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欢喜

作者:晏浮出

1.可爱男友

接到贺经哲的电话时,欢喜正在写毕业论文。

贺经哲在和朋友们跳伞,说了没两句便说到他了,挂了电话。

欢喜瞪着屏幕一阵发呆,自嘲似的笑了。贺经哲这个人,似乎只会吃喝玩乐,不过仗着家境殷实,结交了一班等他买单的狐朋狗友,天天在外游玩。只是他老子有钱,谁管得了?

欢喜突然想到,自己也是靠着贺经哲生活的,学费及生活费皆由他提供,同其他人有什么分别?

欢喜抱着书回家。小小两房的公寓,虽然拥挤,却也温馨。母亲正在厨房做饭,整室油烟:“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妈,我即将毕业工作,好日子一定会来。”看着母亲疲倦的笑容,欢喜轻声道。母亲摸了摸她的长发,没有说话。

转眼便到了夏季,毕业典礼一结束,欢喜就投出漫天简历,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贺经哲想给她安排,被欢喜拒绝了,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这个社会立足。

终于,欢喜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外企。薪酬虽不多,到底是自立,加上母亲的教师收入,生活眼看着慢慢好转。

欢喜第一天下班时,公司楼下便停着一辆双座跑车,同事们议论纷纷。原来是贺经哲来接欢喜下班,且一连数月风雨无阻。

名贵跑车太扎眼,同事们说话之间已经不客气了,犹豫再三,欢喜终于拒绝贺经哲来接。不想第二天,楼下出现一部朴素的吉普车。

“欢喜,上来!”

欢喜突然感动,贺经哲对她其实是很好的,想到这她有点内疚。

他或许是个不错的男友,但他太爱玩。母亲早说过他不是结婚的好对象:“家境太好,难免娇贵,嫁给这样的人以后会受苦。”

欢喜一直都是乖乖女。

欢喜从来没想过她会嫁给贺经哲。不仅仅是母亲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欢喜渴望的不是一个大孩子,她要的是一个依靠。

一次,会议开始四十分钟前,主管来欢喜处拿企划书,欢喜打开手袋却发现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是昨夜带回家中做,今早却忘记带回。欢喜脑中一片空白。

她故作镇定:“主管,我突然想起企划书放在了小慧那里,我现在去取,会议之前一定送到你手上。”

主管走后,欢喜整个人软在座位上,这份企划书极为重要,是欢喜这组人一个月加班加点后的成果。

欢喜脊背发凉,忙摸出手机打给贺经哲。贺经哲二话不说就答应去欢喜家里拿。

窗外是阴天,台风余威惊人,仍下着不小的雨。距离会议还有不到十分钟,欢喜几乎打爆男友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听。欢喜脸色苍白,蹲在一楼接待大厅门口,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好,请问一下……”欢喜抬起头。

贺经哲走过来蹲在欢喜面前,一脸歉意:“下雨堵车,我跑过来的,应该还赶得上吧。”

他脸颊上淌着雨水,白色棉布T恤因为泡水,紧贴着他修长的身体。贺经哲拿出濡湿的西装上衣,里面是完好的白色纸张,欢喜抱住男友,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傻瓜,怎……怎么不打伞?”

“打了呀,但它飞得太快我追不上。”

欢喜“噗”的笑出声来。她安排男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然后匆匆进入会议室。欢喜带着文件出现,主管脸色逐渐转好。当日,他们组获得极大成功,经理亦十分欣赏她,年终时奖金颇丰厚。

