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外:少女的自救

1

赵岚七点多才回到家,开门进屋,满屋子的烟雾和嘈杂扑面而来。

十几年前的老房子,进深长、窗子小,采光不好。头顶的日光灯管两端已发黑,光线散落在墙皮已斑驳的四壁和灰扑扑的地面上,难以撑起满屋的亮度。

黄有菊坐在角落的麻将桌前,骂骂咧咧地将面前的麻将子推进麻将机里,大着嗓门儿烦躁地叫着“再来再来”。从她的表情,不难猜出,一定是输了不少。

除了桌上的四个人,还有几个扒眼儿的,围在四周七嘴八舌地对上一局的牌局放着马后炮。

从赵岚进屋,到把书包放到电视柜上,又去卫生间把被眼泪糊花的脸洗干净,一屋子的人,没一个注意到她。

她走到黄有菊身旁,连声地叫她,“妈,妈——”

黄有菊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牌,“饿了去煮面条吃,冰箱里有剩菜,自己热。”说着抓起一张五饼,转怒为喜地插进面前的牌阵里,打出一张二条,终于听和。

随着二条的落地声,对面的曹新芬兴奋地大喊一声“和了!”,把牌一推,捡起二条,放到自己的牌阵里,笑得前仰后合,“大和条一色!给钱给钱。”

“晦气!”黄有菊恨恨地随手抓起一张麻将,转头朝赵岚身上砸去,也难以消除她憋了一下午的恶气。

麻将撞上赵岚的肚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下腹传来一阵疼,赵岚却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杵在那儿干嘛?”黄有菊瞪了她一眼,“还不把麻将给我捡起来。”

赵岚依旧不动。曹新芬还沉浸在大和中,眉飞色舞地说:“赵岚,别理你妈,她今天手气不好,你有啥事,跟曹姨说。”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对,喊你妈干啥啊?有啥事你直说,都是远亲近邻的,我们又不是外人。”

赵岚瞅着她妈干瞪着她的双眼,脑子里萌生已久的报复念头喷薄而出。她想,豁着自己丢人现眼,也要让她妈跟着出丑。

赵岚大声说:“我今天在学校被男人摸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谁都没料到一个十五岁的初三学生会恬不知耻地说出这句话。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带着猥琐的笑容和邪恶的眼神儿最先开了口,“摸了你哪儿?咋摸的?”

赵岚依旧梗着脖子,心里却后悔了。满屋子的人满眼期待,似乎都对男人的问题产生了浓厚兴趣。

“王粱,你他妈要脸不要脸?!”黄有菊说着,已从凳子上扑过来,撕抓着男人的衣服和嘴脸。

叫王粱的男人毫不示弱地跟她推搡起来,“你姑娘有脸说,我有啥没脸问的?!你别输了钱拿我撒气!”

旁边的人,有过来拉的,有跟着笑的,还有虚情假意去问赵兰什么情况的,一时间,极其热闹。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黄有菊抓着人就开始往外推,这些人却依旧一幅戏还没看完、怎么能散场的神情。

赵岚冷冷地看着她妈气急败坏的样子,泛起的后悔又消退了。

“走走走,”曹新芬终于站起来。她跟赵岚家住隔壁,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此刻看着一群男男女女对她目露不善,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况且自己赢着钱了,不如见好就收,免得再输出去。她帮着黄有菊赶人:“都走吧,今儿不打了。”

说完,她把桌上的钱一张张捋整齐,揣进兜儿里,却不忘黄有菊还欠着她赌账,“你把最后一把的钱给我结了,我马上走。”

黄有菊一听就火了,大声骂道:“钱,没见过钱是吧?你上辈子是穷死的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曹新芬见她耍无赖,也火了,嫌骂黄有菊不解气,转头冲赵岚说:“赵岚,你妈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吧?给你穿成那样,人家不摸你摸谁啊?”

话刚落音,黄有菊手中的一把麻将朝她飞来,砸她脑门儿上,把她赶了出去。

其他人眼见这阵势,怕被伤及无辜,戏也不看了,麻溜儿的都走了。

终于只剩母女俩,乌烟瘴气的暗淡中像仇人一样大眼瞪小眼。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黄有菊指着她鼻子骂,“还有脸说男人摸你,这么不要脸,怎么不一头撞死在外面,还回来丢人现眼!”

