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下)

编者注:前文请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上)》。

文\李少

6.入地狱的女人

第二天,钱蕊蕊的尸体在市郊的一个小树林里被发现了。

死者全身赤裸,背部朝上,双膝并拢,屁股高高撅起,呈现出了半跪在地上的姿态。她的双手撑在了身体的两侧,头部朝下,陷入了满是腐叶和枯枝的黑色泥土中。死者的脸庞下,竟然还压着一张纸。

是罗丹的《入地狱的女人》的雕塑图。但是,这张画纸已经被人撕了一半,留下来的这一半,与钱蕊蕊的尸体有几分相似。

从身后看过去,这个女人最私密的地方被无情地展示了出来。不用问,凶手又是在宣判和惩罚这个私生活极其放荡的女人。

现场还有一个疑点:死者洁白的脊背上,有一大摊已经发黑的血迹。但问题是,她的背部并没有伤口,这么多的血液是从哪里来的呢?

检验的结果很惊人:出现在死者背部的并不是死者本人的血液!死者是A型血,而她背部上出现的却是O型RH阳性血!

赵信心中的挫败感更为强烈了。死者背上的血液,赫然是他昨天在医院中打算献给林子萱的血!

赵信召集刑警队所有人员,召开了第二次案情分析会议。

在凶案现场留下来的脚印、纸条等其他线索,都是破案的重要突破口。《下地狱的女人》的原作中有两个女人,一个像钱蕊蕊那样半跪在地上,另一个则分开双腿,躺在地上。

凶手打算要杀的第三个人,是不是将会摆出这样的姿态?

他谋杀的对象,应该锁定在俞璐、林子萱、以及龙达空的妻子孙梅羽三人中间。赵信决定,从今天开始,以每两人为单位轮流暗中守护这三个女人,日夜不断。

第二天早上,赵信买了一大束美丽的薰衣草,开车到医院去看林子萱。她依旧在沉睡之中,她的睫毛忧伤地翘着,嘴唇已恢复了红润的颜色。这纯真如孩子的酣眠,让她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来。

不知为什么,赵信的心竟突然快跳了几下。林子萱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眼睛也慢慢地睁开了。赵信微笑着说:“你醒了?”

林子萱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奇的神色。赵信安慰她说:“没事了,这里是医院。别担心,我不是来办案的,我只是顺便来看看你。”

他拿出从许国的旧屋中拿回来的那幅油画,展开在林子萱面前。他说:“画面右下角的这个‘L’字,应该是你的姓的简称吧?”林子萱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认了。

赵信接着说,他很喜欢这一幅画。画上的薰衣草高高地向天空生长,充满了对阳光的渴望。

接着,从梵高的向日葵,到罗丹的雕塑,赵信谈到了许多。

尽管林子萱还是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神告诉赵信,她惊异于一个警察竟能拥有如此高的艺术理解能力。而且,她似乎已经慢慢开始信任赵信。

大约说了十几分钟,赵信起身告辞了。而林子萱则想起了许多和薰衣草有关的人和情景。她双手扯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忽然,一个人轻轻地掀开了被子。林子萱睁开眼睛,发现赵信又回来了。他用手帕轻轻擦去她脸庞上的泪水,动作很轻柔。赵信把手帕递给她:“拿着吧。”

林子萱感激地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刚要接住那块手帕,眼神却忽然停滞了!她的眸子迅速一缩,眼里露出了极度恐惧的光芒!

“啊——”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然后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两个小时后,赵信走出了病房。他给刘力打了个电话,问起了前几天和吕兴来一起搜查许国旧屋的事情。

他提到了一个细节:当时,吕兴来不小心被钉子扎破了手指,他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地吮掉了流出来的血。他怀疑,吕兴来有嗜血的癖好。而此案的凶手……似乎也有这种变态的嗜好!

赵信说:“刚才我拿手帕给林子萱擦眼泪,可她一见那手帕,却吓得魂飞魄散。我安慰了她好久,才知道那天的那个蒙面凶徒在企图制服她的时候,曾经被她用碎玻璃扎伤。有两个细节她记得很清楚。”

刘力在那边问了一句:“你是说——那凶徒在受伤后也像吕兴来那样用嘴巴来吮血?”赵信点了点头,说:“没错。还有一点,那凶徒在受伤之后也拿出了一块手帕来包扎伤口。而那块手帕,和我今天给林子萱擦眼泪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刘力说:“我想起来了!那天吕兴来的手指受了伤,你给了他一块手帕来包扎伤口!”赵信说:“嗯,那样的手帕,我有几条。我选的款式很独特,市面上很少见。”

刘力骂了一句脏话,说:“赵队,咱们立刻去抓人吧!”

赵信却出人意料地说:“别急,先派人死死地盯着他。我们现在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刘力又吃了一惊:“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加重要?”

