》
9
林海的未婚妻叫顾溪，大概因为林海本身是个很注重私生活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当初猥亵女童事件曝光的时候，顾溪才难得地没有受到影响。
程实能打探到这件事，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顾溪人还住在海东市，陈海峰二人按照地址找上门的时候她刚好在家。
“你们……有什么事？”
顾溪是个漂亮的女人，三十出头，保养得很好。长发披肩，像个刚步入社会的少女。
“我们是海东市公安局刑侦队的。”艾笙开门见山道，“你认识林海吧。”
顾溪脸色一变，神色黯然道：“他已经过世了，你们还找来干吗？”
陈海峰道：“顾小姐，本市近期发生了三起凶杀案，警方怀疑凶手跟林海有关，请你配合调查。”
“凶杀案？”顾溪心中一紧，犹豫片刻后把二人让进门。
陈海峰打量四周，顾溪看起来依然单身，屋子里没有男人生活的气息。
艾笙把案情简单叙述了一遍，目光紧盯顾溪：“顾小姐，在你看来，谁会为了林海杀人？”
顾溪乍然听到凶杀案时表现得很震惊，当艾笙提出疑问后，她目光一闪，不自然地微微侧头，避开艾笙的注视。
“我不知道……”顾溪轻声道。
“你和林河熟悉吗？”陈海峰直言道。
顾溪立刻摇头，身体前倾，紧张道：“林河不会杀人的，那个孩子再老实憨厚不过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顾小姐就这么肯定？林河的杀人动机是最大的，难道除他之外你还能想到别人？”陈海峰挑眉道，“说起来，顾小姐这两晚人又在哪里？”
顾溪闻言一怔，怒视陈海峰，语气生硬道：“在家。如果你们怀疑我，尽管去查好了。”
顾溪态度强硬，陈海峰感受到她对警方的抵触，缓声道：“顾小姐，警方并没有针对谁。事关命案，只要有嫌疑的人都会被调查。”
“所以有人可以帮你作证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们。”艾笙接道。
顾溪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继而皱眉道：“我最近辞职了，几乎每天都在家，这一点确实没有骗你们。”
陈海峰挑眉：“顾小姐，关于林海猥亵少女这件事，你怎么看？”
顾溪斩钉截铁道：“阿海没有做过，我相信他。”
“他是……”顾溪似乎想说什么，咬紧嘴唇，最终叹了口气道，“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陈海峰察觉到顾溪向警方隐瞒了一些关于林海的事，但无论他们怎么问，顾溪只坚持自己的看法，对其他的事绝口不提。
眼看是问不出什么了，陈海峰才起身告辞，和艾笙二人驱车返回市局。
梁栋坐在办公室里，听陈海峰汇报调查结果。
此时天色已晚，屋顶的白炽灯晃得艾笙阵阵犯困，从周浩的尸体被发现，已经过了将近四十个小时。她只在车里眯了一会儿，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身体早已疲惫不堪。
累的人不止艾笙一个，梁栋捏着眉心，抬头纹挤出几道深沟：“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未婚妻，杀人动机都很充分。”
陈海峰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管水已经冰凉，仰头灌下肚，继而抹了把嘴道：“顾溪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单说袁天纵的尸体被倒吊在树上这点，以女人的力气要做到很难。而且在停车场袭击吴俊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梁栋点了点头：“只是林河这个人，我始终觉得他有问题。”
艾笙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哑声道：“队长，他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除非林河会瞬间移动，能从邻市嗖一下回来杀人。”
陈海峰倏然抬起头，联想到了什么：“说不定他会呢？坐动车只是为了给我们制造假象，如果到了地方立刻驱车返回，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周浩……”
梁栋精神一振，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有这个可能，动车到达是晚上八点二十。周浩死亡时间是凌晨，如果能驱车在三小时内赶回来，林河完全有作案的条件。”
