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家村

洪北市又开始下雨了,阴雨绵绵的天气着实让人讨厌。她穿了一身冲锋衣,背了一个大包出门,陆芳苗瞅见她这副模样之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是出门旅游呢,参加婚礼穿得跟打仗一样。”

秦淼扁扁嘴,弓着身子搂着陆芳苗的肩膀说:“是表哥结婚又不是我结婚,我穿那么好看干吗?”

谁能料到,秦淼竟然一语成谶。

秦淼和陆怀远从来没有见过面,就连听说都不曾听说,所以此时表哥前表哥后,心里觉得十分怪异。

陆芳苗一心只想秦淼找个能相伴到老的伴,可一年年过去了,这丫头始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见着天就背着包往外面跑,这性子跟个泼猴一样。

林毛毛性子是急了一点,可看得出来,那丫头心底没藏事,而自家丫头看似没心没肺,可眼底好像藏了很多事一样。

陆芳苗说:“淼儿,你跟妈妈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解决不了的,这么多年了你都瞒着我跟你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秦淼一下不说话了,一张娃娃脸端沉着,过了半晌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说:“我能愁啥?还不就是愁生意。”

陆芳苗也不问了,只是冷哼一声,“跟你妈还打马虎眼呢!”

秦淼笑了笑:“哪敢啊?亲爱的母亲大人。”

母女两一会儿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一路上了飞机飞去湖南。

他们在车站处坐了大巴去县城,车子一路摇摇晃晃都是说村话的,或者是带着湖南腔的普通话。一车人一边嗑瓜子一边热火朝天地聊天,嘎查嘎查的声音吵得人头疼欲裂。秦淼眉头紧皱,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句“能不能小声一点,这里是公共场合!”

人家一听她口音就知道外地人,不过她也没什么口音,标准的普通话,湖南人很难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所以一个穿着苗服的大妈一边嗑瓜子一边用怪腔怪调的话语讽刺秦淼:“哟,外地来的大小姐。”

陆芳苗掐着秦淼胳膊上的肉拧了一圈说:“你还背着包大江南北地跑,没见过你这么会得罪人的。”

秦淼撇了一下嘴说道:“这不是难得跟妈妈出来,就比较娇气嘛。”

秦淼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是靠近湘西老家,就越是心神不宁,一颗心跳得都快蹦出了胸口。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准备压下自己的心慌,大巴车忽然急刹车停下来了,一车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秦淼往前猛地倾斜,看到马路边上站了一个人,穿着深黑色的苗服,头上戴着当地的帽子。她疑惑地看着前方,刚刚明明就空无一人,这穿苗服的老头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司机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让那人上车了。

老头一步一步走上来,只见他眼窝深陷,脸上骨瘦如柴,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腰间别了一个大烟斗,挂了一个放烟草的小布袋。

也不知是秦淼的错觉还是什么,她总觉得那老头坐下去之前,那双浑浊的双眼看了自己一会儿,好似在探究什么。

秦淼打了个冷颤,觉得浑身上下好像都在冒着寒气。

车子继续前行,秦淼却毫无睡意了,她时不时地用余光偷瞄着老头。突然看见老头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秦淼吓了一跳,整个身体好像都在颤抖。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湘西这边的怪事,外祖父还说起过湘西赶尸的事情,当时和他一起打仗的好多老乡都是被赶尸人接回去的。他们在尸体脑子里放蛊虫,尸体就会像活物一样跟着赶尸人走回去。秦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老头,可是那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却一直如影随形。

等等,会不会荣靳年的身体里其实也有蛊虫?

秦淼脑子里想得挺多,一路是都是些鬼啊神啊的交织在一起,越想身体越凉,真跟活见鬼似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车,秦淼背起包,拉着陆芳苗的手就往门口挤过去,好似后面有恶鬼在追赶一样。

车上的人挤挤攘攘下车,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双如枯木的手,带着凉意搭在秦淼的肩头,她顺着那双手看过去,是一张苍老而满是沟壑的脸。

秦淼退后一步,避开了那只手,结结巴巴地说道:“大爷,你……你干吗呢?”

老头叼着烟斗不说话,过了半晌,许是情绪酝酿到位了,他嘴巴动了动,声音像是磨砂纸一样缓慢吐出,“你,可是农历七月十五生的?”

