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戚泽(上)

来到新的小说世界时,是下午三点,初始地点是一处环境清幽的精神疗养院。语琪刚刚睁开眼,就看到对面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医生,他穿着笔挺修长的白大褂,带着有些腼腆的笑容看着自己,黑边眼镜下是一张颇为清秀帅气的脸庞,有一种乾净而温暖的气质。

“那就麻烦你了,顾小姐。”清澈温和的声音,配上他脸上略带不好意思的神情,几乎足以秒杀所有少女的春心,可惜语琪在一瞬间只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应该不是此次的任务目标。

一个反派不会有这样乾净的笑容,他们更多地与毁灭和破坏有关,眼睛里多多少少会带着些晦暗,或者说得好听些,他们的眼睛更加深邃,笑容也没有这样纯粹。

脑内接收到的资料也的确是这样显示的。这个年轻医生叫戚炘,是原着中的男主角,精神疗养院的一名主治医生,直白点说,就是一个精神科医生。

原着中,女主夏陌陌是个单纯善良的普通女孩,在高中时代一直暗恋品学兼优的校草戚炘,直到快要毕业的时候才表白成功,只是好景不长,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就各奔前程,夏陌陌去了B大中文系,男主却去了F大学医,两人就这样渐渐断了联繫,而再次见面已是数年之后,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但是经历了一系列波折,他们最终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导致男主毅然决然地选择医科大的原因,就是他的哥哥戚泽。

虽然流着同样的血液,但是两兄弟的性格天差地别。如果说戚炘是明亮温暖的火焰,那么戚泽就是冰冷幽暗的深海。

比起从小乖巧懂事的弟弟戚炘,哥哥戚泽从来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存在——虽然他很小就展露出了极高的才华与智商,使得父母、邻居、老师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罕见的神童。

但是,不是所有成绩好的孩子都让人喜欢,戚泽聪明得太过锋芒毕露,他自视甚高而且孤僻,经常反驳老师,从不跟同学搭话,永远觉得自己在智商上高人一等,面对周围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令人反感的优越感,所以顺理成章地,从小到大他都是班里那个最令人不悦的存在,没有哪怕一个真正的朋友。

跟泯然众人的方仲永不一样,戚泽高于常人的智商一直伴随着他,十八岁那年他便拿到了美国布朗大学地质学学士文凭,并被地质灾害方面的一个权威专家聘为助手。本来,一份辉煌无比的人生履历已经开篇,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两年之后他却突然回了国,回来之后对戚家人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跟任何人交流,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就像是跟整个世界都断绝了联繫。

这样明显的不正常自然是有问题的,很快,戚炘便发现哥哥似乎变得敏感、猜忌而且多疑,经常觉得有人要谋害他,近乎神经质地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两兄弟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出色的外表和过人的才华,戚炘没有哥哥那么锋芒毕露,从小到大却也是稳稳坐着年级第一的宝座,所以,在查阅了大量资料之后,他确信戚泽患上了十分严重的妄想症。

患了这个病,如果程度较轻的话,患者是可以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不正常的,只是不能控制而已,但是戚泽无比坚信有人要谋害自己,并且拒不接受任何治疗,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这件事对戚炘的震动很大。虽然两兄弟的性格截然不同,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的感情十分深厚,两人还小的时候,戚氏夫妇创办的公司刚刚起步,他们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在生意上,根本顾不上两个孩子,整日整夜不回家,只雇了一个阿姨为两兄弟準备一日三餐,将生活费塞到抽屉里让他们自己拿,除此之外从不曾过问他们的生活和学习情况。

因为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所以小小的戚泽只能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即使他也只比戚炘大了两岁,连照顾自己都十分费劲。

那时候的戚炘比现在还要腼腆害羞,沉默寡言又内向,总是戚泽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像是一根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极度没有安全感,十分依赖戚泽。

其实,开始上学的时候,戚炘的成绩只能算是班上中上游的水平,戚泽日复一日地帮他讲解功课,渐渐地,他变成了班上的第一名,再然后就是年级第一名,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戚泽也算是他的启蒙老师。

戚泽去美国留学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个弟弟,平日跟父母说话绝不会超过三句的他,上飞机前却破天荒地嘱咐了他们许多,让他们在自己离开后好好照顾戚炘。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戚泽带着天才之名去了美国,回来的时候却患上了这样的病,这相当于天之骄子从云端坠落到了低微的泥沼之中。

所以,可以说戚炘之所以选择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跟戚泽是有很大关係的,但仅仅如此的话,戚泽也只能算是阻碍了男主和女主上同一所大学而已,其实,真正让他够格成为这部小说中的反派男配的,是他对女主的根深蒂固的怀疑——于他而言,从美国回来后,生活中最大的改变就是戚炘有了一个叫夏陌陌的女友。

于是顺理成章地,在这个不恰当的时间跟戚炘开始交往的夏陌陌成为戚泽心中的头号怀疑对象,他坚定地认为她是故意接近戚炘的,目的就是谋害自己。

为了反击,也为了让弟弟不被欺骗,他数次试图拆散戚炘和夏陌陌,只是由于男女主之间强大的吸引作用,他从未成功过。

但即使如此,他也成为了这部小说中男女主美好前程的最大障碍,几次大的冲突几乎都是因他而起,所以反派男配的称号,他当之无愧。

语琪所要扮演的人物是顾语琪,是这所疗养院中的一个护士,因不择手段地追求戚炘而成为了恶毒女配。

这就是这部小说的主要资料,而刚刚戚炘对语琪说的那句“麻烦你了”,则是希望她能够对戚泽多留意一些,多照顾一下他——在感情方面戚炘可以说迟钝到了极点,丝毫没有意识到顾语琪对他慇勤备至是在追求他。

好在语琪来此的目的是让戚泽喜欢上自己,所以戚炘对这份感情的一无所知算是好事,而对这个要求,她更是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戚泽的情况之后,戚炘带着她往他的病房走去。

这家精神疗养院是私立的,环境、设施、医护人员等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只是收费高昂,所以接收的病人并不多,但基本上非富则贵。所以,不同于其他疗养院八个人十个人一间病房的状况,在这里,一般情况下是二到四个人一间房,而戚泽的情况特殊——如果他认为室友要谋害自己,很可能会做出一些危险的行为,所以被安排住在单人房。

这是语琪从戚炘那里了解的情况,当她真正从门外看到房中的状况时,还是不免愣了一愣:约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内空空蕩蕩,阳光自无法打开的玻璃窗外铺洒进来;正中央的床竟是直接銲接在地上的,边角全部都被打磨成圆弧状,而且包上了厚厚的棉花;所有的用具都是用塑料製成的,甚至墙面的材料也是特殊的。

一般是具有暴力倾向或者自残倾向的患者才会住这样的房间,所以语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一旁的戚炘见到她这样的表情,以为她是害怕,连忙开口解释:“他并没有这么危险,让他住在这个房间并不是我们强制要求的,而是他自己要住到疗养院最安全的房间去。”他顿了顿,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间,“其实你看到的那个玻璃也跟其他病房的钢化玻璃不一样,这个房间的玻璃按他的要求换成了防弹的。”

想到资料中提到的信息,语琪皱了皱眉,“他觉得会有人偷偷潜入,还是说他认为会有人请来狙击手暗杀他?”

