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韩绍(上)

几日之后,语琪来到新的小说。

这本小说的女主名为苏薇薇,家境贫穷却很坚强独立,自小同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十八岁那年母亲病重,为了付自己和妹妹的学费与母亲巨额的医药费,她跟了一个叫韩绍的男人。

如果这个男人是男主的话,那么这部小说可以光明正大地贴上“强取豪夺”的标籤,可惜他只是个反派男配,苏薇薇对他没有半点好感。自卑又自傲的女孩大多如此——若是你践踏了她的自尊,哪怕你给她再多金钱帮她再多,她也觉得你在用权势甩她耳光。

真正的男主是她的大学老师林萧,一个温文儒雅、知识渊博的男子。苏薇薇第一次上他的课便爱上了他,于是“强取豪夺”的标籤不知何时变成了师生之间的“不伦之恋”,而最虐心的就是苏薇薇爱的是自己的老师,却不得不为了生计同另一个男人耳鬓厮磨。

其实这个韩绍算是语琪经历过的小说中坏事做得最少的一位男配,唯一值得诟病之处是他一直强佔着女主,并没有“爱她所以放她幸福”,所以才被冠上了反派男配的名号。

语琪这次要做的女孩叫苏语琪,是的,她同样姓苏,是女主苏薇薇那个从小一起相依为命的妹妹。姐妹俩从小缺少父爱,喜欢的是同一类型的男人。于是,妹妹苏语琪在跟着姐姐去跟男主林萧吃了一顿饭后,也爱上了这个温柔的男子,开始同姐姐争夺这个男人的心,从而被冠上了恶毒女配的名头。

其实,语琪来此只要让韩绍爱上自己,并且不去掺和姐姐苏薇薇和林萧教授的事,这一本小说的任务就能完成。

只是韩绍不像林萧一样平易近人,苏语琪从未见过他,也没有机会见他——苏薇薇自从跟了他以后便搬去了他的一栋别墅,当笼中的金丝鸟,而苏语琪还是住在原来的家里,每个月拿着姐姐寄来的生活费过活。

所以莫说让韩绍爱上自己了,就算是见他一面也是难事。

不过就在语琪来到这里的第三天,机会来了。

她在晚上接到一通电话,是苏薇薇打来的。

浓浓的鼻音和偶尔的哽咽使得语琪知道对方在哭,她愣了愣后放软声音叫了声姐姐,问她怎么了。苏薇薇不说话,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求她,“琪琪,来接我好不好,我没地方去了。”

语琪顿时明白她又跟韩绍吵架了,直觉告诉她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只是那边的苏薇薇却猛然意识到此刻已经不早,让一个高中女孩出门来接自己实在是太过任性,于是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我说笑的,琪琪,我没事,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

语琪连忙道:“你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

“不用,太晚了……”

语琪打断她,语气十分坚决,“你在哪儿?”

苏薇薇妥协了,将地址说出,语琪安慰了她两句后挂了电话,换上衣服準备出门,想想要有个去接人的姿态,就又翻出了一件苏薇薇留在这儿的大衣,关门离开。

没有了前几次的家世背景,语琪只得掏出手机查了一下路线,坐了辆公交车匆匆赶去。

公交车越开越偏,二十几分钟后,语琪下车,站在空无一人的车站扫了一眼四周,在不远处的工商银行前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苏薇薇。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露背白色小礼服,脚上蹬着一双十公分的高跟鞋,脖子上戴着价值不菲的宝石项链,却一点都不意气风发,反而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低着头,可怜巴巴地在寒风中瑟缩着。

她简直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气温下,穿成这样的苏薇薇竟然能在外面待上将近半个小时!

一月末,这个城市最寒冷的时节,又是一天中最冷的傍晚,街上寥寥的几个行人都是掩着衣领匆匆而过,裹着厚厚的围巾都还冻得脸颊通红,而她甚至连个外套都没有穿,光裸着大片大片的背部皮肤,就这样坐在冷峭的寒风之中。

语琪小跑过去,将挂在手肘上的大衣给她披上。

苏薇薇瑟缩了一下,抬头见是她,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声音沙哑地叫了她一声:“琪琪。”

语琪应了一声,摸摸她冰凉的脸颊,“怎么了?”

