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Ⅱ:海底眼(下)

前情请看《刑侦夜话Ⅱ:海底眼(上)》

7

回市局的路上,陈海峰再次路过那条滑坡的山路,紧贴山体的一侧已经被清理出仅容单辆车通过的宽度。来时的惊险还历历在目,让人下意识觉得紧张。

梁栋坐在后排打电话,信号时好时坏,刑侦队长对着话筒辞色俱厉:“什么叫没有?没有就继续挖!通话记录,短信,微信,任何可疑的对话都不能放过!”

梁栋挂了电话,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大腿,扭头道:“先不回警局,李绅的住址查出来了,直接上门搜查。”

陈海峰应了一声,问道:“没找到冯琛和李绅勾结的证据?”

“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冯琛手脚不干净,一定会留下证据。”梁栋冷声道。

一个多小时候后,城西蔚蓝港湾小区内开进来了两辆便衣警车。别看这小区名字起得挺高端,其实格局并不大,设施物业也很是一般。

“李绅就住这儿?”程实关上车门,仰头默数六号楼的12层:“我要是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早躲起来了,肯定不会回家。”

艾笙单脚着地靠着车门,一副指导后辈的口吻道:“这你就不懂了,找不到人咱们可以找别的。比如他和冯琛勾结的证据,又或者相熟的朋友,可能躲藏的去处等等,生活细节是最不会说谎骗人的了。”

为了防止李绅突然回来,梁栋安排第二辆警车的同事留在下面守着。

陈海峰看了眼艾笙红肿的脚踝:“你也别上去了,在车里等着吧。”

“不碍事儿,我可以的!”艾笙向来爱逞强,咬牙就要用受伤的脚去踩地。

“听海峰的,不要瞎逞强。”梁栋道。

艾笙委屈巴巴地留在下面,陈海峰等人坐电梯上了五层。程实上前敲门,不出众人所料,李绅并不在家。

“得把门锁破坏掉。”程实随手去按把手,竟一下子把门打开了条缝。

三人对视一眼,梁栋立刻警惕地掏出手枪。他朝程实使了个眼色,后者喉结滑动,紧张得咽了口唾沫,继而一把拉开门。

梁栋立刻打头冲进去,陈海峰紧随其后,屋内的场景令他们大吃一惊。这里就像经历过一场入室抢劫般,被翻得乱七八糟。电视砸在地上,沙发茶几被拖动到了另一边,地上杂七杂八地散落着不少东西。

梁栋飞快地检查了卧室和厨卫,在满地狼藉中收起枪,冷哼一声道:“看来有人先咱们一步找到了这儿。”

“会不会是李绅要跑路了,让朋友来帮他拿东西?”程实挠了挠头道。

“只有不知道东西藏在什么地方的情况下,才会乱翻一通。”陈海峰道。

他环视四周,突然走到窗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两三个烟头:“不同牌子的烟蒂,看来这是一伙人干的。”

梁栋一提裤脚,坐在沙发上,眯起眼道:“会在现场留下痕迹的,想来也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小程,给局里打电话,叫人来现场收集指纹,把烟送去化验唾液。”

此时已将近傍晚时分,屋内有些昏暗,潮湿的空气从窗外吹进来,陈海峰打开了客厅的吊灯。

程实在屋内查看,喃喃道:“这伙人来李绅的住处找什么呢?”

陈海峰陷入沉思,按理说李绅盗窃文物的事才发生不久,就算他要找买家脱手,也会在找到安全的落脚处后再做打算。

而知情人只有警方、易秦以及文物局督查司的怀敢,消息应该不快这么快就走漏出去。

“或许李绅之前得罪了什么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陈海峰道。

梁栋站起来,踢开脚边的空瓶子,在沙发缝隙和隐蔽的角落里翻找:“如果李绅够聪明,就会留下和冯琛交易的证据。否则丢了文物警方彻查起来,难免不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梁栋说得有道理,陈海峰点了点头。程实已经搜到了卧室,他走进卫生间,掀开马桶后面的水槽盖看了看。

没有,柜子下面也没有。陈海峰视线扫过卫生间的每个角落,突然凝住。头顶排风扇看起来有些松动了,泄了一道缝。

陈海峰身高手长,排风扇被卸下来,他把手伸进去摸索一番,果然找到一个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

梁栋见陈海峰一边拆塑料袋一边走出来,挑眉道:“发现什么了?”

陈海峰晃了晃手里的黑色金属:“录音笔。”

三人围在客厅里,陈海峰点了播放键。背景是舒缓的音乐,隐约还有些人声。

“冯老弟,你上次在电话里说的买卖,谈成了?”

“成了,后天进山。到时候有人问起来,就说咱们是在古董鉴赏会认识的,那次你也参与了发掘。”

“放心,只不过这钱……咱们怎么分?”