自会议室出来,欢喜看见贺经哲睡着的脸,心底一片柔软。

2.邂逅

这之后,欢喜的工作越来越顺利,和男友的感情也逐渐升温,终于论及婚嫁。母亲叹口气,说如果她开心就是妈妈最欣慰的事,欢喜在母亲膝前终于哭出来。

这天是贺经哲的生日,他在家里开舞会,邀请了欢喜和一帮朋友,连同单身派对一起开。

欢喜是第一次来贺经哲家里,虽然知道他家境不错,但依然被吓到。宽敞的大厅铺满长毛地毯,名贵浅灰家私,墙壁贴着单色墙纸,长桌上摆满食物和酒。

客人陆续而来。宴会中播放舞曲,欢喜嫌吵,拿着一杯香槟酒躲出二楼露台。音乐声忽远忽近,像隔开的两个世界。欢喜拿着酒慢慢喝着,有风吹来,很惬意。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欢喜低低沉沉地唱着一首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名曲《如果没有你》,歌声一直飞过露台飘进夜里。

“你唱得真好。”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欢喜一跳,她这才注意到露台的另一边还站着一个中年人。那人面前桌上放着的一瓶威士忌酒已经喝了大半,他比欢喜先来。

“你好。”欢喜知道这必然是贺经哲的家人,故善意示好。

“你一定是经哲的女朋友谈小姐,经常听这小子提起你。”中年人大方伸出手。

欢喜迟疑一下,没有伸手而是欠一欠身子:“你一定是经哲的大哥。”贺经哲有一个大他十岁的大哥,他老在欢喜面前说大哥坏话,皆因人家优秀。

中年人一愣,微笑着收回了手:“经哲这孩子自幼被宠坏了,谢谢你照顾他。”

“完全没有,反而是我很受他照顾。”欢喜应酬着。

“刚刚唱的可是白光的歌?”

“正是,我很喜欢白光的嗓音,十分沧桑,难得的是如此香艳的词仍然唱得纯净。”

中年人眼中放出神采:“是是,你讲得太对了。”两人突然有了话题,从五十年代的五大歌后一直说到文艺复兴,自历史说到艺术,两人都对中世纪文学有极深的了解和兴趣,十分契合。

两人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

“欢喜,欢喜你在哪儿?”贺经哲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欢喜看腕上的手表不由吃了一惊:已是凌晨两点。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五个小时!

“啊,对不起,拉着你聊了这么久,真抱歉。”

“怎么会,我很开心。”欢喜抬头看见月亮圆又亮,“圆月下遇见贺先生你,一定是缘分。”月光照亮欢喜的脸,格外白皙好看,中年人有点晃神。

“我想也是。”

直到入冬年尾时,欢喜工作渐忙,才略忘记那夜和那人。

不久贺经哲向欢喜求婚,欢喜喜极而泣,婚期订于明年春天。那夜欢喜母亲十分欢欣,竟致夜不能眠,偷偷哭了一宿。

如果那天贺经哲没有放东西在欢喜家,欢喜也没有把它送回去,也许她真的会成为贺经哲的太太。

3.情愫暗生

那天,站在贺家大厅里,欢喜抖掉身上的雪。贺经哲并不在家,欢喜决定放下东西就走,忽然被人出声留下。是那夜的中年人。

“谈小姐,好久不见。”中年人叫佣人递上热茶。

“好久不见贺先生,我来给经哲送东西。”不知怎的,那句马上就走欢喜怎么也不愿说出口。

“如果不急,可以陪我聊聊天吗?甜点师傅刚刚正做苏芙哩。”

欢喜答应下来。

贺连玉从没见过这么精灵又好看的女孩子,活泼真诚兼具灵魂,不像时下时髦少女,安静则好,一出口就让人皱眉。他忙叫厨房做苏芙哩甜品将她留下。

门声响了,贺经哲开门进来。

“呵,你们两个怎么碰在一起?咦,有苏芙哩吃,真是好命,每次都要求陈叔好久才有的吃。”

“我来给你送东西,本想送了就回去,可大哥说有苏芙哩吃……”欢喜正说着,贺经哲突然狂笑起来,欢喜不明。

“大哥?你叫他大哥?你当他是谁,贺柏先那混蛋吗?”贺经哲笑出眼泪,“他是我父亲。”