赵岚冷冷地说:“我凭什么要撞死?又不是我的错。”说完,她用鄙夷的眼神瞥了她妈一眼,继续道:“你一个当妈的,不应该先关心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被她的冷漠和鄙夷瞪得有些心虚,黄有菊想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可嘴里出来的话却大相径庭:“你长得又丑,成绩又差,我倒要听听,谁会对你有兴趣?”

赵岚怼回去:“我长得丑,成绩差,不是遗传你吗?”

话音没落,黄有菊一巴掌落在了她后脑勺上,“我叫你顶嘴,你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让你气我的是吧?早知道这样,当初刚生下来,就应该把你丢水里溺死,省得浪费这么多年的粮食!”

“我求你生我了吗?!”赵岚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又憋了回去,“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才被人家欺负,你就不配当妈!”

黄有菊的巴掌又要落下来,赵岚迅速躲过,在她再次扑上来之前转身夺门而出。

2

赵岚去了唐琳家。她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住,那时候唐琳家住在爷爷家附近,两个小女孩天天一起玩儿着泥巴长大。

唐琳比赵岚大一岁,已经去了县城念高中。本来天天住校,却因为前一段时间在学校下楼时不小心把腿摔骨折了,这才回家来修养一段时间。

赵岚和唐琳以前就无话不说,遇上这么大的事儿,既然妈指望不上,自然就想着找唐琳给她出谋划策。

唐琳听了赵岚的话,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是说任延廷老师?!”

赵岚屈辱地点了点头。

唐琳不敢相信,又确定了一次,“以前也教过我的数学老师任延廷老师?!”

她见赵岚一脸愤恨和委屈,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意思,又问了一句:“他……他摸了你的大腿和……”唐琳觉得难以启齿,“和……屁股?!”

说完,她又不放心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赵岚并不奇怪唐琳的质疑,在今天之前,她也没想过表面上严厉、负责、教学水平高、每年都获得全县优秀教师奖的老师背地里居然这么龌龊。

“具体怎么回事?”唐琳问。

下午的数学课上,发了上个星期的考试试卷。同以往一样,赵岚属于正常发挥,离及格线还差几分。班上没及格的一共有六个学生,就赵岚一个女生。

放学后,这六个学生被叫去了任老师家,在书桌旁的墙边一溜儿排开,任延廷一个个地给他们讲错题。

他讲得很认真很细致——不放弃每一个差生,即使他们听不进去——这也是他在学校倍受尊敬和好评的原因。

任老师的口碑好,不仅因为他负责,还因为无私。他从不在下班时间占用学校资源,他通常都是把学生们带回自己家里,空调给他们吹着,课给他们补着,有时候时间晚了,甚至把学生们留下来吃晚饭。

赵岚是最后一个被辅导的。其他的学生都走了,任老师的爱人是医生,经常上晚班,也不在家,书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开始前,任延廷点了一根烟,靠在椅背上抽了起来,一阵吞云吐雾之后,他把烟头儿按在了烟灰缸里。

“来,你过来。”他叫过赵岚。

“你倒是每次都发挥得很稳定啊,”他抬头看她,“就不能及格一次给我看看?”

赵岚向来对学习兴趣不大,成绩也从来都没好过,被各科老师明嘲暗讽是常有的事,早已练就过硬心态,无论老师说什么,她都能当作没听见。

“怎么不说话?”任延廷问她。

“没什么好说的。”

任延廷盯着她,一脸的倔强和无所谓。倔强的五官有着独属于年轻的棱角和活力。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阵,说:“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儿,你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而不是打扮上。”

赵岚在学校不算是籍籍无名的学生,当然了,她的“名”不是因为德智体美劳,而是因为“不学好”。

初中的女生,尤其是这种闭塞的小镇上的,大都对自身第二性征的出现处于惊慌失措或是遮遮掩掩的羞涩中。但赵岚不一样,她似乎天生比别的女孩敏感和早熟。她比别人先一步领悟到曲线的美好和打扮的价值,也身体力行地在有限的条件内将自己认为的美好展露出来。

学校三令五申女生不能披散头发,她不止散着,还烫了发梢;别的女生羞于穿胸罩恨不得把胸含到后背上,她早已穿起聚拢型的且昂首挺胸;到了夏天穿裙子的季节,其他女生是清纯的棉布连衣长裙,她却偏爱穿鲜亮的蕾丝短裙,戴耳环、涂指甲……

她的特立独行让她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初中生中显得格格不入,更是让她成为每周一国旗下讲话时教导主任嘴中的反面典型。

班主任找她谈过无数次话,黄有菊也多次被叫去学校,但赵岚从不信服老师嘴里的道理,她不明白她打扮得好看一点怎么就大逆不道,她成绩差跟怎么穿有什么关系?