“我六你四。”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虽然只有几句话,但足以证明二人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梁栋满意地收起录音笔,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李绅干的不是正经买卖,找警方的眼线打听打听,有没有在道上听过这号人。”陈海峰初来乍到,只能提个建议,这种事还得老刑警去做。

梁栋点了点头,招手道:“走,回警局。”

8

刑侦科办公室内,陈海峰靠在椅子上,打量这张属于他的办公桌。自打早上风尘仆仆下了火车,就没有闲下来,铁打的身体也要感觉累了。

李绅的消息没有那么快查到,警方目前能做的,也只是限制他的身份证出行,在出城的关卡设立检查站。

梁栋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扔给陈海峰一把钥匙道:“市局家属小区13号楼502,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有行动给你打电话。”

陈海峰立刻明白这是局里给他安排的住处,只隔了一条街,走着不过几分钟路程。

“海峰。”梁栋拍了拍陈海峰的肩膀,黝黑的脸上扯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干得不错,看来上面真给我找了个帮手来。”

陈海峰莞尔:“谢谢队长。”

他拖着行李箱离开办公室,迎面看到艾笙一瘸一拐走过来。

“你要去哪?”艾笙主动问道。

“回家。”陈海峰瞥了眼艾笙的脚,皱眉道:“没去看医生?”

艾笙扬起小巧的下巴,大大咧咧道:“看完了,刚从法医那儿回来。我也住家属小区,一起走吧。”

二人并肩而行,陈海峰见艾笙走得辛苦,便像在墓穴里一样扶住她的胳膊。南方姑娘大概真的骨架小,陈海峰一米八五的身高,艾笙只到他的肩膀。

“你怎么会被调来海东市?”艾笙仰着头打量陈海峰,摒除了偏见之后,她发现这人其实挺帅的。

陈海峰不愿多提,只道:“服从组织安排。”

雨后的空气充满了清新的泥土芬芳,陈海峰扶着艾笙躲开一个水坑,小区近在眼前,他随口道:“你怎么也住这里?不回家吗?”

“回不去啊。”艾笙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道:“他们觉得刑警太危险了,我偏要干,就被赶出来了。”

这确实是个高危职业,想不到艾笙还顶着家里的压力。二人在艾笙住的楼下分开,陈海峰不禁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

市局给他准备的房子里一应家具都是齐全的,甚至还有新的床单被辱。陈海峰简单冲了个澡,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没法睡一个好觉。或许新的城市,新的环境能令他重新振作起来。

九点四十分,陈海峰被电话吵醒。

“陈队,有阿承的消息了。”程实兴奋道。

陈海峰茫然了片刻,倏然想起这人是李绅的副手:“我马上回市局。”

夜晚的刑侦科依然紧张而忙碌,梁栋甚至没有休息,仿佛一个永远在运转的人形机器。

他递过来一把手枪:“这是你的。”

陈海峰接过来掂了掂,别进后腰道:“阿承在哪?”

“两个小时前有人在‘金街’看到过他。”梁栋道。

程实看出陈海峰的疑惑,解释道:“这条街从头到尾都是酒吧和KTV,所以当地人都叫它金街。”

梁栋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继而挂断对众人道:“线人找到阿承了,在欢乐园KTV,所有人准备行动。”

9

梁栋开车,陈海峰坐在副驾驶,突然想到一件事:“李绅家的监控查了吗?有没有看到那伙人的长相?”

程实撇了撇嘴,气闷道:“那破小区,监控都是坏的。”

海东市夜晚的街道热闹非凡,经常可以在路边看到夜市和小吃摊。和一二线的大城市比,这座海边小城显得更加随意朴实。然而在这惬意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的是混乱和复杂。

欢乐园KTV在金街的小巷里,三层的小楼外表陈旧,和街面上那些动辄停满豪车,一宿消费几千上万的销金窟比,实在算不上豪华。

程实扒着车窗探头探脑,梁栋不知是提点这个刚入社会的小青年,还是说给人生地不熟的陈海峰,低声道:“别小看这种地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都藏在不起眼的小店里。”

程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三人推门下车,迎面走来一个大肚秃顶的中年人,怀里揽着衣着暴露的女性。

陈海峰与梁栋对视一眼,这是个出台的小姐。

程实紧张地深呼吸,一脸严肃,抬脚就要往里冲。梁栋眼疾手快,拎住他的衣领道:“你小子是不是进去就要亮证件啊!”

程实一脸茫然:“啊?”

梁栋累心地叹了口气,扭头问陈海峰道:“演技如何?”

“马马虎虎。”陈海峰谦虚道:“队长您来,我配合。”

说着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胡乱挽起袖子,连笔直的背脊都打了两道弯。陈海峰帮程实摘掉眼镜,笑道:“别紧张,不用你说话,装得狗腿点儿就行。”

梁栋看上去对自己副队长的表现很满意,大摇大摆地率先走进去。

前台小妹只穿了低胸的吊带背心,冻得瑟瑟发抖,小声道:“三位吗?小包没了,中包还有一间。”

梁栋单手撑着台面,下巴朝天,吊儿郎当地环视四周:“不唱歌,找我兄弟,阿承在哪个包厢?”

