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萧奕

语琪醒来的时候,初始地点并不在千篇一律的床上,甚至不在房间里或者街道上,而在一个密封得十分严密的玻璃罩中,而且,她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一种奇特的白色棉质连体服。

饶是见多识广,她也不免愣了愣后才开始整理脑中的资料。

片刻之后,语琪了解了自己目前的状况。

这是一本背景为末世的小说,设定类似于《生化危机》,而她所要扮演的何语琪就是像爱丽丝一样的人形兵器。不过不同的是,爱丽丝是摧毁伞公司的英雄,而何语琪则在製造出病毒的组织毁灭后以强悍的武力作为在末世横行的依仗,将他人的生命视作草芥。

这倒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身份,以前扮演的恶毒女配再如何恶毒也只是在心眼上,而这个却是体现在武力上。

这样也好,虽然在这一行干了许多年,但是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机会练习身手,偶尔的几次经历也只不过让她比普通女孩多会了几招防身术而已,在危机重重的末世并不足以自保。何语琪却是组织所培养出来的三个初代体之一,算是所有实验体中身手最好、破坏力最强悍的一批,应付末世会容易许多。

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语琪开始整理其他资料。在这部小说里,男女主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人心险恶的末世之中,他们相互扶持着,为生存而挣扎。

相较其他末世小说,这本比较真实,没有所谓的随身空间或什么异能,在揭露人性黑暗的同时也展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

即使身手再好,何语琪也顶多算一个精英怪,比不上这部小说中真正的反派BOSS——萧奕。

在病毒暴发、末世降临十五年后,一个代号为E的倖存者基地悄然崛起,在短短数年之间便发展为国内最大的基地,享有最充足的物资和最先进的武装力量。而一手创建它的,便是萧奕。

这个男人的过去像谜一般不可知晓,自从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他便以残忍的性格、极深的城府、狠绝的手段、诡谲的作战方式、强悍无比的身手和卓越的统帅力而闻名。没人知道他一身的本领从何而来,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在荒芜的末世缔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强大帝国,创造了一个无法超越的神话。

与其他给倖存者提供庇护的基地不同,他所创建的E基地从不给人们提供保护,只接纳具有优秀战斗力的倖存者或是各个领域最顶尖的人才,对老弱妇孺通通漠视,从不给予半分关照。除此之外,萧奕甚至数次率领着部下从其他基地掠夺物资与装备,肆意夺走他人生的希望,可谓十分不择手段。

而真相是,萧奕也是组织所培养出来的实验体之一。何语琪是武力最强悍的初代体,他则是脑域激活度最高的第九代实验体,也是最后一代实验体。

组织在製造出初代体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矛盾之处:实验体的武力和智力是成反比的,初代体的破坏力大但是只懂得死板地执行任务,无法达到他们的要求,于是接连又有了二代体、三代体等。

直到萧奕这一批实验体出现的时候,他们的脑域激活度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限,且超过了组织所能控制的极限。组织亲手创造出了恶魔,却没有能力封印他们,最终毁灭于两个九代体的联手之下。

语琪来的时间十分巧妙,正是两个九代体联手将实验基地的安全系统摧毁之时。

束缚实验体的安全系统不再运行,意味着恶魔的封印已经消失,组织上上下下数百个工作人员和科研人员即将被千百个失去理智的失败实验品撕咬成无数肉块。

困住失败实验体的安全系统级别最低,所以最先崩溃,而九代体到初代体的危险係数与级别是依次递增的,在红色警报足足响了五分钟后,语琪身前的玻璃罩才缓缓打开。

按照资料记载,安全系统崩溃一个小时后实验基地会永久关闭,所以在剩下的五十五分钟内,她必须找到萧奕并把他带出基地。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下七层,而萧奕却在地下十五层——基地的核心控制地。

当玻璃罩移到一半的时候,语琪便猛地从中跃出,率先朝外跑去。

依靠这副身体的无限潜能,她很快突破了重重阻碍,来到了地下十五层。

银白色通道中不停闪烁着警报的红光,刺耳的警报声嗡嗡长鸣,语琪却视若无睹,踏着纤尘无染的金属地面快步走进基地的核心数据控制室。

空旷的大厅中央,三维立体数据库上无数闪烁着绿芒的数字和字母交替闪现,而在它旁边的一块白色平台上,有两个同样穿着白色棉质连体服的十一二岁的孩子。

是的,目前末世刚刚降临,离E基地的建立还有十五年的时间。换言之,现在的萧奕还不是一个伟大而可怕的传说,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组织的第九代杰作。

语琪设想过许多状况,包括她赶到时萧奕已经离开,或者他被那些失去理智的失败体所伤,等等,但是她从未想到过会看到这一幕。

一摊触目惊心的暗血在冷白的平台上缓缓蔓延开来,金髮碧眼的女孩瞳孔涣散地仰躺着,柔嫩的脖颈中央敞着一个豁开的狰狞血口,此刻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泡。

半跪在她身旁的男孩手旁是一块染血的金属片,他白皙秀气的脸颊上还残留着从女孩喉咙中溅出的血迹,但是从他的神情中却看不出任何冷酷残忍的意味。此时此刻,他半掩在墨玉般黑髮下的面孔稚嫩而清秀,在不染尘埃的白色连体服的映衬下甚至显得十分纯洁美好,他就像是安静地跪在神座之前的虔诚信徒。虽然这样说有些俗,但事实的确如此,他虽有一颗恶魔般的心,却也拥有一副宛如天使的皮囊。

经历过的事太多,语琪自然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两个的智力都是世界顶尖水平且不分上下,即使现在不除掉对方,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站在对立面上。

理解他是在除后患是一件事,但是赞同又是另一件事。语琪轻轻皱了皱眉,缓步走上前,“大约还有四十分钟,出口就会永远关闭。”

萧奕缓缓地站起身,从女孩的尸体旁漠然地绕过,他的一举一动都彷彿经过最精密的计算,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完美得堪比欧洲中世纪的贵族。最后,他低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冷静地偏头看向她,“是三十八分二十五秒。”

未等语琪开口,他便继续道:“达成一个合作如何,初代体?我负责算出离开的最短路径,而你负责开闢道路,这样我们双方的存活概率都可以提升到八成以上。”

语琪独自从地下七层到地下十五层也不过用了十七分钟左右,若是带着萧奕从他算出的最短路径离开,那么毫无疑问,在基地出口关闭前离开是完全没问题的。

所以她并没有为省时间而二话不说地答应他的提议,而是冷静地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道:“如果我追求的是你所谓的生存概率,那么我在脱身之后就不会冒险下到这里来。”

语琪并没有採用以往的柔情攻势和百依百顺策略,因为萧奕跟以前的反派十分不同,他冷静理智得几乎像是个人形计算机,如果立刻答应他的提议,只会让他把她的行为归结为“正确地选择了最优方案”,而不会因此对她增长半点好感。

以前,攻略反派的策略归结起来就是感动他们,而现在面对萧奕,她所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他从小接受的思想灌输与毫无人性的训练几乎完全磨灭了他作为一个人所应该拥有的最基本的情感,如今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利益最大化或者仅仅是因为那是最优方案,毫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换言之,跟十五年后那个极懂得掌控人心的男人不同,现在的他在拥有超高智商的同时情商却十分低,而她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扭转他近乎病态的价值观,让他明白一个人在下决策的时候要考虑的事不仅仅是利益最优化,还有许多许多其他因素,比如感情。

在毫不客气的反驳之后,语琪放缓了语气,开始大打感情牌,“我完全可以只顾自己离开,那样的话或许现在我已经在基地之外,但是萧奕,我们出生自同一个培养舱,我看着你长大,甚至你的基础体术训练一开始也是由我负责的,你就像我的弟弟一样。我来这里找你是因为我担心你,和你是否能在最少的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方案没有关係。”

萧奕眯起眼睛看她,形状漂亮的薄唇轻抿起来,语气平静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话,“你担心我……”他顿了顿,不能理解地皱起眉,“为什么?”

还未等她开口,他便迅速移开了视线,快步走向三维立体数据库的放置台,一边调出触摸屏输入指令,一边语速飞快地道:“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立刻离开这里才是最该优先考虑的事情。”

闪烁着荧荧绿光的数据库瞬间变化,地下基地的模拟数据模型取代了之前无序的字母和数字,悬在两人面前缓缓旋转着。

不可否认,挑选一条最好的离开路径听起来并不算难,但真要执行起来,却需要把地下基地複杂的构造以及安全系统崩溃可能引起的种种未知危险考虑进去,在数百甚至上千条方案中选取最优的几条,若是换成普通人来完成这个工作,或许需要一个团队进行不少于三天的分析比对。

仅仅十几秒之后,萧奕因进行高速计算而习惯性眯起的眼睛便缓缓睁开,他快速看向语琪,明显还青涩稚嫩的脸上却是分外严肃认真的神情,“刚才的那个提议你是否接受?”