戚炘苦笑着摇摇头,往房内看了一眼后,轻声道:“我先走了,就不跟你进去了,他看到我带你来的话,或许你会遭到跟陌陌一样的待遇。他怀疑陌陌是为了谋害他而故意接近我的。”

语琪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缓缓地将视线移到房内,定定地看着那个靠坐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外的身影——她可以肯定他并不是在看风景,没有谁会以这样满含警惕的眼神欣赏美景。

他跟戚炘长得有六七分像,都是那种清秀斯文的长相,但是气质完全不同,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一眼望上去,戚炘就是典型的优等生,而他则是个有些怪异的天才。似乎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他转过头来,无比準确地同语琪的目光对上。

语琪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可以看出,他很消瘦,两边的脸颊都深深地凹陷进去,显得清癯,同时又带着几分神经质,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身上那种带着高傲与矜持的贵气。与他冷静锐利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此刻憔悴无比的脸色,那不是疲惫,而是由于长时期的警觉和睡眠不足所造成的苍白——他应该连着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而在她观察他的时候,他显然也在打量她,那种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像是能看穿人心一般,直直射入她的眼中,似乎是在截取她的每一个眼神,分析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阴谋。

金色的午后阳光洒入有些空蕩的房间,将戚泽瘦削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暖而迷人的光芒之中,柔化了他稍显冷厉的神情。

语琪忽视了他紧紧锁定在自己身上的探究视线,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关房门。等她重新朝他走去的时候,低沉的男中音在房内突兀地响起,“你是新来的护士。”他的声音像是在白色宣纸上洇染开来的重重墨色,给人以深沉浓重的感觉。

抢在她之前开口,使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说话的时候也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视线不曾移动过分毫,可见他喜欢主宰,有较强的掌控欲。

语琪走到他的病床前站住,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后,恰到好处地笑了笑,表现出了一个刚刚上任的医护人员对患者该有的亲切态度,“你可以叫我小顾。”

资料中显示的信息不错,戚泽的确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闻言只是漠不关心地看着她,没有微笑,没有点头,似乎完全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给予对方一定的回应。

语琪有些无奈,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出来,“今天上午你好像没有去活动室参加『娱疗』。”“娱疗”,简单点儿来说就是娱乐疗法,主要项目就是护士们陪着病人一起唱歌跳舞,或者进行打乒乓球等运动,有助于帮助病人恢复。

戚泽依旧没有作声,看向她的目光中仍然含着不易察觉的戒备与警惕。

语琪本来以为他至少会说明一下不去的原因,只要他愿意开口,她就有办法跟他继续聊下去,但是他一言不发。

片刻的沉默过后,语琪看到他手边摆着一份杂誌,抬眼看了看他后,她低声念了出来,“《地质论评》。” 她顿了顿,笑着问他,“学术期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触及了学术方面,戚泽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语琪这才体会到了资料中提到的他那“令人反感的优越感”是怎样的——他明明是靠在床上仰视着她的,但就是给人一种他在高高在上地俯视你的感觉。

他颇为罕见地主动开了口,却是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怎么运用同位素确定地质年龄?”

语琪看了他一会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但还是尝试着回答道:“是利用放射性同位素的衰变定律来测定吗?”

戚泽一边的唇角轻微上扬了一下,露出了典型的轻蔑表情,“只要是脑子没有问题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我需要的答案是一个确切的公式。”他刻薄地指出这一点后,又毫不停顿地念道:“t=(1/λ)1n(1+D/N),这才是标準答案。”

如果从小到大他定义别人的脑子是否有问题的标準都这样高的话,那么他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这件事便很容易理解了。语琪沉默着看了他片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谢谢,现在我知道了。”

戚泽丝毫没有体会出她这句话中的真正意思,依旧按照自己异于常人的思路道:“这仅仅是最基础的地质学知识,你都无法回答正确,那么很显然,你不可能看得懂《地质论评》——即使在我看来它也仅仅只是一本十分浅薄的期刊。”

语琪这才意识到他那个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问题是为了考查自己是否有那个水平和资格去看那本她随口一问的期刊,一时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我建议你先去看一些符合你智商和理解能力的、比较浅显易懂的书,比如《岩石学》《构造地质学》《土壤学》《地球科学导论》……”

就在他滔滔不绝地报到第十一个书名的时候,语琪打断了他,“我对地质学并不感兴趣。” 她停顿了一下,稍稍缓和了语气,“不过还是谢谢你。”

戚泽停了下来,不解地朝她看来,双眉轻皱,“你不感兴趣,那你问我《地质论评》干什么?”

对于他异于常人的思路和理解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语琪看他一眼,很镇定地回答道:“我只是在试图寻找一个你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寻找我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戚泽皱着眉重複了一遍她的话,警惕的眼神又从他黑沉的眸子中浮了出来,他盯着她,“你有什么目的?”

儘管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语琪却没有半分紧张。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他这么问这么想也是她刻意引导的结果,所谓先破后立,比起以后被他莫名其妙地怀疑然后被疏远,不如先引起他的怀疑然后再打消它,让他对自己建立起初步的信任。

于是,万年演技派无奈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目的?每个护士都会想方设法地跟你们聊天,这对恢复有利。”

的确是这样,与患者定期聊天是精神科的医生、护士必须要做的事情。戚泽眼中怀疑的光芒渐渐淡了下来,却仍是坚定地反驳道:“我并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并不需要心理疏导。”

语琪挑了挑眉,“是吗?那怎么证明呢?”

戚泽皱了皱眉,黑沉的瞳孔之中闪烁着理智、冷静的光泽,“如果你要判一个人有罪,那么你需要拿出证明他曾经犯罪的证据,而不是要求他去证明自己无罪……”他顿了顿,有些烦躁地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如果我认为你是有精神问题的,我该去想办法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而不是去要求你证明自己没有问题。”语琪笑着看他,微微眯起眼睛,恰到好处地讚美道:“不过就逻辑感这一点来看,你确实强于大多数正常人。”

他抬起沉静无波的眼睛看她,脸上又现出那种“令人反感的优越感”,“不是强于大多数正常人,”他淡漠地勾了勾唇,略带不屑地道:“是远远超过。”

很好,看来资料中所说的那条“永远觉得自己在智商上高人一等”也是正确的,语琪无奈地道:“好吧,远远超过大多数正常人。”

“等一下,”他挑了挑眉,“从语言学的角度而言,你强调正常人的同时等于把我和正常人划分到了两个不同的组别。”

语琪一怔,却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所以我认为你的表达并不确切,我可以给你收回那句话的权利。”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施恩般的语气道,似乎是在允许语琪修改她的表达错误,而完全不曾考虑过对方把他划分到了非正常人阵营中这个可能。

语琪沉默着看了他片刻,最终选择了迴避这个问题,“到时间了,我需要去巡视走廊了。”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戚泽却叫住了她,“顾护士。”

语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略带诧异地扬了扬眉,“有事?”

他并没有立刻说出叫住她的用意,而是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是在衡量些什么,片刻之后,他压低了声音,以一种十分严肃而认真的语气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愣了一愣之后,语琪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怎么了?”

他沉默了片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然后皱起了眉,“等一下,让我再考虑一下。”

大约三十秒后,他对自己低声道了一句什么,由于他的声音很轻,语琪没有听清,但是仅凭他的表情,就足以判断出那话的内容大概类似于“在没有蛋糕的情况下只能用馒头将就一下”之类的欠扁言论。

在说服了自己后,他缓缓抬起眼看她,“即使你的能力有限,但我仍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听完戚泽压低了嗓音、像是交代“国家机密”一般的叙述后,语琪沉默了片刻,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去监视戚医生,然后在他女朋友过来找他的时候通知你,是这样吗?”

虽然从表面上来看,接受他的要求有利于增加好感,但是太过轻易地答应这件事并不符合常理,甚至可能会被他怀疑——毕竟没有哪个正常的护士愿意听从精神病人的话去监视医生的。

所以,在看他点了点头之后,语琪礼貌又温和地微微一笑,却是毫不留情地道:“这事我不会帮你。”

一瞬间,戚泽的表情凝住了,他皱皱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眼神锐利,像是在看背叛者,“你刚才说过,我可以相信你。”

语琪忍笑道:“我所谓的你可以相信我,是指你可以相信我作为一个护士的职业素养,我可以陪你聊天散步,给你做心理疏导,甚至在你没有自理能力的情况下给你餵饭剪指甲,但是不包括为你去窥探医生的隐私。”

戚泽的面部在她说到“餵饭剪指甲”的时候似乎是被打击了一样闪过一瞬间的空白凝滞,她装作没有看见,勾了勾唇角继续道:“即使如你所说,这是为了戚医生好,但这也并不属于我的工作範围。”她顿了顿,微微眯起眼,“也就是说,我没有义务去做这件事。”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面无表情地同她四目对视,“那么,你想要什么好处?”

这种态度和语气明显是用于对待来敲诈勒索的小人的,语琪有些无奈地蹲下身子,同他保持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如果的确有必要的话我肯定会答应。”

解释完后,她抬眼去看他,却见他整个人都带着僵硬看着自己,黑沉沉的瞳孔中满是警惕与紧张,她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开了口:“我吓到你了?”

他像是受到威胁的眼镜蛇一般绷紧了身体,神经质地命令道:“后退,立刻!”