苏薇薇摇摇头,双肩上彷彿压着万斤重担,精緻的眉眼间也带着浓浓的疲惫之色,“我不想再跟他了,太累太累。”

语琪将她搂入怀中,忽然瞥到漆黑的夜色中有一抹高挑挺拔的身影,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夜色浓重,即便万家灯火已经亮起,却也不能为这冬日寒夜增添一分暖意。他静静地立在夜色最深处,纯黑的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修身大衣,身姿笔挺如刀裁,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周身有一种凌厉冷漠的气息,彷彿漆黑的大海上一座高大料峭的冰山,压迫感十足。

语琪不禁问:“那是韩绍?”

苏薇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一眼便别过了脸,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语琪眯了眯眼睛,蹲下身与苏薇薇平视,目光平静,“姐姐,你还有多少存款?够付母亲日复一日的医药费吗?”顿了顿,不待她回答就继续快速地道:“还有我和你的学费呢?你不是想出国留学吗?这些都要钱,对吗?至少目前,在我们都没有能力赚钱的现在,我们需要他。”

苏薇薇的睫毛颤了颤,片刻后才低声道:“琪琪,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她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形容词,语气有些迟疑,“他这个人性情古怪,阴晴不定,孤僻冷漠,难以讨好,跟他在一起我只觉得身心疲惫……”

“那么我去。”语琪淡淡道,语气平静而从容,“你该休息了,姐姐,从今天起由我来照顾你和母亲,你可以去追求你喜欢的人,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

苏薇薇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道:“不行!”

语琪没说话,起身拥抱了她一下,然后转身朝韩绍跑去。

他已经不在原地,而是缓缓朝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去,背影映着冷寂夜色,显得十分清瘦寂寥。

在他的长腿跨入车内,关上车门后,语琪终于赶到。她喘息着敲了敲车窗,露出一个属于苏语琪的乖巧微笑。

片刻之后,车窗缓缓降下,藉着车内的灯光,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坐在后座上的男人的模样。

原着中韩绍是三十七岁,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只是他保养得实在太好,岁月在他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并沉澱出了一种内敛而成熟的气质,给人一种沉稳而可靠的感觉。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在灯光的映照下,俊美而冷峻的脸庞轮廓更加清晰,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冷寂幽邃,彷彿漫天烟花散尽后无比黑沉的夜空,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冷风在耳畔呼啸,语琪盯着他的眼睛,“韩先生,我是苏语琪,苏薇薇的妹妹。”

韩绍点点头,目光疏淡地在她脸上扫了一眼,“你好。”与他稍显冷冽的外表和气质不同,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动听而悦耳,语速慢而清晰,给人一种温柔而好相处的错觉。

语琪微微一笑,双臂交叠搭在车窗上,“那么,您看我可以吗?”

这副身体同之前的陆语琪一样,只有十六岁,眉眼还未长开,带着一种天真的稚嫩,没有陆语琪那种逼人的精緻,只能算是眉清目秀。

严格来说,现在的苏语琪并没有苏薇薇漂亮,但是她敢这样直接地自荐是有底气的。

作为这一行的金牌业务员,她从不打无胜算的仗。

原着中提到过,韩绍喜欢年轻的女孩。苏薇薇跟他的时候是十八岁,而之前跟他的两个女孩,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都是娇嫩如花骨朵一般,眉目之间还带着涉世未深的天真。

韩绍打量着她,以一个成熟的男人打量少女的眼光,片刻之后,他优雅地抬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肤色白皙且指骨修长,或许是在外面寒风中站了太久的缘故,他的指尖带着沁骨的冰凉。语琪冻得哆嗦了一下,却十分乖巧地没有退后,而是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仰起脸供他观察,嘴角的笑容一直未变。

片刻之后,韩绍收回了手,淡淡地点点头,“上车。”

语琪笑起来,并没有立即上去,而是朝苏薇薇的方向看了一眼,“韩先生,我姐姐她……”

他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的脸道:“小张,去送苏薇薇回家。”

副座上的年轻人应了一声,动作利落地下了车,朝苏薇薇跑去。

语琪道了声谢谢,拉开车门坐进去。

韩绍坐的位置比较靠中,语琪上车后几乎同他肩贴着肩,靠得极近,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

她没有怯懦地躲在一旁,也没有热情地贴上去,而是静静地坐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安静,显得格外乖巧懂事。

片刻之后,韩绍瞥她一眼,神色淡漠地评价道:“你比你姐姐聪明。”