梁栋抓起电话，却被陈海峰一把按住：“队长，我亲自去跑一趟吧。”
梁栋摆手：“不行，你们俩抓紧时间去休息，不能再开车跑夜路了。”
“放心吧队长，我不是逞强。”陈海峰语气坚定道，“目前只是推测，警方还需要证据。凶手很狡猾，我去比较放心。”
艾笙放心不下，挣扎着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
梁栋叹了口气，抬起手腕看表：“林河最多只能再扣留20个小时，既然拦不住你们，开车时一定注意安全。”
艾笙勾了勾嘴角，眨眼道：“放心吧队长，等我们的好消息。”
10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为了验证林河是否有足够的作案时间，陈海峰把车速维持在了一百二十迈。
晚间路况不佳，周遭经常会有运货的大卡车驶过。陈海峰稳稳把着方向盘，全神贯注盯着前方。
“快到了，还有三十公里。”艾笙滑动屏幕，计算着导航上的时间，兴奋道，“咱们开到这儿用了两个多小时，完全来得及。”
“考虑到市内还有堵车和等红灯的情况，高速是林河的唯一选择。”陈海峰点了点头，“小艾，给队长打电话，让所有人去查当天晚上经过收费站的车辆。”
二十分钟后，陈海峰把车停在林河当晚入住的宾馆前。这是一栋老旧的三层小楼，看上去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墙皮已经斑驳脱落，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凄惨。
艾笙咋舌，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垃圾：“既然是公费出差，林河为什么还住这种地方？”
“或许因为小旅馆的监控才不到位。”
陈海峰边说边走进去，向前台小妹说明了来意，递过林河的身份证复印件道：“麻烦查一下这个人的入住记录。”
陈海峰高大帅气，姑娘忍不住偷眼看他，捏着嗓子道：“有了，他是前天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入住的，今天早上五点半退的房。”
“这个人……我有印象。”前台小妹咬着手指甲道，“他挺奇怪的，自从住进来之后就再也没出过旅馆。”
果然有问题！艾笙眼前一亮：“他住在哪个房间？”
前台带着二人到一层走廊尽头的屋子，此时还没有新的房客入住，屋内充斥着消毒水和潮湿的霉味儿。
陈海峰拉开窗帘，后面是条阴暗的小巷。旅馆紧挨着一处民房，中间的过道大抵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看这里！”艾笙指着窗台边沿上的一处鞋印道，“有人踩过，还很新，或许是要从窗户翻出去。”
“这不可能！”前台小妹凑过来看了看道，“我们的窗户是封死的，只能打开一条缝隙。”
陈海峰试着推开窗户，果然到四分之一的地方就卡住了。他攀住窗沿，身手灵活地爬上去，用手机照着螺母处仔细查看：“有松动的痕迹，如果林河是带着工具来的，完全可以拆卸掉窗户。”
二人绕到旅馆背后的小道，窗户下方的泥土地上有个明显且完整的脚印，是人跳落下来时踩出来的。如此看来，林河通过这里避开监控和前台的可能性非常大。
艾笙把鞋印拍下来，这时陈海峰的手机响了。
“队长？”
梁栋的声音难掩兴奋，强自镇定道：“高速收费站拍下了林河的脸，案发当晚他确实驾车返回了海东市。”
陈海峰松了口气：“我们也查到了些东西，现在就回去。”
审讯室内，已经被关了五六个小时的林河面带疲惫，见梁栋进来立刻起身道：“警官，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林先生，别急着走，咱们好好聊聊吧。”梁栋把高速收费站拍到的照片甩到桌上，冷着脸道，“前天晚上十一点十分左右，你返回了海东市，今天凌晨四点又开车赶回邻市。”
“解释一下吧，为什么对警方说谎？”梁栋按住林河肩膀，把脸色惨白的他推回椅子上。
梁栋本以为林河会为自己辩解一番，毕竟警方还没有掌握到他杀人的证据，但林河却倏然平静下来。
“没错，人是我杀的。”林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他们都该死！”
“我哥是被诬陷的，袁天纵为了出头，给了李辉一笔钱，让他用女儿的清白来拖我哥下水。而何千语那个女人，不管事情真假就乱写一气。这个时代，谁会在乎你是不是被冤枉的，网民只是乐于看热闹，躲在键盘后面大放厥词。时间久了，白的也能被说成黑的。”