陈海峰假装挂断手机,大声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小子怎么又不接,死哪个女人怀里了。”

前台看来是认识阿承的,皱眉道:“你们找阿承啊,他一个小时前就跟Lily走了,没告诉你们?”

“这小子!美女,知道他们去哪了吗?”梁栋问道。

“不清楚。”前台小妹疑惑地打量三人:“你们真是阿承的朋友,看着面生啊!”

陈海峰摇了摇头,嘟囔道:“过命的兄弟了,要不是他嚷嚷着发财了,谁大老远跑海东市来。”

“哎呦,他还真发财啦,我还以为他吹牛呢!”前台小妹笑了笑,终于放下戒心,把Lily的手机号给了三人。

从KTV出来,梁栋立刻让人通过手机号实名登记的信息去查这个叫Lily的小姐。

与此同时,低矮老旧的民房内,男女交合的淫逸声从不怎么隔音的门板泄漏出来。三名身材高大的男人阴沉着脸摸到门前,为首那人嗤笑一声,抬脚踹门而入。

女人的惊叫声中,阿承赤裸着下半身,愤怒而惊慌地掀开被子:“草,谁啊!”

男人不由分说地把阿承拖到地上,不屑道:“兄弟,把裤子提好,跟我们走一趟。”

阿承试图反抗,却一人难抵六手。屋子里发生斗殴,邻居却各个门窗紧闭,生怕惹上什么麻烦。或许有人报了警,又或许大家都抱着瞧热闹的心态。

毕竟,这里是租金低廉的民房区,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尽如意,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谁还有心情管别人的死活。

女人缩在被子里,惊恐地问道:“你们要带他去哪!”

男人恶狠狠威胁道:“臭婊子,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埋了!”

10

同一时间,梁栋收到了市局传来的资料。他调出导航,发动车子:“这个Lily真名叫陈静雯,26岁,海东市本地人,登记的是临时住址。”

三人驱车到离金街几公里外一条热闹的夜市街,梁栋把车停在狭窄的巷子外。再往里走就显得格外僻静,像是被整座城市遗落的贫民窟,充斥着腐朽和破败的味道。

昏暗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只有巷口的一家小卖铺还在营业。陈海峰透过玻璃窗,看到聚精会神盯着电视的老板娘。

他们寻着门牌号,在一间虚掩房门的屋前停下。里面黑着灯,没有半点儿声响。

突然,隔壁的门被推开,穿着睡衣的中年人走出来,看到三人一怔。梁栋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把人抵在墙上,陈海峰摸出枪,踹门而入。

“警察,都不许动!”陈海峰飞快摸到了门边的开关。

惨白的灯光亮起,屋内的景象让陈海峰瞳孔一缩,身后的程实发出短暂的惊呼。

只见一名赤身裸体的女性仰面躺在床上,死不瞑目地睁着眼,表情惊恐。她的脖子被割开了,胸口和腹部都是捅出来的刀伤,鲜血喷溅在墙上,浸透了浅色的被褥。

这画面半点不色情,反而让人反胃。

梁栋挑眉,松开手走进来,中年人听到他们是警察,也跟着探头探脑往里看,紧接着腿一软跌坐在地,脸色惨白道:“啊!!!死……死人了!他们真的把人杀了!”

他们?梁栋敏锐地注意到中年人的用词,厉声道:“你看到凶手了?”

四周陆续有人家打开门向外张望,中年人缩了缩肩膀,支吾道:“之前有几个男人来过,我听到了争吵和打架的声音,好像他们还从这屋里带走了一个男的。”

“我……我以为只是什么纠纷。警官,这里什么人都有,惹了麻烦欠了钱被堵上门是常事。但是我没想到他们真敢杀人啊!不然肯定会报警的!”中年人为自己辩解道。

梁栋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你看到凶手的长相了吗?”

中年人道:“四……四十分钟前吧。我哪敢管那个闲事,隔着门听到的。”

梁栋打发中年人回屋待好,等着警方来做笔录,这才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和警局传来的身份证件比对,死者就是陈静雯本人,而那个被带走的男人很可能就是阿承。

程实心有余悸道:“他们疯了吗?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抓人,还敢杀了这女的!”

陈海峰沉吟片刻,不得不说,程实的疑惑是对的:“除非他们准备杀了阿承,才把目击者陈静雯灭口。但这也说不通,既然带走了阿承,为什么不干脆把陈静雯也带走,非要在这里杀人。”

四周都是住户,又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和光天化日行凶有什么分别。是海东市的治安差到这个地步,还是凶手把警方都当成傻子。

“找到凶器了吗?”梁栋问道。

“没有。”这间屋子不过十来平米,连厨房都没有。程实已经搜查过,除了一把削水果的小刀,根本没有能造成这么大创伤面积的刀具。

陈海峰摸了摸下巴,继而顿住,这是他殉职的前队长白岩松思考时常做的动作,而自己竟然在下意识地模仿。看来他可能真的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彻底从这段经历中走出来。

陈海峰苦笑一下,说道:“我认为凶手不单单是为了杀人。你们注意看伤口,不管是割喉还是胸口的刀伤都是致命的。”

程实一脸茫然:“啊?”