赵信说:“我们去林子萱幼儿园里的宿舍看一看。听她说,许国曾经把一样东西交给了她。我怀疑,吕兴来潜进她的宿舍,除了伤害她以诱使我献血之外,还有一个目的是想找回那样东西。”

赵信请示了王局,让他派人把吕兴来严密控制起来。然后,赵信和刘力一起驱车赶到了“朝葵”幼儿园,来到林子萱的房子里。他们走到了她的床前,据林子萱说,许国在出事前曾交给她一样东西,他没有说里面是什么,只是告诉她:如果有朝一日有警察找上门来,就把它交出来。

林子萱把它藏在了床头一侧的一个画筒之中。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个画筒,拧开筒盖,又用力抖了抖,画筒里便掉出了一个卷成一团的文件袋。里头只有薄薄的两三张纸。其中的一张是日记纸,另两张是病历。

日记上这样写着:

今天和他作咨询的时候,我再一次肯定了:他是一个充满了虚伪的道德正义感的男人。我知道,他的心里对我充满了不屑,只因为我随便和那些女人们上床。在给他做催眠的时候,他丝毫也不掩饰他对那些放荡的女人的愤怒。这一点,可以利用。

很显然,这又是许国那本日记本其中的一页。上面提到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吕兴来。

其余的几页,是许国给吕兴来建立的病历档案。档案给吕兴来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结论如下:吕兴来为人呆板无趣,缺乏与女人建立正常性关系的交际技巧。高中和大学期间,他曾被几个女人所拒绝。这造成了他面对女人时的自卑、愤怒和耻辱感。而他却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女人本身的淫荡和无耻。

此外,他具有过分的自尊和自傲性格。无论是学问还是为人,他都自认要比许国优秀,可许国富裕而风流的生活却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乃至最后,许国以出神入化的心理技巧和催眠技能制造了轰动全市的谋杀案,竟也让他嫉妒不已。

综上所述,只要给吕兴来一些刺激和暗示,他就会走上一条和许国一样的道路。

所以,在日记的下方,许国这样写道:

吕兴来,代号:帮凶。

走出幼儿园,赵信对刘力说:“给老张打电话。我们去抓人吧。”

赵信、刘力、老张等人开着两辆警车,很快来到了吕兴来的心理咨询所楼下。但当刑警们冲进吕兴来的办公室之后,却发现吕兴来已经倒在了地上。一瓶安眠药在他的手旁,瓶里已经空了。

赵信急忙蹲下去查看吕兴来的情形:“还有气,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很快赶到了。医护人员把昏迷不醒的吕兴来抬上车,风驰电掣地驶向G市医院。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吕兴来居然是假装昏迷,他趁守在救护车里的警员不备,挟持着一名护士中途下车逃跑了。

7.杀人的十字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王局忽然给赵信打了个紧急电话,让他一个人马上回局里去见他。

回到局里之后,赵信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虽然迎面遇上的同事们都像平时那样和他打招呼,但他们的表情都怪怪的。

赵信进了王局的办公室,王局的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那袋子的样式似曾相识。

“王局,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王局低头看着眼前的文件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我今天收到了一封匿名寄来的信。”

赵信说:“里面是什么东西?”王局的眉头锁了起来,眼中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小赵啊,你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干警了。我说出来,你可得冷静点。”

赵信的心一沉,但脸上却露出了微笑:“王局,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受影响的。我大胆猜一下,里头装着的,是不是……许国的日记?”

王局惊异地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赵信说:“吕兴来告诉我的。如无意外,里面的东西,应该和我有关。”

王局“嗯”了一声,冷峻的神色稍稍缓解了一些。他好言安抚了赵信一番,然后把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赵信。赵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勉强控制了一下忐忑的心情,将袋子里的东西抽了出来。最上面的那张纸,是许国日记里的一页。纸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赵信,代号:傀儡。

赵信脸上浮出了几分冷笑,他继续翻看下面的东西。下方的一沓资料,竟全部都是他的病历——许国给他写的病历。他一路看,身子一路地冷下去。

病情诊断上面写着:性功能障碍。

这几个字像火焰一样,烧灼着他的眼睛。接下来,是更多的触目惊心的文字:

病人在5岁时曾有过和邻家小女孩玩性游戏被发现的经历。环境的压力、亲人的暴怒、道德的谴责、女孩的受伤害,都在他心中种下了性负罪、性耻辱的种子。性与不洁,性与受惩罚,就这样在他的潜意识中建立了牢固的联系。

15岁时,正处青春期的病人有了手淫的经历,并被其家人发现。家庭严格乃至粗暴的教育,进一步强化了他心中“性耻辱”的观念。

考入警校后,病人和美丽高傲的女友相恋,期间有过几次不太成功的性行为。虽然如此,其女友却意外怀孕。在做了人流手术后,两人黯然分手。

病人受到其警察身份的严格制约,其外在形象的高大、硬朗和正义,与他在性行为过程中的软弱、耻辱形成了尖锐的矛盾……在潜意识不断地自我审判下,病人的性功能出现了严重障碍。

赵信颓然地把那份病历放了下来,痛苦地用双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许多和他的那份“病历”有关的网帖。这份病历,不仅寄到了警察局来,而且还被人发上了网。