语琪刚挑起嘴角要回他一个微笑,便又听到下一句,“我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女孩,自以为是而且麻烦。”他平视着前方,看也不看她一眼,“做我的女人不需要有太多智商,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当一个漂亮的花瓶,待在我希望你在的地方,仅此而已。”

语琪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是,先生。”

韩绍忽然偏过头看她,神色淡淡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暗沉一片,看得语琪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她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扯了个微笑出来。

片刻的寂静后,他伸手抚上她的髮顶,轻轻地摩挲了两下,像是安慰受了惊的宠物,声音浅淡温和,倒彷彿真是一个和蔼的长辈,“乖女孩。”

在受到之前毫不留情的言语打击后,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夸奖让人甚至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十几分钟之后,语琪才反应过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个男人竟然用得如此炉火纯青而不露分毫。

这样的手段,再加上他本身的魅力,要驯服一个女孩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语琪不由得开始有些佩服苏薇薇,竟然能够如此坚定地坚持了几年不被动摇。

这一次的任务,看起来要完成并不容易。

韩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只自己走到他笼中的金丝雀。

她正在最美好的年纪,眼睛黑白分明,皮肤极为白皙,便是只有六分姿色,在这样夺目的青春之下也显得十分美丽,就像是清晨的花圃中含着一颗露珠的玫瑰,即使含苞待放也一样夺人眼球。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如此,不施粉黛也漂亮得惊人。

只是不知道这只金丝雀是否比她那倔强如死驴的姐姐可爱些。

他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随意问道:“今年几岁?”态度再自然不过,彷彿在问一个朋友的女儿的近况,磊落而大方。

“十六岁,上高一。”语琪笑笑,左边的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态度同样磊落,不巴结讨好也不怯怯讷言,显得乖巧大方。

韩绍淡淡嗯了一声,狭长深邃的丹凤眼转过去不再看她,更显得态度淡漠疏离,“功课如何?”

语琪仿若不觉,依然含笑回答,“还算可以,但比不得姐姐。”

韩绍点点头,不再发问,心中已明白这个苏语琪完全不同于苏薇薇。她圆滑得不似这个年纪的姑娘,彷彿已经经历了数载岁月,磨炼得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倒有些他年轻时候的模样,十足十的少年老成。像她这样倒也好。年轻女孩固然漂亮夺目,性格却大多不尽如人意,时不时地耍脾气,惹人心烦。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入一片别墅区,在其中一栋前停下。

不算很大的一套小洋房,十分低调,没有那种让人难受的暴发户气息,语琪颇觉幸运。

语琪跟在韩绍身后,踏过地上铺着的长毛地毯进屋,室内空调开得很足,温暖似三月。

韩绍去了书房,随意将语琪交给小周。

她原以为小周便是传说中的管家,但事实却没有那么多英国式的浪漫,这个斯文漂亮的年轻人只是韩绍的一个助理,负责打点这栋房子内的一切事宜。

小周带她熟悉这里,态度客气礼貌,却带着冷淡疏离,“客厅、餐厅、厨房都在一楼,您的卧室、书房、休息室和衣帽间在二楼,三楼是先生的卧室、书房、休息室和会客厅。一楼与二楼您可以自由来去,只是没有先生允许,最好不要踏上三楼。”

语琪点头表示明白。

“我很高兴您不问为什么,几乎每个来这里的女孩都要问一声为什么不能上三楼。”小周颇为幽默,“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们以为在拍侦探剧,三楼藏着数具尸骨……”似乎知道有些失言,他不再多说,“您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我,晚餐半个小时后开始,您可以先去沐浴。”

语琪听了他的建议,动作利落地洗了个澡,随意换上衣柜里的一套连衣裙便下了楼。

初来乍到,最忌让主人等候。

晚餐美味而精緻,但是用餐过程却并不愉快。两人隔着长长的长桌各自用餐,连半句交流也没有,气氛很是沉默、压抑。

幸亏是语琪,换了其他女孩,对陌生环境的不安,再加上一个不懂得体贴的主人,或许就要迎来一个失眠的夜晚。

饭后,韩绍拿了一本书去客厅,语琪问正在收拾桌面的小周,“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或许您可以早些休息。”

语琪想了片刻,却并没有採纳他的建议,而是朝客厅走去。

韩绍坐在单人丝绒沙发上,衬衣、西裤笔挺。他的两条长腿交叠,右手搁在扶手上,上身微微后仰,左手捧着一本厚壳书低头看着。这个男人,即使一言不发都有一种沉稳威严的气场,让人不敢接近。

听到她的脚步声,韩绍头也不抬,仍旧神情淡漠地看着书,漫不经心道:“不去睡觉?”与他冷淡的态度不同的是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低沉,如山涧清溪。

语琪走近几步,在离沙发不远处站定,“我可以陪您坐一会儿吗?”

