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垒生

浙江丽水一带，属于山区，交通不便。近些年来当地发展真菌养殖，加上修好了高速公路，农民的收入颇丰，但过去与浙江周围地区相比，就大有不如。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连丽水城区都满是旧房子，水泥楼都不太见得到。

松阳是丽水市管辖下的一个小县，在某个山里有个村落，里面却有一片规模不小的宅院，据说是明代留下的古建筑，是正德年间一个致仕还乡的朱姓尚书修建的。朱尚书告老还乡，正德皇帝游江南还来朱尚书家住了两天。

但房子刚修好，因为朱尚书在朝时得罪了奸臣，那奸臣便上奏本向皇帝告了一状，说朱尚书心怀不轨，在家中暗修皇宫。正德皇帝一怒之下，把朱尚书抓到京中砍了脑袋。朱公子进京滚钉板告御状，正德皇帝派人一查，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皇宫”，是朱尚书供奉正德皇帝去那里时坐过的一张椅子，于是给朱尚书平反，但人头已经被扔掉了，只好用黄金铸了个人头下葬。这个破绽百出的故事自然是民间传说，黄金人头的传说更是各地皆有，不值一提，不过那片古建筑却是货真价实的。

民国初年，这里住的是一户莫姓乡绅。莫家有财有势，人丁也旺，全家四世同堂，共有两百来口人。清室鼎革，民国成立那天，在莫家的正堂梁柱根部上突然生出了一个灵芝样的东西。那时虽然已是民国，但山里的乡绅仍是满脑子旧观念，觉得梁生芝草，一直是皇帝很看重的祥瑞，只要报上去，多半会得到表彰。没想到报上去后被斥为无事生非，差点说成妖言惑众，把莫族长气了个半死。

其实松阳一带的气候很适合菌类生长，梁柱上长出菌子来并不稀奇，但莫族长却大有卞和三献玉的气概，仍然坚持认为这是新朝成立的祥瑞，不许家人铲掉，还做了个木栅保护起来。这灵芝长得很快，大约半个月就长得跟人头一般大。说也奇怪，刚长出来时是扁扁的，跟灵芝一样，渐渐就长圆了。而且自从长了这个灵芝，大堂周围就鼠虫绝迹，灵芝还散发出淡淡的药香，看到的人都啧啧称奇，这也更坚定了莫族长“祥瑞”的信念。

莫家在乡间，也养了不少鸡鸭之类。原本这些鸡都养在后院，但有一天鸡栅坏了，里面的鸡鸭全跑了出来。好不容易全抓回去，一数却发现少了一只，同时在大堂边上发现了几根鸡毛，正是丢失的那只鸡的。家里几十只鸡鸭，又是一家人，哪个房里杀一只吃了也不算什么，莫族长最不满的就是杀了吃掉后，居然说都不说一声。

莫家诗礼传家，规步矩行，这虽是件小事，说出去让人知道了，传出莫家的人偷鸡吃可当真不好听。莫族长召集了兄弟子侄问了一圈，可是谁也不承认吃了鸡，这更让他生气。最后还是莫夫人打圆场说，可能是被过路的叫花子偷了一只。想来自家子弟也不至于偷偷摸摸杀一只鸡吃，因此莫夫人的推测合情合理，莫族长也就没再追问。

过了两天，又有一房说养的小狗不见了。民间俗传小狗肉壮阳，偷狗的人也有不少，莫族长更相信是被小偷盯上了，于是加高加固了围墙，折腾了好一阵子。

莫家人丁兴旺，小孩也多，这天几家的孩子在大堂前玩。因为莫族长不准大家靠近灵芝，他们都在院子里追跑玩闹。玩了一阵，有个小孩突然摔了一跤，磕破了头，流了不少血，大人们连忙将这孩子送去清洗包扎伤口。

正在这时，莫族长的三儿媳过来问有没有见过她的小儿子。那小孩今年三岁，方才还和那些堂兄弟姐妹一块儿玩，但那受伤的孩子被送进房包扎时，他却没跟过来。于是几个大人一同去大堂前找。谁知一到大堂，却见有一个小小的尸体倒在那木栅前，人头却不翼而飞。看到这情形，三儿媳哭得死去活来，事情也闹大了。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下这种毒手？莫家虽是乡绅，但向来为人厚道，应该没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莫族长回来后也十分震惊，立刻报官要求追查。

结果过路的叫花子抓了不少，却什么都查不出来，乡间倒是传说那是丢了头的朱尚书在作祟。但朱尚书是忠臣，怎么会变成恶鬼，因此还是说不通。只是人言汹汹，总说莫家定然是暗地里坏事做尽，故遭此报应。

三房的长子是个在北京读书的大学生。接到家里来信，说幼弟遭人杀害，凶手至今找不到，他大吃一惊，立刻向学校请了假赶回来。一回来，他就要求重新验尸。当时尸首已经入殓，孩子的头一直找不到，因此入殓时用木头雕了一个，而且因为气候潮湿，尸体已经腐烂，很难看出究竟。

那大学生仔细查看了尸体，只能发现颈部的伤口有撕裂的痕迹，像是用一把很钝的刀子割断，别的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很奇怪，在伤口附近有一些干硬的黑色小硬块，不像是血块。

他也不明白这些黑色硬块是怎么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等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查看，见到灵芝，他更觉得奇怪。虽然族长说这是祥瑞，旁人不能碰。但他不信这个邪，用刀割了一下，割下去时发现这个东西会冒出浓浓的白色浆汁，很快就干结成黑色硬块，与小弟弟伤口边的黑色硬块一模一样。于是他召集了诸房叔伯过来，连同莫族长一起，把一只活鸡靠到这灵芝上，才一碰上，这鸡就拼命挣扎，可是越挣扎就越往里陷，简直像被吞进去一样。等鸡全陷进去了，他将这灵芝割了下来。灵芝表面很硬，但剥开表皮露出灰白色的内层，则相当柔软湿润。再割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只鸡，骨肉几乎销尽。里面还有不少头骨碎片，拼起来后正是一个小孩子的颅骨。

大学生说，这是种肉食性真菌，不知怎么会长到这里。这东西能分泌出香味，吸引昆虫和鼠兔之类动物靠近后，就将它们包起来，从里面分泌出消化液消化掉。因为莫族长不准旁人接触，因此一直没人发现。那天小弟弟准是好奇，头钻进了木栅，结果头陷了进去，被这灵芝腐蚀掉了。

那灵芝用火烧尽后埋在了土里，后来再没有长出来，因为只有这一个孤例，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个种类。那大学生倒留了一个碎片，干后极硬，和木片一个样，但他后来成为教授，在文革中被批斗而自杀，那个灵芝碎片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真菌的孢子能休眠极长时间，不知还有没有残种留到现在，假如见到木头上长出圆球样的东西，最好不要多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