赵信终于明白外面那些同事的古怪神情的含义了。他忽然有了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许国留下来的那份病历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份原罪。有勇气审判他人的人,未必有勇气审判自己。

赵信微微抬起头,他的容颜似乎瞬间老了十岁,一种巨大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彻头彻尾地击倒。

直到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才猛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拿起电话,那边传来了第三组的负责人老陈的声音。他的职责是保护龙达空的妻子孙梅羽。

老陈的声音很焦急,他说,他们今天在孙梅羽家的楼下值勤时,竟发现了吕兴来和那个被挟持的护士的踪迹!他们立刻联系附近的干警包围追捕,但吕兴来很狡猾,他利用人质引开警方,还是一个人逃脱了。

赵信松了一口气:“人质救回来了?”老陈支支吾吾地说:“那护士救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老陈犹豫了一下,终于硬着头皮说:“不过,在我们实施抓捕的时候,孙梅羽却失踪了。”

赵信再也按捺不住了,破口大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赵信狠狠地把电话砸了下去,大步走出办公室。

傍晚的时候,赵信买了一束薰衣草,驾车来到了市郊的那间医院。

林子萱的病床里已经摆满了鲜花和卡片。赵信有些惊奇。林子萱腼腆地笑了笑,说:“都是幼儿园里的孩子们送的。”赵信拿过两张卡片,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祝福林子萱早日康复的话语。还有些孩子在卡片里画上了稚嫩的图画。

赵信的心很快地柔软了下来。他平静地陪林子萱聊了一会儿天。话题仅仅是围绕着艺术和绘画展开。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林子萱的面前,赵信觉得一切的压力都消失了。内心深处的黑暗,种种的打击和耻辱,办案的紧张和焦虑……一切的一切,全都消散如烟了。

天色暗了下来,赵信一个人坐到了病房外的长凳上。他给刘力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苏丽、钱蕊蕊的案件资料送到医院来。此外,他还让刘力带一份G市的地图来。

晚上,赵信一夜没睡。借着走廊那微弱的灯光,赵信翻来覆去地查看那两份卷宗。

越是细心地揣摩,赵信越是感到许国此人的恐怖之处。那个幽冥之中的男人,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但这个游戏,却似乎一直在按照他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曙光初现,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手脚。几个电话之后,他把刑警队的大半部分人员都召集到了医院。

赵信问了大家一句:“这么多个被保护人当中,还有谁没有受到攻击?”

刘力脱口而出说:“俞璐!”

赵信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还有孙梅羽,一共两个人。钱蕊蕊被杀的寓意,是来自于《入地狱的女人》的雕塑画。本来,吕兴来打算一次杀死两个女人来完成这个罪案,可是由于我们防范严密,他只能先杀一个。但为了胜过许国,他一定会想办法把这部‘作品’完美地模拟出来。”

刘力吃了一惊:“你是说,他打算把俞璐和孙梅羽一起杀死?”

赵信眯了眯红肿憔悴的眼睛,朗声说:“没错。吕兴来是被许国所利用的罪案接班人。许国之所以能利用吕兴来,是因为他对吕兴来人性中的弱点了解得非常透彻。吕兴来嫉恨那些放荡的女人,对许国也有很强的妒忌心理。许国的罪案实施得近乎完美。罗丹雕塑画的象征意义,作案的手法,对吕兴来而言都是难以逾越的高峰。但以他好胜及嫉妒心理极强的性格,他一定会在这个罪案中设法证明自己比许国高明。来,你们看一看这个图。”

他把那张地图摊开,大家看到,那张地图已经被红笔标出了四个点。四个点之间有两条连线,连线形成了一个“十”字。

他用红笔指着南面的那个点说:“这里,是苏丽被杀的地方。”他的笔又移向了西面的那个点,“这里,是钱蕊蕊的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接着,红笔又移向了东面,“这里,是‘朝葵幼儿园’,也就是林子萱差一点被杀的地方。”然后,众人的目光又随着那支红笔移向了北面的那个点,“离这里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是俞璐住的那间精神病院。”

赵信的神色冷峻。他的笔,最后落在了四点连线构成的那个“十字”的交叉点上:“这个地方,你们能猜到是哪里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赵信忽然放慢了声音,语气也变得神秘莫测起来:“这里……就是埋葬着许国的银河公墓!”

空气瞬间便变得阴森了,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刘力问:“吕兴来,他……他处心积虑布置这样一个十字形,究竟有什么用意?”

赵信继续冷冷地说:“用十字架,去封印许国这个恶魔,以示自己对他的胜利和超越。”

所有人背上都冒出了冷汗。之前的许国,现在的吕兴来,都是智商极高、已然走火入魔的心理高手。和这么变态的对手周旋,确实是一件令人心寒的事。

赵信脸上又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好了,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那就去布置吧。我们,准备收网了。”

8.呼救的恶魔

一切都已做好部署,最后的一仗,马上就要打响。

大伙根据赵信的指示迅速各自行动起来,赵信有些疲惫地坐在了林子萱病房前的椅子上。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却急剧地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一条彩信,赵信打开了那条短信。

彩信中的那幅图片,竟然是血淋淋的!一个长发的女人,侧着身子卧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血污!是……失踪的孙梅羽!