韩绍挑了挑眉,抬起眼皮看她,狭长的丹凤眼中黑沉沉一片,彷彿泯灭了所有光亮。语琪没有后退,也没有上前,仅仅是站在原地,微笑着看他。

片刻之后,韩绍缓缓合上书,骨节分明的左手轻轻放于书上,右手轻抬,朝她招了招,像是在召唤一只贵宾犬或是一只苏格兰折耳猫。

“过来坐。”他说,声音温和悦耳,让人错认为他的脾气再温柔不过。

语琪走过去,却没有看到自己能坐在哪儿——他身下是一只单人沙发,没有什么多余地方能让她挤进去。但是她却没有半丝手足无措,而是十分自然地在沙发旁的长毛地毯上坐了下来,姿态再大方不过。

韩绍微微一愣,继而微勾起唇角笑起来,“这就是你说的陪我坐一会儿?”

语琪瞧着他的脸上难得带着笑容,便知道他并不介意,心中暗道他似乎并没有苏薇薇说的那般难以讨好,面上却不露分毫地请示,“那我坐到别处去?”

“不必,”他伸出手放在她的髮顶,轻轻抚摸,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黑髮,“坐在这里就很好。”

语琪安静地任他动作,片刻后听到他说:“你的髮质很好。”

在上次被称讚过聪明之后,语琪便学会了不再在听到他的夸讚后显出笑意,这一次她只是微微抬头看他,等待下一句。

果然,他低下头看她,眼神淡漠,“你这个年纪的女孩似乎都喜欢扎长马尾,乾净利落不假,却少了女孩子的味道,一个个像是日本的女武士,吓人得很。”语气轻描淡写,声音温润清朗,说出的话却是如此刻薄,简直堪称毒舌。

语琪闻言,却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情,二话不说便抬手取下了髮带。

强势的男人多数喜欢听话的女孩,可以满足他们的控制慾与掌控欲。语琪并不爱他,只想得到他的爱,所以只需要迎合他的喜好便好,不必考虑其他。幸运的是以她的演技,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少女再容易不过了。

韩绍还未收回手,她柔顺的黑髮便一泻而下,像是高档的绸缎般冰凉顺滑,流了他一手。

语琪抬头看他,脸上有两个深深梨涡,笑容十分甜美,“现在可以吗?”

他没有说话,而是低头帮她理顺头髮,手法有着难得的温柔,只是却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温柔,更像是一个长辈对小辈,或是一个收藏家对自己的藏品那种不带情慾的温柔。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而且灵巧,不一会儿便帮她将长髮整理好。他往后退了退,看了片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漂亮。”语气颇有些骄傲,像是在看自己亲手做出的作品。

语琪有些想笑,却还是忍住了,好脾气地道:“那我以后都披着头髮。”

韩绍点点头,重新捧起他的书,语气带着些欣慰,“天下女孩都如你一般乖巧便好了。”

说完,他继续看书,语琪则安静地坐在他腿旁。

片刻之后,韩绍头也不抬地吩咐,“叫小周倒杯咖啡来。”

语琪起身,有些迟疑,“晚上喝咖啡有可能失眠。”

韩绍挑了挑眉,合上书抬头看向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你倒不怕我。”

“为何要怕?”语琪笑笑,“韩先生相貌俊朗又风度翩翩,并非洪水猛兽。”

没有谁不喜欢听奉承,想获得一个男人的好感,更要多多地称讚他。

女孩子喜欢嘴巴坏的男人,男人却不一定喜欢坏嘴巴的女孩。事实上,雄性动物天生喜欢被雌性夸讚,他们享受这种感觉。只是韩绍似乎并非正常的男人,听到讚美,他并没有扬扬得意、春风满面。

韩绍看看她,眼中并无笑意,“你姐姐避我如同避蛇蝎,你却说我风度翩翩?”他冷淡地道,“你不必费尽心机地讨好,我给你姐姐多少,便会给你多少,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果然如苏薇薇所说,这个男人性格古怪且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