梁栋立刻明白了陈海峰的意思,点头道:“没错,凶手在杀人的过程中要么胡捅乱砍,要么直接割喉。在明确知道对方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二次伤害。”

“除非是恨极了,或者这人其实在享受杀人时的快感。对方显然不是冲着陈静雯来的,我更倾向于凶手心理变态。”陈海峰道。

梁栋打了个响指:“会不会是当时的情况是他失控了,杀陈静雯是临时起意,所以他们一开始才敢大张旗鼓地找上门。”

二人你来我往,彼此都能跟上对方的思路,仿佛合作了很久的老搭档。程实听得目瞪口呆,眼神里都是崇拜。

“总之先去走访一下周围的居民,看看附近都没有监控设施。”陈海峰最后道:“巷子口有家小卖铺,老板很有可能看到阿承被带走的一幕。”

11

小卖铺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胖女人,据她回忆事发时自己正在看肥皂剧,因为是背对着窗户,所以什么也没看到。

陈海峰注意到玻璃展柜上方的亮着红点的监控,正好面向窗户:“方便提供一下店的监控录像吧。”

“这没问题!”胖女人答应得痛快,打开电脑文档,嘴里絮絮叨叨道:“啧啧,那个女孩啊经常来我店里买东西,今天晚上还带着她男朋友来了。唉,年纪轻轻,一转眼就被杀了。”

“男朋友?”梁栋没想到陈静雯还来买过东西,立刻从手机里翻出阿承的通缉照:“是他吗?”

“对对就是他,我都见过好几次了。”胖女人说着,打开了一段视频。

三人围过来,陈海峰点了快速播放,十一点二十分的时候,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了胡同门口。很快下来三个人,几分钟后他们就半拖半架着一个死狗般的男人上车离开了。

虽然监控里拍到了车牌号,但夜视下非常不清晰。此时刑侦队的法医取证人员已经赶到现场,梁栋拷贝了视频,带回市局做技术处理。

凌晨的刑侦科办公室略显空荡,大部分人被派去了案发现场调查。作为为数不多的值班人员,艾笙正捧着咖啡,眼神幽怨地瞄向梁栋和陈海峰。

“你怎么不通知我一起行动!”艾笙瞪着程实,实际上却是讲给另外两个人听的。

程实是个老实孩子,眨了眨眼道:“艾姐你的脚还没好,队长说让你好好休息。”

“我可以帮你们做现场分析!”艾笙义正严辞道。

梁栋刚收到消息,绑走阿承的车辆出城了。他起身往外走,招呼陈海峰等人道:“走,去贝壳屿,小艾留在这里策应。”

艾笙:“……为什么啊队长!”

贝壳屿是海东市非常有名的小岛,有一座很短的跨海桥。因为一直没有开发,海滩上常年积满贝壳。这里白天还会有游客来散步烧烤,到了晚上就显得僻静冷清。

梁栋把车停在公路边,不远处有条通向沙滩的石阶。此时距离他们发现陈静雯的尸体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阿承是否还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众人下到沙滩上,打开强光手电筒分散开来。陈海峰听着海浪的声音,突然想笑。他生长的城市没有海,难得来次海边竟然是和一群大老爷们抓一个偷文物的贼。

程实跑得最远,一边转身倒退着走一边道:“队长,这里太大了,我们是不是增加些人手?”

突然他脚下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下一刻程实撑着沙滩坐起来,用手电筒照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倒在沙滩上。

“啊!”程实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手脚并用往后退。

众人立刻围上去,陈海峰蹲下身把人翻过来,叹口气道:“阿承也死了。”

如果说陈静雯死得很惨,那么阿承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右脸被揍得青肿,嘴角沾血,身上遍布刀伤。同样被割了喉,皮肉外翻,伤口里浸满了细沙。

“从伤口看,很可能是同一把凶器所致。”陈海峰道。

梁栋把阿承沾血的裤腿掀上去,皱眉道:“脚筋被挑断了。”

陈海峰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凶手看着阿承在沙滩上拼命向前爬,他甚至可能在笑,在欣赏着猎物的丑态,享受那种居高临下的快感。

“妈的,真变态。”陈海峰攥紧拳头道,海风带着一股腥味,吹得人浑身黏腻。

梁栋举着手电,在四周仔细查看,片刻后手里捏着几枚烟头回来,神色凝重道:“和咱们在李绅家发现的是相同牌子。看来他们是冲着李绅来的,陈静雯死后事情失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阿承也杀了。”

陈海峰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明明旁边就是海,却把尸体晒在沙滩上,就好像故意留在这里等着人发现一样。”

案情处处透着诡异,到现在李绅没找到,却已经有四个人因他而死。更令人担忧的是,那伙人很可能先警方一步掌握了李绅的下落。

梁栋脸色铁青,厉声道:“必须尽快找到李绅。”

12

阿承的尸体运回市局已经将近凌晨三点,期间警方曾试过继续追踪面包车的下落,但这伙人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开窍了,竟然中途拐到了一个废品站,弃车而行。