吕兴来绑架了孙梅羽,究竟会藏在什么地方呢?他可能出现的地方,警方都几乎翻了个遍!除非……

赵信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立刻变了。他马上跳起身来,迈开大步往外冲去:“小张,你马上,马上带人去搜查许国的旧居!立刻!”

小张虽然不明就里,但见赵信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于是立刻和另一个刑警飞奔出去了。

被通缉之后,吕兴来没有太多容身之所,家和单位都不能回,孙梅羽的家风险太大。而那个许国的旧居,方位偏僻,周围的环境复杂,即便被发现,他也能从容地逃走。

小张很快便把行动的情况反馈了回来:他们又晚了一步!

房子外的空地上有汽车轮胎的轧痕,桌上的水还是温的,厨房里有面包和牛奶。当然,最有用的线索是:房间的墙上贴了十几张俞璐的照片,看样子,都是近期偷拍的。墙上还有一张草图,图上画了一幅《下地狱的女人》的素描。

一切都被赵信猜对了。他沉思数秒,对小张说:“你们马上往精神病院的方向追,他应该还没走远!”

小张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地走了过来,小脸蛋上洋溢着欢乐,是林子萱的学生看她来了。林子萱一打开病房的门,那些孩子便一拥而上,牵住了她的裤腿和她的手。林子萱也和孩子们一起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和那些孩子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纯真、自然、清新、无忧无虑。

赵信坐在门口,点起了一根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个小男孩忽然走到了他身旁,用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叔叔,我要尿尿。”赵信哭笑不得地将小男孩带到洗手间,替这小家伙脱下裤子,哄了好久,才让他尿了出来。这时,小男孩才说:“林老师让我跟你说谢谢。”

赵信的头猛地一抬:“是林老师让你来找我的?”小男孩点了点头。赵信心中暗叫一声坏了,扭头一看,病房的门口竟然是洞开着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病房,一屋子的孩子都睁着稚气的眼睛望着他,但是林子萱却已不知所踪!赵信蹲下来问孩子们:“你们林老师呢?”

其中一个孩子说:“刚才医院外头有个叔叔让我送花给林老师,林老师看见花里的卡片就出去了。”

赵信一手抽过那张卡片,只见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小班的凌初初在我手里。想保住她的命的话,你支开赵信,一个人来天台。

赵信一怔,脸上却慢慢露出了笑容。他掀起衣领,对着里头的微型麦克风低声说:“鱼儿上钩了。1号,2号,3号,4号,准备收网!”

说着,他立起身来,飞快地走了出去。

林子萱在楼梯尽头的那扇门前停住了脚步。一口气爬了七层楼,她的身体开始变得燥热,胸口也急促地起伏。

听着天台外呼呼的风声,她不由得感到一丝忐忑与恐惧。可是,凌初初那可爱的小脸蛋却一直在她脑海中晃动。她毅然推开那扇铁门,一个人在水塔另一侧的阴影中静静地站着,双眼发出野兽般的光芒。

她感到整个身子都被冰裹住,手脚一阵虚软,几乎有些站不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初初……初初呢?”

那个高大的男人没有说话,他一边从黑暗里走出来,一边用匕首的侧面在自己的大腿上有节奏地轻拍。那种死亡般的节奏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紧紧地束缚住了林子萱的身体,她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那男人绕着林子萱慢慢转圈,他用锋利的刀尖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那个魔鬼般的男人说了一句话:“说,你是不是很下贱?”

林子萱的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那男人的一句话,挑起了她心中的另一种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远远超过了面对死亡时的恐惧。

“说,你是不是很无耻?女人是不是都这么淫荡下贱?我知道你还记得那件事。不要以为你假装不记得,你就可以摆出一副清纯的样子。看看你的过去,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婊子都要肮脏……”

林子萱颤抖着双手,忽然一把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低声说道:“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吧……”

那男人感到她的力量在把自己手中的匕首引向她的喉咙。他心中一愣,随即轻蔑地说:“想死?没那么容易!”说着,他挣脱林子萱柔弱的双手,另一手只扯住林子萱的长发,把她拖向水塔下的黑暗角落。

突然,楼梯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一脚踹开了那扇铁门,用手里的枪指着那男人厉声喝道:“吕兴来!你被包围了,放下手上的刀子!”

随着赵信一起冲上天台的,竟然有七八个刑警。黑暗中的男人一惊,立刻把林子萱架在身前,用匕首指着她的喉咙说:“赵信,是你?你们不是都守在俞璐那边吗?”