语琪不明所以,连忙站起身退后两步,他这才像是警报解除一般放鬆下来——之后戚医生偶尔跟她提到,戚泽从国外回来之后,便再也无法忍受跟亲人以外的人近距离接触,而两人讨论的结果就是这应该是由于妄想症引发的极度缺乏安全感,不过那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他的过度反应多少影响到了她,语琪有些拘束地站在原地,怕再次刺激到他,连询问的声音都压得极低,“你还好吗?”

他低垂着头,并不作声,稍显凌乱的额髮挡住了他的神情。片刻之后,似乎是终于平复了呼吸,他缓缓坐正身体,抬起沉黑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神情坚定地道:“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他顿了顿,皱起了眉毛,“而且知道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其实,经过刚刚那件事,语琪多少有些内疚,但是这话一出,她却又哭笑不得——如果并不知道真正的剧情,看到他庄重严肃的表情,你会真的以为这背后有着什么惊天阴谋。

他似乎以为她仍是不同意,有些为难地移开了视线,片刻之后又移回了目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样,我们做一个交易。”

次日上午,语琪拿着药和温水走进戚泽的房间,看了一眼他的身影后,回身将来自走廊的喧嚷关在门外。

戚泽听到声音后回过头看她,一双黑沉锐利的眸子嵌在苍白瘦削的脸上,即使再冷静理智的目光也无法掩去他疲惫的神色,那浓重的青黑映在他的眼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语琪这次记住了教训,在离他不远不近之处停了下来,皱眉盯着他眼下那两团浓郁的阴影看了片刻,挑了挑眉,“昨晚没睡?”

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答非所问道:“我昨天教你的方法用了吗?”

提起这个,语琪忍笑点了点头,“在我跟他说了你教我的话后,那个见谁都求婚的患者,果然就再也没来纠缠过了。”说罢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才去给那个患者发药的情形又在脑中缓缓浮现:

“护士,你是新来的吧……你看我长得帅吗……你嫁给我怎么样?”

“好啊,可是我去年欠了一笔债……如果你能帮我还了的话,我就嫁给你。”

“你欠了多少钱?”

“不多,三十万。”

不要以为精神病患者就是傻子,他们聪明得很,那个患者闻言立刻二话不说地吃了药,然后身子一扭,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嘴里还低低念起谁也听不懂的话。

这个是见效最显着的,其他几个比较难缠的患者按他说的去做,也都一一轻鬆解决了,只是语琪有些不明白,他是怎么对那些患者的情况了如指掌的?

回过神来,她看向戚泽,却见他双手抱臂,以一种明显是等待的姿态,微翘着唇角看着自己,那神情带着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得意。

语琪沉默了片刻,带着一半真心一半试探称讚了他方法的绝妙——不要怀疑一个最佳女配的职业素养,即使只有一半真心,她也能让人感受到十足十的诚意。

戚泽端着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耐心地听完了她不着痕迹又拐弯抹角的讚美,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地扬了扬唇角,然后乾咳一声,漆黑的瞳孔带着满含成就感的笑意看向她,面上却仍是冷静持重的表情,声音也淡淡的,“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似乎发现这样问太过刻意,他又快速补充了一句,“我今天心情好,可以帮你指点一下迷津。”

此刻,那双黑沉乌润的瞳仁定定地看着她,像极了等待着投餵食物的大型犬,让人几乎以为他身后多出了一条晃动着的毛茸茸的尾巴。

即使不为完成任务,在这样的眼神之下语琪也不忍拂了他的意,皱眉思索了片刻,才在戚泽充满暗示性的目光下犹疑着问:“你是……怎么想出这些方法的?”

似乎没有问到他想要的点上,戚泽不耐地挑了挑眉,语速飞快地道:“分析他的病历,然后找出他的弱点,从而攻克。这么简单的事情也需要问?”

虽然语琪完全没有理解简单在哪里,但她还是迅速抓到了这句话的重点,“病历?你是怎么看到他们的病历的?”像是戳到了正确按键一般,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戚泽漆黑的瞳仁蓦地一亮。

戚泽微微抬了抬下巴,虽然眼中含着明显的得意,但面上仍是轻描淡写的,“我入侵过这里的系统,所有人的病历我都看过。”看到她瞬间瞪大的双眸,他似乎像是接受了什么讚扬一般勾了勾唇角,只是转瞬间又沉下了脸,“只是那次之后,戚炘没让我碰过电脑。”

语琪强忍住笑意,偏过头去看了一会儿墙壁,这才回过头来,乾咳一声,将手中的药和水递给他,“把它吃了,然后好好睡一觉。”

戚泽皱起眉,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白色药片,片刻后缓缓抬起深邃的眸子看她,“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并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语琪笑了笑,镇定自若地撒着谎,“是啊,所以这些都是镇定安眠的药物,你看起来的确很需要休息。”

他看了她片刻,不为所动地冷静指出,“其他的确实是有镇定安眠的作用,但这两片是利培酮,抗精神类药物。”

戚泽线条优美的唇角紧抿成冷淡的弧度,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他苍白清秀的脸庞像是薄冰雕成一般,有一种冰冻透彻的美感。那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一种冷峻的光泽,这样的眼神使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疗养院中的病人,而更像是个孤僻的艺术家、古怪的思想家或者哲学家之类的人物。

“我分辨谎言的能力并不高,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可以被随意敷衍。”他微微移开视线,像是冷漠的拒绝,也像是孩童的赌气,“我从来不喜欢被欺骗,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我很抱歉……我只是……”

“为我好?”他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却仍是不看她一眼,“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只要是自己认为对的就强加到别人身上,野蛮而粗暴。”

语琪将水放到一旁,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很显然,他动怒了。

“你们这些”这四个字一出来,就等于将她划到了对立面上,只是他这句话恐怕不仅仅是针对她,不然不可能用上“你们”“这些”。所以,与其说是她的行为触怒了他,不如说是他因多年来积攒的种种不平而迁怒于她。

或许,作为一个从小智商便远高于常人的天才,他们无法理解正常人的世界,就像常人无法理解他们的世界,但悲哀的是,正常人永远佔大多数,所以天才多数免不了被扣上“怪异”“不合群”等字眼,而这等于在逼迫他们改变,逼迫他们接受正常人的思维、正常人的规矩、正常人的行为模式。

语琪可以理解他对此感到的不平与愤怒,或许还有委屈,所以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等待,等待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片刻之后,他眼中翻涌着的情绪渐渐沉澱了下来,但是仍别着脸,不愿看她。

看他似乎平静了许多,语琪才开口,声音和神情都颇为认真,“我为刚才的行为向你道歉,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不该用谎言来达到目的,我向你保证没有下次。”

首先,诚恳地承认错误是道歉时首要的事情,果然,戚泽虽然仍没有转过头来,脸上冷硬的线条却缓和了一些。

“只是,戚泽,我也有我的难处……作为朋友——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把我当作朋友的话,我不想逼你,但是作为这里的护士,督促你吃药是我的职责,如果无法履行,那么我就没有尽到一个护士的责任,或许会被上级责罚,或许会被扣工资。”到底会不会被责罚、扣工资语琪不清楚也不在乎,她这么说的唯一目的就是博取同情,虽然戚泽绝非一个好相处的人,但就像戚炘说的,他的嘴巴有些讨厌但是心不坏,而这样的人往往吃软不吃硬。

请求谅解出乎意料地有效,戚泽沉默了片刻,便低垂下眼睛做出了退让,“让他们给我注射针剂吧。”

这样的退让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语琪有些感动,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和对方思维的不同之处,明明已经同意了,但他偏偏要选择一个对他而言更尴尬也更被动的方法。

她不敢再劝他吃药,只是在他转向自己的时候低头暗示性地看了看手中的药片,然后抬头看着他。

戚泽皱了皱眉,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他压低了视线,缓声道:“我永远不会吃药,那等于间接承认了他们口中的『妄想症』。而被注射药剂,只能说明他们认为我有『妄想症』。”他顿了顿,抬起漆黑的双瞳看她,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后,有些失望地移开了视线,“算了,你不会理解。”

多年来形成的直觉告诉她,这次的矛盾其实是个契机,表现得好从此就会被纳入他认可的小圈子,表现得不好就会被看作另一边阵营的“所谓正常人”,他们的“交易”仍会继续,但是他不可能再对自己敞开心扉。

这时候,最聪明的做法是让他觉得你跟他一样,你们同病相怜,你们一样不被理解,你们站在同一战线,然后他便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把你当作同样受迫害的“自己人”。

语琪酝酿了一下情绪,迅速地编造起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悲惨故事,为了使得他能够理解,她特意选择了比较学术的领域,“其实我明白……高中的一场数学考试,我用了一种特殊且简便的方法做出了最后一道题,但是老师认为我没有按照他教的方法做,给了我一个叉。后来他让我们订正,我仍然把我的方法抄了一遍交了上去——”她笑了笑,“我知道我或许会得到第二个叉,但我还是那么做了,因为我知道我的答案是对的。”

戚泽一脸认真地听她说完,然后皱了皱眉,“然后呢?他给了你一个勾,还是叉?”