梁栋皱眉道：“你就这么相信林海？这种触犯法律的癖好，恐怕连你也不一定清楚。否则李萌萌是怎么拿到你哥的电话，又为什么会清楚家里的摆设细节？”
“不可能，我哥绝不会猥亵少女。”林河说得斩钉截铁，几乎想也没想。
“袁天纵知道我哥的电话，也来过我们家。从李辉突然变得有钱，从姓袁的第一时间在网上跳出来起，我就开始怀疑了。”林河不屑地嗤笑一声，“这两个混蛋临死前什么都招了。”
“那你就把他们都杀了？这是犯法的！”梁栋一掌拍向桌子，冷声道，“李萌萌呢？你把她关在哪儿了？！”
林河破罐子破摔地靠在椅子上，一改之前的老实木讷，吊儿郎当道：“既然连我的不在场证明都识破了，找一个小姑娘而已，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之后不管梁栋怎么问，林河都摆出一副不配合的样子，竟是不准备招供。
距离李萌萌失踪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小姑娘不知道被关在哪里。这么不吃不喝下去，耗也把人耗死了。
11
这期间陈海峰二人驱车返回海东市局，梁栋还在审讯室里跟林河交锋。
陈海峰让艾笙去休息，自己叼着烟坐在监控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皱眉道：“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屋里烟雾缭绕，程实被熏得直抹眼泪：“林河承认自己杀了人，但绝口不提李萌萌的下落。”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陈海峰给梁栋发了个微信，后者很快揉着眉心进来。
“回来了，辛苦你们。”梁栋端起一杯冷水灌下肚，坐在椅子上吁了口气道，“小程跟你说了吗？林河虽然承认了，但我越审越觉得不对劲。这家伙太平静了，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抓一样。”
陈海峰通过监控，看到林河面无表情地坐着，身体放松，甚至趁没人的时候闭上眼小憩。
“不对，林河的仇还没报完就被抓了，却半点儿没有杀不死何千语的遗憾和不甘。”陈海峰倏然起身，食指摩擦着下巴，来回走动，“曝光的新闻才是直接导致林海自杀的关键，他连周浩都杀了，怎么可能会放过何千语。”
“除非他知道何千语也会死。”梁栋顺着陈海峰的思路想下去，脸色变了变，“难道他还有帮凶？坏了，保护何千语的警力已经撤回来了。”
不等梁栋吩咐，陈海峰就掏出手机给何千语拨去电话。
“手机关机了，家里座机也没人接。这个时间，她不应该再出门了。”陈海峰有种不祥的预感，蹙眉道，“小程，你快带人去何千语家。”
程实走得急，出门时差点儿撞上一位刑侦队的警员。后者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兴奋道：“梁队，找到林河往返两市时租借的车辆了，办理手续的人也指认了林河。”
“知道了，你去做份笔录。”梁栋摆了摆手，突然顿住，把人叫回来问道，“那辆车洗过了吗？”
警员怔了一下，茫然道：“没有吧，看起来挺脏的。”
梁栋松了口气，起身道：“周浩被杀的工地是泥土地，那晚又刚下过雨，如果林河去过现场，鞋底一定会沾满了泥。马上让罗鸣去对比林河鞋底和刹车油门上的微量元素。”
“我再去一趟林河家，看看能不能找到杀人凶器或其他线索。”陈海峰道。
这一夜市局刑侦队忙碌混乱，所有人都在和时间赛跑，得不到丝毫喘息的机会，然而传回来的都是坏消息。
继李萌萌之后何千语也失踪了，罗鸣检验出汽车上和林河鞋底的土，与工地的土质不符，后者因为施工的缘故含铁量更高。
也就是说，林河根本没有杀周浩，凶手另有其人。警方的调查陷入误区，给了真凶可乘之机。
梁栋攥紧拳头，狠狠捶在桌子上：“林河是故意的，他一直在拖延误导我们。如果不是这样，在警方早有防备的情况下，凶手根本没有对何千语下手的机会。”
陈海峰从林家空手而归，许是太久没有休息的缘故，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除了他最有嫌疑的人就是顾溪，顾溪的手机也关机了。”
艾笙手下不停，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她的车不在了，我正在查全市的交通监控。”
此时已是清晨，天色泛出鱼肚白，距离李萌萌失踪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加上何千语又出事，女孩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众人提心吊胆，生怕又接到群众举报，在哪儿发现了新的尸体。