赵信拿着枪,缓步逼了过来:“让你失望了,我早就在医院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吕兴来,放下刀,放了她。”

吕兴来咬了咬牙:“哼,赵信,你想让这个女人和那个小女孩一起替老子陪葬的话,就再往前走一步啊!”说着,他用力一收胳膊,林子萱不由得痛苦地叫了一声。

她低声地央求他说:“初初……她真的在这里?求你,你别伤害她,她还那么小……”

吕兴来粗暴地骂了一句:“你闭嘴!赵信,你们全都给我把枪扔在地上,往后退!不然,老子就先把孩子杀了!”说着,他用力一踢脚旁的一件物体,黑暗中传出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赵信暗骂一声“畜生”,把枪放在了地上。缓缓地往后退的时候,他的右手放在身后,暗暗做了个手势。两名刑警悄悄地从楼梯潜上天台,然后从水塔的另一侧包抄过去。

这时,吕兴来已经慢慢地蹲了下来,一手拉起了那个被他捆得死死的小孩子。赵信的手继续在身后打暗号。刘力会意,悄悄从楼梯口退了下去。赵信命令他安排狙击手,到吕兴来身后的一栋大楼伺机进行狙击。

就在这时,那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也许是嘴巴被堵住,而鼻涕又堵塞了鼻孔的缘故,孩子发出了种近乎窒息般难受的声音。

赵信心知不妙,情不自禁地往前踏了一步。林子萱也感觉到了孩子的异常,趁着吕兴来两面不能兼顾的那一刹那,她忽然一张口,狠狠地咬在了吕兴来的手腕上!

吕兴来发出一声惨叫,手一抖,匕首在林子萱的胸口上狠狠地划了一刀!赵信当机立断,一个虎步扑向前去!另一侧的两名刑警也同时发难,绕过水塔扑向吕兴来!

吕兴来立刻起身,奋力挣脱林子萱的纠缠,跃身跳上栏杆,径直跑到了另一栋楼的天台。几名刑警追到栏杆边上时,那边的吕兴来用力一抽架在两栋楼之间的那块木板,让他们扑了个空。

赵信急忙呼叫刘力:“阿力,吕兴来逃到了你们那栋楼的楼顶,快截住他!”

刘力在那边大吼一声:“妈的,让老子逮住他,我踢死他!”

赵信赶紧回身去看林子萱的情况。她流了很多血,却还是将凌初初牢牢地护在怀里,小女孩没有大碍。慌乱中,吕兴来的匕首在林子萱的锁骨下方狠狠地划了一刀,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所幸这一刀并没有伤及要害。

吕兴来还是逃走了,刘力没能抓住他。

疲倦至极的赵信在家里昏睡了两个小时。11点左右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语音短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睡意蒙眬的赵信随手一按,把手机放在了耳旁。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有个男人用一种惊恐至极的语调说:“不,不要,救我,救我……”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语音短信戛然而止!

赵信随即睡意全消,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竟然是吕兴来的声音!他在呼救?

接到这条短信之后,赵信便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躺到11:30的时候,刘力又给他来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孙梅羽的尸体找到了。赵信用冷水洗了把脸,拖着疲惫的身体驱车赶往现场。

孙梅羽的尸体在城南的一间出租屋。在一楼的一间小房子里,房东发现了被反绑在椅子上的孙梅羽。她双目圆睁,头往后倒仰,凸起的喉咙处有一个深深的伤口,鲜血顺着她的胸脯往下流,将她的半个身子都染红了,那样子十分吓人。

法医的尸检报告上说,死者的死亡时间约在昨晚凌晨的3点到5点之间。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吕兴来从医院里逃脱之后。而死者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据检查,死者颈部动脉被利器割断,在很短的时间内,死者便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在赶回局里汇报工作的路上,刘力有气无力地问:“头儿,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赵信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说不好。这次的杀人,和前两次凶案相比,显得有些草率和随意。给人的感觉是……凶手只是在匆忙中把人杀了就算了。”

车刚刚开到公安局外,刘力的电话便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然后脸色渐渐变得严峻了。结束通话后,他拍了拍赵信的肩膀,说:“头儿,我们不回局里了。接到王局的指示,我们现在去东城。”

赵信问:“去那里干吗?”

刘力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有人在东城的‘金碧酒店’停车场发现了吕兴来的车。”

赵信不动声色地问:“吕兴来的尸体是不是在酒店里被发现了?”

刘力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赵信拿出手机,把今早收到的那条语音短信播放给刘力听。听完那录音之后,刘力苦笑一声,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妈的。这个案子,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金碧酒店”位于东城的边缘地带。吕兴来就倒毙在二楼一间客房的床上。他的死状和孙梅羽的十分接近,都是颈部动脉被割断,鲜血溅满了那张红色的床单。导致他死亡的那把手术刀,就握在他的手上。但除了他自己的指纹外,刑警们并没有提取到其他人的指纹。

赵信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然后问了身旁的刘力一句:“昨晚我们全力围捕吕兴来,守在俞璐那边的人是不是全都调回来抓人了?”