陆芳苗和秦淼均是一脸惊讶。

陆芳苗这人信鬼神,许是小时候受过惊吓的缘故,所以会格外紧张。秦淼是鬼门大开之时生下来的,她还因此特地求神拜佛。

老头不急不缓地说:“鬼门大开之时,阴气大盛,而其中最盛之时,乃是晚上七时七分七秒,一分一秒不偏不倚刚刚好。那时出生的人啊,都有半阴人的特质,俗称鬼相,八字轻,命短,一般来说活不过28岁,这时,正是半阴人闯阴关的时候。女娃今年多大啦?”

秦淼冷哼一声,“不可能,我已经28岁了。”

老头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阵薄雾,“看来你的劫难不远了。”

陆芳苗紧张地说:“什么劫难?”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猩红的牙龈,笑容十分诡异,“要命的劫难。”

秦淼嘴上虽然不信,可心底却一片慌乱,她连僵尸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

陆芳苗一听,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就要倒下去。她说:“大师,可有法子化解劫难?”

秦淼故作镇定,扶着陆芳苗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是啊,谁都不想死,虽然这老头像个坑蒙拐骗的神棍,可是人家确实一眼看穿了她的八字啊,说得也有理有据,由不得人不信。

老头说:“办法有,却不定能行,这里有一个锦囊,能不能救命,看你的造化。,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陆芳苗想伸手去拿,老头却把锦囊抓在手里,双手放在背后,眯着眼睛说:“我也不白帮人,1000块钱。”

陆芳苗早已经急火攻心,别说一千块了,就是一万块也会不眨一下眼睛拿出来。她伸手准备掏皮包,秦淼拉住她的手说:“妈,这人就是个骗子。”

陆芳苗瞪了她一眼,“骗子我也认了,骗我的钱又不是骗你的钱。”

陆芳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一千块钱拿出来,比起秦淼的命,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健康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告别了老头之后,陆芳苗将那锦囊牢牢地打了一个结,然后将锦囊戴在秦淼的脖子上,塞进了外套里面藏进了胸口处。好在外套还挺宽松的,不至于太过明显。

陆芳苗一边替秦淼整理衣服,一边说:“宝贝啊,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千万要小心。”

“妈,你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秦淼总不能说,一来到这个地方,她的心就开始堵得慌,她宽慰陆芳苗,“总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命大着呢。”

“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陆芳苗用食指点了点秦淼的额头。

陆芳苗和秦淼在车站的一处破旧亭子里歇脚,里面有两桌人在打扑克,嗓门很大,坐在破破烂烂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大叠零钱。他们都是抽的土烟,跟外面市场上买的烟不一样,带着一种特殊的气味。车站内一片狼藉,什么杂物都有,人也同样鱼龙混杂。

过了一会儿,从出口处走来一个男人,生了一副老老实实的面相,戴着一副眼镜,穿着白衬衫黑裤子,衬衫规规矩矩地用皮带扎进了裤子里,脚上穿了一双黑皮鞋,上面蒙了一层灰,脚踝处露出白色的袜子。

男人左右看了一下,终于瞄准了秦淼和陆芳苗母女两。

他走过来腼腆地说了句“是表姑和秦淼表妹吗?”

秦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长得呆头呆脑的模样,性子又内向。她想,该不会这就是陆怀远吧,难怪三十好几才找到媳妇儿。

陆芳苗说:“是怀远吧,长得可真俊啊,媳妇儿哪里人啊?”

长辈大概都喜欢这么问,陆怀远不知道不好意思还是怎么回事,脸一下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局促地看了一眼秦淼,又将脑袋垂下了。

垂下去的瞬间,秦淼发现他的脖颈处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黑斑,正常情况下那些黑斑都是掩藏在衣领之下的,因为垂下脑袋的关系,所以衣领下的黑斑露了出来。

秦淼被他看得心里发麻,就连心脏都开始没有节奏地胡乱跳动,她隐约觉得这些黑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陆怀远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另一个穿着当地服饰的男人走了过来,很黑,皮肤粗糙,有一些驼背。

男人是陆怀远的父亲,因为生来骨骼畸形,背后像背了一口大锅一样,所以从出生到现在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大家都叫他驼背佬。驼背佬娶不到媳妇儿,后来人贩子拐骗来了一个傻女人,花了几千块买了一个傻子做媳妇儿,那傻子就是陆怀远的母亲。