欢喜如雷击般怔住,那中年人起身表示抱歉并再次伸出手:“你好,我是贺经哲的父亲,我叫贺连玉。”欢喜涨红脸,丢下吃了一半的苏芙哩,落荒而逃。

翌日休息,欢喜突然接到电话。

“谈小姐吗,可否赏光去喝杯咖啡?”是贺连玉。

欢喜应了,对方似嘘了一口气:“那么,我二十分钟后到你楼下。”欢喜只用十分钟就换好衣服,急急下楼。

贺连玉的车停在远处,他看着欢喜从楼上下来,左右张望着。她多么青春好看!贺连玉将车停在欢喜身边,走下来,为她拉开车门。

后来贺连玉便常常邀请欢喜出去,有时是音乐会,有时是美术馆,有时只是到郊外的湖区租一只木船划到湖心,背靠背读一本书。欢喜却出奇享受。

寒冬腊月,这天是欢喜的生日。当天,贺经哲送来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和一只铂金手表,十分名贵。贺连玉那边却接连三天没有消息。

生日后的第四天晚上,家里只有欢喜一个人,门铃突然响起。欢喜以为是母亲回来,谁知却是贺连玉。

欢喜有点气他,他却像什么都知道一样,笑着拥她入怀,然后拿出一个细长的首饰盒子。

欢喜打开盒子,是一条铂金项链。链子很细,像随时会断,坠子是一个镂空盒子,里面是一颗打磨成球形的钻石,这是贺连玉老早找人手工打磨的,刚刚做好他就迫不及待地送了来。欢喜“呀”的一声,叫贺连玉替她戴上。

“好看吗?”她问,贺连玉当然给予肯定回答。两人四目相对,眼里情愫难掩。

欢喜终于肯面对现实:“那,贺经哲怎么办?”

两人都沉默了,过一会儿,贺连玉起身告辞。关上门的一刻,欢喜有点后悔。

4.分手

后来再见面的时候,两人都心照不宣,再不提此事。行乐需及时,彼此都知道时间并不特别充裕,他俩决定享受当下。

贺连玉教欢喜做股票和投资,回报快,且让她有大把时间陪母亲。到最后,欢喜索性辞了工作,专心做股票,日子过得惬意而富足。

他带她到国外去看雪,天地白茫茫一片,他们住在雪场里的小木屋中,两人拥在壁炉前的沙发中,毛皮大衣柔软温暖。

自雪场回来之后没几天便东窗事发,欢喜想也想不到竟然这样快。

那天下午,欢喜正边喝茶边看着最新的财经报道,有人将公寓的门砸得震天响。门才打开一条小缝便被人大力拉开,欢喜一个趔趄。一个高大的身影窜了进来。

贺经哲红着双眼,浑身酒气。他抓紧欢喜的手臂拼命摇晃:“有人看见你同我父亲走得很近。”欢喜挣脱不开,见他措辞谨慎,知他尚有理智,口中却无法辩解。

“你有我还不够吗!你这个贱女人!”贺经哲加重力道,欢喜面孔疼得雪白,他却突然放开她,接着一拳砸碎了墙上的大面穿衣镜。

“我对你不够好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贺经哲狠狠地掴了欢喜一巴掌,然后他又拼命地掴自己,欢喜摔倒在角落里吓得簌簌发抖。

突然,贺经哲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他捂紧自己左边胸口:“妈妈,妈妈!我的心好痛,这里好痛!”哭着哭着就开始呕吐起来。

“欢喜,欢喜,我不能没有你……”

贺连玉接到欢喜的电话时,脸色瞬间变了,他说了句“我马上到”就挂了线。

贺连玉赶到时,贺经哲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他的头枕着欢喜的腿,沾满干涸血迹的手握住欢喜的手。狭小的公寓挤满了人,有人收拾碎镜片,有人打扫,有人将酒醉的贺少爷抬了出去。贺连玉走近欢喜,伸手检查她脸上的淤痕。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道歉,欢喜不说话,只是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手心里是那条被扯断的链子,镂空盒子都变了形,欢喜的眼泪流了下来,贺连玉心疼地抱她入怀。