她毫不怀疑刚才他计算的时候也将她的回答纳入了考虑,即使她不同意,他必然也有一条甚至数条可以安全离开的通道,而他仍然需要她的唯一理由只是她可以让存活概率提高,哪怕只有一成。

她有些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萧奕淡淡嗯了一声,一边率先快步往外走,一边语速飞快地偏头跟她交代注意事项。即使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身骨纤细单薄,还未完全发育,面容也未摆脱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婴儿肥,但是他身上却清晰无比地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威势,令人下意识地服从。

不可否认,萧奕这个目前最尖端的“人形计算机”所选择的道路的确安全而便捷,一路上两人只遇到了几只丧尸,语琪很轻鬆地就解决掉了。除此之外,他甚至奇蹟般地将他们的路线设计得恰好会路过基地的武器库和储存仓,却不会增加路程长度。

考虑到未来遇到的最多的会是丧尸,也就是说遭遇最多的是近身战,所以萧奕放弃了具有更大威力的枪械,而选择了不需耗费子弹且相较而言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引来丧尸的刀具。

他们在武器库里找出了两件作战服,各自换上,又各自翻出了一个军用背包,然后,萧奕选了一把适于各种用途、便于携带且结实耐用的多锋摺叠刀,它的刀柄由单块的整木製成,不容易将手磨得起泡,除此之外,即使手上有汗它也不会打滑。

他很清楚,以他的体质和能力只能驾驭这种类型的刀具,但是对语琪,他却毫不手软地帮她选择了一把月牙形弯式砍刀,并告诉她这种刀可以砍断十分粗的圆木。

语琪当久了身娇肉贵的大小姐,接到那把“能砍断圆木”的砍刀时免不了一愣,但良好的职业素质还是让她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目前体力型打手的身份,并未多置一喙。

去往储存仓的道路有些难走,为了节省时间,萧奕选择了基地用于排水的一条通道,里面不仅污秽不堪,且漆黑一片。这对两个没有手电筒、指南针或者任何工具的人而言,意味着他们只能扶着管道壁往前走,通过感觉确定前进方向,通过大致测算走过的距离来确定何时到达目的地。

好在语琪几近逆天的身体素质让她在这样的环境中仍能如履平地,而萧奕依靠高度激活的脑域则能轻鬆地判断方向和距离。

在两个人的配合下,这短短一段距离应该完全不成问题。但是再完美的程序有时也免不了出意外,即使萧奕也会在某些时候错误地评判一些事,比如高估自己的平衡能力和身体素质。不知道被什么绊了还是脚下滑了,萧奕在走到一半时便重重地摔了一跤,在寂静一片的情况下,语琪甚至清晰地听到他不知何处的关节咔嚓响了一声。

语琪一愣,连忙停下脚步,“没事吧?”

萧奕没有回答,听声音,他似乎是试图站起来,但却失败了。黑暗中传来他低低的闷哼声,似乎是很痛,但是他没有抱怨一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听到他仍带着稚嫩的声音在漆黑中响起,平静得不可思议,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到半丝痛苦,语气冷漠得像是在陈述他人的事情,“是膝盖脱臼。”他顿了顿,语速飞快地继续道:“短时间内我或许不能走动,但是把我丢在这里的话,你无法判断方向和距离,同样不可能走出去。不过为了补偿你,我们的协定可以临时改变一下,我知道组织的解毒剂放置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拿。”

萧奕果然不同于一般十一二岁的男孩,他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他的伤,而是如何说服很可能会把自己丢下的同行者留下来,先是威胁,后是利诱,虽然陈述的方式仍显稚嫩生硬,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的反应与应变的确远远超过所有的同龄人以及很多早已成年的人。

除此之外,组织的理论看起来的确非常正确——脑域激活得越多,体质便会越弱。在比正常人的智商高了数倍的同时,他的身体素质却也不可避免地降低到了一个极其低下的水準,比如摔一跤也能使膝盖脱臼。

语琪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有说话,而是乾脆利落地将军用背包背到前面,然后在萧奕身前蹲下,“时间有限,我背你。” 她顿了顿,带有目的性地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组织当初製造出九代体的时候,唯一考虑的就是如何将他们的脑域开发到极限,并不在乎他们的身体是否能承受高度激活的脑域所带来的沉重负担。

举个例子,就像是开发一个新型机时,将所有的资金与人力都投资在如何创造出运转速度最快的CPU(中央处理器)上,却根本不考虑其他部件是否能承受这样的高转速。

由于承担着大脑所进行的“超高速运转”,萧奕从出生开始身体就十分羸弱,免疫能力和身体素质远远低于同龄人,所以曾经,他每天有一段固定时间是拿来进行体术训练的,而担任指导的就是何语琪。

一段时间下来,他的身体素质的确有所增强,但是许多要进行的脑域测试的进程却落下了,组织在衡量了利弊后毫不犹豫地停止了他的体术训练,要求他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脑域开发中去。

现在他的体重甚至比不上同龄女孩,轻得像是只有一副骨架子。在身体素质被强化到极限的语琪看来,他更是几乎没有任何重量,所以即使是背着他,他们前进的速度也未曾落下,甚至比之前语琪为了照顾他而特意放慢脚步时更快了。

不过片刻,安静地伏在她背上的萧奕便声音平静地开了口:“停,就是这里,你摸摸头顶是不是有一块圆形活动盖。”

他选择的是靠近储存仓的一个排水管道维修点,也就是说,如果附近的排水系统出了问题,会有专人打开活动盖下到管道中来进行修理。

语琪抬手摸索了一圈头顶的铁管壁,还用力往上顶了一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萧奕沉默了片刻,“我忘了把由于非直接测量导致的误差算进去,抱歉。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语琪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推了推头顶,果然将一个圆形的活动盖顶起来了,一线久违的光亮瞬间照进了黝黑的管道内。

她鬆了口气,先是将背包解下扔上地面,然后双手一撑一按,整个人便无比敏捷地翻了上去,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基地规模最大的储存仓,如果只有语琪一人,面对庞大的储存物资,她必然不知道拿哪些东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所幸有萧奕。

在衣物方面,为了轻装简行,萧奕只给两人各自选了一套换洗的衣物和一件休息时能保暖的外套,且他特意挑了一种既透气又保暖防水的面料。

对语琪翻出来的两种睡袋,他选了那看起来似乎便宜一些的人造织物真空棉材料的,理由是另一种羽绒的若是被弄湿了要晾乾十分困难。

他拿了不少军用压缩饼乾和蒸馏水,当然,还有盐块,甚至还有许多管装黄油和脱水肉砖,毕竟末世最缺的大概就是食物了。

除此之外,他还翻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火柴、蜡烛、精製火石、军用手电筒、凝固态的燃料块、针线、液态填空型指南针以及只有一枚硬币大小的β灯,还有一根八十釐米长的精细铜线——据他说这可以用来布置陷阱。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医药用品,包括镇痛药、抗生素、两个不同型号的外科手术刀片、各种各样的外伤膏药、医用酒精棉甚至漂白粉——无法烧开水杀菌时漂白粉是最佳选择。

看他只在自己的背包中放了一些轻便的东西,而将许多必需用品都放到了她的背包之中,语琪不禁挑了挑眉,“你就不怕我把这些物资据为己有?”

萧奕抬眼看她一眼,又垂下浓密的眼睫,迅速将所有东西按类别和需要程度放入背包,冷静地解释:“很多东西你并不会用。”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比起拿走所有的物资独自离开,毫无疑问,跟我合作,你生存下去的概率会更高。”

语琪失笑,抬手揉了揉他墨玉似的黑髮,“其实你不用考虑这么多,我说过不会丢下你,就一定会遵守承诺。”

萧奕拉上背包的拉链,淡淡地道:“承诺是世上最不能信任的东西,远远比不上利益可靠。”他顿了顿,偏了偏头看她,“解毒剂就放在不远处,要去拿吗?”

他们虽然是成功的实验体,但是若是被丧尸抓伤,还是有一定的概率感染上病毒的,所以解毒剂是十分必要的,语琪点了点头。

现在萧奕已经可以勉强行走了,只是免不了一瘸一拐的。

大约三分钟后,他们成功地拿到了四支解毒剂,萧奕大概还想着在排水道中的话,转身将解毒剂递给语琪。

她挑了挑眉,拉开他的背包将解毒剂放了进去,然后将拉链拉上。

萧奕疑惑地转身看她,神情带着罕见的茫然。

语琪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黑髮,“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按照你的利益最高理论,即使是为了这几支解毒剂,我也不会轻易丢下你了。”

萧奕轻抿起薄唇,像是遇见了难题般地习惯性眯起了双眸,平静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解,“这对你毫无好处。”

语琪微微一笑,“在很多时候,我们做一些事情并不需要任何好处。”

“为什么?”