刘力点头说:“没错。我想着反正鱼儿都上钩了,所以就把人都调回来抓鱼了。”赵信神色严肃地望着他说:“那么,现在俞璐在哪里?”

刘力有些愕然:“她……她现在应该还在医院吧?”赵信摇了摇头,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警车飞速地开到了市精神病院。俞璐果然已经不在医院了。没有人替她办理出院手续。昨晚,保护她的警察都赶去抓捕吕兴来之后,她就神秘地失踪了。

9.最后的作品

又是一个难眠的长夜。

辗转反侧到了半夜,赵信的手机“嘟”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赵信冷冷地拿过手机。手机上显示的号码为:许国。

这个鬼魂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再次现身了。赵信打开短信,定定地盯着上面的那几句话:

这是我最后一条信息。我要告诉你,还有最后一件作品没有完成。

最后一件作品?赵信冷笑了一声,伸手把手机关了,翻身睡觉。

第二天,赵信再一次驱车来到了许国的旧居。那里,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他来到了那间贴满了薰衣草油画的房间里,拔出油画上的图钉,把油画取了下来,翻来覆去地仔细验看。在其中一幅油画的背面,有人用笔写着这样的几句话: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是许国的字迹。这些,是但丁的《神曲》之中描述地狱之门的句子。在这三行字的下方,还有一串数字。看样子,像是一个电话号码。

赵信坐了下来,按照那串数字拨了一个电话。电话的那边,很快传来了这样的一个声音:“您好,这里是磨铁律师事务所……”

赵信很快便弄清楚了,许国曾委托对方保管遗物。赵信带上那张油画,驱车赶到了事务所。之前和他通过话的麦律师接待了他,律师把一个文件袋交给了赵信,说是受了许国的委托,如果有人拨打律师的电话,就把这文件袋交给来电的人。

里头只有一张纸,以及一张光盘。那张纸,是一张堕胎手术通知单。接受手术的是林子萱,家属签字栏上的名字,是许国。

赵信眼前出现了林子萱那忧郁而又纯真的面容,心中不由得一阵隐痛。他强忍着要将那手术单撕得粉碎的愤怒,将东西放好,回到了车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他心中膨胀,一团掺杂着愤怒、妒忌、痛苦与怜悯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他把车开得越来越快,一路上拉响了警笛,连冲了四五个红灯,最后猛地在自家楼下把车狠狠地刹住。

下了车,他满身的大汗,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了。到家之后,他把那张光盘放进了电脑。光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他咬了咬牙,还是毅然在文件图标上按了双击。

随着视频播放的进度,赵信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越缩越小,脸色越来越白,心中的火越烧越烈!

视频的主角,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男人,是许国。女人,却是赵信做梦也想不到的人——胡梦,他的妻子。

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在一张大床上,两具白花花的躯体不顾一切地纠缠在一起,就像两条疯狂扭动的虫子。曾经无比熟悉的妻子胡梦,如今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体下呈现出了令赵信无比陌生的模样!她的神情,她的喘息,她的姿态,还有那火焰般跃动的情欲、饥渴、满足,都化成了朝着赵信刺来的最锋利的刀子。一声野兽般凄厉而痛苦的长号,猛然撕裂了傍晚那阴郁而黑沉的天空。

晚上9点。一直守候在林子萱病房外的小张忽然听到病房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音乐声。他听到里头的林子萱似乎接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林子萱打开门走了出来。

小张见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不由得吃了一惊。林子萱却呆呆地自言自语说:“他说,死掉的九个人都是因为我。我罪孽深重。”

小张皱眉问道:“什么?九个人?哪九个人?谁说的?”

林子萱定定地站着,空洞的眼神似乎完全穿透了小张,落在未明的远方。她忽然迸发出一声尖厉得几乎要刺破人耳膜的尖叫,然后双手猛地将小张往旁边一推!等小张站起身来,她娇小的身子已经冲进了空荡荡的长廊的深处!

小张急忙去追,却忽然和从旁边走来的一个人撞在了一起!抬头一看,竟然是赵信!

可是,赵信那死灰般的脸色,和冷漠的眼神,却让小张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可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指着长廊的尽头说:“赵队,林子萱跑了,就是那个方向!”

赵信冷冷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我去,你别管。”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长廊的尽头。林子萱缩在医院天台的一角,她跪坐在地上,将手里的照片和油画一张一张地投入眼前的火中。

赵信慢慢地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一张纸片也投入了火中。火舌一下子便吞没了纸片上的那些字。林子萱,许国,堕胎手术……

林子萱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用力地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但痛苦却蔓延了全身。

在医院天台对面的另一栋大楼上,一个人影像幽灵般隐没在黑暗中,双眼紧紧地盯着坐在火堆旁的那对男女。她手里的两部手机,都已被她攥得沾满了汗水。她看了看对面的情形,然后同时按下了两部手机的拨号键。

这边的天台上,赵信和林子萱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薰衣草姑娘》的乐曲和歌声悠然而起。两个人都静静地坐着,没有去接电话。