驼背佬低着头,偶尔抬起头看向她们的时候目光也带着一抹算计。他伸出手拿烟斗,那手上星星点点的黑斑星罗密布,看着像是扭曲的虫子一样,比陆怀远脖子上的要密集许多。秦淼盯着那黑斑看了许久,抬眼便看到驼背佬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陆芳苗估计也感到不适了,不过好歹也是自己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排斥,干笑着用手碰碰秦淼的胳膊说:“傻了啊,这是你表舅,快叫人。”

秦淼沉闷地叫了一声表舅,便不再做声。驼背佬一边抽烟一边闷哼一声,算是回应了秦淼。

陆家的祖宅在大山沟里,那座山里据说有一座古墓,而陆家人就是守墓人。这些年不少倒斗的人,趋之若鹫地赶往那里,都死在了进山的路上。

那里山路不通,水路也不通,要想进去,只有从山里一条羊肠小道穿过去,只是那羊肠小道两旁长满了毛刺,人走过去,那毛刺要是刮到皮肤上能带出一条血印子,伤口处火燎火烧。而且林子里面什么虫子都有,毒虫飞蚁屡见不鲜,爬到身上咬一口要烂掉半边肉。

他们进林子之前都会带上一把弯刀,一边走一边砍掉那些枝丫,避免碰到身上。腰间挂的小布包里放满驱虫药,就是怕被那些毒虫飞蚁叮咬。

他们四人排队走着,驼背佬走在最前面,秦淼走在他的后面,而陆芳苗则跟在秦淼后面,陆怀远则走在最后。驼背佬一边抽烟一边说:“这林子要是没有陆家人带路,强行走过去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秦淼只觉得这地方邪乎,却没想到这么邪乎。这一路走过去全是弯弯绕绕的小道,而且周围尽是些张牙舞爪的参天古树,遮天蔽日,鬼气森森,平常听鸟叫都觉得脆若银铃,可这里的鸟叫声却透露着一股阴森,像是惨叫一般,拖沓绵长,幽怨哀婉。

肯定是心理作用,秦淼摇摇头,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天渐渐黑了下来,可前方除了一望无际的山脉,丝毫见不到人烟。秦淼看着眼前的驼背佬,心里越发的不踏实。

她和她妈谁也不曾见过表舅和陆怀远,假如这两个人不是表舅和陆怀远,而是两个别有居心的人怎么办?

在这荒郊野岭,杀了人恐怕这辈子尸体都不会被找到,任由尸体烂在土里或者是被动物吃掉。

秦淼忽然停下,表示不愿意再往前,她扁着嘴,故作体力不支的模样说道:“累死了,我脚好酸啊。”

秦淼常年背着包走南闯北,这点山路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陆芳苗却是真的累了,一听秦淼要休息一会儿,陆芳苗立即附和道:“我也觉得累了,要不休息会儿再走吧。”

前方的驼背佬停了下来,声音缓缓从喉咙里吐出来:“也好。”

那声音干哑,像是被折断的枯木发出的声音。他缓缓回过头,那张枯树皮般的脸缓慢抬起来,笑了笑,然后提起手中的弯刀扬了起来。秦淼退后一步,将陆芳苗护在身后,心跳得仿佛打鼓一般,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泛着冷光的弯刀。

驼背佬看了一眼秦淼,抬起手将周围的树枝都清理干净了,他说:“坐吧。”

秦淼松了口气,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气垫来铺在地上,然后扶着陆芳苗坐了下。,陆怀远就坐在秦淼的旁边,依旧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驼背佬从衣兜里拿出一些干粮来,黑乎乎的一块圆饼,又硬又干,不兑水根本难以下咽。

秦淼看着驼背佬伸过来的手,摇摇头说:“表舅,不用了,我带了吃的,就在书包里。”

秦淼拿出一些水和吃的,分了一点给陆芳苗,陆芳苗接过吃的吃了两口,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扭头一看,陆怀远手里捏着被块咬了一口黑乎乎的圆饼子。

陆芳苗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了陆怀远,“快喝快喝。”

陆怀远喝了一口水,一双眼睛盯着秦淼看了一会儿,脸上因为被噎到的原因,已经通红一片。

秦淼警惕地看着四周,就算要跑,没有那驼背佬带路,绝对会被困死在里头。

驼背佬站起来说:“收拾一下,我们要赶在日头完全下去之前进村子。”

秦淼沉默地收拾着东西,依旧按照之前的队形,她跟在驼背佬身后。她一路上也不大说话,但是眼里的警惕十分明显,就连手上的动作也略带着防备。

一直走到村口处,看到那黑压压的牌匾上写着“陆家村”几个字才稍微放心下来,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