就像现在,她雪白的雪纺裙长度只到大腿上,但绝不是因为这个才让她的数学考了六十八分。

面对老师的偏见,赵岚说:“我就是笨,这些题不会做,跟打不打扮没关系。”

这就是赵岚不讨老师们喜欢的另一个原因——顶嘴、我行我素、不服管教。

“怎么没关系?”任延廷扯上她的裙摆,“你看谁穿成你这样?这么短的裙子,屁股都盖不住,你是想干啥?”

赵岚没听懂他的意思,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小年纪就懂勾引男人。”说着,任延廷的手抚上了她的大腿,并沿着一路往上。

“这个禽兽!”唐琳面带厌恶恶狠狠地说道。

“太恶心了,”赵岚心有余悸,双眼带着惊恐,“他把我按到墙上,他的手就……就……伸进了……”

“别说了……”唐琳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不想她再难为自己。

过了一会儿,赵岚的情绪渐渐平稳,才接着道:“等我反应过来,就抬腿给了他裆部一下,趁机跑了出来。”

“你打算怎么办?”唐琳问她。

赵岚又想起任延廷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恨恨地说:“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唐琳赞同:“这种伪君子,一定要揭穿他。”她给赵岚出主意:“你明天就去学校揭发他,让你爸妈跟着一起。”

赵岚的目光立即黯淡下去,“我不打算跟他们说了。”

“为什么?”唐琳不解地问:“这种事,父母怎么能不知道呢,他们要给你仗势啊。”

赵岚冷笑了一声,“我倒想让他们知道,也要他们有兴趣听啊。”

她把回家后发生的事说给唐琳听,在她的不可思议中,赵岚故作轻松地说:“我自己去找学校,他们去了也没什么用,除了会帮我吵架,什么都不会。”

3

第二天一大早,赵岚去了教导处。她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教导主任一个人,他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来,认出赵岚,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郝老师,”赵岚看了眼外面,没有人。她把身后的门关上,小心翼翼地说:“我有情况要反映。”

“你说。”郝主任直起身子,见她双手不停地绞着T恤的下摆,看样子很紧张。

赵岚把昨天傍晚的事说了,出于羞耻,她简化了很多细节。郝主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觉得有些好笑,“你是说任老师猥亵你?!”

赵岚低下头,红着脸,“嗯”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

“赵岚,”郝主任走到她跟前,细细分辨她的表情,猜测着她此行的目的。“你知道我跟任老师共事多少年了吗?”

赵岚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二十多年的同事,”郝主任说,“他什么样,我清楚得很。”

“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心扑在学生身上,无非是想你们都成才。”郝主任顿了一下,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而你们呢?天天都想什么呢?”

赵岚愈加疑惑。

“你老实说,昨天任老师是不是批评你了,还是罚你了?你恨不过,所以一大早跑来诬陷他,是吧?”

赵岚终于懂了他的意思,愤怒瞬间冲上头顶,她瞪圆了眼睛愤恨地说:“我没有!”

“看看你那个样子,”郝主任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天天学习没你,学坏你倒是一套一套的,你还能干出啥事来?!”

“我没诬陷他!”赵岚大声道:“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根本就不是好人!”

郝主任摆摆手,不想再跟她纠缠,“赶紧上课去吧。”

赵岚杵着不动。她觉得是她没把话清楚,因为她不好意思说出来,以至于郝主任没有了解到事情的严重。

赵岚痛下决心,她要把任延廷到底有多丑恶、多无耻全部说出来,她不信郝老师听到具体细节,还会这么无动于衷。

果然,郝主任的态度比先前认真了一些,他开始跟她确认:“他什么时候摸你的?”“他摸了你哪儿?”“他从腿的哪个位置开始摸的?”“摸到你屁股了吗?”……

郝主任突然变身警察,所有的问题都是对她的再一次侮辱。

在不堪与耻辱中,赵岚硬着头皮回答了每一个细节。

待她说完,郝主任惊诧得直摇头,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竟然在一个异性面前面不改色地讲述如此羞耻的事,这世风日下得简直令人痛心疾首。

“这样吧,”郝主任刚要说话,有老师推门进来,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了赵岚一眼。

郝主任继续说:“你先回去上课,我要了解一下情况,也不能只听你一个人说。”

赵岚还是站着不动,郝主任不耐烦了,“回去呀,还站这儿干嘛?!”