“来吧,到这里来,到黑暗中来,到天边来,一切都将散作虚无……像风一样……像露水一样……来吧……来……”赵信的耳旁,忽然响起了许国魔咒般的声音。

他站了起来,然后身姿僵硬地一步一步走向了天台的边缘。前面是水泥栏杆,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用手撑着栏杆顶部,抬起脚,整个人慢慢地爬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脚:“不要!”赵信睁开眼,扭头看着身后的林子萱。她的眼里含满泪水,胸脯急剧地上下起伏。

“你要爱自己,才能走出来!”她的声音像个小女孩那样,柔弱中带着某种倔强,让人忍不住要落泪。

赵信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他们便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泪水。赵信和林子萱就像两个身处冰窟的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从彼此的身上获得温暖。突然,林子萱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她双手一发力,猛地将赵信推开了。赵信看见了她眼中的羞愧和恐惧,不由得愧疚地说了一句:“对……对不起。”

林子萱含着泪摇了摇头,说:“我,我害怕男人。”

那一晚,赵信终于知道了那段发生在普罗旺斯的往事。罪恶,孕育于一年零九个月前。那时,留学法国的林子萱到普罗旺斯去写生,随同的有王浩磊,一个追求她多时的学长。

也是在那里,她认识了前来旅行的许国和俞璐。许国很快便被这个美丽、天真、清纯如水的女孩所打动。他背着俞璐,使出浑身解数,想要俘虏林子萱的心,可林子萱就像个孩子那样,内心丝毫不起波澜。

临回国前的一天,许国借谈艺术为名进入林子萱的房间,并给她下了迷药。可是,在解开她的衣扣之前,他最终还是因为不忍玷污自己心中至高至纯的美而选择了放弃。但他的放弃,却让之后上门找林子萱的王浩磊获得了可乘之机。

在玷污了林子萱之后,神色慌张的王浩磊在门口遇上了三个从中国来的游客。这三个在国内就经常进出欢场的男人把他堵回房里,并套出了实情。接着,他们就当着王浩磊的面,一个接一个地蹂躏了半清醒半昏迷的林子萱。

最后,放心不下的许国回头找林子萱,发现了这令他愧疚终生的一幕。就在当晚,他把王浩磊骗到小山坡的樱桃树下,用斧头将他劈死。

罪恶,就在美丽而肮脏的普罗旺斯开始孕育,并随着薰衣草回到了中国……

赵信再一次将林子萱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他发誓,他要一辈子保护这个女孩。

第二天傍晚,赵信开着车,带着林子萱一起去胡梦工作的医院找胡梦。

到了医院,胡梦的同事却说她在给病人做手术。赵信只好和林子萱一起在手术室外等她。

手术做到一半,意外出现了,病人被转了急救。

只是一个胃部小手术,但胡梦却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医疗事故。一个护士低声叹道:“唉,这人怕是救不回来了。”

赵信让林子萱先回车上,冲过去抓住一个护士问:“胡大夫现在在哪?”

“应该就在外面……咦,人呢?”护士转目四顾,诧异道。赵信心知不妙,正要往外走的时候,他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猛然回头问道:“那个死掉的病人叫什么名字?”

护士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好像叫做俞璐。”

赵信如遭雷击!他转过身,发疯般向外跑去!车上没有林子萱的身影,那里只有一张纸条:

最后一部作品:吻。

角色:赵信,林子萱。

地点:原许国心理咨询所。

赵信跳上车,疯狂地向许国心理咨询所驶去。

这栋三层高的小楼,这个曾经隐藏着无数罪恶和危险的地方,如今却静静地和黑暗融为一体。

赵信跳下车,拔出佩枪,小心翼翼地翻进了一楼。他搜寻了很久,没有收获。二楼,同样没有。他摸上三楼,小心地推开了楼房的木门。

里面很黑,赵信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梦,梦?你出来吧,我们毕竟曾经是夫妻,有事好商量!”

黑暗中依然是一片死寂。赵信往前摸了几步,手指忽然触上了一样冷冰冰的东西!他摸出手机一照,蓝色的荧光却照亮了一张可怕至极的脸——竟然是许国!

他,他真的没死?

赵信强行压抑住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再次用手机照了照那个“许国”。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许国,只是一具斜倚在木板上的冰冷的尸体!