调查一时间陷入僵局,众人都疲惫不已,梁栋有些烦躁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谁都不敢过去惹他。

艾笙端着杯咖啡走过来,递给陈海峰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比警方的消息还灵通。”

陈海峰对海东市两眼一抹黑,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皱眉道:“从小卖铺拿到的监控在哪?我想再看一遍。”

“你不是看过了吗?”艾笙困倦地揉了揉眼,把视频从电脑里调出来。

经过技术处理过的画面更加清晰,陈海峰凑近显示器,不觉间和艾笙拉近了距离。后者不自然地挪了挪,瞧瞧打量陈海峰的侧颜。

唔,近看还挺帅。

“这里暂停!”陈海峰目光闪烁,画面中两个男人正一左一右架着阿承,而落在后面的人却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小艾姐,陈队,你们在看什么?”程实好奇地凑过来,突然指着电脑高声道:“这不是那个谁嘛!”

这一嗓子惊动了所有人,连梁栋都从队长办公室里向外张望。

陈海峰倏然回头,紧紧盯着程实道:“谁?”

后者很少被当成队里的视线焦点,顿时背如针扎,抓了抓头小声道:“就是……今天早上咱们在火车站救的那个小偷。”

小偷?陈海峰愣了一下,继而回想起来。初到海东市他在火车里就抓过这人一次,之后又从广场的围殴中救了他,难怪觉得眼熟。

“干得好!”陈海峰拍了拍程实的肩膀,喜形于色道:“派出所肯定有他的笔录和身份证讯息,这小子能出来绝对是有人保释了,八成就是那伙人中的一个。”

程实立了功,终于在刑侦队里找到了存在价值,主动请缨道:“我去联络派出所,把具体信息要过来。”

“辛苦了。”陈海峰道:“小艾去联系一下媒体,把陈静雯和阿承的死报道一下。”

艾笙猫似的眼睛狡黠一转,勾起嘴角:“你想把李绅逼出来?”

“没错,坐牢还是死无全尸,我相信他会认真考虑前者的。”陈海峰道。

梁栋准备推门的手收回来,整天绷着的脸也终于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到现在为止,新任的副队长都让他十分满意,看来上面真的给他调来了一个好帮手。

小偷的身份不难查到,毕竟是被派出所登记在案的人,程实只打了个电话就拿到了传真。

这人本名叫许川,保释他的人叫许虎,俩人是表兄弟。听民警的意思,许川是到海东市来投奔表哥的,结果刚下火车就进了局子。经过监控核实,当晚去陈文静家的三个人中就有许虎。

程实把资料分给众人:“这人也有案底,跟他弟弟的小偷小摸不一样,许虎因为杀人蹲过监狱。”

“杀陈静雯和阿承的,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动手,这点倒是符合。”艾笙道。

“还有呢!”程实动了动眉毛,有些得意道:“我查到了他的住处,管那片儿的民警说许虎经常打架生事,他们有个十来人的打手团伙,帮人要债寻仇的事儿没少干。”

“你查到了住址?”梁栋叉着腰走过来,一巴掌拍在程实后脑勺:“你小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放到最后说!”

海东市的天蒙蒙亮,泛着鱼肚白。除了出海捕鱼的船夫,其他人大多还在睡梦中。

梁栋打量眼前的二层小楼,侧头道:“小程,你确定是这里?”

程实压低声音道:“嗯,楼里都是他们的人,没有其他居民。”

梁栋打了个手势:“我带一队从前面进,海峰带人去后面的巷子里看看有没有后门,一个都不能放跑。”

片刻后,众人准备就绪,梁栋一声令下带头冲进去。楼里有男有女,此时都在睡觉,醉倒在客厅的两人最先被按倒在地。

楼下的动静惊动了上面的人,许虎从床上弹起来,只穿一条裤子,打着赤膊往窗外看。只见几人从后门闯进来,巷子里只剩一个矮个子的女人。

他咬牙打开窗户跳下去,落地一个翻滚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

陈海峰踹开门,就见许虎的身影消失在窗外。坏了,艾笙还在下面!他立刻扑向窗边,只见许虎爬起来后冲向艾笙,嘴里骂着死女人闪开。

艾笙看上去吓坏了,抱着头蹲在地上。然而当许虎狂奔到眼前时,突然伸出腿。这一脚猝不及防,许虎嘴里骂着卧槽整个人扑倒在地。

相比之下瘦小的艾警官哪里还有半分柔弱的样子,拧身骑在许虎后背,一手掰着胳膊,双腿攀上许虎的脖子狠狠夹住。

奈何许虎力气太大,翻身把艾笙压住,挥拳就要打。陈海峰跟着跳下来,及时攥住了许虎的拳头。

“喂,没人告诉你打女人也是犯法的吗。”陈海峰冷笑一声,三两下把人撂倒。

艾笙给许虎带上手铐,仰头甜甜一笑:“谢啦副队长。”

至此,许家两兄弟和该团伙的人全部落网。

13

市局审讯室内,许川晃了晃手铐,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他到海东市没两天,已经进了两次警局,简直是流年不利。

陈海峰推门走进来,瞥了眼摄像头。许川和许虎,他们决定先审前者。毕竟许川留给陈海峰的印象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贼,肯定比他经验丰富的表哥更好对付。

“还记得我吗?”陈海峰坐到许川对面,把档案袋压在腿上,面无表情道。

许川眨了眨眼,恍然道:“你是昨天在火车站救了我的警察!”