语琪心中疲惫,脸上却很是镇定,“姐姐一身傲骨,我却不是,您不能将我与姐姐作比较。”顿了顿,她从容地微笑,“我并非是费心讨好,平日里偶然看一株桃花开得美妙,我也会发自内心地讚一句漂亮,这只是出于习惯,仅此而已。”

韩绍脸上的冷意稍减,只是仍旧充满淡漠,狭长深邃的丹凤眼漆黑如午夜的大海,带着无声的压迫,“我已不再年轻,而你身边却有许多漂亮的年轻男孩,他们同你一样,青春逼人。”

语琪不敢再称讚他,只好贬低他人,“年轻男孩大多莽撞而不知分寸,遇事便大呼小叫,没有担当,我并不喜欢。”

韩绍终于不再冷着脸,只是语气依然不算好,“苏语琪,你倒是伶牙俐齿,嘴不饶人,或许你在背后也在如此骂我?”

语琪只觉得说什么都是错,语气中便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讨饶的意味,“怎么会,韩先生,我很尊敬您。”

韩绍终于不再难为她,抬手抚额,语气中透露出几许倦怠和疲惫,“你姐姐说得不错,我难以伺候,是不是?”

语琪下意识地便要回答不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似乎并不喜欢被称讚,只得小心翼翼道:“有一些,先生,不过并不如姐姐说的那么可怕。”

她有些忐忑,怕这句话得罪他,导致自己从此被打入冷宫,完成任务之日遥遥无期。但他却笑了,很是愉悦的样子,“你倒真敢说。”顿了顿,他随意地挥挥手,“回去睡觉,女孩子熬夜会长黑眼圈。”

语琪鬆了口气,正要转身上楼,却看到他原本按在书上的左手不知何时捂在了上腹部,放的位置有些靠上,并不像是无心的动作,而更像是在试图止疼,如同她痛经时的姿势。

他似乎在寒风中站了挺久,那么应该是受了凉,导致胃部不适。

语琪缓缓地眨了眨眼,转身朝厨房走去,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小周。

“可有热水袋?”她走过去,轻声问。

小周说有,让她稍等。擦净双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小周拿着一只蓝色的热水袋递给她,带着些歉意道:“空调温度不够高?我等会儿便去调一下。”

“不用,温度正好,多谢。”她朝小周点点头,将热水袋灌好,拿着往客厅走去。

韩绍以为她已经上楼去休息了,此刻看到她去而复返,有些诧异地抬眉。

语琪沉默着走到他身边,蹲下,将热水袋轻轻贴在他腹部,低声道:“用热水袋焐焐或许会好受些。”

韩绍愣了愣,却见她抬头看向自己,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一丝探询之意。

她问:“感觉会好些吗?要不要帮你揉一下?”

韩绍并不是摸摸女孩子的手都会害羞的毛头小伙子,他经历得太多了,到了这个年纪,他什么都不再在意了,一切都只为了享受。

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语琪,于是缓缓放开捂在热水袋上的手。

看动作便知他同意了,语琪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往前凑了凑,左手扶在他的膝盖上,右手放在热水袋上暖了暖,直到手心热了才轻轻按在他胃上揉了起来。

“疼吗?”她动作不停,微微抬眼看他,声音轻轻柔柔的,一如她手上的力度。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眉眼,下意识地回答:“不,只是隐隐有些难受。”

“可能是受了凉,”她一脸认真地判定,彷彿真考过什么医师凭证,“怪不得你刚才吃得那样少。”

韩绍没有说话,他有些疲惫地合上双眸,往沙发背上靠了靠。

一时间,客厅里十分安静,语琪并没有再出声打扰他,而是安安静静地继续自己的工作。顺时针揉上五十圈,再逆时针揉上五十圈,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她将热水袋重新给他焐上,这才缓缓站起身,抖了抖酸麻的双腿。

韩绍看起来已经睡熟,鸦黑睫毛静静地覆在眼睑上,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孤僻古怪,眉目舒缓的样子很是清隽俊逸,只是眼角的几条细纹洩露了他的年纪。

语琪推了推他的手臂,“韩先生,韩先生?”

韩绍睁开双眸,似乎还未清醒,眉眼之间带了些迷茫,声音也带着刚醒来的沙哑低沉,“怎么?”