赵岚觉得郝主任应该给她一个说法,遇到这样的情况,学校应该给涉事老师什么处罚。

“我都说了,我要先调查清楚,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学校不只要保护学生,也要保护老师。”郝主任说完,坐回到位子上,端起茶杯,撅起略厚的嘴唇,吹开水面漂浮的茶叶,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

赵岚被晾在一边,站了一会儿,看郝主任没有再理她的意思,只得退出了办公室。

她刚走出门口,便听到里面传出郝主任的声音,“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男生敢跟老师动手,女生敢随口诬陷,这世道啊……就不说尊师重道了,你就说还有谁敢当老师!”

另一个老师问道:“这赵岚刚才说的谁?”

“任延廷!”

“神经病吧她?!”

“谁说不是呢?她要说别人,我还真得好好调查调查,我跟任老师同事半辈子了,他什么人我不清楚?!”

赵岚没回教室,转身去了校长办公室。

罗校长听她讲完,倒是没发表任何偏见,态度却和郝主任如出一辙,“你反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学校会调查清楚,你先回去上课。”

赵岚问罗校长:“学校怎么调查?调查需要多长时间?”

罗校长说:“你先回去,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你唯一要操心的,是好好学习。”

赵岚对校长的回复并不满意。

罗校长已拿起公文包,走到办公室门口,问她:“我现在要去教委开会,你是想在这儿再待一会儿,还是跟我去开会?!”

4

赵岚等着学校的调查,等了一个星期,却没有任何人来问她情况。

任延廷照旧每日在课堂上精神抖擞地讲课,看不出受到了任何影响。只有赵岚能看得出他的变化,他明显地开始刁难她。

他频繁把她叫到黑板上解题,明知她不会,偏偏让她在全班学生面前出丑,一阵数落和作践之后,罚她在讲台旁边站着听课。

赵岚“脸皮厚”,被各科老师数落惯了,但这么频繁地被打击和冷嘲热讽,还是戳得她那颗心脏千疮百孔。本来很大方热闹的女孩子,渐渐地话也少了,也不笑了。

更让她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是,不知从哪天起,学校暗暗地刮起一阵风言风语,最初是在教师中间流传,后来,学生中也有了风声。

这话是赵岚的一个“哥们儿”告诉她的。同年级的“坏学生”之间总是有一种无形的凝聚力,他们总是能接收到彼此的信号从而“厮混”在一起,以一个“混混儿”群体在普通学生中间特立独行或是惹是生非。

哥们儿跟赵岚说,你知道吗,现在学校疯传你勾引任延廷,勾引不成反而倒打一耙,去学校诬陷他,到底怎么回事?

赵岚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难怪这几天,她觉得每个老师看她的眼神儿都不对,如果说以前那些老师对她是冷漠的无视,那么现在,就是赤裸裸的厌恶和鄙视。

赵岚又去找了教导主任。

郝主任说:“这事儿我问过任老师了,他说那天晚上给你补课,讲着讲着你就靠上去了,”郝主任嫌弃的表情,无声地表达着“这话我都说不出口”,他继续道:“为了你好,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诬陷他,希望你能有点良心,不要把一个全心全意为学生好的老师给逼得寒了心。”

赵岚说:“他撒谎,他才是诬陷,我没有勾引他!是他猥亵我。”

郝主任问:“你有证据吗?”

赵岚哑然。

郝主任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谁不知道你跟同年级不少男生天天鬼混在一起?你说,我应该相信谁?”

郝主任后来说了什么,赵岚通通没听进去。她只默默记下了两个字:证据。

晚上放学,赵岚走到学校门口,远远地看到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她认识其中的一个,她爸爸在教委工作。

赵岚从她们面前经过时,那个女生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骂了一声“贱人”,其他几个女生捧场地笑作一团。

赵岚没回家,她直接去了唐琳家。

唐琳惦记着这件事,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了?”

赵岚沮丧且灰心地跟她说了情况,唐琳越听越气愤,她一时也没了主意,“那怎么办?”

“郝主任问我有没有证据,”赵岚长叹一口气,“我要是有证据就好了,他就没法抵赖。”

唐琳灵光乍现,“我有办法!”赵岚朝她投去期待的目光,她继续道:“你去找任延廷,引他把那晚的事说出来,然后,”她掏出手机,冲赵岚摆了摆,“把他的话录下来。”

第二天赵岚穿上了长袖长裤,把唐琳借给她的手机藏在了裤兜里。

下午最后一节课刚好是数学课,快放学的时候,任延廷照旧叫了几个学生去他家补课。

下课铃声一响,所有的学生都蠢蠢欲动,期待着赶紧冲出教室。任延廷收好教具,叫上那几个需要补课的,大步流星地出了教室。

赵岚拿起作业本,飞快地追上去,在身后叫住他,“任老师。”

任延廷回头瞥了她一眼。

赵岚说:“这些错题我都不会做,我能不能也去补课?”