“是抓了你。”陈海峰敲了敲桌面:“算上刚才,两次!”

许川不说话了,蔫头搭脑地盯着陈海峰。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

陈海峰冷笑一声道:“给你点儿提示,昨天晚上十一点多你在哪?”

许川瞪大眼睛,结巴道:“在……在睡觉。”

“胡说八道!”陈海峰啪地拍向桌子,吓得许川浑身一哆嗦。

陈海峰注意到他因为紧张而不断抖动的腿,扔出重磅炸弹:“警方已经发现了陈静雯的尸体。”

“谁的尸体?”许川茫然道。

装得还挺像!陈海峰冷笑一声,把档案袋里的照片扔到桌上。许川伸着脖子,凑上来看了看,继而发出一声惊叫:“她她她……她怎么死了!”

许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抓进来了,急声辩解道:“不是我们杀的啊!我们没有杀她!”

“那阿承呢!”陈海峰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摆出阿承尸体的照片,逼问道:“你们杀了陈静雯,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把阿承也杀了!”

许川看着闪光灯下惨白而惊悚的照片,恐怖的刀伤和血迹,竟然弯下腰干呕起来。

半晌,才激动地扒住桌子,几乎半个身子探向前,声嘶力竭道:“冤枉啊!我们没杀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死!”

陈海峰皱了皱眉,从他看到照片时的惊恐和作呕,再到后来的慌急和迫切,如果许川在演戏,这演技未免有些太好了。

“你说你没杀人,那为什么会去翻李绅的家?为什么找上阿承?为什么你们去过之后陈静雯就被杀了?为什么阿承被你们带走后会暴尸沙滩?”

陈海峰紧紧盯着许川,咬字清晰道:“你告诉我,天底下有没有这么巧的事?”

许川浑身一软,瘫在椅子上,脸色惨白道:“怎么会这样……我们真的没杀人啊!”

接下来,根据许川的讲述。他们是在昨天下午接到了一单追债的生意,对方通过电话主动找上门,又很爽快地付了一大笔订金。

客户提供了李绅的住址,明确要求如果家里没人就撬锁进去搞破坏。当天晚上又要他们去陈静雯的家,把阿承绑出来,撬开他的嘴问出李绅的下落。

“也就是说,在你们离开之前,陈静雯还活得好好的,阿承也只是被你们打了一顿后扔在贝壳屿?”陈海峰问道。

“对!后来我们也察觉到这个客户有些不对劲,他要求得太细致了。绑人要绑到贝壳屿,回来的路上又要我们弃车。还说车的钱会双倍赔偿。”许川说到这里,表情扭曲道:“那人根本就是骗子,约定结尾款的地方只有一把装在信封里的刀!”

陈海峰神色一动,警方确实从小楼里搜出了凶器,但是刀上只有许虎一个人的指纹。

“你有没有碰那把刀?”陈海峰明知故问道。

许川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只有我哥拿出来看了!”

陈海峰道:“既然知道整件事不对劲,为什么还要按照对方说的做?”

许川咽了口吐沫:“因为……他们给了五万的订金,平常接一单生意全款不过这个价。”

“订金是以什么方式付的?”

“是……现金,钱就放在门外的垃圾桶里。但是我们出来的时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陈海峰深吸了气,最后问道:“你们从阿承的嘴里撬出李绅的下落了吗?”

“他说了。”许川舔了舔嘴唇,报出一个地址。

14

陈海峰从审讯室出来,梁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得不错,我已经让人按照那个地址去抓捕李绅了,希望找到的不是尸体。”

紧接着警方又审讯了许虎,和许川的供词几乎相差无几。他一口否认自己杀了人,甚至表示根本不知道陈静雯的名字,只是按照客户提供的地址去堵阿承。

梁栋和陈海峰对视一眼,突然问道:“既然你没杀人,刚才为什么要跑?”

许虎简直欲哭无泪,张了张嘴道:“警官!你们穿的是便衣啊,我以为有人来寻仇才跑的!”

一小时后,众人围坐在会议室内。梁栋本就黑炭一般的脸色更加难看,敲了敲桌子道:“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艾笙摆弄着一支钢笔,咬了咬嘴唇道:“抛开许家兄弟的说辞,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许虎。”

梁栋点头道:“没错。首先是李绅家和沙滩上发现的烟蒂经过比对,都有许虎的唾液;其次发现的凶器上只有死者的血迹和许虎的指纹;再加上他们承认自己去过案发现场……啧啧,就算许虎矢口否认这些证据也足以定罪了。”

“至于许川说的客户,通话记录里陌生号码都是公用电话打来的,根本无从查证。虽然警方确实搜出来了五万现金,但这笔钱不是大数,怎么证明来源。”

陈海峰无意识地摸着下巴,蹙眉道:“我在想一把刀从生产到贩售,肯定经过很多人的手。怎么可能只检测到许虎一个人的指纹,这本身就很奇怪,难道许虎在杀人之前还特地清理干净?”