他显然相信了她编造的故事,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同情,这让语琪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些内疚,但是她仍然看着他的眼睛,继续下了一剂猛药,“他没有给我勾,也没有给我叉,他认为我是故意和他作对,所以那天他叫来了我的家长。”说罢,她“故作坚强”地朝他笑了笑,然后缓缓移开了视线。

戚泽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他犹疑着开了口:“在这种时候……是不是人们通常会说些安慰的话?”

听到这句话,语琪知道自己的计画已经成功了——这样的计画其实也只有在他身上实施才会成功,换了别人,只会把这个事情当作一个笑话来听,只有他会十分认真地对待这事,并且觉得她遭受了莫大的伤害。

即使是为了完成任务而编造谎言,语琪此时此刻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就像他说的,由于不常和人打交道,他并不能很好地分辨谎言,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被随意敷衍。虽然她在内心其实很尊重他,也没有任何敷衍他的意思,但是利用了这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

沉默了片刻,她心不在焉地低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把她罕见的不在状态当成了因难过而神思恍惚,戚泽眼中的同情更多了些,他垂下眼思索了片刻,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地坐起身来,“我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但是戚炘说过,在人伤心难过的时候,一个拥抱比什么都管用。”

语琪听到“一个拥抱”的时候完全愣住了,她眨了眨眼,反应了许久才乾咳一声,“什么?”

就在她开口询问的时候,戚泽已经站起身朝她走来。

由于异常瘦削的缘故,他显得格外颀长,漆黑的额髮和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逆光,他眼底浓浓的阴影和憔悴的神色都被金色阳光掩去,一片模糊中,只能辨认出他高挑瘦长的身形和清秀的面部轮廓。

语琪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他走到自己面前一米处停下。

戚泽有些笨拙地张开双臂,隔着将近一米的空气朝她虚虚地环抱过来。

她愣愣地看着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十根手指隔空探过来,却仅能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不是长度不够,而是他们隔得实在太远。

内疚与好笑在心中交缠,语琪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未如此複杂过。

死死地盯着自己按在她肩膀上的双手,戚泽的面上现出了些微窘迫,沉默了片刻,他像是进行什么艰巨的尝试一般缓缓地朝她挪近了一小步。

语琪看到他的双眉立刻皱起,沉黑的眼底闪过一丝不适与紧张,似乎是这过近的距离让他感到颇为不安,像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

看到他的这般模样,她不忍地开口:“其实……”

还未等她说出第三个字,他似乎已经难以忍受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崩溃一般猛地收回手,后退了几步,清秀的双眉狠狠皱起,像是自我厌恶一般垂下双眸,死死地盯着地面看了片刻,然后转身快步走到床边,将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一把抱起。

语琪看他抱着被子重新朝自己走来,惊讶地瞪大了双眸。

下一秒,又厚又重的雪白棉被便被塞到了她的怀里,戚泽以一种在学术讨论会上发言的权威语气低沉地道:“把自己裹起来,你会觉得好很多。” 他顿了顿,像是怕她不信一般,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我试过。”

语琪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无法抵御他那近乎期冀的神色,认输似的将被子披在了身上,将自己裹成一个愚蠢的圆球。

戚泽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味和好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感觉怎么样?”像是在询问她新衣是否合适。

语琪有些无奈地抬起眼看他,“嗯?”雪白的被子和洁白的护士服像是融在了一起,她精緻的脸庞缓缓从中抬起来,带着些微茫然。

戚泽像是在进行什么研究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虽然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异,但是语琪还是点了点头,下一秒,她便看到戚泽的唇角飞快地勾了勾。

像是看到自己的实验成功了似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无比坦然地朝她伸出修长的双手,“那可以把被子还给我了。”

虽然裹着被子站在病房中并不让人愉快,但是当他以一种近乎讨债的方式要回被子时,那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戚泽从她怀中拿回自己的被子,抱着往床边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既然你没事了,那就出去吧,说不定夏陌陌那女人已经来找戚炘了。”

将被子重新叠好之后,他一偏头,看到她仍站在原地,略带不悦地挑了挑眉,“你怎么还不走?”

从他前后的态度的巨大转变中,语琪有些难以反应过来,或者说,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和原着中戚炘曾说过的一句话完美地契合了:“有的时候你会觉得戚泽美好得简直像是个天使,但是往往下一秒,他的所作所为又让你想掐死他——他总是能让人对他又爱又恨。”

语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只是在将房门关上的瞬间,她带着报复性质地朝戚泽扬声道:“我这就去叫人来给你注射药剂。”

门完全闭合的最后一刻,她从缝隙中清晰地看到戚泽清俊瘦削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明显的懊恼,而这个发现让她瞬间翘起了唇角。

如果不是清楚地了解了剧情,语琪几乎以为戚泽深爱着夏陌陌。从那天开始,他每次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必然是“夏陌陌那个女人来了没”?而在连续数天都得到了否定答案后,戚泽看她的眼神就明显不对了。如果一定要描述一下的话,那种眼神就像是失主看着小偷、受害者看着骗子。

语琪在那古怪的目光下不得不开口为自己辩护,“这不是我的错,她不来找戚医生,难道我能把她绑来?”

戚泽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的每一丝表情都收入眼底,“是她真的没有来,还是你隐瞒了什么?”

她立刻明白,他的妄想症又在作祟了,沉默了片刻,她无奈地道:“她真的没来,不信的话你可以随便去问哪个护士或者医生,这种事我就算骗得了你也骗不过所有人……而且我真的没有任何隐瞒你的理由。”她顿了顿,适时地表了表忠心,“夏陌陌于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我不会为了她来骗你。”

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戚泽眼中的怀疑渐渐消散,他微微眯起眼,抱着双臂往后靠了靠,自言自语道:“那么……是她又想出了什么新的诡计?”

一时间,房间内一片沉默,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戚泽是在凝神苦思,而语琪却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些微不忍。

如果不曾患上妄想症,他不会变成这样。从小到大被冠以天才之名的男孩应该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或是科学家,用他远超常人的智慧为人类做出贡献,然后站在学术之巅享受鲜花、掌声以及世人的敬佩……而不是终日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病房中,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电视,甚至连一扇可以打开的窗户都没有,唯一拥有的就是对外界的戒备和警惕,看不到尽头的近乎囚禁的日子,以及别人毫不掩饰的异样眼光。

在这里,除了戚炘以外,没有人觉得他非凡的头脑值得尊敬,他只是个妄想症患者,是个古怪的疯子而非杰出的天才。

他当然不傻,他应该清楚地知道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所有人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就连戚炘,他唯一的弟弟也觉得他的脑子有问题。这种感觉就像是危险而巨大的黑影缓缓逼近,但是整个世界都不相信你所看到的,他们像是看着一个小丑一样看你,而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别人的冷眼与嘲讽中举起手中并不锋利的刀剑,去跟那个庞大的黑影进行一场希望渺茫的战斗,因为只有你看到了那个庞大的怪物,因为你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因为你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不受伤害。

是的,他所妄想出来的危险与阴谋其实并不存在,从小到大很少犯错的他这一次错得很彻底。就是因为他错了,所以所有人都很明智地选择了站在安全的岸边,看他独自一人在沼泽中越陷越深,只有戚炘试图拉他上来,但即使是戚炘,也只是蹲在岸边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你错了,你该到这里来”。或许……如果有个不要命的人愿意陪他跳下沼泽的话,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即使没有什么改变,那么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犯错,至少有人陪他一起,他不再孤单……

语琪决定在完成任务之余,陪他“疯”上一回,也算是回报他之前那个不怎么算安慰的安慰。

她缓缓地眯起眼,根据他所妄想的一切开始慢条斯理地分析起来,“夏陌陌不来可能是因为,即使她来这里找戚医生,也不会有向你下手的机会。首先她没有钥匙,不可能进得了这个房间;其次戚医生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带她来看你……”