她颇有耐心地回答,“因为你更在乎的不是好处,而是那个人。”说罢,她亲暱地捏了捏他的脸颊,“懂吗?”

萧奕仍是难以理解地皱起双眉,清秀稚嫩的脸庞配上这样一副老学究遇到学术难题时才会露出的表情,显得极不和谐。

语琪只是笑笑,对他能立刻明白感情是什么并不抱期望。

萧奕确实也没给她惊喜,他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他无法理解。

两人再次上路,在大约五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基地。

伴随着阳光而来的,并非是温暖的气息,而是冰冷的杀意,来自两个三代体的杀意。

敢于冒着生命危险挑战初代体,无非是为了他们从基地带出的物资,只是他们到底对语琪有所忌惮,两人几乎将所有的火力都对準了她,枪声响成一片。

语琪一边解下背包抛向别处,一边在漫天弹幕下猛地就地一滚。这两个动作在瞬间便完成了,让人几乎难以看清,唯一可见的就是她所滚过的土地上留下的一连串深深的弹孔和被子弹激起的漫天飞扬的尘土。

藉着他们一梭子子弹打完、火力暂停的短暂片刻,语琪动作利落地翻身而起,几步沖上那两个三代体作为掩护的小土丘,微微侧身,避过其中一人横扫而来的腿,同时伸手抓住他的关节处像是铁钳般地狠狠一捏。

咔嚓一声,膝盖骨碎裂,那人痛号出声,语琪却毫不手软地藉着惯性握住他的小腿骨猛地一拉,将他整个人都拽得往前倒的瞬间又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同时腰部用力,抬起右膝狠狠地顶上他的腰腹处。

肋骨断裂的脆响响起,那人惨叫着缩成一团倒向一旁,语琪则一仰身,避过另一个三代体黑洞洞的枪口,腰部和左腿同时用力,整个人瞬间蹬地而起,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漂亮后空翻,穿着厚重军靴的右脚脚尖精準而大力地踢在他的手腕处。

剧痛导致的脱力之下,原本死死攥在那人手中的枪械被她顺手一拽便脱手了。这还未完,语琪那硬度几可媲美铁块的左脚鞋跟狠狠在他额头上一蹬,借力完成了整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她的刀甚至都未出鞘,便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便是处在人类进化最顶端的初代体的实力。

她的力道控制得十分完美,双脚落在地上时甚至没有溅起一丝尘土。紧裹着身体的黑色作战服显得乾脆利落,同时将她窈窕有致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性感无比。

语琪冷冷地看了那两个三代体一眼,并不恋战,转身迈步离开。在黑色作战服的衬托下,她的身影显得高挑颀长,尤其是那两条紧紧裹在作战服下的双腿,更是笔直修长如刀裁一般,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然而她转过身后,漆黑的双瞳却在瞬间收缩——原来来的人不止两个。刚才不知藏在何处的同样是个三代体,而她在亲眼目睹自己的两个同伴惨状的时候还敢走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挟持了萧奕。

锋利的匕首紧紧地抵在他的脖颈上,在阳光下闪烁着森然白光。

她眯起了眼睛,紧紧盯着语琪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鬆懈,“把枪和刀都放下!不,扔到十米外去!”

语琪默然,看向萧奕,即使是最脆弱的部位被人用刀刃抵着的时候,他的面上也未见一丝一毫的惊恐,仍然冷静淡定,不似凡人。

对上了语琪的视线后,他没有表露出分毫乞求她出手救自己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低声跟挟持他的女人说了些什么,看样子似乎是在谈条件。

语琪内心忍不住在笑,不愧是萧奕,哪怕是这种时候想的也是自救,连依靠他人的想法都没有。

不过即使完全知道他在干什么,语琪也没有因不被信任而产生半分恼怒,她甚至饶有兴趣地站定,看他如何说服那个三代体。

毫无疑问,萧奕的脑域开发度是目前世界最顶尖的,但是自小被限制在基地,并没有过多接触社会,使得他只拥有丰富无比的理论,却毫无实战经验,对人心的把握甚至比不上一些七八岁的小男孩——他们还知道如何撒娇卖萌骗零花钱,萧奕却连如何向别人求救都不懂。

当然,也有可能他并非不懂,只是他信任的只有自己。

最终他的游说并未成功,那个三代体只是犹豫了一瞬便重新将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冷笑一声,“谁敢和你合作,九代体?我怎么知道哪天你不会把我算计得去为你送死?”

他们都压低了声音谈话,但是语琪还是依稀听到一些,闻言忍不住轻笑。

他们都以为组织创造出来的九代体是多神乎其神的人物,其实他只是个聪明得过了头的男孩,并非什么能够吃人的妖魔。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可以算得上天真如白纸。

见语琪笑了,那个三代体颇为紧张地勒着萧奕往后退了一步,提高音量威胁道:“我说了,把枪和刀都扔掉!”她一边扬声喊,一边将手中的匕首又抵紧了些,瞬间,萧奕白皙的脖颈上便现出一道细细的红痕。

即使如此,萧奕也只是微微仰了仰头,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语琪挑了挑眉,一扬手将刚夺来的枪和腰间的刀都抛到了远处,然后朝她和萧奕走去。

只是还未走两步,那三代体就连连叫她停下。

碍于萧奕在她手上,语琪只得停住脚步,无奈地站在原地,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威胁。

只是她刚刚就是在几秒之内撂翻了两个三代体,这样的动作显然毫无可信度,那个三代体看她的眼神依旧是像在看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氢弹,警惕十足。

她就这样紧紧地盯着语琪,一边挟持着萧奕,一边缓缓地朝被扔在地上的背包挪动。

语琪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或许这让她渐渐放鬆了绷紧的神经,弯下腰去拿背包的时候,她的匕首微微偏离了萧奕的脖颈。

而这短短的一个瞬间,对于语琪而言已经足够。

语琪的移动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只见残影。直到她欺近身边之时,那三代体才猛然发觉。

这个三代体显然要比刚才那两个同伴聪明,即使是在这种时刻,也没有下意识地将刀尖对準她,而是狠狠地朝萧奕捅去。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语琪其实可以很方便地制伏她,但是为了让萧奕多一些心理冲击,她却故意握住了那匕首锋利的刀刃。

萧奕很聪明,但他并非无所不知,所以语琪并不担心被他看出自己这是故意的行为。

直直刺向萧奕的匕首在语琪手上猛地顿住,只是即使再超越常人的体质也不代表刀枪不入,徒手止住匕首去势的结果就是温热的血液溅上三人的脸颊。

萧奕微翘的睫毛缀上了一滴血珠,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睫,却只是让它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在近乎苍白的脸颊上蔓延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痕迹。

他单薄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抬起眼来看她。

两人视线交会的一瞬间,语琪安抚地朝他笑了笑,然后猛地反转手腕,藉着巧力将匕首轻鬆地从她手中夺过,另一只手迅速而準确地攥住她的手腕,固定住她的整条手臂,然后狠狠地对準关节处一个肘击,只听咔啦一声脆响,痛叫声猛地响起。

语琪微微一笑,拽过她的同一条手臂,狠绝无比地卸去了她的肩膀处关节,又猛地抬腿对準她最脆弱的侧腰处一个重踢,侧面一排肋骨的断裂声随之响起,与此同时,她整个人被踹得飞了出去,重重撞上基地的大门后才缓缓滑下。

见她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语琪才转回身去看萧奕,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帮他轻轻抹去脸上的一行血痕。

萧奕面无表情,任她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垂于身旁的右手,以及那顺着指尖缓缓往下滴落的血珠。

片刻之后,他缓缓托起她的右手,拉到眼前,声音平静地问:“为什么你愿意和我合作?”他顿了顿,异常认真地抬眼看她,“你难道不怕我算计你?”

语琪缓缓俯下身,半跪着,同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并不在乎你是否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算出什么或是怎样,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同样,我跟你合作,并非因为我看中了什么你能给我的利益,而只是因为你想要一个合作的关係,而我尊重你的意愿。”

她抬手轻抚他的黑髮,像是一个温柔的姐姐,“那么,告诉我,你曾经算计过我吗?”