“查到了！”艾笙细长的手指划过电脑屏幕，皱眉道，“顾溪的车最后被监控拍到的地方是……是海东陵园，她去了墓地？”
“那是林海下葬的地方。”程实这个粉丝在关键时刻又发挥了作用。
梁栋抓起汽车钥匙，眉头深锁：“海东陵园在市郊，开车过去也要个把小时，希望一切还赶得及。”
这一路警铃大作，众人把车开得飞快，只希望不要在林海的墓前看到两具新尸体。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陵园的安保人员传回消息，顾溪确实是去了，但除她之外再无别人。
没有尸体，也没有凶杀案，警方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顾溪带着鲜花，仿佛真的只是去看望过世的林海。
12
众人赶到的时候，顾溪已经扫完了墓，正被管理人员紧紧盯着，寸步不离地待在林海墓前。
顾溪冷冷地看向陈海峰，语气不佳道：“警官，我是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吗？”
“林河承认他杀了人，目前已经被警方逮捕归案。”
陈海峰已经没有心情再打游击，开门见山道：“但周浩不是他杀的，凶手另有其人。昨晚何千语被绑走了，顾小姐，当时你人在哪里？如果你还说独自在家的话，我们就必须带你回去接受调查了。”
“林河杀人？”顾溪大惊失色，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呼吸急促道：“昨晚……昨晚我在朋友家，喝了点酒，她可以帮我作证。”
艾笙向顾溪要了电话，立刻打过去求证，片刻后才走回来朝陈海峰点了点头。顾溪没有说谎，警方的调查又碰壁了。
梁栋始终没有开口，此时突然问道：“顾小姐，林海买的是合葬墓？”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海的墓碑上只有左边一行刻了字，右边却是空着的。这就奇怪了，林海没有结婚，虽然顾溪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但两人并没有领证，甚至连订婚都没有。
顾溪眼神闪烁，低声道：“我……我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那就不是顾溪情深义重，准备这辈子都不嫁了。那么另一个位置，又是准备给谁的呢？
陈海峰突然想起在顾溪家时，他问到与林海关系亲密的人时，顾溪的反应有些异样。或许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
青马竹马的结婚对象另有所爱，连死都准备埋在一起的才是林海真正要娶的女人。
“顾小姐，李萌萌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即便李辉做了什么对不起林海的事，相信她也是被逼无奈。”
陈海峰上前一步，顾溪从始至终都对杀人表现出了抗拒。这个时候他必须要赌一把，赌顾溪还没被仇恨冲昏了头，还有理智和同情心。
顾溪咬着嘴唇，心里在激烈地斗争，颤声道：“她有多无辜，林海就有多冤枉。”
程实沉声道：“顾小姐，我是林海的书迷，他的每一本书我都看过。林海生前资助了那么多孩子，他会希望自己死后墓前溅满了鲜血吗？”
梁栋见顾溪神色有些松动，立刻追问道：“为什么你和林河都一口咬定林海不会猥亵少女，是不是跟这个要合葬的人有关？”
顾溪眼圈一红，深深叹了口气，嗫嚅道：“因为……因为他是同性恋，阿海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又怎么会猥亵一个小女孩！”
开了一个头，顾溪也不再顾忌，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我也是在他出事前不久才确定的，阿海一直想跟我坦白，但我太爱他了，虽然早就有所怀疑，但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每次他想开口，都被我找别的话题搪塞过去。
“直到有一天他说要去国外结婚了，给我看了那个男孩的照片，恳求我原谅他……”
顾溪指尖颤抖，从钱包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缩小后的照片：“我不甘心，一直留着它，本想找机会见见这个男孩，林海却在这时出事了。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