还未说完,戚泽沉黑的眸子便猛地亮了一亮,让语琪几乎以为自己刚刚是投了一块带肉的骨头给一只饿了三天的金毛。

他偏过头来看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讚赏,但那讚赏中又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优越感,彷彿师父看见不成器的徒弟终于学会了一招半式,又像是父母看着一向蠢笨的孩子终于聪明了一次……

在这样的目光下,语琪默然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产生同情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因为在他眼中,自己才是智商颇低需要被同情的对象。

戚泽显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顺着她的分析说下去,眼底闪烁着一种即将解开难题的兴奋之光,“有道理,夏陌陌那个狡猾的女人,她肯定不会做无用之功。”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压低了声音,颇为深沉地道:“既然这样,那么我需要以自己为诱饵,引蛇出洞……”

语琪听见“以自己为诱饵”几个字,顿时觉得不妙,连忙抬起眼看向他,下意识地开始反驳这个决定,“这样太草率了,戚泽。第一,如果你把她引出来之后无法解决她怎么办;第二,就算解决了她,她背后所隐藏的势力也不会放过你;第三,就算前面两条你都解决了,你怎么跟戚炘交代?这事需从长计议。”

他愣愣地看着她语速飞快且条理清晰地说完,像是看什么神奇物种一般地看着她,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纳罕,引用的句子也古里古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顾护士,你已非吴下阿蒙。”

虽然他所说的内容都带着褒义和夸奖,但是不知为何却一点儿也不让人高兴,语琪很想知道,之前的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一个怎样愚蠢的形象。

“我需要重新评估你的能力和智商。”戚泽颇为认真地看向她,眼中带着无限器重之意,“在这里,你很可能是远远比不上我,却仅次于戚炘的存在……”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夸她,不如说是在炫耀自己的智商,而在一个精神疗养院中,成为其中比较聪明的人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所以语琪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敷衍道:“是吗?”

戚泽不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黑髮青年瘦高、沉静、英俊,像是深夜中的灯塔,沉稳可靠,那双黑沉沉的瞳孔中永远泛着理智而冷静的光芒,配上他清秀斯文的五官,整个人都散发着浓郁的学术气息。但是当他一开口,所有美好的表面幻象便会在瞬间破灭,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本质立刻破土而出,让你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其实,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不只是莲花,还有某些泛着中二气息的天才,比如戚泽。

跟他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越多,语琪对此感触越深,尤其是自那天他单方面地宣布她是这个疗养院中智商第三高的人起,这种感觉更是日益加深。

如果可以,语琪其实更希望他还像以前一样将自己当作智商低下的小护士看,至少在他眼中,一个蠢护士是不堪大用的,所以他就算想出什么可怕的计策也与她无关。

但是现在,他那颗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脑袋中一旦冒出什么古怪的想法,总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她,然后便不厌其烦地催促她去实施,比如此时此刻:

戚泽十指交叠,目视前方,浑身散发着一种谋略家的气息,“夏陌陌那个女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小动作,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语琪看他一眼,无奈地附和,“你说得对。”

他斜睨她一眼后收回了视线,“既然由于你的无能,我们暂时无法了解到她的动态……”

“等一下,戚泽,这不是我的能力问题,而是你那个方法不可能实行。”她面无表情地提醒他,“我还要上班,根本没有时间去买你那个什么型号的望远镜,时刻监测她的一举一动。”她顿了顿,忍不住补充道:“而且即使不上班,我也不会去做那种蠢事。”

戚泽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漆黑的眼底现出了然的神色,“看,你还是说出来了。”

“什么?”

“你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他冷哼一声,一脸“我早就看穿你了”的神情,像是抓到员工偷懒的刻薄经理。

语琪看了他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戚泽,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我很乐意帮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有的事情你真的是在为难我……”

“可我们有过交易……”

知道他下面要说些什么,语琪冷静地打断他,“那只限于在疗养院中,在这里我可以帮你注意戚医生的动态,也会在夏陌陌来时第一时间通知你,但是超出这个範围的,我的确无能为力。”

本来以为他听完后,至少会跟自己冷战个几个小时,但是出乎意料,戚泽却没有半分不悦的意思,他甚至缓缓勾起了唇角,“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交易範围是锁定在这个疗养院中的,所以只要在这里就可以?”

语琪心中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戚泽立刻满意地笑了,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沉默地看了他片刻,语琪还是顺从地缓缓挪了过去,带些戒备地看着他,“什么事?”

依旧是这个位置,一样是一人坐着一人蹲着的姿势,同样的一米左右的距离,只是此时此刻,满含戒备的人却从戚泽变成了她,世事实在是无常。

听他说了一会儿,语琪忍不住打断他,“你让我在这里装上红外传感器、监视器,还有那什么?”

戚泽像是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真正意思,或者说他听出来了仍装作不知道,无论如何,他万分冷静地提示道:“动作监测器。”

“那东西叫什么无所谓,总之不可能。”语琪颇感头疼,“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戚泽?我只是一个护士,我不是这里的院长,而且这种事情就算是院长也很难办。”

“可你答应过我。”他定定地看着她,沉黑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谴责,“如果不这样做,我们会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可我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毫无疑问,我会立刻从这里的护士变成这里的病人。”语琪无奈地道,“你也说了,我比不过戚炘,而这事就算是戚炘也办不到,你怎么会认为我可以呢?”

戚泽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微微垂下眼睛,“是,我高估了你。”

既然达到了劝说目的,语琪也并不在意他时不时来一发的毒舌,只是她刚要起身,就听到他的下一句:“既然你们都不行,那么只能靠我了。”

语琪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问:“你要干什么?”事实上她更想问的是“你能干什么?”

戚泽冷哼一声,颇为赌气地道:“无能的人没有资格问我。”

其实,即使不问语琪也知道一切,从那天起,他开始每天给院长写信,要求他加强疗养院的安全系统,信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一次比一次危言耸听。

对他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语琪只当作没看见,他有点儿事情打发精力总比整天胡思乱想折磨她要来得好。

但是她真的听他的话对此不管不问了,戚泽却又耐不住了,时不时便在她面前将信纸慢悠悠地摊开,动作幅度比往日大了几倍不说,每写上一两行便要朝她看上一眼。

不得不说,他这招虽然十分刻意,但是的确有效,语琪装了两天视若无睹后便不想再装了——这种行为太过无聊,既然他想让她开口问,那么随了他的意算了。

盯着他的动作看了片刻,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你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戚泽的唇角便飞速扬了起来,但意识到这一点后,又立刻垂下去恢复了原样。他似乎想装作冷淡的样子,但是很显然,在这个尝试上他失败得一塌糊涂。乾咳了一声,戚泽偏过头,颇为“冷淡”地看着她,“你想知道?”

语琪沉默了片刻,很想转身就走,但是多年的职业操守还是让她选择了继续配合他的表演,“是。”

“真的很想知道吗?”他唇角的笑意似乎快憋不住了,就像一只道行不深的狐狸精,怎么都藏不住它身后那条招摇的尾巴。

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演出太过无聊,她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敷衍道:“我非常想知道。”

戚泽刻意绷紧的脸部线条立刻随着这句话柔和了下来,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后,笑着招招手,“过来……”

看着他一脸“我有秘密告诉你”的样子,语琪颇感无奈——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倒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不忍扫他兴,语琪装作感兴趣地凑过去,“什么?”

“我问你,你觉得我在做什么?”他漆黑的瞳孔定定地看着她,亮得惊人,又是那种“戚泽式”的满含暗示性但是又看不出到底在暗示什么的眼神。

“你在……写信?”当下意识地将疑问语气用上的时候,语琪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这里待久了,脑子也有些不正常了——不在写信他还能在干什么?画设计图纸吗?

戚泽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她,“不準确……我不只在写信。”

“那你在干什么?”

他不说话,却仍然用那种眼神死死盯着她,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看她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死死瞪着,彷彿力气用得大些就能将眼中的信息传递到她脑中。

语琪默然良久,兴趣索然地道:“诅咒夏陌陌?”

此话一出,戚泽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他像是看着一根不开窍的朽木一样看她,“那是封建迷信!你要学会用科学的眼光看待一切。”他顿了顿,压低了嗓音提示道:“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吗?”

“看过……有什么关係吗?”刚问出口,语琪便想到了一些不能算作联繫的联繫,她迟疑地开口:“你是说,他也写过信?”