萧奕别开脸,轻轻抿起薄唇。

或许是错觉,语琪竟觉得他似乎有些委屈,她愣了愣之后,忍不住笑起来,将他拥进怀中,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拍他的后背,“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了。”

萧奕从小在基地长大,自有记忆以来,工作人员对他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不过是握他的手,但那也只是为了抽他的血去化验,所以他从未同人拥抱过,一时间,他的身体僵硬起来。

等他慢慢放鬆下来后,语琪听到他平静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没有。”

语琪险些为他这样的反应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压下想笑的冲动,她继续轻声问他:“那你以后会算计我吗?”

萧奕从她怀中退出来,清秀的双眉紧紧皱起,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语琪明白,他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为了达到最大利益而无所不用其极,还没有做过和以后不做完全是两回事。单单按照他所接收的价值观来看,只要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算计、利用他人并不是不可以的。

她并没有奢望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让他改变自己坚持了十多年的价值观,所以只是理解地笑笑,并不强求。

就在她毫不抱希望之时,萧奕却看了看她仍在滴血的右手,缓缓垂下眼睫,“我儘量不那么做。”

那三个三代体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辆越野车,就停在不远处的沙丘背面,倒是便宜了语琪和萧奕。

为了掩人耳目,基地建在沙漠之中,如果仅靠步行,从这里走出去只能祈祷奇蹟降临。好在他们有一辆性能不错的越野车,同时还在后备厢里翻出了三桶满满的汽油和十几升蒸馏水。

据萧奕说,这里昼夜温差极大,在白天可达到四十八度高温,而在夜间却又会降低到十五度。在阳光最烈的正午时分,金属外壳的车内的气温会升到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高度,所以最明智的决定是在较为凉爽的晚上赶路,在炎热的白天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

语琪自然毫无异议,于是,在萧奕的指导下,她将车开到了一条早已乾涸的河床旁,将他们的两个睡袋拿出来,搭在河床壁和越野车之间,并用岩石块压住,就这样搭成了一个简易的蔽身所。

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萧奕又让她把身上的黑色作战服换掉,理由是在沙漠中,轻便宽鬆的衣物能够在身体和衣料间形成空气层,在白天可以减少体液流失,在晚上则可以保暖。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那套从储存仓中带出的白色长袖运动衫,正坐在越野车的副座上居高临下地对着刚搬完石块的她。

语琪一时有些无言,他明明知道穿着作战服不应在白天进行体力劳动,却还是生生地看着她搭好睡袋又搬来一堆石块后才开口提醒。

但是作为一个输出体力的大头兵,语琪再一次无条件地服从了手指也不动一下的狗头军师,乾脆利落地翻身上车,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衣服换上。

换好衣服下了车,只见萧奕背靠着河床壁坐着,正拿着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硬铁皮烟盒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整理着。他将从储存仓中带出的火柴一根根截去后半段后包好(语琪猜测这是为了缩减体积),并将针线密密地缠绕在火柴梗上,除此之外,他还把一些常用药各自放了几粒在一个小药瓶中,之后和指南针、β灯等一起放进那个烟盒。

他做这些事时的表情很认真,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安排着一切。都说专注于一件事的男人最迷人,而即使目前的萧奕只是个还未长大的男孩,语琪也不得不承认,一脸一丝不苟认真完成工作的他的确很有魅力。

做完一切后他才意识到语琪就在旁边看着,一时有些愣怔,似是怕她不愿,他语速飞快地解释道:“这个是应急的时候用的,以你的实力其实并不是很需要,当然,如果你想要的话,等到以后材料充足的时候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个。”

语琪在他身边坐下来,沉默了片刻才忍不住偏过头问他,“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我是那种会抢你东西的人?”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抬手狠狠揉了揉他整齐柔顺的额髮,“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解释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事实上,我不但不会抢你的东西,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儘管跟我说,能力範围内的我会儘量帮你弄来。”

萧奕闻言,垂下了眼睫,安静地握着那个铁皮烟盒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伸出左手摊到她面前,轻声道:“把手给我。”

语琪愣了愣,却仍是顺从地递上了左手。

萧奕无奈地抬头看她一眼,像是一个好脾气的主人看着自家又蠢又笨的宠物,那是一种带着优越感的包容。他轻叹一口气,提点道:“右手。”

被这样的眼神看过后,语琪只觉得自己的智商似乎瞬间下降了几个档次,竟然颇为配合地立刻收回左手,将右手递上去。

萧奕看她露出这罕见的蠢样,忍不住笑了笑。他眉眼生得极好,是那种精緻得恰到好处的长相,漂亮却不咄咄逼人,给人一种平和的感觉。若语琪是上帝的话,创造天使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的五官和脸作为标準模型,可惜的是他却将这样好的资质浪费了,时常板着一张脸,好似小老头。

这次是语琪第一次看见他笑,虽然只是唇角扬起一个米粒大小的弧度,浅淡到不仔细看绝对会忽略的程度,却生生改变了他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静到极致的气质,彷彿一阵春风拂过,千树万树的梨花霎时绽开,给他总带着机械式冰冷的脸庞添了几分人情味。

语琪看了他片刻,十分认真地道:“萧奕,以前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正握着她的手,用酒精棉花给她的伤口消毒,闻言微微一愣,淡淡地点点头,“以前一个工作人员这样说过。”

语琪愣了愣,不免有些失望,这一招若是第一次用还不错,第二次第三次效果就不是那么好了。

萧奕从他的背包中翻出一管伤药,挤了一些出来,一边往她的伤口上抹,一边偏头看了她一眼。出于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某种原因,他缓缓地继续道:“然后他说为了保证所有决策的绝对精密与準确,我需要保持极度的冷静,排除一切个人情绪的干扰。”他顿了顿,平静地道:“从那时开始,他们会按时给我注入抑制某些激素分泌的药剂。”

饶是语琪,也想不到他这样超乎常人的冷静背后所隐藏的不为人知的原因。很显然,天生的冷静自持和被迫的冷静完全是两码事,作为一个拥有母性情结的女性,她实在很难不对他产生同情。

她轻叹了口气,伸出左手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当作抚慰,“以后你什么时候想笑都可以笑,当然,想哭也可以哭。比起什么该死的準确性和精密性,我更希望你能自由地做你自己。”

萧奕将绷带重重叠叠地缠上她的掌心,淡淡嗯了一声,习惯性地没有表现出什么神情来。

语琪有些无奈,但也知道有些习惯一时间是改不过来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的,想要千日之寒的玄冰融化也非一日之暖。

片刻之后,她收回了包扎好的右手,这才想起来他的膝盖也扭伤了,不禁偏过头去看他,“膝盖还疼吗?”

萧奕皱了皱眉,垂下视线看向自己的右腿,声音依旧冷静平稳,“应该是肌腱组织撕裂或者离位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骨折。”

语琪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如果是前者还好,除了受伤时的剧痛外,其他时候只要不刺激膝盖一般不会太疼,静养些日子后,即使不能奔跑,起码还能自己走路,但若是后者就麻烦了,不但需要牵引复位和固定包扎,还需要极长的恢复期,且养伤期间几乎不能多加走动,若是没有同伴的话,这在危机重重的末世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虽然她绝不可能丢下他不管,但是说到底她仍希望不要是后者。

语琪收敛了神色,起身在他腿旁蹲下,伸手仔细地探查了一下他右边的膝盖,轻皱起眉,“好像有些肿起来了。”

萧奕淡淡嗯一声,面上依旧平静如水。他俯下身去捲自己的裤管,只是由于刚受伤,膝盖处不能轻易移动,所以看起来不免有些笨拙。

语琪连忙拦住他,伸手帮他将裤管捲到膝盖之上几寸,果然看到那同修长白皙的小腿形成鲜明对比的肿胀膝盖,有些地方还有些发青。

萧奕面不改色,伸手颇为熟练地在自己的膝盖上摸了几下,又皱着眉强忍痛楚活动了一下关节,最终下了结论,“没有骨折,是韧带拉伤。”

对于这类伤势,语琪唯一所知的就是伤后二十四小时内要冷敷,二十四小时以后可以热敷或者贴上一些跌打损伤类的膏药。只是就现在的情况和条件而言,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冰块,她只有翻身上了越野车,随便找了个装东西的塑料袋出来,倒了些冷水进去,将塑料袋打了个结实的结,做成一个简易版的冷水袋放在他的膝盖上。

做完这些,语琪刚要坐回萧奕身边,却发现他正在费力地将她的背包从远处拉过来。

直到现在他仍是这样,哪怕在自己十分不方便的时候,也不愿开口向她求助。与其说他坚强独立,不如说她依然没有获得他的信任。

语琪叹了口气,却仍是站起身来,把背包拿过来递给他,“要什么?”

萧奕一怔后接过,挪过伤腿搁在背包上,平静地解释道:“抬高一些可以防止它肿得更厉害。”

语琪点点头,看了一圈周围,回过头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了?”