陈海峰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那是两个男人在海边的合照。其中一个是英俊潇洒的林海，另外一个笑容灿烂的男生却是他们见过的。
“怎么会是他！”艾笙惊呼出声，这男生可不就是何千语的摄影师，那个在停车场被凶手袭击过的吴俊。
直至此时，所有线索才串在了一起。如果凶手是吴俊的话，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同为摄影师的孙杨半个月前就死亡了，恐怕吴俊就是为了顶替这个位置，而早已预谋好的。
他在暗中观察了半个月，选定了一个何千语忙于工作，才让周浩独自去拍摄的夜晚。熟知了周浩的脾气秉性，轻易引诱他上钩。
而林河，就是他的同谋。
停车场的袭击和刚上班半个月的身份，让警方把他划到受害者的行列中去。就连骨折，或许都是装出来的，毕竟谁也没有真正看到他伤得有多重。一个在医院里打着石膏绷带的人，谁又会怀疑呢？
两人知道一旦开始杀人，肯定会引起警方的警觉，再想杀何千语就难了。只有林河先误导警方，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吴俊才有可乘之机。
如果是身边熟悉的人，即使在刚脱离险境，还没放下警惕的时候，何千语也不会对吴俊有所防备。
吴俊杀了孙杨和周浩，处于被警方保护的当晚，又换成回到海东市的林河动手，杀了袁天纵。
翌日程实找上门的时候，林河正在洗澡。如果是他动手，杀完人又绑走了李萌萌，时间未免有些过于紧张，中间稍有差池就会提早暴露。就连李辉，恐怕也是吴俊杀的。
林河被捕后仍然从容不迫，因为他知道李萌萌跟何千语在吴俊手上。不用他再动手，这两个人也必死无疑。
程实拍了拍脑门，感觉智商已经不够用了，皱眉道：“那为什么他们非要用林海书中写过的杀人手法呢？如果不是这样，警方也不会这么快怀疑到林河头上。”
陈海峰摇头道：“正是因为事关林海，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前，而吴俊是才来半个月的摄影师，才解释得通凶手为什么会放过他。再者说，就算他们想隐瞒，当袁天纵和李辉相继死亡，警方早晚也会联系到林海这里。”
“又或许他们想以这种方式为含冤而死的林海报仇，恨意已经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不能用正常人的理性去判断。”梁栋深吸口气，案件终于水落石出，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城通缉吴俊。
众人正要行动，梁栋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面色越发难看。
艾笙忐忑道：“队长，不会是出现新的尸体了吧？”
“疯了，真是疯了！”梁栋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吴俊这个疯子，要当着所有网民的面杀人！幸好被网警及时发现，控制住了场面。”
艾笙的心悬起来，不安道：“可这样一来，不就把他激怒了吗？何千语和李萌萌的处境就危险了。”
“放心，直播间只是被屏蔽了，游客进不去。为了不打草惊蛇，网警正陪他演戏。吴俊还不知道观看人数是假的，评论回复也是咱们的人在发。”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他的藏身地点。”梁栋说道。
13
狭小憋暗的空间内，何千语被绑在椅子上，面前是开着直播的手机，一把被擦拭打磨得锃亮的钢刀就悬在脖子前。
在她身边，是吓得不住颤抖，精神恍惚的李萌萌。
吴俊踢了踢脚下的应急灯，让光源全部照在何千语的脸上。他看着像坐了火箭一样嗖嗖往上涨的观看人数，满意地笑了笑。
“这个女人，是个丧尽天良的记者，希望你们记住她的长相和名字。”吴俊狠狠捏住何千语的下巴，威胁道，“大声地说，你叫什么？”
刀尖又离近了几分，后者胸口剧烈起伏，咬牙道：“何千语。”
吴俊冷笑一声，一巴掌扇在何千语脸上，抽得她嘴角出血。
“杀人是犯法的？”吴俊注视着网友的回复，眯起眼道，“这种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或许你们在一年前看到过林海这个名字，他是个悬疑作家。因为被何千语曝出来猥亵未成年少女，最后自杀了。”
“直播间里应该有不少人相信过这个新闻，甚至辱骂唾弃过林海。但他是冤枉的，你们甚至没有给过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曾听他为自己喊过冤。”