戚泽明显地鬆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教会一个笨蛋怎么做一加一等于几的算术题,“你终于想到了。”

语琪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他给州议会写信申请建设图书馆的经费,结果成功了,所以你觉得你也会成功?”

戚泽讚赏地看了她一眼。

“你真的觉得会有用吗……而且就算肖申克最后成功了,他得到的也不过是两百美元和一些捐赠的图书,而你却是向院长要求装那昂贵得近乎天价的安全系统。”语琪试图将正常人的常识灌输给他,“所以这完全是两码事,戚泽。”

出人意料,他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当然,这完全是两码事。”

语琪皱了皱眉,沉默地看向他,她开始怀疑他的“两码事”和正常人所指的“两码事”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你要知道,肖申克每週只写一封信。”

“所以呢?”

“而我,”戚泽勾起唇角,得意地伸出三根手指在她面前悠悠然地晃了晃,“我每天都写三封。”

“嗯?”

“从频率和力度上而言,我可是远远超过他。”

“你得认清影视作品与现实世界的差距,”语琪试图把他不知道歪到哪里的思维掰正,“况且就算从理论上说那样做是可行的,你还要考虑一系列会影响成败与否的因素,比如那边是美国这里是中国,那边是监狱这边是精神疗养院,还有我刚才所提到的,他要的是较便宜的书而你要的是昂贵的安全系统。”

“我很高兴你那松鼠一样的小脑袋终于学会了如何思考、分析问题,顾护士。”戚泽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微笑着看着她,清秀斯文的脸庞上是与他的气质完全不符的、那种令人反感的优越感,“不过,你还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使你最终得出的结论并不正确。”

“什么错误?”虽然反感他表现出的优越感,语琪还是耐下心来虚心请教。

他挑了挑眉,脸上的神情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作“冷豔而高贵”,“你刚才的分析很明显是建立在你自己去做这事的基础上,你的错误在于,你忘记了将我远高于你的能力与智商考虑在内。”

“除此之外,你难道真的认为我没有考虑过你所说的影响因素?”戚泽哼笑一声,沉黑的瞳仁中满是得意,“我不但早就想到了这些并进行了改变,比如将他的每週一封增加为每天三封,除此之外,我还在刚才进行了一个小实验分析其可行性,而结果便是,即使是影视作品中的经验也可以运用在实际生活中,所以说,凡人只会看到困难并且退缩不前,而天才却是在看到之后完美地解决它。”

不等语琪开口,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脸上那种优越感收敛了些,面露不忍地安慰道:“不过你也不需要为此感到太过伤心,本来我们之间的智商鸿沟就是巨大的,你已经在你的能力範围内做到最好了,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

如果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承受能力稍差一些的普通人,或许在他这番看似“安慰”实则“打击”的言论之下会忍不住把他狠揍一顿,但是好在被迫听完这番话的是语琪。深厚的经验累积和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完美地保持了镇定和冷静,面无表情地挑出那段话中唯一的重点句进行了询问:“你还进行了实验?”

戚泽挑了挑眉,盯着她思索了片刻才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抱歉,我忘了就你的智商而言,我需要进行一些解释你才能意识到。”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什么糟糕的话,只是兴致勃勃地开始向她介绍自己的“实验”,“当然,以你可怜的观察能力肯定没有发现,我刚才的一系列行为都是有预谋的,包括在你进来之后放慢拿出纸和笔的速度,以与往日不同的严肃神色写信,并且尽力让自己的动作引起你的好奇。”

“是啊,”语琪冷淡地附和道,“我还真的没有意识到呢。”在他接二连三流露出的蔑视下,就算圣人也要生出三分火气,而由于任务的缘故,她又不能对他发火,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他永远也无法意识到的嘲讽语气纾解心中的怨气。

戚泽自然没有察觉到她暗含的嘲讽意味,似乎还将她的这句话看作了对自己的恭维,十分矜持地快速微笑了一下后继续道:“而结果是,你的确因好奇而对我提出了询问。这个实验的成功论证了影视作品中的方法的确可以运用于实际。”说完之后,他略带得意地看向语琪,却看到了她毫无所动的神情。沉思片刻后,他抬手揉了揉眉间:“抱歉,我又忘记了以你的能力是跟不上我的思维速度的,这样简洁的描述对你而言太过跳跃了……”

语琪忍耐地看着他,并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假笑,“是啊,我真是太愚蠢了。”

“你能意识到这一点是很好的,不过也不用太过妄自菲薄,跟其他人比起来你已经很不错了。”他简单地安慰了她几句后挑了挑眉,“如果你看过《猫和老鼠》,就会知道,其中有一集杰瑞就是运用了我刚才的方法引起了汤姆的兴趣与好奇。我将从这部经典的影视作品中学到的方法用到了现实生活中,成功地让你感到了好奇。你现在应该明白整个实验的流程了吧?”

简单来说,他就是用了杰瑞耍汤姆的一招耍了她,所以他认为用肖申克成功申请到经费的方法也能申请到他想要的安全系统。天才果然都是理想主义者,天真无比。

语琪沉默了片刻,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言不由衷地道:“精彩。”顿了顿,“不过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乾净利落地转身,只是却在往门口走去时被他叫住了。

她不怎么情愿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有事?”

戚泽并不作声,盯着她右手手腕处看了片刻,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语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衣袖下隐约露出了青色的瘀痕。对在这里工作的医护人员而言,因为经常要制伏发病的患者,这样的瘀伤再常见不过。事实上,经常有护士、医生被咬伤、抓伤,在前几次任务中学会的战斗经验已经让她避免了许多受伤情况,只不过由于这副身体的体质问题,出现一些青痕是难免的。

语琪并不在意地简单解释了一下前天巡夜时发生的事,然后低头将袖口整理了一下,让衣服将难看的青黑遮去。

对于完成了上两次任务的她来说,枪林弹雨、灵异神怪都经历过了,这种小伤实在不值一提,但是对自诩为有修养有素质、从不跟人动手动脚的文明人戚泽而言,身上出现这样的伤痕简直是无法忍受的。

他颇为义愤填膺地挑了挑眉,“他没有向你道歉吗?作为一个男人,他怎么有脸对女人出手!毫无教养!野蛮人!”

语琪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了笑。不得不说,戚泽这个人虽然嘴巴坏了一些,性格也有些讨厌,但在某些时候他的确挺讨人喜欢的。

她放缓了脸部表情,无奈地道:“其实也不能怪那个患者,他当时犯病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他也该向你道歉吧,最起码也要写封一千字以上的致歉信。”说罢他看向她,看到她无奈摊手的姿势后不敢置信般地挑了挑眉,“他没有道歉?”

语琪苦笑,“在这里这种事情太常见了……”话还未说完,她便看到戚泽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没等她问什么,他便开了口,以一种只有小孩才会用的语气和句式道:“我带你去找他算帐!”

“你不是不愿意走出房间吗?”在他闹出更多乱子之前,语琪试图阻止他,“他们或许就在外面等着害你,这样莽撞地出去太危险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戚泽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见他犹豫,语琪鬆了口气,加大力度劝道:“他在走廊最尽头的房间,你需要穿越大半个走廊,而且他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五以上的男人,就算你见到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像是自尊受损一般,他猛地偏过头看她,颇为严肃地强调:“我一米八七,也在一米八五以上。”

语琪忍笑,不想放过这罕见的打击他的机会,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可是他有六块腹肌……你呢?”说罢朝他走过去,“得了,在这里哪个医护人员没被患者打过?我没事的,你回床上休息吧。”

戚泽顿时抿紧了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只撂下一句看似很帅气实则很中二的话:“我的智商要比他的肌肉有价值多了。”

语琪一怔,没有料到他真的敢走出去,等到回过神来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数米之外了。

走廊里四处是神情木然的患者,有的用自己的头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墙壁,有的在跟自己面前的一团空气煞有介事地对话,有的正低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他们都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她赶上戚泽时,戚泽正满脸警惕地和一个靠在墙边的患者对视,两个人都毫不示弱地瞪着对方,像是两个幼稚的孩童。

语琪无奈地道:“又怎么了?”