任延廷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不置可否。

赵岚又说:“今天课上讲的新内容我也没听懂,任老师,我想去补课。”

任延廷没拒绝,说了一声:“随便你。”

到了任延廷家,学生们又在墙边排开,赵岚自觉地排在了最后。

等所有学生都辅导完,又只剩他们两个,任延廷问她:“哪道题不会做?拿来我看看。”

赵岚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跟前,把作业本放在桌上,指着一道错题,开始了紧张地等待。

她等着任延廷原形毕露,再像上次一样朝她伸出魔爪。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任延廷像猜到她心思一般,偏偏不遂她愿。

他在稿纸上画上几何图,作了辅助线,耐心地讲着题,特别慈眉善目。

赵岚有些着急,她得尽快让他开口,才能录下证据。

赵岚说:“任老师,上次你摸我的事儿,是我处理得不好,我不该去找郝主任。”

任延廷抬眼看她,不发表任何言论。

强忍着恶心,赵岚厚着脸皮接着说:“您是老师,全班那么多女生,您只摸我,是对我的高看,是我自己不识好歹,去教导处胡说八道,我跟您道歉。”

说完,只见任延廷又虚起眼。片刻之后,他将作业本重重摔在桌上,厉声道:“赵岚,我不知道你这么难教,小小年纪不走正道,净想着歪门邪道。我苦口婆心、任劳任怨,无非是想着你们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哪怕有一点希望,我都希望你们好。”

他越说越发痛心疾首,“我不知道我到底哪儿做错了,是给你们补课错了,还是罚你们做题错了,就算我作践你们,也是为了激将出你们的羞耻心,让你们正视学业。如果这些得罪了你,那我跟你道歉,你用不着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诬陷我,大不了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学生就是了。”

赵岚被他一套套的说辞一时唬住,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没诬陷你,你就是猥亵,你心里清楚!”

任延廷说:“我教书育人二十七年,这镇上不知道多少人都是我的学生,你这样的,我真是第一次见。”

说完,他把作业本扔给赵岚,“你回去吧,别一会儿讲着讲着你又往我身上蹭,说我猥亵你。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要脸。”

赵岚没录到证据,反被任延廷一顿羞辱。

更让她不堪重负的是,学校里流言更盛。

不少学生都可以证明,那天放学后,是赵岚上赶着要去任老师家补课。如果她真的被猥亵过,怎么会主动要求再去他家呢?很显然,她勾引老师的传言才更符合逻辑,她是一次勾引不成,又出招了。

当然也有少数几个质疑的声音,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有什么理由去勾引一个五十岁的老师。但这微弱的声音很快被各种无端猜测压了下去——赵岚肯定有恋父情结;赵岚喜欢任老师,想跟他师生恋;赵岚本来就不要脸,你看看她天天的穿着打扮,就是个成天想着勾男人的贱胚……

赵岚被孤立了。

每天等着她的是老师的冷眼和白眼、同学们背后的指指点点和当面的厌恶唾弃、还有那些曾经跟她称兄道妹的铁哥们儿们,话里话外也似乎总想从她嘴里探知真相,但在她解释之后得到的却是他们似信非信的目光……

流言很快就飞出了学校,连门口文具店的老板在卖给她笔记本时都会似笑非笑地问一句:“你就是那个赵岚?”

更可怕的是,某天放学后,她被几个校外的小混混拦截在了她回家必经的幽暗巷子里,要不是幸好有人经过,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5

赵岚的突变是从课堂上开始的。那是语文课,老师正在讲课文的段落大意,教室里突然传出一声狗叫。

大家都没在意,以为是教室外来了只狗,只有赵岚的同桌何玉惊得张大了嘴巴。她分明看见这“汪”的一声是从赵岚的嘴巴里出来的。

紧接着,赵岚又“汪汪”地叫了两声,这回,教室里所有的人都确定,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外边。

何玉已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站在了课桌间的走廊上,惊慌地向老师投去求助的眼神,“老师,是……是赵岚。”

“初三(6)班的赵岚得了狂犬病”的消息在学校疯传起来。上午第一节课发生的事,到了中午,几乎人尽皆知。

学校出于安全和影响考虑,中午放学就让赵岚的班主任把她送回了家。

回到家的赵岚变得更加不可理喻。

第二天一大早,邻居们就发现,她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地从家里冲了出去。

随后,她跑到学校,在职工家属楼下来回徘徊,直到任延廷老师从楼上下来,她一把抓住他,嘴里一会儿念叨着:“任老师,我求求你放过我吧。”一会儿又念叨着:“我不要给你生孩子。”再不就念叨:“我给你生个孩子,你放过我好不好?”