艾笙秀眉一挑,反驳道:“万一他有这种嗜好呢?就像我们会经常擦拭配枪,定期做做保养。”

“又或许真正的凶手在杀人后清理掉指纹,再嫁祸给许虎。”陈海峰不想与艾笙争辩,淡然道:“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提供另一种思路。”

会议室陷入沉默,大部分是倾向于艾笙的,毕竟铁证如山,如果许虎没有杀人,这案子大概也破不了了。

“喂,你们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程实推了推眼镜,挫着胳膊道:“如果许家兄弟没撒谎,那真凶也未免太可怕了吧!感觉……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梁栋叹了口气,程实把话说出来了,其他人未必没有想到。只不过大家默契保持了沉默,毕竟能设这样一个局,环环相扣,滴水不路的家伙实在太可怕了。

陈海峰摸出兜里的香烟,突然想到艾笙闻不了烟味,又默默塞回去,皱眉道:“即便真有这么个人,他的最终目的也是李绅。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李绅这里,必须尽快找到他。”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一名警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声道:“队……队长!李绅主动联络警方了!”

15

众人一怔,艾笙喜形于色道:“快!把电话接进来。”

会议室里唯一的座机成了宝贝,梁栋居中而坐,按下免提键:“我是刑侦队长梁栋,李绅,有任何话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呼呼……”电话里传出急促的呼吸声,李绅说道:“如果我自首,把文物交还国家,你能帮我争取到什么?”

梁栋斟酌道:“我不能保证。你杀了两个人,最好的结果也是无期徒刑。但阿承什么都没干,依旧死得很惨。”

电话另一头陷入沉默,李绅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半晌道:“化工路18号,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上午七点四十分,整个海东市还在半梦半醒。城市生活节奏慢,所有人似乎都达成了一致的默契,晚睡晚起,甚至大部分公司上班时间都是九点半以后。

李绅藏身的化工路在城市边缘,以前是片开发区。然而近年经济不景气,大部分厂子都倒闭了,变成废弃的厂房。

梁栋从市中心出发,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带队赶到附近,就听到消防车的鸣笛。远处天空浓烟滚滚,众人心中一紧,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警车在18号废弃工厂前停下,消防车正在救火,高高喷起的水柱控制住火势,东南角垮塌下来,年久失修厂房已被烧得残破不堪。

消防员汗流浃背,小跑着过来:“有人报警了?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梁栋狠狠摔上车门,黑着脸道:“警方接到线报这里藏匿一名重要逃犯,我们是来抓人的!什么时候着的火?有没有救出伤员?”

“什么!里面还有人?”消防员脸色一变,倒吸一口冷气:“119是附近工厂打的,说这地方早就废弃了。而且这厂子里也不知道有什么,火势窜得特别快,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冲进不去了。”

众人别无他法,只能等着大火彻底熄灭,消防员排除垮塌的风险。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直到消防员用担架抬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出来。

李绅也死了?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陈海峰还是生出一股烦躁和懊恼。

“我们在尸体旁发现了这个。”消防员捧着一个手提保险箱,递给梁栋。

后者闭了闭眼,挥手让人把箱子撬开,里面躺着一件沾了泥土的玉器,众人第一时间想到了考古队失窃的文物。

“这……他怎么把自己烧死了!”程实推了推眼镜,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消防员道:“这废弃仓库里摞的都是木料,火灾现场还发现了一个zippo打火机。很可能是死者没熄灭的烟头点燃了木材,才造成了大火。”

李绅是准备自首的,结果却被一根烟头给烧死了。警方声势浩大的抓捕行动,最后却以这样的结果收尾,实在让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梁栋扯出一个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的笑:“走吧,把尸体运回警局,通知考古队的人把文物带走。”

整件事最开心的,大概就属易秦了。李绅杀了他两个学生,落得这个下场实属活该,但文物能找回来,却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刑侦队办公室内,专家们围成一圈对着桌上的玉器反复确认,最终朝易秦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立大功了。”易秦握着梁栋的手,激动道:“文物完好无损,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梁栋绷着脸,敷衍地应了两声。

艾笙双手捧着下巴,凑到陈海峰身边小声道:“队长不高兴呢,易秦倒是能交差了,咱们警方却要收拾烂摊子。李绅死了,阿承和陈静雯的案子还没结。”

程实叹了口气道:“咱们内部还有争议呢,要接着查吧?”

艾笙甩着柔软的短发,摇头晃脑道:“媒体把新闻都发了,闹得沸沸扬扬。局长说了,既然证据确凿,让咱们赶紧结案,公布凶手伏法好给市民吃定心丸。”

果然,梁栋和易秦打完交道,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道:“海峰,把许虎杀人的证据整理一下,抓紧交给检察院。”

陈海峰站起来,直视梁栋的眼睛道:“队长,真的不查了?”