语琪看着他,低声道:“回房间睡吧,不然会着凉。”

第二天早上语琪醒来时,韩绍已经走了,小周说他半夜接到一个电话,披上西装便出去了。

商人都这样,生意比什么都重要。

小周看着她的脸色,见她并未不满才鬆了口气,笑眯眯道:“小姐好性子。”

中午时,快递送了花来,十二朵白玫瑰配上勿忘我,白色和浅蓝色的包装纸层层叠叠,用蓝色丝带精緻地扎好,看上去十分雅緻。花束乾乾净净,没有捎带任何卡片,也没有什么动人的情话,的确是韩绍会有的风格。

隔一日,又有项链送来,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天天都有包装精緻、价值不菲的礼物送上门来,手链、戒指、皮包、衣服、香水,数目之多,令人歎为观止。

若是别的女孩可能已经欣喜若狂,但是语琪不会,她很清楚这些不可能是韩绍亲手挑选的,应该是那些助理的手笔,估计每一个跟过他的女孩享受的都是同样的待遇。

没有什么好欣喜的,她要的是他的心,并不是什么珠宝首饰。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清高到了视金钱如粪土,事实上,她十分了解金钱的价值,有了钱很多事情会好办很多。

韩绍一直没有回来,语琪偶尔会从小周口中探探口风,了解韩绍的喜好以便于知己知彼,只是小周的回答实在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参考——到底是男孩子,对这些细节都不太在乎。

苏薇薇反而给她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韩绍走后的第二天,苏薇薇便打了电话来,语气小心翼翼的,彷彿怕说错话,伤到这个处在狼窝里的妹妹,每过五句话便要提一句回家吧,彷彿语琪在那多待一秒便会性命不保。

她不得不重複无数遍“我很好,我没事”,苏薇薇才勉强镇静下来。

沉默了片刻后,语琪问:“姐姐,你可知韩先生有什么喜好?”

那边的苏薇薇愣了愣,“喜好?”顿了顿后,她冷笑一声,“他那个人厌恶的东西远远多过喜欢的东西,他唯一喜欢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女孩,最好还是一头黑髮白裙子,老掉牙的审美。”平常,苏薇薇也算是个颇有教养的女孩子,见人微微笑,自尊坚强有礼貌,但是一提到韩绍就不免变得尖酸刻薄,可见韩先生招引仇恨的功力不俗。

语琪并没有附和,而是暗暗记下他喜欢女孩穿白色裙子这一点。想了想,又问:“那他厌恶什么?”

听到这种问题,苏薇薇便忍不住地开始抱怨,“世上事千千万,他没有不厌恶的。整日板着脸皱着眉数落人,妆化得浓不行,穿豔色衣服不行,头髮梳起来不行,穿高跟鞋也不行,起得晚不行,话多说几句也不行,甚至字写得潦草也不行!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甚至他觉得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语琪听她越说越气,只觉得好笑,这苏薇薇和韩绍实在是有趣得很,若是没有那位大学教授,说不定他们两人吵着闹着也能成一对佳偶。只是世事没有如果,既然她来了,便要使尽浑身解数,不让苏薇薇同韩绍有半分机会在一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韩绍还没回来,语琪依然按照严格的标準来做:长髮每日打理柔顺,穿简简单单的白色裙子,不化妆不涂口红,按时睡觉按时起床,就算是看书休息也选择靠窗的沙发,并时不时往外看一眼,生怕他回来时看不见自己。

如果有人评选年度最佳情妇,语琪一定会被提名。

只是她没料到,韩绍回来时竟是在深夜两点。她早已睡下,柔顺的长髮早已睡得凌乱,白裙子也早已换下,身上只是一袭普普通通的棉布睡衣——幸亏是白色的。

韩绍顶着寒风进了屋,小周早已恭候一旁,一边帮他脱下大衣挂好,一边唠唠叨叨,“这些日子苏小姐天天盼着您回来,每日都要在窗口往外张望数十次。这下您终于回来了,却是在这个时间。小姐早已睡下,明早她起来不知道会有多失望。”

在外应酬,不免喝些酒,韩绍的神志有些迷糊,听到他说苏小姐,只以为是说苏薇薇,怔怔道:“苏薇薇,那头犟驴?她何时开了窍?”

小周哭笑不得,“不是,是苏语琪苏小姐,您一个多星期前带回来的,不记得了吗?”

