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年旧事 无法忘怀

从西藏回来,又马不停蹄坐飞机回了洪北市,西藏的那几天倒恍如隔世,那一桩十一年前的旧事,又在秦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毛毛开着车去机场接她,看到她之后夸张地大叫起来,给了她一个熊抱,“去一趟西藏还是这么白白嫩嫩,满满的胶原蛋白。”

她捏了捏秦淼的脸蛋一脸羡慕,林毛毛这张脸是全靠保养品堆砌起来的,可秦淼呢?眼瞅着她们就成了小学生口中的老阿姨了,还是这么白白嫩的,

秦淼挥开她的手说:“去去去,别动手动脚。”

林毛毛换了个色情的语气,摸了摸秦淼的脸蛋说:“哟,妹妹你水真多。”

“能不能不要随时开车?”秦淼无奈地摇摇头,就这点,她永远都不是林毛毛的对手。

秦淼将背包扔进了后备箱里,又将外套脱了下来,现在洪北市的天气确实只适合穿短袖。

林毛毛一看她手上那串盘得圆溜溜的星月菩提,顿时讨好地说:“给我从西藏带东西了没?”

秦淼摇头,“就那些玩意儿,你就是把手给磨破了也盘不出来,就是个不中用的石头罢了。你要是喜欢,改明儿我给你去买。”

林毛毛撇嘴,“你就把手上这串给我呗,你也知道要你带那都是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秦淼摇头,“你休想,这串菩提跟了我三年多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啊,你以为盘出来容易么?”

林毛毛一边开车一边说:“容易我还找你干吗?你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吗?”

秦淼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林毛毛说:“你妈啊,给你订了咱洪北市最好的餐厅,挺舍得下本儿的。”

咯噔一下,秦淼感觉心跳好像漏了半拍,她苦着一张脸说:“难道,又是相亲?”

“聪明,又是相亲,对方是个公务员,有车又有房,家里是本市的,长得也不错,怎么样,老老实实嫁了吧。”林毛毛话锋一转,“要不要姐过去给你撑场子?你知道的,要么菩提,要么南红,到时候没成,全赖我身上,我去给阿姨解释。”

林毛毛这人吧,装乖的本事和她耍流氓的本事不相上下,真不知道那些叔叔阿姨被林毛毛这狼子野心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块南红玛瑙肯定是不能给林毛毛的,她在脖子上戴了十一年。关键是,这南红玛瑙是那个人送的,也是这块南红玛瑙,她才开始玩文玩。

她总是喜欢在雨后,一边喝茶,一边坐在古董店里盘玩那些东西,因为那个人说,文玩是最像爱情的东西,久而久之,便会越来越美。不过是十七岁时候的戏言,她却记了整整十一年。

“林毛毛,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原本热络的气氛突然冷却了下来。林毛毛那嘻嘻哈哈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凝重了,她和秦淼向来是有默契的,从小玩到大,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秦淼这语气,八成是在西藏那边遇到事儿了,这人,看似没心没肺,可是最会藏事儿。

林毛毛说:“啥事儿?”

“我在西藏看到一个跟叶西沅很像的人,不,不是很像,我感觉,那人就是叶西沅。”

“看清楚了?”

“没看清,戴着鸭舌帽跟口罩,又是晚上。”而且,他们还打了一架,这话秦淼不敢说,不然以林毛毛那一惊一乍的性格,估计又得炸毛了。

林毛毛使劲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发出一阵尖锐的鸣笛声,看样子似乎是气得不轻。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有毛病吧,秦淼,一个十七岁的初恋而已,有必要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得,那菩提我不要了,咱今儿个就去相亲,省得你老惦记叶西沅。我他妈再告诉你一遍,叶西沅死了,尸体我们都看到了,送进了殡仪馆里,冷冰冰的,现在只剩一把灰了。”

她估计是气极了,连淼儿也不叫了。

秦淼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拳头捏得紧紧的,良久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成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管你死了好活了好,等你嫁人了,我才懒得管。”

她们吵架也是这样的,吵着吵着便没音,过一下又和好了。

林毛毛一路开车来到餐厅,将车停好,几乎拖着秦淼进了餐厅。

秦淼也不敢真的反抗,要是林毛毛那厮叛变了,秦妈估计会在她身上装个雷达好随时监视她。

男方早就到了,看了一眼正走过来林毛毛和秦淼,他早就看过了照片,没想到秦淼比照片上还显小,像是个在校的女大学生一样,长了一张好看的娃娃脸,个子也挺高的,穿着一身运动套装,脚上的鞋灰尘仆仆。

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张峰,不知道秦淼小姐旁边的是谁?”