任老师像见了鬼一样吓得拔腿就跑,却被她一直追着不放。他不得已停下脚步,又被她拽住。他气急败坏地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推搡开,不停地骂着:“神经病!”

正是早晨上班时间,不时有人从楼上下来,即使不围观,这一幕也被大家看了个清楚。

都是同事,大家帮着任老师把这个“神经病”拉开,很快便有人认出她,“这不是三(6)班的赵岚吗?任老师,她是你学生啊。”

另一个也说:“对啊,她不是昨天被送回家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任延廷急于摆脱赵岚,一边整理着衣服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一边趁着有人拉住赵岚,他便三步并两步地走掉了。

有老师不清楚状况,劝赵岚:“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学校反应,没事就回家去,要不就去上课,你拽着任老师干什么?”

旁边有人拉过他,凑近小声说:“你看她这个样子,像正常人吗,别管了,赶紧走吧。”

不一会儿,任老师的爱人也下了楼,刚出楼道,赵岚又扑上去拉住她,嘴里念念有词:“我给任老师生孩子,求求你让他放了我,求求你了。”说着,就要跪下去给她磕头。

眼前的孩子目光呆滞,呆滞中偶尔又闪现出一种恐惧的惊慌,像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任老师的爱人没多想便吓得跑开了。

镇上从此多了一个怪物。一个少女总是在清晨出现在人流量最大的广场上,梳洗得干净利落,穿戴整齐,逢人就念叨:“我要给一中的任老师生孩子。他让我给他生孩子,生了孩子他就不害我了。”

总是有不怀好意的男人女人,上前打趣她,“你知道生孩子之前要干啥事吗?”“你为啥要给他生孩子啊?”“你想不想给我生孩子?”之类的,遇到这样的人,少女总会朝他们吐口水,或是撕抓上去。每当这时,旁边看热闹的人总是笑得一把眼泪,哈哈着说:“你看她,一点儿都不傻。”

等到半晌,说累了,少女就消失不见了。人们也不会在意她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她成了广场上一出卖力表演的喜剧,表演完了,逗笑人们了,就该散场了。

流言蜚语再次传起。镇上传开了消息,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少女是一中初三的学生,叫赵岚,被一中的老师强奸了,还被老师威逼恐吓,吓疯了。

传言将人们分成了三派。

一派认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那个叫任延廷的老师没害她,她怎么就指名道姓地说是他呢,为什么不说别人呢?况且听说,那个任老师五十岁了还没有孩子,这就更增加了传言的可信性;

另一派认定少女是精神失常,有被害妄想,任延廷老师一直是一中德高望重的优秀教师,镇上很多人甚至是父子两代都当过他的学生,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作风问题呢?

还有一派,没有主观判断,却热心快肠地传布着各路小道消息。

6

小镇上难得出现如此劲爆的新闻,一时间,这件事成了整个镇上茶余饭后避不开的话题。

学校迫于社会影响和舆论压力,成立了调查组,暂停了任延廷老师的职务,但本就是空口无凭、无证无据的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学校很委婉地说要给任延廷放一段时间的假,让他出去散散心,等风波平息后再回来上班。但任延廷拒绝了。他说得义正词严:“我没做亏心事,就什么都不怕。要么你们有证据开除我,要么我还继续上我的课。”

学校很为难地表示,这事儿现在闹得太大,有关部门盯得紧,你作为一个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教师、老党员,要理解学校的难处,大家都不容易。

任延廷最终还是被停了职,学校也没具体说他什么时候可以再上班。

另一方面,跟他住同一栋楼上的老师说,任老师和他妻子的争吵越来越频繁,经常深更半夜还听得到两人的争执和摔砸声。

赵岚依旧每天清晨跑去广场,逢人就说见人就讲。回到家,她总是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谁都叫不出来她。

黄有菊终于暂时放下与赵磊间的三句话不离打骂,跟他商量要把女儿送去县里的精神病院治疗。赵磊睁着他那双永远醉意迷离的小眼睛,口齿不清地问:“得花多少钱?”