吴俊嘲讽地看着摄像头，牵动嘴角，不屑地眯起眼：“那个据说被猥亵的女孩，就是何千语旁边这位。哦，对了，她叫李萌萌。”
吴俊把刀尖对准李萌萌，冷声道：“说，你爸收了多少钱来污蔑林海。”
李萌萌闭上眼，涕泪横流，抽噎道：“二……二十万……我错了！放过我吧！”
“放过你？那谁来放过已经死去的林海！谁来放过我！”吴俊挥舞着钢刀，悲伤而癫狂地喊出来。
警方的移动信息采集车内，陈海峰戴着耳机，眉头紧蹙地举着手机。吴俊已经失去了理智，或许下一秒就会挥刀把两个人砍死。
警方现在骑虎难下，如果中断直播，想找到吴俊就更难了。再者说，吴俊的怒火无处发泄时，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下一秒就把人给杀了。
此时上面还在不断地施压，这件事的影响如果继续扩大，和案件有关的人都要受到牵连。
最重要的是，警方必须尽快找到吴俊，把两名人质平安解救下来。
“等等！我好像听到了汽笛声！”艾笙捂住监听耳机，微微侧头道，“把画面倒回去，处理一下背景音。”
技术人员立刻照做，声轨被拉出来，放大数倍后果然隐约传来一声沉闷且冗长的汽笛声。
“是船！”艾笙眼前一亮道，“他们在靠近海边的地方，游轮不会鸣笛，只有码头的货轮才会在出港前鸣笛。”
程实摊开地图：“可是海东市有两个码头，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码头四周能被汽笛声覆盖的范围起码有五公里，如果分散警力去搜的话，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梁栋拍了拍艾笙的肩膀，鼓气道：“小艾干得好，已经缩小了搜查范围，现在是二选一的问题。”
陈海峰摘掉耳机，点燃一根烟，吴俊会选择东面还是西面？
几秒后，他倏然睁眼，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顾溪在陵园里给他的，林海和吴俊的合照。照片是在海边拍的，远处的背景里有一艘轮船。
陈海峰把照片递给技术人员：“放大处理一下，能不能看到船身上的字？”
“这……我试试。”技术人员满头大汗，把照片翻拍后上传到电脑，“看到了，是祁东号！”
陈海峰把船名在网上搜索，很快查出了信息：“这船属于东边的新港。梁队，吴俊既然能用林海书里的方法杀人，咱们就赌一把。他是个怀旧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会尽量跟死去的爱人联系到一起。”
这一次梁栋沉默了很久，如果赌错了，输的就是两条人命。
“队长！”程实点开最新的邮件，回身道，“市局那边的分析出来了，从拍摄地点的光源折射看，应该是个不到五平方米的空间，而且四周都是金属。”
码头，五平方米，金属，陈海峰把三点联系在一起，眼前一亮道：“是集装箱。”
“新港走进出口，货船更多一些。”艾笙看向梁栋，屏住呼吸道，“队长，没时间了，赌一把吧。”
梁栋指甲掐进肉里，咬牙道：“所有人往新港赶，搜索集装箱。”
就在警方行动起来的时候，直播还在进行。
吴俊揪住何千语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和自己对视：“为了制造新闻，你真的可以不择手段。真相在你眼里是不是一文不值？只要有热度有关注，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根本不在你考虑范围之内。
“自私的女人，既然你这么喜欢决定别人的生死，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十分钟，你跟李萌萌只有一个人能活，十分钟之后你告诉我，是要苟且偷生还是当个舍生取义的‘英雄’。”
“你这个……变态！”何千语脸色苍白，咬牙瞪着吴俊。身边李萌萌还在不断啜泣，目光祈求地看向她。
吴俊满眼不屑，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他相信何千语在死亡面前一定会退缩，这样就能让所有人看到何千语自私丑陋的一面，然后再用刀划开李萌萌的脖子，让何千语一辈子活在阴影中。
14
时间争分夺秒地流逝，警方已经包围了东边新港的码头，但这里的集装箱起码有上千个，密密麻麻地紧邻在一起。
上百个警察在数量如此庞大的集装箱面前显得渺小而无力，要在十分钟之内搜索完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我有个办法！”程实喉结滑动，紧张地举手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带着信号屏蔽器……”