他垂下眼睫,摇摇头,“等到太阳落山我们就可以出发了。”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趁现在没事,多休息一下,通宵赶路会很累。”

语琪闻言放鬆下来,坐回他身边。

似故意似无心,她贴他很近,两人的肩膀靠着肩膀,可以透过衣料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语琪小心地在不触到他伤腿的情况下从背包中翻出了点压缩饼乾,取了半片出来递给他。

萧奕同她相贴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又缓缓放鬆下来,摇摇头,拒绝道:“你吃吧,我不饿。”

就在她试图把“不饿也要吃一些,不然没力气赶路”之类俗套却经典的劝说拿出来用时,他却像是预料到她会说什么一般声音平静地解释道:“这些高热量的食物在食用后会耗费许多水分用以消化,所以为节省用水考虑,在我们走出沙漠之前,能少吃就儘量少吃些。”

他这一番科普下来,语琪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吃那半块饼乾了,但拿都拿出来了,再放回去实在是有损颜面,她还是硬着头皮吃了半块,把剩余的塞回了包内。

两人安静地靠着对方坐了不过几分钟,语琪似乎便沉沉睡去,头轻轻一偏,正正好好抵在他的侧额上,这样近的距离,几乎呼吸相交。

同另一个人这样近地接触,萧奕感到有些不自在,但随着对方微暖的体温和身上淡淡的馨香传来,他却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酥酥软软的,总觉得心尖有些痒,算不上舒服,更不能说难受,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其实语琪是故意为之的,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很多时候,对于两个并不熟悉的人,肢体的亲密接触会比语言交流更容易增加彼此之间的亲密感与信任度。这种感觉产生得无声无息,很多时候你自己都并未发觉,但它的确是有效果的。

举个典型的例子,刚刚认识没几天的朋友跟你打招呼时,一个从后面笑着揽住你的肩膀,一个仅仅是微笑着说声嗨,毫无疑问你会觉得前者更容易亲近。虽然不知道这一招能在萧奕身上发挥多少作用,但是语琪还是尝试了一下,她本来还想搭配着用上另一招靠肩膀的——只要是长得还算过得去的女孩,好似依赖地将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总会激起他们内心深处或多或少的保护欲。

语琪想靠这个消除自己过于强悍的武力值带给萧奕的女强人形象,好让他不至于对自己生出对姐姐甚至是对母亲的以依赖为主的感情,只是她有些错估了两人的年龄差距导致的身高差距,最终只能完成头抵头。

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半天不动弹,语琪不知不觉便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推醒,萧奕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飞速地说道:“他们找来了,把睡袋和背包拿上,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语琪还处在刚刚清醒的时刻,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他们”是谁,一抬眼却看到数十米远的地方,零零落落的几个人在暮色的掩映下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姿势僵硬而扭曲,透露着一股带着死气的诡异。

是丧尸,应该是越野车的发动机发出的声音将他们引来的,幸亏白天时为找这个河床他们开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否则他们或许会在烈日正高的时候便被逼得驾车上路。

基地培养了无数实验体,其中只有百分之几是成功的,由此可知失败后成为丧尸的是怎样一个庞大的数字。不趁着只有几个追上来的时候立刻离开,等到一堆丧尸围上来后,就难以驾车逃脱了。而真到了越野车被丧尸重重包围的时候,无论语琪再怎么能打,也很难护着一个身手不怎么样又扭到了腿的人杀出一个缺口,安全离开。

但即使这样,语琪也没有下意识地按照他说的去拿睡袋和背包,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将萧奕从地上扶起来。或许是因为坐的时间有些久的缘故,他的关节有些僵硬,稍稍移动便感到痛楚。

语琪好不容易帮他登上了离地有些高的越野车副座,这才回过身去将两个睡袋扯了下来,捡起地上的背包,一同扔进越野车后座,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她快步绕过车尾,身手敏捷地跳上车,沾到驾驶座座椅的同时手已经将钥匙转动,转瞬间便发动了车子,猛地一打方向盘,在扬起一车尾的沙土时甩掉了后面逼近的丧尸,飞速地驶离此地。

丧尸迟缓的速度自然不可能跟越野车相比,很快,他们就在后视镜中化作了几个小小的黑点。

绷紧的心神放鬆了下来,语琪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副座上的萧奕。他有些疲惫地将手肘撑在车门壁上,手中握着一个指南针却不去看,低着头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看他这副满是睏意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一直没睡,否则也不可能在丧尸还离他们数十米远的时候就发现了——浅眠如她都不会如此警醒。

语琪移开视线,看着远方一望无垠的沙漠,淡淡开口:“一直往前走,那不是去R市的方向吗?”按照在这个世界所接收到的资料来看,比起较远的R市,B市才是离基地最近的城市,开上一天一夜的车估计就可以到了,但是去R市却起码要两天多的车程。

萧奕似乎已经到了昏昏欲睡的地步,听到她开口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声调微微上扬,同他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颇为不同,带着鼻音的尾音甚至有些可爱,语琪不禁勾起了唇角,“睏了?”

他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只是声音中还是带着浓浓的睏意,听起来有些欲盖弥彰。

语琪瞥他一眼,并不作声,只是唇角的笑意渐渐敛起。萧奕的情商从来不高,所以他不会因为常人所谓的礼貌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否认睏了的事实,而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说明他就算没有对她满心戒备,却也算不上信任依赖。

片刻之后,萧奕完全清醒了过来,恢复了平时冷静如机械的语调解释道:“自基地逃脱的人不止我们两个,所以离得最近的B市肯定是他们的第一选择。”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他们往B市走,肯定会吸引许多丧尸跟着去,等到我们到达B市的时候,整个城市不是已经沦陷,就是即将沦陷。”

语琪了解地点头,“所以我们去R市,那里比较安全。”

萧奕看她一眼,将手中的指南针随意地放在她手边,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冷静地指出残忍的事实,“不,R市并不安全,它只是会比B市晚几天沦陷而已。”

语琪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口气,“那么之后呢,我们去哪里?”说完这话后,她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

萧奕并未对她口中的“我们”两个字产生什么特殊的反应,这是好事,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是决定到了R市后仍跟她同行的。

他习惯性地轻抿起唇,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思考了片刻后才回过头,“之后往南方去才是最佳选择,虽然向北走到达首都后或许会得到军队的保护,但是全国的倖存者几乎都会选择去首都,所以那里必定会在一段时间后产生严重的资源危机和暴乱。更重要的一点是,你我都是从基地脱逃的实验体,若是身份暴露,不是被重新关回实验室就是被上面当作工具利用,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语琪赞同地嗯了一声,补充道:“往南方走气候也温暖一些,等到冬天时也会好过很多,是挺好的。”

谁知道萧奕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南方人口密度大,大部分都是人口密集城市,相对而言危险只会更大。”

语琪默然片刻,并不打算再发表任何可能招来反驳的意见,只是沉默地开车。

结束了一番分析后,萧奕显得更加疲惫,神色恹恹地靠在座位上,眼神因睏倦而显得有些涣散,眼底有浓浓的暗色阴影,看上去似乎已经精疲力尽。

倒也正常,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天又是逃命又是受伤,一整天没吃东西的同时还耗费了大量的脑力,在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之下,他若是精神好才叫奇怪。

语琪见他如此也有些不忍,放缓了声音劝他,“你要是睏了就睡吧。”

萧奕闻言摇了摇头,用带些嘶哑的声音开口:“你的方向有些偏了,应该往东南方向走。”

语琪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虽仍然按照他说的改了方向,却仍是忍不住问:“你刚才看了指南针?”按道理来讲,指南针是在她手边放着的,除非他直起身将身体倾过来,否则不可能看得到指针指向。

萧奕抬手捏了捏眉间,睏倦地摇了摇头,敷衍地答道:“看窗外的灌木生长情况和沙丘形状就知道方向了。”他说这话的语气极其轻巧,彷彿那应该是人人皆知的常识。

在这一行干了许多年,语琪从来都是两个人当中知识渊博的一方,现在身份一个颠倒,无知又愚蠢的凡人角色竟然开始由她来担当了,这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但即使如此,良好的职业素养仍然让她的语气无比温柔,“你放心去睡吧,我多看看指南针,应该不会走错方向的。”

萧奕睨她一眼,并不作声,但是那个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他对她仍旧不放心。

很多智商太高的人都容易犯一个毛病——掌控欲旺盛。他们总是觉得同伴或者属下的愚蠢足以搞砸一切,若是没有他们在旁边看着提点,事情就会朝最糟糕的地方发展。而事事亲力亲为的后果就是自己的精力被榨得乾乾净净,就像他此刻这般模样。

语琪并不多话,而是直接踩下了剎车。

萧奕有些疑惑地看向她,还未开口问出就见她抬手按下了操作钮,将副座的座位调到最低,又猛地转身半跪在驾驶座上,探出上半身,从后座的背包中翻出了一件自己的外套递给他,“盖着这个睡,不要着凉了。”

萧奕并没有听话地去睡觉,而是坐直了身体,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语琪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近乎强势地将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缓缓地压回了椅背,微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萧奕,你是知道你自己的身体情况的,这样不吃不喝又不休息,你能撑多久?”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安静地低垂着,偶尔轻轻颤动一下,彷彿十分乖顺。他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地别开脸去,沉默地看着窗外笼在黑夜中的沙漠。

语琪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儘量将语气放得柔和一些,“你需要学会信任他人,萧奕,一个人扛着一切是很累的一件事,你终有一天会因支持不住而倒下。”她缓缓鬆开按住他肩膀的双手,从他腿上拿起那件外套,轻柔地帮他披上,“我不是你仅仅用来开路的工具,而是你未来都要并肩的同伴。现在,安心去睡觉,然后相信我能搞定一切,好吗?”