这相亲确实挺尴尬,就没见过相亲还带一伴的。

秦淼笑了一下,没打算回答张峰的问题。林毛毛见状嘿嘿笑了一下,估计也觉得这场景有些尴尬了,她自我介绍道:“我叫林毛毛,秦淼的好朋友,他们都叫我毛儿。”

刚点好菜,服务员还没走远,张峰就开口问道:“听说秦小姐是做生意的。”

“对啊,买卖古董的。”秦淼喝了一口水,也不知道那水里塞了多少冰,冻得牙疼。

张峰说:“现在做生意不好做啊,尤其还是女孩子做古董,说不定将来还是要靠婆家。我是觉得女人啊,在家带带孩子就行了,没必要在外面奔波。”

秦淼拧了一下眉毛,没有说话,旁边的林毛毛原本笑脸相迎的,听了这话之后,表情明显也是一滞。

那张峰一看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没瞧见人脸色不好,还在继续说着:“秦小姐会做饭吗?”

“不太会。”

“那得学啊。”

“我听说现在都是男人下厨了。”秦淼说,“所以不打算学。”

“秦小姐这话就不对了,你是做买卖的,而我是公务员,咱们要是结婚了,你也没必要做生意了,做生意有风险,要是亏了还得大家一起担着。以你的学历也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女人在家就应该带带孩子做做饭享清福。”

张峰喝了一口水,打算继续说下去,林毛毛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怎么了这是,合着娶老婆就跟找一佣人是吧?给你们家带孩子、做饭、打扫房子最后还成了享清福的了。”

“林小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什么叫找佣人啊?女人做这些事是应该的啊。”

“哟呵,您该不会是穿越过来的吧?”林毛毛冷笑一声。

秦淼低着头憋着笑意,对这样的情况她很乐见其成。这男人一看就受了家里重男轻女的思想熏陶,还活在上个世纪初呢,当自己是地主家的儿子,而林毛毛又是典型的田园女权,一方面要求男女平等,一方面又觉得男性必须照顾女性,这两人的唇枪舌战,显得秦淼倒是个旁观者了。

“林小姐,我想这是我和秦小姐之间的事情,林小姐不应该坐在这边,甚至发表自己的言论。”

“怎么着,我就说了!”林毛毛暴脾气上来了,站起身来哗啦一杯冰水倒在了张峰头上,“敢说我多余,淼儿的事情就是我毛儿的事情,你今儿个算触到本小姐的逆鳞了。”

“你,你们,简直是,未开化的原始人!”张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扬长而去。

“长得跟个小鸡崽子一样,还好意思要求这要求那。”林毛毛冷笑一声。

“喂,你在人家身上倒水,我妈要是知道了会把我生吞活剥的。还不知道那人会把我编排成什么样子,我妈又最听不得别人说我没教养。”

“行了,有我在你怕什么,还能反了天不成,谁能战过我林铁嘴三寸不烂之舌?”林毛毛看着秦淼手上的星月菩提笑了一下说,“事情帮你解决了,菩提该给我了吧?”

“毛儿,说句实话,我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

“过程不一样,可是结果一样嘛。”

秦淼摘下那串星月菩提说:“给你,其实也可以,以后相亲的事情都得给我解决。”

林毛毛呵了一声,“行啊,不愧是生意人,挺会打算的。”

“帮点忙就可以换一辆车,怎么着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吧?你现在这车,连空调都不好使了,林书记也真是狠得下心。”

“行,成交。”林毛毛抿了一下唇,点点头说,“老板不愧是老板。”

林毛毛终于拿到了那串菩提,她可是磨了将近两个月。

林毛毛她爸林书记偶然看到了秦淼手上盘玩的星月菩提之后,开口提了一下价钱,秦淼直接回绝了。不是不给老人家面子,实在是舍不得。而且玩菩提的都知道,自己盘出来的东西,跟金钱扯上关系了,就是一种亵渎。

可那串菩提盘得实在太漂亮了,光泽透亮,颗颗饱满,一看就知道盘玩的人有多用心。这菩提啊,就算出钱也很难买到,都是别人手心里的宝贝。林书记看得心动啊,这才找上林毛毛,说是只要林毛毛能拿到那串菩提,他就同意给她换一辆车。

秦淼这是在心头剜了一块肉,也去了一块心病,她妈三天两头给她相亲,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林毛毛溜回单位之后,秦淼便一个人回了古董店。

刚失了一串心爱的菩提,秦淼想起来就肉疼,鬼使神差地将手摸到了脖颈处的南红玛瑙。戴了整整十一年的南红,颜色早就通透红亮了,被油脂包裹的玛瑙透着丝丝的温热。

秦淼捏起拳头,又想起了那个身影,会不会是他呢?