韩绍抚了抚额,在被酒精搅得乱七八糟的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喃喃道:“苏语琪?”

不知为何,一张带着两个深深梨涡的笑脸浮现在他眼前,还有那一晚她揉按在自己胃上柔和而令人舒适的力度。

他终于想起来了,缓缓抬起头看向小周,瞳孔因为酒精的作用有些涣散,“她在哪?”

“苏小姐睡下了,要叫她起来吗?”

韩绍皱了皱眉,像是在做重大决定一般想了好久,才郑重其事地对小周抛下两个掷地有声的字,“不必。”

小周默然片刻,上前去扶他,“您醉了。”

“我没有。”他这次倒是回得很快。

角落里传来哧的一声轻笑,正是听到声响爬起来查看情况的语琪。

幸亏她一向浅眠,睡觉时也没关门,这才听到他回来的声音,不然便错过这个绝好的刷好感度的机会了。

语琪快步上前,从小周手中扶过韩绍,轻声道:“你去休息吧,韩先生由我看着便行。”

若是苏薇薇说这话,小周定然不会同意,但是此刻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点点头答应了,“那辛苦小姐了。”

小周走后,韩绍拂开她的手,狭长漂亮的丹凤眼眯了眯看她,一字一顿道:“苏语琪?”

“是,是我。”语琪好脾气地微笑着应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韩绍仔细盯着她打量片刻,神色颇认真,“小周说……你睡下了。”

“是,刚才听到声音就起来了。”

“你在暗示是我吵醒了你?”有些醉了的韩绍比清醒的时候更难伺候。

语琪无奈,一边重新扶过他往楼梯走去,一边耐心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韩先生。”

“你一定在暗暗骂我难伺候性格又古怪是不是?”顿了顿后,他又自己点了点头,“是的,我就知道。”

语琪觉得简直无法跟他讲道理,只能乾巴巴地道:“我没有,韩先生。”

韩绍定定看她半晌,在她以为他又要说些打击人的话后,他却轻飘飘地道了一句:“我想吐。”

语琪立刻放弃了先扶韩绍上楼的打算,直接带他去了一楼的卫生间。

她本想跟着进去,却被他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

她下定决心要扮演乖巧听话的女孩,所以此刻并不能像前两次一般飞扬跋扈地闯进去,语琪只好安静地在外面等待。

一刻钟过去,里面已经半天没有传出任何声音,非同寻常的寂静让人心生不安,语琪迟疑了片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韩先生,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只有抽水马桶中淅淅沥沥的水声从里面传出,语琪不準备再等,而是当机立断地开门走了进去。她其实有些紧张,本以为会看到目标人物昏倒在地的场景,但真正看到里面的景象后,她的脸上只剩下哭笑不得的无奈。

韩绍就坐在卫生间光洁雪白的瓷砖地面上,背靠着墙壁,两条长腿随意曲起,双臂搭在膝盖上,即使是这样有些失礼的姿势,被他做出来却也带了几分随意的优雅。他怔怔地看着某处发呆,长睫静静垂落,狭长的丹凤眼中泛着点点茫然。

语琪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开口便是一句:“韩先生,您还想吐吗?”

韩绍眨了眨眼,茫然的眼中渐渐汇聚起焦点,淡漠平静的视线缓缓移到她身上,辨认了片刻后才风马牛不相及地道:“不要叫我韩先生。”顿了顿,他又带着丝不悦,沉声道:“一个个都这么叫,你们商量好的?”

语琪并非是说句情话便要红透半边脸的黄毛丫头,一怔之后,丝毫不用做心理斗争,自然而然地便叫了声阿绍,声音轻软而缠绵,带着丝丝亲暱,倒让只是抱怨了一句的韩绍一瞬间愣了愣。

“我扶您回房?”她乘机问了一句,并且不待他回应便试图上前搀起他,却被他一把拂开。

他抚了抚额头,眉眼之间带着浓浓的疲惫,“我难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微微的沙哑,像是名贵的大提琴下流淌出的音色,有着优雅低沉的质感。

这种时候最能提升好感度,语琪没有半丝不耐,态度好得像是售楼小姐,“哪里难受?”