黄有菊愤恨地骂过去:“你有钱天天灌马尿,没钱给女儿治病?!”

赵磊听着话味儿不对,指着她鼻子就要骂。人摇摇晃晃还没走到跟前,就“扑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黄有菊过去踢了他一脚,没有一点反应,他已经打起鼾声睡着了。

“怎么不喝死你!”黄有菊又骂道。

第二天一大早,黄有菊带上钱,跟赵岚说要带她去县城。赵岚难得的有一丝清醒,问她去县城干嘛,黄有菊说:“妈带你去看病。”

赵岚似笑非笑地说:“我没病,看啥病?”

黄有菊避开赵岚的目光,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疯就疯了。她想了几天,终于想好了,先把女儿弄去医院,再去告那个老师,女儿八成是被他害了。

“我带你去县里玩儿。”

“我不去。”

“你听话,”黄有菊说:“妈真的带你去玩儿。”

去县城,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沿途种植着笔直的白杨树,灰白的枝干顶着翠绿的树叶,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白光。迎着夏季的晨风,枝叶哗哗的摆动,仿佛无数个小手,跟路过的行人打着招呼。

赵岚从车窗里伸出手,阳光透过指缝,照在她半侧的脸上,留下手掌的阴影。她躲在阴影里,闭上了眼睛。

黄有菊把她的手拉进来,放在腿上,说了一声:“危险。”

赵岚扭过头,黄有菊那张干瘦脸上的眼睛正炯炯地看着她。

“妈,”赵岚说,“我没病。”

她的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神采。黄有菊抽了下鼻子,后悔当初没认真对待女儿的话,如果她早点重视,问清情况,而不是以为女儿是故意在外人面前让她丢人现眼,把她臭骂一顿,或许她就不会疯了。

这样想着,黄有菊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发出“啪”的一声声响,被掩埋在车厢的嘈杂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她悔恨地说:“这事儿都怪妈,是我对不起你。”

7

黄有菊给医生描述了赵岚的反常,医生一边在病历上飞快地记载着,一边抬头观察赵岚的状况。她低着头,一动不动,问她话,也不怎么回答,明显的思维迟缓。

“这样吧,”医生说:“先收住院,系统规范地吃药。”

黄有菊给赵岚办好住院手续,护士领她们去病房,经过三道铁门,还要通过一条幽暗潮湿的长廊。

路过一间间病房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病人,有情绪激动的,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拽着窗子上细密的钢筋拼命地摇;有目光呆滞、神情冷漠的、翻着死鱼一般的眼睛,透着阴森的光芒;还有看见有人经过就咧嘴傻乐的,仿佛在开心地迎接新病友的到来……

赵岚恐惧地抓住黄有菊的衣服,跟她说:“妈,我没有病,我要回去。”

黄有菊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反手握住她,宽慰道:“你别害怕,等病治好了,我立刻接你出去。”

说着,走到了病房里。这是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有一个特别大的窗户,虽然也焊着钢筋条,却是向阳的方向,房间里光线充足,不似其他病房一般晦暗。窗外是一个大院子,一群年纪不大的患者在一个护士的看护下打着羽毛球。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这个房间住了十二个病人,”护士跟黄有菊说,“都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病情也比较稳定,你们就睡这个床。”说着,她指着靠窗的一张病床,把床单铺上了。

窗外的景象让黄有菊稍稍放了心。

赵岚却依旧跟她说:“妈,我真的没病,我要回去。”说罢,赵岚已反身往外走,且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护士反应快,边追边沿途叫人,又有几个护士冲出来,大家合力追上了赵岚。

她又被带到了医生面前,护士问医生需不需要开镇定针。

“不用,”医生道,“她没有躁狂症状,也没有伤人行为。”他说黄有菊:“你把她哄到病房去,好好跟她说。”

“我没病,”赵岚看着医生,满眼急躁,“我不住院。”

精神病院的收治原则,从来不以病人的意志为依据。由于患者自知力有误,送治人单方面提供的描述便足以把病人强行收治。

“要实在不行,”医生皱起眉头,跟护士交代:“就把手脚先绑起来,吃几天药,不抗拒了再放开。”

医生的话让黄有菊赶紧表态:“我跟她说,我好好劝她,医生,别绑她。”说着,她侧头看赵岚,眼神中竟隐约看得出心疼。

赵岚冲着她妈笑,却没人看得懂这笑里的含义。况且,也没人在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喜怒哀乐。