萧奕低头看着她的动作,习惯性地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却也没有拒绝。

语琪低头看他,这样眉目精緻却体质虚弱的男孩,哪怕脾气再怎么倔也让人无法真正地生起气来,更何况多年来的职业素养也不允许她对攻略对象生气。

她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垂在他额前的柔软黑髮轻轻拨开,顿了顿,又弓起食指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脸颊,声音轻柔地道:“好好睡一觉。”

萧奕没有看她,垂着眼睫并不作声。片刻之后,发动机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越野车重新向夜色深处驶去。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语琪是专心致志地开车,时不时地比照一下指南针以免偏离方向,而萧奕却是静静地偏过头去看窗外不停往后倒退的沙丘。

他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从小接受的训练不允许他毫无防备地在别人身旁陷入沉睡,这等于把毫不费力杀死自己的机会交给对方。只是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一直保持这个习惯,身体总有一日会面临崩溃,或许改掉它是更好的选择。

定定地思索了片刻,萧奕缓缓转过头去看语琪,一直死寂如冰冷机械般的黑眸之中此刻泛着複杂的神色。从出生起,基地便训练他们“在掠夺中得到,在竞争中变强”,所以他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是不择手段地从别人处夺来的,而来自她的好感却不需要争也不需要抢,就那么放在那里,他一伸手就可以够到。

于他而言,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事情。事实上,他当初的计画只是搞垮基地的安全系统,然后随便找一个四代体或者五代体一起走出基地,却没想到会有一个初代体主动地找来,几乎没有任何条件便答应同他合作。

按照以前的观念,他一定会对这样不需争抢就能得到的好处怀以最深的戒备,但是这次却不同,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她不会伤害自己,即使同敌人打斗时她的眼神再凌厉冰冷,转过身面对他时,她也会下意识地变得轻柔温和,就是这样的目光,令他每每提起的防备之心不知不觉地便消失无蹤。

萧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侧脸的弧度十分柔和,从下颌到脖颈的曲线优美漂亮,给人的感觉跟她作战时的冷厉完全不同。看着看着,他却发现她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略带戏谑的弧度,不禁愣了一愣。

下一秒,她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车内响起,“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出于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萧奕立刻移开了视线,并猛地合上了双眸。

车内再一次陷入一片寂静,行驶在沙漠中的越野车时不时地上下起伏,颠晃的幅度使人昏昏欲睡。

萧奕本以为自己会闭着眼清醒地度过整个夜晚,却没想到没过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车里只有他一个人,显得空空蕩蕩的,阳光照在半边的身上,有些烫人,到处都瀰漫着一种高温下独有的气味,鹹鹹的,闷闷的。

萧奕打开车门,扶着车壁慢慢地挪到地上,抬头看了一圈周围,只见一片无边无际的黄沙土丘,却没有半个人影。

他心中忽然咯噔一下,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然而不过短短片刻,他便重新冷静了下来,回身望了一眼车内,两人的背包都还在,这说明她并没有一个人离开。

萧奕却并没有鬆一口气,事实上,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以前的他即使面临怎样绝望的情况都不会觉得无所适从,她在与不在不应该对他产生这样的影响。这说明,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已经对她产生了一些依赖的心理。这很危险,无论是对谁产生依赖都很危险,当某一天失去了的时候,养成的依赖感会让你不知如何独自面对一切,继而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

拎着两只沙鼠从沙丘之后绕过来的语琪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穿着白色运动衫的少年背靠着越野车,在一片黄色的沙尘之中显得分外乾净,只是他的神色却是複杂万千。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语琪下意识地朝他微微一笑,萧奕一怔,继而冷淡地别开脸去,一瘸一拐地走到阴凉的地方坐下。

莫名其妙地便遭受这种待遇,语琪很是愣了一愣,放缓了脚步思索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小少爷。

可直到走到他面前,语琪也没想出一丝半点线索,只好拽起手中的沙鼠看了看,蹲下身看着他,声音依旧温柔和缓,“如果你觉得这种动物不乾净的话,我再去找点别的猎物?或者压缩饼乾怎么样?”

萧奕眯起眼睛看着她,缓缓抿起双唇,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产生依赖感——这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同时这也是再危险不过的一件事。他决定一到R市就跟她分开,自己单独行动。然而在这之前,他却不能露出马脚,即使对与人相处并没有什么经验,他仍下意识地觉得若是让对方知晓这事,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奕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从她手中接过两只沙鼠,垂下眼睫道:“它们的血中所含的维生素正是我们目前稀缺的。”

语琪愣了愣,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虽然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她总是觉得从刚才开始,他便下意识地疏远自己,刻意地保持着一种距离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对方的神色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你就是感觉得到,他的态度在变得冷淡而疏离。以前他从不主动向她开口求助,现在即使她想帮他,却也被再三拒绝,无论是上下车还是拿东西,他都死倔死倔地坚持自己来做,不要她帮哪怕一点儿忙。

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下,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R市。

而出人意料的是,R市已经沦陷!

往日繁华的大都市如今变成了巨大而冰冷的废墟,举目所及,皆是荒凉萧瑟的景象。冰冷的钢铁大厦无动于衷地矗立着,破败的街道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活死人以蹒跚而扭曲的姿态四处漫无目的地游蕩着。灰濛蒙的天色下,一切都显得无比压抑,这个城市彷彿已经死去。

从已经被人劫掠一空的超市中收集了一些能用的东西后,语琪带着萧奕回到车旁,只是还未等她将背包放下,黑髮少年就淡淡地开了口。

“既然已经到了R市,我们的合作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萧奕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拉开车门,从车上将自己的背包拿出来。

语琪愣住了,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萧奕偏头看她,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语琪无奈地放开了手,“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萧奕不作声,只是垂下眼睫,默默地拖过自己的背包背上,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语琪忍不住叫住了他,皱起眉作最后的尝试,“要走可以,把东西都给我留下。”在末世中,物资的确珍贵,但是她的用意却不在此,而是试图以此来威胁他留下。

萧奕的身影停顿了片刻,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缓缓地将身上的背包解下,轻轻放在路旁,然后头也不回地往街道深处走去——他离开的决心竟如此坚决。

幸亏之前进入超市的时候语琪将周边的丧尸都顺便清理了一下,否则以他这副一瘸一拐的样子,毫无疑问会立刻被那些丧尸扑倒并撕咬成碎块。

语琪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他的背包扔进车内,自己转身跳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掉了个头,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将车窗摇下,偏过头对走在人行道上的他温声劝道:“上来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你一个人上路很危险。”

他置若罔闻,只是继续沉默地向前走。

死寂空旷的街道衬得他单薄的身影越发渺小,语琪实在是生不起气来,只好无奈地开着车跟在他后面。

拐过又一个街道之后,他随意推开了一栋废弃公寓的铁门,要往里面走,语琪见状连忙叫住了他。

萧奕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过头。

语琪打开车门跳下来,拎起自己的背包朝他走去,在萧奕明显带着愣怔的目光下将背包塞进他怀中,面无表情地道:“这个包里的食物和水更多一些。”说完后,她仔细地盯着他,却只见他低垂下头去。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低声道:“谢谢。”

那是语琪最后一次看到他——以萧奕的智商,要想摆脱一个人实在是太过容易。

其实那天语琪直接找了他对面的一栋公寓住了进去,还将从超市中拿出的望远镜架在了窗前,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就算身体素质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这样不眠不休地盯梢下去,三天之后,她实在撑不下去了,趴在床上睡了一小会儿,而醒来后便不见了萧奕的蹤迹。