“叶西沅”三个字就像秦淼心里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她呼了口气,终于还是掉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秦淼上了一辆城郊巴士,坐在位子上之后就开始打起盹儿。车子一路摇摇晃,她开始做梦,梦里的声音纷纷扰扰,可她听得分明,每一个,都是关于叶西沅的事情。

2006年6月3号下午3时,本市西山路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货车与一辆家用汽车碰撞,汽车里一男一女经抢救无效死亡,货车司机肇事逃逸,警方正在全力追查中……

秦淼挣扎着睁开双眼,一身黏黏糊糊,都是汗水,她左顾右盼,想看看车开到哪儿了,刚好听到售票员说:“终点站西山到了。”

一阵恍惚,秦淼揉着眼睛下了车,满目琳琅的山脉绵延不绝,这里只有一条公路,两边都是清澈溪水,缓缓流下。

在这三伏天里,秦淼竟然会感到一丝寒冷,一路走来,太阳渐渐落山,只剩下晚霞的余晖。走了二十多分钟,秦淼终于找到了叶西沅的家,她在想,如果叶西沅活着,肯定会回到西山别墅。

那栋孤零零的西山别墅,因为久不住人,已经一派荒凉。庭院里杂草横生,锈迹斑斑的黑色铁门上面上挂了一把大锁。秦淼踏上台阶,轻轻松松翻过了铁门。

秦淼围着那栋房子转了一圈,旁边有一处玻璃已经破碎了,她拉开窗户钻进了大厅。

里面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白布,地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灰。许是因为别墅修筑在西山里面,昏暗之中,房子里竟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她打了个冷颤,继续向里面走着,脚下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秦淼继续往里走着,走廊的尽头处挂着一幅24寸的全家福,咖啡色的木质边框,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叶西沅就站在他父母身后,高高的个头,笑起来透着一股爽朗的气息。

就像那时候,他拍着她的肩膀说:“嘿,听说你们家卖古玩的,这不是巧了吗,我们家卖文玩的,注定是要做一家人的。”

“喏,这块南红送给你。放心吧,南红都送给你了,还有不娶的道理吗?我爸说了,这世界上最像爱情的便是文玩,我都把爱情送你了,肯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记忆被现实拉回,秦淼看着照片上的叶西沅,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叶西沅,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

那么优秀的叶西沅怎么可能会自杀?他痞气、聪明、英俊、人缘好,在学校做了坏事,老师总是一边摇头一边给他放水,谁叫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学生,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那么优秀的他怎么会在父母死后跳桥自杀?他向来不是懦弱的人。可殡仪馆里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又分明是叶西沅没错,他的眉眼,她又怎么可能认错?即使……他变成了一具尸体。

“我疯了不是,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我竟然还幻想你还活着。”

“吱呀”一声,是摩擦地板的声音,秦淼敏锐地回头,贴着墙根往里探去,这幢房子除了她竟还有人会来?

是贼,还是别有用心的人?

木质地板很容易发生声响,秦淼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翼翼地朝声音的源头走过去。

昏暗之中,她看到一只黑猫飞快地闪进了一扇虚掩的门中。她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去了一趟西藏太过神经质了。手指搭在墙上,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虚掩的门,从里面吹来阵阵寒风,漆黑的门缝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吞了一下口水,心中如同打鼓一般,鬼使神差地慢慢地走到门口。推开门,里面是一个楼梯,黝黑的楼梯口向下延伸着,像是一只张大嘴的深渊巨口。

她一步一步向下走去,哒哒哒的脚步声充斥在耳朵里。终于走到了楼梯尽头,里面一片漆黑,她努力瞪大眼睛,半晌才适应这漆黑的环境,不大的空间里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喵!”

黑暗中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响起,她退后了一步,手“啪嗒”一声按到了墙上的开关,一盏橘黄色的钨丝灯发出幽幽的光芒。

秦淼打量着这个地下室,里面堆砌了很多杂物,她在那些陈旧的杂物之中看到了一件蓝白相间的外套,那件外套是八中的校服。

当年叶西沅还没来得及高考,就遭遇了家庭巨变,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记得叶西沅穿着校服抱着自己说:“别怕,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找你。”

秦淼很相信他,那时的叶西沅总是一脸痞气,笑起来坏坏的,做起坏事来也绝不手软,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家里遭遇了巨大的变故,他反倒安慰起她来,她也只是哭,眼泪流得比他还多,那时十几岁,遇到事情除了哭泣,仿佛别无他法。

她就这么等啊,等啊,却只等到叶西沅跳桥自杀的消息。

她拿起那件满是灰尘的校服,眷念地将它抱在胸前。那件校服口袋鼓鼓囊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秦淼将手伸进口袋,从其中抽出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有一张黑白图片,正是秦淼买回来的那颗珠子。

她捏着纸的手抖了一下,车祸、肇事司机的死亡、珠子,这一切的一切如同一团乱麻纠缠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