“他对我有敌意。”戚泽压低了嗓音,如临大敌一般地道:“我怀疑他是跟夏陌陌一伙的。”

“他对谁都有敌意……”

还未等她说完,他便想起了什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道:“哦,对,我忘了,这里的人脑子都有问题。”说罢收回视线,冷哼一声,重新往前走去。

两人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停下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语琪将那个患者指给他看,“就是那个很高很壮的男的,看见了吗?你真的要去跟他理论?先说好,如果他要打你,我是不会救你的。”

戚泽并不在意地哼了一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本满含不屑的眼神顿时凝滞了,沉默了许久,他朝她低吼,“他何止一米八五?他都超过一米九了吧!”

“我说他一米八五以上啊,一米九也是一米八五以上啊。”

他似乎根本没听她说了些什么,只死死地盯着那个壮得像狗熊的男人,就在她以为他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时,他却猛地一转身,一把拽过她就走,无比紧张地低声道:“他看到我们了!”

语琪盯着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右手,“说实话,我以为你的骨气和勇气会更多一些的,还有,你有没有发现你离我太近了?”

戚泽的脚步猛地一顿,缓缓地、一格一格地垂下视线,惊异地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把你的手臂塞过来的?”

语琪沉默了片刻,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大概是在你被吓得慌乱无措的时候?”

戚泽丝毫没有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反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鬆开手的同时,那种带着优越感的高傲神色又回到了他的脸上,“顾护士,或许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并不喜欢与人进行肢体接触,任何肢体接触。”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琪面无表情地道:“是啊,我还真的没有发现这一点。”

“当然,这并不是你的错,毕竟我不能以要求自己的标準去苛责你的观察能力,”他挑了挑眉,以自认为宽容体谅的神色看着她,“所以我会原谅你这一次。”

“多谢。”靠着多年积累的涵养,她才能镇定地微笑,并且不着痕迹地进行小小的反击,“那么你为什么还不鬆手呢?”

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仍抓着她的手臂一样,触电般地鬆开手,连连后退了几步。看他这副模样,语琪满意地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片刻之后,戚泽藉着腿长的优势跟了上来,并且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两人之间的小小插曲,像是为她感到担忧一般偷偷瞥她的侧脸,“你说你在前天巡夜的时候制伏了他,一个人?”

朝着迎面走来的一个护士点了点头,语琪随意地应了一声。

戚泽看她的眼神立刻不对了,像是在看一个犯病了却不自知的精神病人一般,“你确定?你一个人,单独制伏一个一米九的壮汉?”

语琪沉默了片刻,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在这种事情上,并没有什么骗他的必要。

戚泽立刻停下了脚步,“你该去找戚炘谈一谈。”顿了顿,他似乎是不想太过刺激她,用自认为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低声道:“我不想在未来的某天早上发现你就睡在我隔壁的床上。”

虽然他说得十分奇怪,但是凭藉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还是迅速理解了他这话背后的意思——他让自己去找戚炘看看,免得哪天一不小心脑子出问题变成了他的病友。

语琪无奈地转过身看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戚泽,你住的是单人房,就算我哪天真的疯了也不会睡在你隔壁的。”

“的确是这样。”他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带着些微同情看着她,漆黑的双瞳中清楚明白地写着“你真可怜”几个字,用明显的安慰语气道:“这样好了,等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会跟戚炘说一下,你可以住到我的房间来。”

他用的是“等那天到来的时候”这种表示肯定的句子,而不是还存有疑问的“如果有那天的话”,语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短暂的停顿让戚泽回到了原本的问题,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道:“如果你真的是一个人将他压制住的话,那么你身上不可能只有这一处伤,你应该去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其他内伤。”说这话的时候,他满含同情地看着她,那种眼神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默然片刻,她无奈地看她一眼,“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戚泽这才表示满意地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抬眼看她,“需要安慰吗?”

虽然他表达关心的方式颇为生疏,但是对他而言这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想到上一次的他所谓的“安慰”,语琪强忍住笑意道:“是指你的被子吗?”

他依旧不能理解她真正的意思,皱了皱眉,“当然,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借你,不过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止一条被子。”

她乾咳一声,面不改色地看着他,“那么你给我一个拥抱?”

这个对于普通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于他而言却像是刻意的为难。戚泽沉默了片刻,才颇为严肃地抬眼看向她,“让我考虑一下。”

语琪随意应了一声,余光却在观察另一边更让她在意的情况:刚才那个跟戚泽在走廊上对视的患者正拿着杯子在开水房倒水,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却让她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了满满一大杯开水后,他缓缓转身,捧着杯子往这个方向走来。

下意识地觉得情况不妙,语琪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有个患者在向我们靠近,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他正在仔细考虑是否要给她一个拥抱,听到她的话后愣了一愣,之后整个身体都僵硬了,面部神经也像是瞬间坏死了一般,“是那个一米九的家伙?”

语琪摇摇头,“不是,是刚才你怀疑和夏陌陌一伙的那个患者。现在你慢慢地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只要不刺激到他,你就不会有事。”

戚泽紧张万分地看她,“那你呢?”

她闻言一怔,虽然视线仍然紧紧锁定在那个患者身上,唇角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放心,我不会有事。”

“那你小心……”

戚泽的话还未说完,那离两人还有数米远的患者却猛地往前走了两步,扬起手中的茶杯就将滚烫的开水朝他们泼去。

背对着他的戚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语琪也同样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开水已经泼了出来,就算提醒戚泽躲开也来不及了。

想也未想,她猛地扯过戚泽的一条手臂,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同时飞速侧过身,让狭窄的过道腾出可容通过的空间,在将他拽到身侧时果断地按着他的肩膀往身后用力一推。

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在瞬间便已完成,等那个患者扑到面前的时候,戚泽已经被她推到了自己身后,但代价是一部分开水泼到了她的肩膀上,足以烫伤皮肤的高温带来宛如火燎的疼痛。

靠着前几次任务中的经验,她忍着肩膀处火辣辣的痛楚,乾脆利落地制住了那个患者的手脚,并猛地反身,将他整个人死死压在了墙壁上。

赶来的几个医护人员立刻扑了上去,将试图挣扎的患者压制住。

语琪从一群白大褂中退出来,捂着肩膀飞快地朝洗手间跑去,患者、医生和护士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冲到洗手池前,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也顾不得脱衣服,直接将肩膀凑到冷水下面沖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她盯着水龙头低声道:“在那儿站着干什么?”

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戚泽上前一步,神色颇为複杂地看着镜中的她,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语琪抬起眼,通过镜子看着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疼吗?”

她皱了皱眉,关掉水龙头直起身,“有点儿,但比刚才好多……”话未说完,他便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了她,彆扭而不自然地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动作笨拙得要死。

语琪一时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语琪能感觉得到,他在努力地试图安慰她,用对他而言无比艰难的方式。

相处了这么久,她自然知道跟别人进行这样的肢体接触对他而言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有些感动的同时不免生出了几分“圣宠来得好突然”的错愕。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戚泽式”的拥抱实在是太僵硬了。他虚虚地环抱着她,除了掌心和她的背有所接触,他的其他身体部位都同她保持着两三釐米左右的空隙,如果不是深知他的情况,语琪会以为自己是什么传染病患者的。

他像机械人一般以一种明显不自然的姿势拍着她的背,可以感觉到他的神经绷得很紧,每时每刻都想逃离,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这个行为。

虽然颇为同情他,但是语琪还是不想就这样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那半远不近的距离缩减为零,然后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腰。

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彷彿石化了,硬邦邦的,像是大理石雕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得他的手臂有些微的颤抖。

如果换个地点换个时间背景,他们可以直接去演纨裤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只不过需要进行一下身份对调。语琪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欺负一个极度害羞的黄花闺女一样欺负戚泽,这种感觉让她心中浮起了莫名的负罪感和歉疚感。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硬起心肠,缓缓地将双臂收紧,让自己跟他紧紧相贴在一起。

这个太过亲密的动作显然有些刺激到了戚泽,他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般想要逃开,却因为腰被她抱住而动弹不得。

语琪紧紧抱着他,并不鬆手,强忍住笑意故意道:“不要动,我肩膀疼。”

这句话魔咒一般轻而易举地平复了他微小的挣扎,戚泽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般僵硬而不自然地任她抱着,动也不敢动。

语琪得寸进尺,轻轻地将头在他胸前蹭了一蹭。戚泽的上身触电般轻抖了一下,她可以想像到他现在的表情,不由得下意识地翘起了唇角。

戚泽却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单纯地以为她是因为烫伤而来寻求拥抱与安慰,根本不敢推开她,只像是触碰什么有毒物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背。如果非要描写一下这种状态的话,那么他就像是只满含警惕的食草动物给一只兇猛的狮子或老虎顺毛一般紧张兮兮。

“你……怎么样了?”他声音乾涩地低声问她,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其实开水房提供的并非沸腾的开水,而仅仅是温度比较高的热水,再加上那个患者端过来的路上有一定的散温,所以被烫的程度不是很严重,但是此时此刻,不择手段地夸大伤情显然会比较有利。

语琪并不作声,只是环在他腰后的双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像是在无声地忍耐疼痛。

单纯的戚泽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下意识地在心中将她的伤情严重化了数倍,顿时变得紧张无比,“我这就去让戚炘拿冰块过来……”

如果他真的去找戚炘那就尴尬了,语琪咳嗽一声,缓缓鬆开手,“好多了,就是隐隐有些火辣辣的感觉。”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护士便急匆匆地捧着一个冰袋过来了,说是刚才看见她好像被烫到了。将冰袋递给她之后,那小护士又飞速地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戚泽,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了一句。

等那护士走了之后,语琪将冰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解释道:“她刚才跟我说,院长不让我再给你笔和纸了。”

戚泽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颇感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什么?”