韩绍此时却不作声了,只是用拳头抵着额头,长眉紧紧皱着。

语琪安安静静地蹲在他身边,像是忠诚地陪伴在主人身边的大型犬。片刻之后,她沉默地抬手帮他按揉太阳穴,揉了没一会儿手腕便被他握住了。

韩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缓缓抬头看她。语琪本来就靠得极近,他低着头还好,此刻一抬头,两人之间几乎是鼻尖对鼻尖,近得足以睫毛相触。

语琪没有退后,而是静静地和他对视。

黑沉沉的丹凤眼中本是一片死寂,却在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泛起些许笑意。

韩绍优雅地抬手挑起她的下巴,眯了眯那双狭长漆黑的眸子,低声命令道:“唱歌给我听!”

“什么?”饶是语琪也不由得下意识地问出了声,这种情况下就算他命令她吻他也是正常的事,但是……唱歌?

醉了的韩绍异常地难对付,他不多言,也不催促,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语琪认输,回身将卫生间的门关上后,简短地给他唱了一首催眠曲。身为这一行的优秀员工,语琪几乎可以称为全能型人才,即使是清唱,听起来也颇有几分味道,软软糯糯的,很是悦耳。

一曲唱罢,韩绍终于愿意跟她回房,只是刚走到二楼便停了下来,再也不肯往上走半步。

语琪已经认识到了醉酒的韩老爷是如何能折腾人,十分淡定地站在一旁等他说出下一个要求。

果然,韩绍不悦地皱了皱眉,“我要喝水。”

语琪依旧好脾气地应下,小跑着下楼到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端上来,直接递到他唇边。

韩绍却迷迷糊糊地推开水杯,带着淡淡的好奇打量她,“你是谁?这么听话?”

她什么都能接受,但就是无法接受自己忙上忙下了半天他却不记得自己是谁——做白工的滋味并不好受。谁知,她刚要开口清晰而掷地有声地念出自己的名字,韩绍便退了开去,扶着楼梯扶手朝她微笑,“我猜你是苏语琪。”

很是愣了一愣之后,语琪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她还未说半句话,韩绍温和而乾净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彷彿是在慨叹,“只有语琪才会这么乖。”说完这句话后,他似是没有力气一般,原本靠在扶手上的身体缓缓滑下,语琪叹口气,将他扶住。

他似乎已经睡过去了,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语琪身上,好在她这几日经常在地下的小型健身房里锻鍊,倒也能扶着他跌跌撞撞地上了三楼。

好不容易把他放到床上,语琪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却还是认命地去给他换衣服。语琪刚帮他脱掉西装,还没解开两个衬衫纽扣,手腕便被他拉住一拽,她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直接摔上了床,正好压在他的胸前。

她并没有挣扎,而是静静地看着他。韩绍的丝质衬衫开了两个纽扣,露出深深下陷的精緻锁骨,从敞开的领口来看,他的脖颈十分修长。

他随意一伸手臂,便将她整个人都箍到了怀中。语琪的整张脸几乎都埋入了他胸前温暖的肌肤里,鼻尖被他略带清冷的气息完完全全地笼罩。

韩绍却似乎并不想做些什么,只是用修长而微凉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黑髮,像是抱着一只人形宠物一般。

语琪乖巧地伏在他怀中任他动作,并没有试图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韩绍忽然将她推开,手紧紧地捂着腹部,长眉深深地皱起。

语琪连忙爬起来,扶住他的手臂,“怎么了?胃疼?”

他没有作声,脸色煞白煞白的,原本光洁的额上已经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双眸紧紧地合着,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普通的胃疼不会这么剧烈,他几乎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抵着腹部。

语琪吓得跳起来,想帮他揉一下却插不进手,只能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试图以此帮他缓解疼痛,“叫医生吧,或者去医院看看?”

剧烈疼痛之下,韩绍的酒差不多醒了,他的全身几乎都在微微颤抖,听到她的话,只是艰难地摇摇头,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不必。”

“有可能是胃痉挛,我去找热水袋。”急急忙忙地撂下这一句后,语琪光着脚就要往楼下跑,却被韩绍叫住。

“不用。”他的声音乾涩低哑,“帮我拿一下药就行,在大衣口袋里。”

匆忙之下,语琪根本来不及考虑,只是飞奔下楼,在衣架上找到了他进门就换下的大衣,从右边的口袋中摸出一个药瓶。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药名——人参皂苷Rh2。

语琪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

人参皂苷Rh2,别称护命素,很久很久之前她曾接触过的一个反派患了肺癌早期,便服用这种具有抗肿瘤功效的药物。

那么,韩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