梁栋放缓语调,语重心长道:“海峰,我知道你办案谨慎。但现在必须讲究流程,检察院只看证据和摆在眼前的事实。”

“你的怀疑建立在真凶想通过阿承找到李绅。按照这个逻辑,在贝壳屿他就应该先警方一步得知了李绅的藏身之处。但结果呢,李绅试图自首之后把自己烧死了,文物完璧归赵。”梁栋道。

陈海峰咬牙道:“还有杀人动机呢?许虎的动机是什么?”

“杀人动机。”梁栋深吸口气道:“咱们去抓捕李绅的时候,市局还真查到了一些东西。”

16

临近海东市跨海大桥的私人沙滩旁,有一片富丽堂皇的别墅区。为什么用这个词来形容呢,因为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真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

豪车驶近一栋别墅的车库,司机殷勤地把门打开,衣着朴素的老者从后座下来。

黑衣劲装的英俊男人早已等在一旁,躬身道:“您应该多休息,不用这么着急赶来。”

老者摆了摆手,径自往屋内走:“他在哪?”

“地下室。”英俊男人道。

阴暗冰冷的地下室内,一个身影被绑住手脚,蜷缩在地砖上。门被拉开,他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如果陈海峰等人在场,一定会非常震惊,这个人竟然是死在大火中的李绅。

老者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物:“知道我是谁吗?”

英俊男人弯腰扯走李绅嘴里的布团,后者立刻求饶道:“我错了……都怪那个冯琛,是他先起了私吞的念头!我已经把他杀了!”

老者眼角抽搐,苍老而干枯的手狠狠捏住李绅的下巴:“冯琛是我侄子!你以为他在帮谁干活!”

侄子?李绅绝望了,冯琛只说他们拿钱帮人偷文物,却从没说过他和雇主的关系。他被枪逼着向警方自首时,还心存侥幸。但自己杀了人家侄子,哪里还会有活路。

“现在你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虽然冯琛是个废物,但你不该杀他。”老者朝身后的男人道:“交给你了,别让他死得太轻松。”

男人点了点头,对李绅的哭嚎置若罔闻,搀扶着老者离开地下室。

二人来到客厅,老者接过佣人端上来的热茶,四平八稳地坐在沙发上:“警方有没有起疑?”

男人垂首站在一旁,慢条斯理道:“那件文物就是证明尸体是李绅的最好证据,警方甚至不会验尸。”

“嗯,听说你还弄死了两个人?”

男人道:“您不能因为这件事暴露。只有跟文物有关的人都死了,警方才不会继续查下去。况且死的人多了,也能分散警方对李绅的注意力。”

老者正色道:“不要小看海东市的刑侦队,尤其是那个梁栋。”

“市局刑侦队确实有两把刷子,已经对我们伪造的证据产生过怀疑。不过您放心,那个替罪羊许虎,十年前曾因一场械斗杀人坐牢,阿承就是被害人的亲弟弟。”

男人胸有成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那场械斗是对方先挑起的,许虎却坐了几年牢。因怀恨在心盯上阿承,这完全可以作为杀人动机。至于非法入侵李绅家,也是为了找阿承的下落。

“只是可惜了那件玉器。”男人说道。

“没什么好可惜的,从冯琛被杀起整件事就失控了。虽然他是个废物,但作为叔叔不能不给他报仇。警方只有找到文物,才会善罢甘休。”

老者拍了拍男人的手臂,意有所指道:“海东市是个好地方,咱们要做事情还很多,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客厅里的座钟响了九下,空旷的客厅里只余二人,老的狡猾奸诈,小的阴险狠辣,潜伏在黑暗中操纵着蠢蠢欲动的势力,左右着海东市的命运。

与此同时,陈海峰被单独叫进梁栋的办公室内。

他攥着手里的档案,眉头深锁:“队长,阿承当年只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根本没有参与械斗。许虎好不容易从牢里出去,我个人不认为他会因为这点杀人。”

陈海峰做好了和梁栋争辩的准备,然而后者竟然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但这件事已成定局。上面不想节外生枝,你也注意点,不要在办公室里当着其他人谈论。”

“那许虎……”

“许虎?”梁栋冷笑一声:“这孙子出狱后干的坏事儿多了,社会的蛀虫,坐会儿牢不冤枉他。”

“假设真有幕后黑手,他们一定还会露出马脚。到时候翻了案,再把许虎放出来也不迟。”

梁栋慢悠悠地喝着茶,老神在在道:“他们会麻痹警方,咱们也会扮猪吃虎。我有预感,如果真有人背后搞事,瞧那行事手段,警方早晚能抓到一条大鱼。年轻人,有点儿耐心。”

陈海峰怔愣片刻,窗外的马路传来汽笛声,人们开了新一天的生活。看似安逸的表象下,实则暗流涌动。看来,这座城市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有意思。

那就看看吧,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编者注:本文为《刑侦夜话》第二季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