语琪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他的意思应该是,让你别再给他写信了。”

戚泽沉默了片刻,就在她以为他又要想出一些奇怪的办法时,他却猛然皱起了眉,像是被奸猾小人陷害的忠义大臣,愤然道:“狡猾的老头!”

这次开水事件最终被认定为一场意外——其实它的确就是一场意外,毕竟这里是精神疗养院,病人一旦犯病,出现攻击行为是很正常的事情,这里的每个护士和医生都或多或少地受过伤,甚至还出现过医护人员被患者打死的情况。所以语琪的烫伤并非多大的事,她得到的补偿只是几天带薪的休假。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她并没有接受这个休假,仍然照常上班。这样的行为深深感动了护士长,她说她从未见到过像语琪这样热爱这份工作的护士,并且号召小护士们学习她的敬业精神。

出人意料的是,戚泽也相信这次仅仅是一个意外,而他是这样解释的:首先,如果那个患者真的想要害自己,就不会选择泼开水这种无法致死的方法;其次,那个患者的身手太差太容易被制伏了,他们不会派这种蠢货来害自己。

语琪对此表示了赞同,而戚泽则对她的工作环境的危险性表示了深深的震撼,他甚至建议她立刻换个安全些的工作。

语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有些无奈地道:“换个工作意味着你再也不可能在这里看到我。”

戚泽挑了挑眉,“你似乎在暗指些什么……”

语琪笑了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是啊,我觉得你捨不得我。”

“怎么可……”反驳到一半的时候他罕见地沉默了片刻,皱起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颇有些丧气地移开视线,“可能的确有那么一点。”

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的语琪倒是被他狠狠吓了一跳,她看着他,为自己也没料到的飞速进展感到暗暗吃惊。

看到她的这副表情,戚泽以为她是肩膀处又疼了,颇为紧张地看着她,“你还好吗?”那表情让语琪几乎以为自己是个离死不远的人。

见她不说话,他便觉得她是默认了,迟疑了片刻后,他带着忐忑看着她,“要抱一下吗?”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已经朝她张开了双臂,虽然姿势仍有些不自然,但是已经比第一次要自在许多了。

送上门的拥抱,语琪自然不会拒绝,比起戚泽的紧张侷促,她显得无比熟稔,自然而然地凑上去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亲暱地蹭了蹭。

戚泽的进步一次比一次明显,这次他仅仅僵硬了一瞬,便试探性地回抱住了她,虽然动作仍是不自然得像是关节打不了弯的殭尸。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片刻,语琪刚準备鬆手放过他,却听到那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抱歉。”

他的语气严肃而真诚,语琪听得愣了愣——其实如果他说的是谢谢她倒还能理解,但这句抱歉又是从何而来?

沉默了片刻,她偏过头去看他,“怎么忽然说这个?”

戚泽像是不自在一般微微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视线,拙劣地转移了话题,“到时间了,你该陪他们去做『娱疗』了。”

语琪挑了挑眉,见他不愿意解释,倒也没强逼,重新将下巴懒懒地搁在他肩膀上,眯起眼睛道:“跟我一起去『娱疗』吧。”

“做那种无聊而又毫无意义的事情会降低我的智商……”

在他说完之前,语琪便甩出了这几天百试不爽的撒手锏,“我肩膀疼……”

果然,未出口的拒绝又被他吞回了肚子里,片刻的沉默之后,虽仍是有些不情愿,但戚泽还是看着一旁的墙壁低低嗯了一声。

有的事情你破例了第一次就会破例第二次。

即使怀疑疗养院仍有潜藏的危险,戚泽最后还是跟着语琪去了“娱疗”。他跟在她身后走进活动室的神情,像极了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的金毛,无精打采地被主人牵着往不喜欢的地方去。

推开活动室的大门之前,语琪回过身看了看他,明知故问道:“不想进去?”

戚泽皱了皱眉,颇为委屈地别开了视线,神色郁郁道:“我说了,跟他们在一起会拉低我的智商。”

不知道是开水事件的遗留效果,还是他顾唸着她身上烫伤还未好,现在跟她说话时他不再像以前一样趾高气扬,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软得不行,彷彿一推就能推倒似的。就像现在,即使这话里或多或少带着些高傲刻薄,但是用这样近似委屈的语气说出来却毫无杀伤力,只让人觉得他就像是低声哀叫的大型犬。

语琪不知为何心软了,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我不是要逼你,只是怕你每天待在那个房间里会闷,所以才想让你出来散散心,如果实在不喜欢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这句话一出,戚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她的表情像是在看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语琪甚至出现了他正飞速朝自己摇晃毛茸茸的大尾巴的错觉。

“真的这么不想去啊?其实那些患者有时候是很可爱的。”语琪尝试着最后的说服工作,“只要他们不犯病,都是很好相处的一群人。”

在听到“可爱”这个字眼的时候,戚泽不以为然地移开了视线,漆黑的眼底有隐藏得很好的高傲与不屑,但他没有说半句反驳的话——可见他要是想收敛一些飞扬跋扈是完全做得到的,只是以前他不想这么做。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当然,他们只是『有时候』可爱,而你在我眼里是『一直』很可爱。”

被形容为一直很可爱的戚泽一点儿也没有高兴的意思,他略带恼怒地回过头看她,嘴唇动了动,却又沉默了,只有眼中带着无声的抗议。

啰唆起来长话连篇不带丝毫喘气的人自然不会就这么词穷了,语琪猜测他是想像以前那样反驳自己,再毒舌一番,却因为某些不明原因最终选择了沉默。

挑了挑眉,她疑惑地看他,“怎么不说话了?”

如果一定要描述他此刻的神情的话,那么那就像是控诉负心汉或者薄情郎一般,满眼都是“你辜负我一番苦心”的大感叹号。

语琪好不容易才保持了冷静,乾咳一声后开口:“你到底怎么了?”

戚泽瞪她一眼,语速飞快地道:“怕影响你的情绪,我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但是没办法,这是你逼我的。你对于『可爱』这个词的胡乱运用让我忍无可忍,康拉德·洛伦兹曾对可爱的定义提出了科学根据:可爱通常被用来描述婴儿特徵的体态和脸孔,或者婴儿的心理特质,例如爱玩、脆弱、无助、好奇心、天真以及撒娇等。形容那些精神病人不需要用到这个词,只用『愚蠢』就可以完全概括,除此之外,你竟然拿『可爱』这个词来形容我?”

语琪眨了眨眼,坦然无比地看他,“不行吗?”

“在你眼里我长得像婴儿?”他满脸都写着“你侮辱了我”几个大字。

“不,只是爱玩、脆弱、无助、好奇心、天真以及撒娇……似乎你大多数都符合。”她悍不畏死地笑着答道,同时赶在他奓毛之前飞速安抚,“不过我所谓的可爱和那个康什么兹的定义不一样。”

他不作声,只以一种十分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

语琪移开了目光,轻描淡写道:“其实『可』这个字也表示『值得』,例如可怜、可悲、可贵等。”

戚泽迅速地从她意味不明的语句中提炼出了真正的含义,他哼笑一声,“可爱是值得爱?” 他顿了顿,没好气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爱这些精神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语琪按下门把手,回过头微笑道:“不只他们……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