黄有菊把赵岚拉出诊室,跟她商量:“你听话,你配合医生好好治病,我每周都来看你。”

远处,那群刚才在打羽毛球的孩子们正在经过,整齐地合唱着一首时下流行的歌。两个护士在旁边,高兴地给他们打着拍子。远远看去,像一队悠游的旅行团,正快乐地赶赴下一个景点。

赵岚找黄有菊要过手机,去远处的树荫下打了个电话。黄有菊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看她不停地往这边看,似乎是怕她听见。

再次去到病房,那群病友已经回来,有几个活泼的,见来了新人,高兴地来跟赵岚打了招呼。

赵岚这次倒是很听话,坐到自己的床铺上,开始四处打量。护士欣慰地说:“你看,这样多好,乖乖听话,就不会受罪。”

医院不准患者携带电子产品,也不让家属陪护,把一切手续办理妥当,黄有菊就离开了。

赵岚在医院的生活及其规律,每天有护士带着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户外活动,按时吃药、按时睡觉,简单又健康。

黄有菊周末来看她,带了不少好吃的,很多赵岚都没吃过。

赵岚说:“花不少钱吧。”

黄有菊说:“那可不嘛,你妈挣钱不容易,所以你赶快好起来。”

赵岚又说:“你要怕花钱,就把我接出去,住院不更花钱?”

黄有菊说:“那怎么行,病肯定得治。我就盼着你能早点出院。”

赵岚撕开一个包装袋,黄有菊在一旁说:“我去派出所闹了,让他们抓那个不要脸的老师,他们要不抓,我就天天去闹,让他们上不成班。”

赵岚没作声,黄有菊继续道:“听说那个老师也住院了,有天早上跟他老婆在街上吵架,一转身过来辆皮卡车,把脚压了。”

赵岚说:“报应。”

8

唐琳一周后和黄有菊一起来了医院看赵岚,她腿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

她给赵岚带来好消息——听说有人给学校写了举报信,实名举报任延廷在几年前也对学生进行过猥亵,学校报了警,任延廷已经被警察从医院带走了。

唐琳又说:“还听说他老婆已经起诉离婚了。现在镇上的人全都在骂他。”

赵岚跟唐琳相视而笑,这结果比她们想象得好。

唐琳说:“现在好了,你不用再装下去了。”

黄有菊听不懂她的话,问道:“装啥?”

赵岚从垫被下拿出一个纸包,在黄有菊面前打开,里面包着一堆淡黄色的药片。

“你看,这药我一颗都没吃。”她不无得意地说,“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要让他也尝尝被唾沫淹死的滋味,现在他的报应到了,我就没必要再装疯了。”

黄有菊盯着她,一时难以接受,不觉提高了声音,“你连你妈也骗?!亏得我天天后悔得要命,却被你当傻子玩弄。你真是……真是……”说着,她气愤地扬起手,赵岚下意识抬手去挡。

巴掌最终落到了她自己脸上,黄有菊愤怒地说:“你能耐了,我不配当你妈。”

唐琳赶紧安慰她,“阿姨你别多想,赵岚没告诉你也是怕被别人知道,这事过程很曲折,她也是实在没办法。”

黄有菊无话可说,这事过程怎么样,她一点都不知道,但凡她这当妈的上点心,女儿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告诉她。

不对,女儿曾经告诉过她,是她自己把她骂走了。

“阿姨,”唐琳继续说道:“赵岚受了很多委屈,你别怪她。”

黄有菊无力地垂下手,跟赵岚说:“你别恨妈。”

赵岚没说话。她不恨她,却真的怨过她。

赵岚出院后,去学校办了退学。她本就无心念书,退学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小镇上她也待不下去了,无论她疯与不疯,她都免不了是别人嘴中的笑话。

她离开小镇那天,没让黄有菊来送,只有唐琳一个人,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陪着她。

“我表姐说了,你可以先在她们厂里上班,等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再跳。”唐琳的表姐是一家制衣厂的服装设计,赵岚以前就说过,那是她羡慕的工作。

“我就留那儿,”赵岚说,“我先在生产线上干,再跟你表姐学学服装设计,你觉得行不行?”

“我看行。”唐琳说,“那你好好学,将来说不定能成为大设计师呢,我可是等着穿你设计的衣服哦。”

赵岚笑得特别灿烂,开心地说:“那好,那等我成大设计师了,就请你当我的御用模特。”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对未来有着无尽的美好幻想。

无论经历过什么,她们还年轻,还有无限的时光和机会等着她们去努力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