她立刻跑下楼去,开了越野车去追,将周围的街道都搜了一遍却一无所获,等回到那栋公寓时她才明白,其实刚才他根本没有离开,或许只是随便找了个柜子躲起来,等她开着车驶远了才从公寓出去,实在是无比狡猾。

语琪再次见到萧奕是在五个月后,地点是南方的一座小城中,他已经靠着无与伦比的智商成为了一个十几人小团体的老大。

十几个成年人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十几岁男孩的手下,若是换作别人语琪肯定不信,但是是萧奕的话却又另当别论——基地花了无数的资金才将他培养出来,如果连几个普通人都统率不了那才叫笑话。

两人的相见地点是一家小型的罐头厂。语琪是来这里补充物资的,跟一队人马正好碰上,对方看她只有一人,便试图以多欺少逼她交出刚到手的一袋子罐头,语琪自是毫不留情地教训了他们一顿。

她刚要往外走,就见又有五六个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似乎跟刚才那一队人马是一伙的。

原本是标準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语琪在準备出手的瞬间看到了站在所有人身后的那个身影——不算高,单薄而瘦削,看起来有几分孱弱,一身宽宽鬆鬆的白色运动衫穿在他身上,在这个人人都髒污不堪的世界中显得乾净得有些突兀。

灰濛蒙的阳光从一旁的小天窗中穿过生鏽的铁栏杆投射进来,照出无数在空气中翻腾飞舞的细小尘埃。萧奕安静地站在离她数十米远的地方,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只是眉目之间已经多了些狠绝,不再像刚出基地时一样懵懂无知,眼神也不再是机械式的冰冷,而是一种带着逼人戾气的深邃。

他成熟了很多,仅仅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身周已经有一种凌厉的气场。

隔着人群,语琪沉默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唏嘘。片刻之后,她如往日一般朝他微微一笑,缓缓地摘下腰间刀鞘,扔到一旁,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萧奕静静地看着她,抬手阻止了躁动不安的属下。

他缓缓踱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带着浅到几不可察的微笑,疏离而客套地看着她,“好久不见。”态度礼貌到了疏远的地步,一如对待陌生人,语琪在他的眼睛里甚至还发现了几丝掩饰得很好的戒备。

末世果然是最磨炼人的地方,如果在和平年代,要教会他人情世故只怕需要个两三年,而现在,仅仅五个月过去,他跟她打招呼的姿态已经如此老练。

语琪一时间不免有些愣怔,回过神来之后笑了笑,“好久不见,萧奕,你长大了。”

萧奕轻轻皱了皱眉,漆黑深邃的眼中飞速地闪过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语琪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她护在身旁的小男孩了,在他的属下面前这样跟他说话,的确是有些削他的面子。

即使是为了完成任务,但那几天的相处也并非全无真心,见他这样,饶是语琪也难免感到有些失落,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却使得她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你的队伍,可以让我加入吗?”

萧奕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深邃而晦暗,语琪清楚地意识到他又在进行複杂的计算,分析她的加入会带来的影响和利弊。

有一个强大到近乎逆天的战斗人员加入对整个队伍来说或许是好事,但是对这个队伍原本的领导者而言却不一定是好事,自古皇帝都怕武将功高盖主,就是这个道理。

他就这样沉默不言地同她对视了许久,墨色双眸之中千变万化,就在语琪以为他要像五个月之前一般拒绝她的时候,他却缓缓勾起了唇角,原本深夜大海般暗潮汹涌的黑瞳之中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宁静得毫无杂色。

萧奕朝她缓缓地伸出手来,“欢迎加入。”

五个月前,他费尽心思摆脱她;五个月后,他却微笑着欢迎她的到来。

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不是因为她改变了,而是因为他改变了。

以前的他,固然拥有几可媲美计算机的大脑,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情商,就像一个婴儿抱着世界上最尖端的武器却无法使用。他怕自己会变成她豢养的一只小猫小狗,一旦失去了主人就再也不会自己谋生。

现在的他与五个月之前有了天壤之别,以前他的平静是一种被迫养成的习惯,现在他的平静则带着一种从容与自信的意味,换句话说,他已非吴下阿蒙。

语琪低头去看他伸过来的右手,它仍旧带着少年独有的白皙纤细,指骨修长笔直,比大多数女孩的手要好看——但她知道他这个举动并非是真心欢迎,而是下意识地笼络人心。

以前他看起来虽然总是面无表情,显得难以接近,却不会明明满心戒备还做这种表面功夫,哪怕笑容再浅淡也总是出自真心,而现在,虽然见面没多久他便微笑了两次,却让人觉得无比遥远。

儘管如此,语琪却还是很好地维持了面上的微笑,伸出手同他握了一握。两只手轻轻握在一起后旋即鬆开,客套得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一般。

她无比后悔五个月之前放他离开,毫无疑问,现在的攻略难度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早知如此,当初便是用手铐也要将他锁在身边,他再怎么挣扎生气也不过是安抚一个闹脾气孩子的难度,而现在则变成了下属攻略上司。

虽然按照她的武力值,就算全歼他的这个小团队也没有问题,但是任务目标是要攻略反派而不是灭掉反派,所以语琪只能调整计画,顺着目前事态的发展开启攻略上司的模式,或者更确切一些——忠心武将攻略多疑皇帝的模式。

现在萧奕组织起来的这个十几人的小队伍已经有了十五年后E基地的雏形,成员都是战斗力旺盛的青年,没有一个老弱妇孺。

这样的人员构成的确会使团队的战斗力提高许多,也不必担心有人拖后腿,但是长此以往却必然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一群正值壮年的男性没有女性的抚慰肯定不是办法,谁来洗衣做饭等之类的琐碎事情也是个问题,更重要的是以后想要加入的成员,难不成有妻子的让他抛弃妻子,有孩子的让他抛弃孩子?

不得不说,虽然萧奕比过去更加懂得掌控人心,但他到底还是看轻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重要性。

不过这一切都与语琪无关,她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萧奕喜欢上自己,他率领的队伍是否会出问题,他的E基地是否能发展下去与她关係不大。

加入他的队伍之后,语琪藉着教队员们一些作战技巧的机会同他们迅速打成了一片,短短一天内便摆平了所有对她的加入感到不服气的队员。男人对强者天生有一种追随的慾望,所以他们“不打不成交”。你若是让两个女人互相抓脸拽头髮扭打上一顿,别说成交,她们保证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对方。

一个月后,语琪已经不动声色地跟所有人都熟稔了起来,他们叫萧奕“老大”,叫她则是“大姐”,俨然把她当作了队伍中地位仅次于萧奕的人。

毫无疑问,语琪强悍的作战能力使得这个团队几乎无往不胜,以前他们进入大型一点的超市都需要同其他队伍合作,现在只要语琪在前开路,基本上所有队员都处在推个购物车拿东西的状态。

时间一天天过去,原本只有十几人的队伍渐渐变得庞大起来,但同时语琪与日俱增的威望也影响到了萧奕的领袖地位,他开始不动声色地防备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把她带在身边,看起来十分器重,其实是就近看管。

语琪毫不意外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甚至有些欣慰,他所谓的就近看管于她而言便是近水楼台,对她完成任务再有益不过。

但同样的,伴君如伴虎,这个位置也是很危险的,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功臣不得善终,就是因为他们不明白立功容易守功难的道理,自以为功劳盖天便不可一世,总有一日会触到主上的逆鳞,从而得到一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语琪自然不会犯此等错误,在队员之中,她的威望愈是高,便愈是低调,从来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萧奕身后,从不做出格违逆之事。

十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原本十几人的团队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基地,萧奕终究如愿以偿地在这个荒芜的末世一手建立起了属于他的帝国,而语琪则在这十几年中替萧奕扫平了许多敌人同竞争者,成为他唯一信任的手下。

其实她一直在等,等这部小说中男女主角的到来,等他们策反众人推翻萧奕。

所谓患难见真情,锦上添花的事她做了十五年却收效甚微,但是雪中送炭却不一样,或许能够让她立刻完成任务。

语琪刚带着人从一家麵粉厂收集物资回来,就听人说萧奕在找自己。

把一切事务都交给副手后,语琪快步走到他的房前,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门。

萧奕的声音低低地从门内传出,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进来。”

语琪按下门把手,侧身进了房间,微微抬眼去看他。

他衣衫齐整地半靠在床头,姿态放鬆而随意,眯着眼看着对面墙上巨大的液晶屏幕,听到她进来的声音,连头也未回,只淡淡地道:“随便坐。”

他的态度看似冷淡,语琪却知道这反而是一种信任的体现,进来的若是其他任何人,他都会起身坐到办公桌前,倒不是因为对对方的尊重,而是因为书桌的抽屉里放着备用的手枪。这些年来他都是通过高压政策控制属下,所以时时刻刻都防备着他人的背叛。

语琪并没有往亮着的液晶屏幕上看哪怕一眼,只是踩着实木地板轻轻地走到床边,抬手按上了他的肩膀,低声问:“有事要我去做吗?”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在萧奕心中的份量,她是这些年来他唯一信任的手下与心腹——整个基地他跟她走得最近,但也仅限于此。有一些界限还是不可踰越的,就像皇帝再亲近的大臣也不被允许妄自揣测圣意,所以即使被允许自由出入这个房间,她也不曾因无谓的好奇心多乱看一眼。

萧奕沉默了片刻,脸色有些阴郁地开口:“屏幕上的这个人,你对他有什么评价?”