没过几天欢喜就搬了家,贺经哲自那天以后也再没联系过她。后来欢喜辗转得知,贺氏父子进入冷战,贺经哲已往海外哥哥处。欢喜同贺连玉的联系也减少了。后来欢喜在股市颇赚了一点钱,母亲也已经退休。情况一片大好,原以为已经平静下来的日子却又起波澜。

5.无言的结局

欢喜母亲住进医院时欢喜急得嘴上起泡,急忙打给贺连玉。贺连玉赶到时看见欢喜一个人蹲在手术室门口。原来欢喜母亲在家突然呕血,欢喜虽然知道母亲胃一向不好,呕血却还是头一回。医生宣布是晚期胃癌时,欢喜昏倒在贺连玉怀里,贺连玉亦微微颤抖。

一个月后,欢喜母亲去世,欢喜也生了一场大病。

出院后,欢喜到贺连玉办公室找他,他正趴在桌上小憩,欢喜进来时他睁开眼。

“吵醒你了吗?”欢喜抱歉,贺连玉笑笑说没事,神情却有点木然。欢喜提出想独自出国散心,贺连玉迟疑一下,然后吩咐秘书打理一切。

临上飞机前,欢喜吻了贺连玉的脸颊,说等我回来给你个惊喜。贺连玉目送她直至身影消失,突然就倒了下去,人群急急围上来,有人大声呼叫救护车。

几个星期后的某天,欢喜正走在香榭丽舍大街,突然,手机响了起来,竟是贺经哲。欢喜迟疑了一下按了拒绝,不想却又响起来,这次是另外一个号码,欢喜接起来,对面依然传来贺经哲的声音:“父亲重病,想见你最后一面。”欢喜如遭重击,眼前发黑。

欢喜刚下飞机就直奔医院,屋子里只三两个人,欢喜蹭到病床前。眼前的贺连玉一张脸枯槁蜡黄,显然已经病入膏肓,欢喜泣不成声。

欢喜握住他的手,贺连玉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是是,是我,我回来了,你说惊喜?”她知道他的意思,靠近他耳边说,“惊喜是,我怀孕了。”他先是惊奇,然后满意地昏迷过去,接着医生们上前,她被拉了下来。

“他还会醒吗?”

“不好说,毕竟是这样的病,之前也经常陷入昏迷……”说话的人瘦高英俊,是贺经哲的大哥贺柏先。

“你得活着,我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呀。”欢喜轻轻说,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连哭号的力气都是奢侈,而贺连玉也真的没有再醒过来。

几个月后,贺氏通知欢喜来听遗嘱。欢喜原本不想参加,可突然想回去贺氏大宅看看,她的肚子已经凸显,带着看护和保姆前往。

遗嘱分成很多份,每份都不菲,贺氏竟如此富有。欢喜分得贺氏在本市的大宅及证券股票若干。

人人路过她身边总要有意无意地说句:“狐媚子,这下几辈子也不用愁了。”欢喜不为所动,一直挖苏芙哩中的奶油吃,她胖了很多,心也跟着宽容,原来的裤子如今连手臂也塞不下。

遗嘱宣读完,众人接连散去,贺经哲在她面前欲言又止,欢喜对他甜甜一笑,贺经哲表情惊恐,终于被哥哥拉走。欢喜取过镜子笑给自己看,然后急忙丢开,她已经不是美女。那夜欢喜留在大宅里过夜。

半夜她起身喝水,忽然听见客厅里有声响,她走去客厅突然愣住。她看见一个人自楼梯走下来。是贺连玉,只不过他更年轻,脸上仍然光滑。贺连玉看见欢喜也怔住,继而咳嗽一声:“谈小姐,如果不急,可以聊聊天吗?有苏芙哩。”他笑盈盈地说,欢喜却泪流满面。

忽然有风将欢喜吹醒,她竟睡在了客厅中,尽头的窗户洞开,丝绒窗帘随风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