程实刚说了个开头，梁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小程立功了！这样，移动采集车里有三个屏蔽器，咱们分头行动，每队带一个，开车在里面绕。屏蔽器的范围是四十米，如果吴俊的直播受到干扰，就依次关闭，一旦他信号恢复正常，就可以确定位置了。”
艾笙朝程实竖起拇指：“可以啊你小子。”
“都是在电影和书里学的。”程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等把人救下来，才算真的成功。”
十分钟的时间转眼即逝，集装箱内，吴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紧盯何千语道：“大记者，你想好了吗？”
决定生死的选择，别说十分钟，一辈子恐怕也不够用。何千语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到这个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了，何千语想了很多，又来不及想得更多。她回顾自己的一生，做记者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父亲的水果摊被强收保护费，又没地方说理的时候。又好像是小时候最好的朋友被车撞死，酒驾的司机却逃脱了责任。
一开始只想追求正义和真相的她，却因为见过太多的社会问题而放松了警惕。
“对不起。”何千语垂下眼，轻声道，“虽然说得晚了，但我要向林海道歉。他是被冤枉的，如果我能调查得更仔细一些，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鳄鱼的眼泪。”
吴俊不屑地冷笑一声，用刀背拍了拍何千语的脸，“你不用在我这里博取同情，你们之中我一定会杀一个。接下来你还要怎么为自己辩解？找一个完美的理由选择自己，让李萌萌死去。”
“不，你杀了我吧。”何千语目光毫不退避，平静地看着吴俊，“我做不到替别人决定生死，活下来也是苟且偷生，我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吴俊闻言一怔，何千语的选择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为了活下去应该不择手段才对。
但他很快又狞笑着举起刀，贴在何千语的脖子上：“好啊，那就杀了你。”
何千语急促地呼吸着，紧紧闭上眼。第一次，死亡离她如此之近，这种等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吴俊看了眼摄像头，做好了一刀划过的准备：“看着吧，看好了，一年前躲在电脑后面指责辱骂的你们，都是凶手。”
千钧一发之际，直播画面突然卡住，几秒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吴俊皱了皱眉，正准备上前查看，突然同时传来十多声枪响。集装箱的锁被暴力破坏，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丢了进来。
辣眼的雾气扩散开来，吴俊瞬间视线模糊，他抬起袖子遮住眼睛，被刺得泪流满面。
何千语一愣，顾不上眼睛的刺痛，大喊起来：“我们在这儿！救命！”
陈海峰举着枪冲进来，为了防止吴俊控制人质，第一时间把人击倒。
“放开我！让我杀了她！”吴俊踉跄着爬起来，肩膀血流如注，拼命挣扎着，恶狠狠地再次冲向何千语。
陈海峰把人远远拖开，低声道：“都结束了，你谁也杀不了。吴俊，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杀了这些人。你以为自己为林海报了仇，其实你只是让他的名字沾上了血污，永远和杀人的字眼绑定在一起。”
吴俊猛地停止挣扎，瞪大眼睛看着陈海峰，目光中露出一丝不甘和迷茫。
15
初夏的天飘着柳絮，微风吹得人慵懒惬意。市局的天台上，艾笙正靠坐在栏杆旁，聚精会神地捧着一本书稿。
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艾笙抬起头，眼眶通红，目光失焦地看着端着两杯咖啡的陈海峰。
“怎么了这是？”陈海峰把咖啡放在地上，这个样子的艾笙有些让人怜爱，忍不住想揉一揉她的短发。
“没什么。”艾笙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你在看什么？”陈海峰抽走艾笙手里的书稿，诧异道，“这不是林海的……”