语琪闻言,这才转过头去,在看到那个穿着军绿色迷彩服的年轻男人时愣了愣。

那是这部小说的男主林志峰,曾是服役军人,在末世到来后跟女主一同互相扶持着挣扎生存,并组建起了一支倖存者车队。不幸的是,他跟E基地的人狭路相逢,所有物资被劫掠一空,他的几个好兄弟在试图反抗之时被一枪爆头,车队的几个长得漂亮的女孩也被强抢走了,唯一倖免于难的他决心救出女主,为兄弟报仇。

凭藉他一人的力量不足以救出自己的爱人,所以他换了个身份,打入E基地内部,待了数月后发现,在萧奕的高压政策下,不少成员怨声载道,所以他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说服萧奕的手下一起反抗他,借此使这个基地分崩离析。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萧奕竟然如此快就注意到了他。

虽然内心已经不再平静,语琪面上却仍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像是评论一个不相干的成员一般云淡风轻地道:“他不是我手下,我不是很清楚。”她顿了顿,轻皱眉毛,“只是似乎他性格不错,作战时也努力,所以人缘很好,基地里的几个老人都跟他关係不错。”

萧奕闻言瞥她一眼,有些疲惫抬手捏了捏眉间,“那你的意思是,他没有问题?”

面对萧奕这样的人,对男主太过维护反而会引起怀疑,到时说不定自己也难以保全。真要保住男主的话,点到为止便足够了。所以语琪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道:“你想要除了他的话,我会在明天之前让他从基地消失,从此世上再无此人。”

听她这么说,萧奕反而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拿来遥控器随手关了屏幕——目前E基地已经是国内最大的基地,建有自己的发电系统,几个领导住的房间基本上都是通电的。萧奕的房间不但有电,而且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

“他们近来似乎都对我有些意见,这时候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萧奕习惯性地眯起双眸,轻抿着唇思索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了一下。

“再过些时日吧,我们把基地里的人清理一下。”他缓缓地道,暗色双眸之中划过一丝冰冷的狠绝,语气却十分轻柔平和,像是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有些不听话的人,不需要再留着了。”

只是,在他的“过些时日”到来之前,林志峰便伙同基地里几个资格老的队长一起发起了叛变。

林志峰挑选的时机十分好,正是语琪带了一小队人去敌方基地探察情况的时候,基地中一半以上的元老都参与了这次叛变,将萧奕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并非那种以德服人的人,在基地,人们畏惧他多过敬重,所以他并没有几个真正忠心的属下,很快便在林志峰等人的联手之下节节败退。

等语琪回来之时,E基地的主人已经变成了林志峰,而萧奕就像是一个被自己的臣民赶出皇宫的暴君,没有一个人对他抱有半丝同情,所有人都在为摆脱了他毫不留情的统治而感到由衷的庆幸。

其实就算没有林志峰,萧奕被推翻也是必然的事情,他的确领导着人们夺取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让他们免于饥饿和丧尸的威胁,但是打江山的时代已经过去,经过了十几年东奔西跑的日子,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宽容的统治者和一种安定和平的生活。

萧奕的性格和经历注定了他只能带来战役的胜利,所以人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这个男人创造了末世最强大的帝国,也缔造了一个伟大的神话,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从云端跌落,重重地摔在了满是泥泞的潭中,再无翻身的机会。

语琪是在离基地不远的一座山上找到他的,他竟是开着那辆他们一起从基地开出来的越野车逃出来的。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可以看到他整个人都趴在方向盘上,漆黑柔软的碎髮遮挡住了他的半边脸庞,看不到他的神情。

语琪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到车旁。

萧奕没有抬头,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何语琪?”

她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拉开车门,俯下身去看他,“你还好……”闻到车内瀰漫的浓郁血腥味,询问的声音戛然而止。

语琪连忙小心地扶起他,却见他的右手紧紧地摀住小腹的左上方,那里的白色衣料已经被鲜血重重染透,而他无力地靠在她身上,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伸手轻轻覆在他染血的手背上,“你中弹了?”他的皮肤冰冷到让她也为之惊讶的地步,几乎和死人无异。

语琪咬牙,语速飞快地问:“伤及动脉没有?为什么不包扎?车上没有医药用品?”

萧奕并不作声,就在她以为他是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时,他却反常地低低笑了起来。

语琪愣了愣,低头抚上他冰冷的右颊,“怎么了?”

或许是笑时牵动了伤口,萧奕痛得闷哼一声,许久才平复下呼吸,中气不足地开口,声音却仍是平静无比,“他们背叛了我……”

语琪低低嗯了一声,安慰他道:“但你还有我。”

萧奕沉默了很久,却是带着万分疲惫地缓缓道:“是,我还有你。”他吃力地扶着一旁的方向盘直起身,并不去看她,只低声道:“上车。”

语琪闻言,替他关上了车门,快步绕过车头,拉开车门跳上副座,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皱起双眉,“我帮你把弹头取出来,否则……”

“不用,陪我坐一会儿。”萧奕淡淡地拒绝了她,缓缓靠回椅背上。

到了这种地步,或许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他合上双眸,只觉得意识一丝一丝地被抽离身体,四肢因过度失血而如同处在冰窖之中,唯一的温暖来自她的手。那样近乎烫人的温度,就如同十五年前沙漠中那烫人的阳光。

或许,这辈子他唯一的幸运,便是唯一信任的人不曾背叛。

她一直都在,从最初的最初,直到现在。

然而,就在快要完全失去意识的瞬间,他却感到一阵强烈而尖锐的痛楚像是电流一般淌过小腹,硬生生地让他原本昏昏沉沉的意识霎时清醒。

萧奕费力地睁开眼,只见自己衣服的下襬被高高撩起,而语琪则俯身在他的腰腹之前,两根手指之间夹着一颗血淋淋的子弹。若是换了别人,或许需要镊子之类的医疗器械,但是对她来说确实可以不依靠器械。

语琪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豆大的冷汗顺着他惨白的脸庞缓缓流下,她皱着眉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快速地道:“千万撑住!”说罢刺啦一声撕下自己的衣服下襬,一边用力堵在他的伤口附近,一边探过身去后座找医药用品。

他无力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试图推开她的手,“不用管我。”

语琪并不理会,皱着眉一手按住他的伤口,一手拎过急救箱,单手打开,迅速而準确地将酒精、纱布和绷带都拿出来放在一旁準备好,抽空低头看他一眼,“萧奕,我要你活下去。”

他愣了愣,虚弱无力地笑了,“活着干什么?”说完这一句,他似乎将所有的气力都用尽了,那种疲惫而沉重的感觉再次笼罩了他的全身。

语琪咬牙,一把扯开堵住伤口的布料,十分粗鲁地将半瓶酒精都倒在他的伤口上,引得萧奕痛哼一声,连上半身都弓了起来。

飞快地将乾净的纱布压在伤口处后,语琪开始利落地将绷带往他的腰腹上缠,“如果你不想再为了基地活下去,那么就试试看……”

为了让他保持清醒,语琪的动作并未放轻,甚至可以说十分粗暴。

他倒抽一口冷气,艰难地动了动唇,“什么?”

打完结后,语琪剪断绷带,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在萧奕的眼中渐渐泛起疑惑时,她缓缓地俯下身,用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吻。

她微微退开些许,哑着嗓子低声道:“试着为我活下去,好吗?”她低头抱住他,将下巴轻轻搁在他并不厚实的肩膀上,“我需要你,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萧奕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却只知道怔怔地看着前方。

她缓缓地拥紧他的腰,轻声重複了一遍,“为我活下去,可以吗?”

紧紧相贴的身体传来温暖如昔的热度,恍惚间,时间彷彿倒退回了十五年前,那个乾热的午后,少女带着馨香的身体紧紧贴着肩膀同手臂,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冷如顽石的心似乎跳动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之后,萧奕垂下眼睫,轻若无声地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