说起来这本书稿还给刑侦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当初吴俊被捕后态度强硬，拒绝配合警方的工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杀过人，只是一味而长久地沉默。
倒是林河，他的供词让警方大感诧异。原来两人之前商量的时候并没有打算杀李萌萌，更没有直播这段。之后的行动完全是吴俊一个人策划的，他心中的恨意远比林河更加浓烈而极端。
似乎失去林海后，吴俊就失控了。
林河得知吴俊的状态后，让警方把藏在家中的一个上了锁的箱子交给他。众人一开始以为是跟案情有关的证物，没想到打开后里面只放了一本林海没有发表过的书稿。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梁栋把书给了吴俊，没想到后者看完后就疯了。
吴俊是真的疯了，又哭又笑，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一连两天水米未进，痴痴傻傻地发着呆。最终经过医生的鉴定，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陈海峰挨着艾笙并肩而坐：“这本书写了什么，都把吴俊逼疯了。”
“林海把他和吴俊从相识到相爱的经历写成了故事。”艾笙仰起头，让阳光照在脸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陈海峰笑了笑：“两个男人的爱情？”
艾笙秀眉一挑：“你歧视同性恋？”
“不，我尊重他们选择的人生。”陈海峰摇了摇头，把玩着手中的咖啡杯，“这世界上一花一木都有自己的感情，爱情是……两颗心的碰撞，你选择和谁经历一段人生，跟任何人都无关。”
“你也可以去写书了。”艾笙扑哧笑出声，轻抚手中的书稿，“原来吴俊是林海资助过的孩子，他们已经认识六年了。从最开始的书信到电话，后来吴俊离开了家乡，到海东市来找林海告白。”
陈海峰颇有些惋惜道：“林海不应该自杀的，还有人爱着他，有人相信他。”
“错了，林海自杀不是因为被冤枉猥亵少女，这件事只是导火索。”
艾笙叹了口气，耳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林海在结尾说，他因为压力过大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一直都有自杀的倾向。林河和吴俊都不知道这件事，而林河一直反对他哥哥和吴俊。
“林海死后，这本手稿被当作遗物收了起来。如果林河有耐心把他抗拒的这段感情看完，或者早点儿交给吴俊，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吴俊会疯，大概也是因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想……去看看吴俊。”艾笙看向陈海峰，“反正案子已经结了，这是林海写给他的，应该物归原主。”
“我陪你。”陈海峰道。
吴俊在精神病院生活得很差，作为有前科的杀人犯，他是重点看护对象。每天吃着大把大把的药物，更加浑浑噩噩。人瘦得脱了形，乱糟糟的头发半长不短，像个痴呆的傻子。
艾笙从小窗户里看了片刻，把书稿递给医护人员：“请帮我转交给他。”
医护人员把书稿拿进去，轻轻放在床边。
一开始吴俊还没有动静，等人出去了，才转动眼珠。当他看到书稿的时候，眼睛发出了久违的亮光。
吴俊像对待珍宝一样把它抱在怀里，放在唇边摩擦，又把脸埋在纸张间，仿佛那上面还存留着林海的气味。
过了很久，久到艾笙已经准备离开时，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悲戚的哭喊。
“走吧。”艾笙鼻子一酸，轻轻拽了拽陈海峰的手，“这是他的命。”
陈海峰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看到吴俊跪在地上，拼命用头撞墙，像只走投无路的野狗，癫狂地发泄着。
他大概是悔恨的，陈海峰想，没有早点儿发现林海的心理问题，又或者杀了太多的人。但人生不能后退，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
而这座精神病院，就是他余生的归宿。
编者注：本文为#非正常死亡#主题小说征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