这时,房间里忽然亮起昏黄的光。一个女人在他身后说:“自从你们把他枪毙之后,我就想方设法地把他的尸体偷了回来,存放在冰柜里。”

赵信回头,看见了胡梦,以及被锋利的手术刀抵着喉咙的林子萱。胡梦朝他偏了偏头,示意他将手枪扔过来。赵信面色复杂地望着她,将枪扔在了地上。

他颤抖着声音问:“一切都是你干的?为什么?”胡梦怆然一笑:“因为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爱。赵信,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你知道的,只有你的工作。”

赵信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我一直生活在绝望中。我五岁的时候,爷爷和奶奶离开了我。六岁的时候,是母亲。八岁的时候,是父亲。十岁那年,唯一的弟弟也溺水身亡。我一直生活在由死亡带来的伤悲和孤独中,那种忧郁和绝望,简直要令人发疯。

“后来,我养了不少小动物。十二岁那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与其被动地等待着它们的死亡来伤害我,不如由我来控制它们的生命。我亲手杀死了自己养的一只小仓鼠。在它死去的过程中,我竟然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残酷的快乐。”

胡梦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矛盾而冷酷的笑容:“由死亡带来的忧郁,最终只能通过死亡来解脱。后来,我杀的小动物越来越多。乡下的家的周围,已经埋下了不知多少小猫小狗的尸体。”

赵信用一种怜悯而痛苦的眼光望着胡梦。而胡梦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

后来,她和赵信结了婚。赵信始终无法走进她内心的世界。她的冷淡,加上赵信过去的阴影,导致夫妻二人无法进行正常的性生活。

一年多前,她在进行心理咨询时遇上了许国。凭着出色的催眠技巧和浪漫温柔的攻势,许国很快便使她由冰块变成了火焰。

许国从她那里知道了赵信这个人,包括他的优势和内心深处的弱点。

“哼,你一定猜不到吧?许国真正的继承人,不是吕兴来,而是我!而且,死掉的那七个人,其实都不是许国或吕兴来杀的,动手的人,也是我!”

说到这里,胡梦的眼里射出了疯狂而可怕的光芒。许国策划的三起谋杀案,都是和胡梦一起行动的。催眠、麻醉、捆绑,这些前期工作由许国完成,但人,却是胡梦杀的。

吕兴来和许国来往的时候,认识了胡梦。他疯狂地爱上了胡梦,而这一点也被许国巧妙地加以利用。他给吕兴来和胡梦都施加了催眠术,确保这两人在自己死后还能将计划继续推行下去。后来的三个女人,都是吕兴来负责绑架,再由胡梦动手杀人的。当然,她一点也不喜欢吕兴来,所以当吕兴来暴露之后,她便设法将他也杀了。

“当我看着他们慢慢地陷入死亡和绝望中时,我心中的抑郁和绝望才真正地获得平衡。我太需要那种特殊的平静了。”胡梦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残忍的笑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到,一个外表文静美丽的女人,竟然是个如此冷酷残忍的女人?

“好了。赵信,林子萱,你们将会是这个计划里的最后一部作品——罗丹的《吻》。我,允许你们在地狱之门中亲吻。”

胡梦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她捡起赵信的枪,指着房子正中的一张滑轮椅,示意他坐上去。等赵信坐在了椅子上,她又撕掉林子萱嘴巴上的胶布,命令她坐到赵信的大腿上去。

她指着桌上一座小小的石膏雕塑说:“按照那个《吻》的雕塑来摆造型。我允许你们放纵欲望和罪恶,我命令你们亲吻!”

赵信和林子萱都犹豫了一下。

胡梦举起枪,粗鲁地喝了一声:“快!”林子萱只好慢慢地把双手圈在赵信的脖子上。

“现在,我命令你们两个把衣服全脱掉,一件也不准留!”

林子萱羞愤无比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胡梦。胡梦冷冷地说:“怎么?难道你还希望我先把你们杀了,然后再给你们摆造型?”

赵信忽然笑了:“梦,我敢打赌,你连保险栓怎么打开都不知道。”胡梦一愣,就在这时,赵信双脚用力一蹬,那滑轮椅像辆小火车一样猛地撞向了胡梦!胡梦脸色大变,立刻抠动了扳机!

“砰!”用身体死死护住了林子萱的赵信,肩头上溅开了点点血花!可他去势未减,连人带椅一起狠狠撞在了胡梦身上!

混乱中,又听到“砰”、“砰”、“砰”的连声闷响,天花板上的灯也被子弹射碎,房间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听赵信声嘶力竭地吼道:“子萱,快跑!”

他忍着剧痛,死死地将胡梦压在身下。只听到胡梦痛苦地喘息了几声,然后发出了几声冷笑:“哼哼,没有用的。我在一楼留下了火种,现在,火应该烧起来了……”

林子萱浑身发抖,她一边啜泣一边说:“你,你不要逼我……手术刀在我手里……”

胡梦又冷笑几声,说:“来呀,杀了我呀,你的手上,就会沾上第十个人的鲜血了……”

然后,房中忽然又是“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女人尖厉的惊呼声,男人低沉的闷哼声,椅子翻滚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林子萱大声地哭喊起来:“血,血,是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混乱之中,她将那把锋利的手术刀深深地送入了胡梦的身体里!

一臂受伤的赵信将软泥般的胡梦推开,一手拖起林子萱,飞快地往门外跑去。外边,熊熊的大火已经将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吞没了。赵信一咬牙,拉起林子萱就往楼顶跑。来到楼顶,他们才发现,这栋楼和其他楼房离得太远,四面根本没有逃生的道路!

胡梦挣扎着爬到了许国的尸体旁,她把自己送进了那冰冷的怀抱,然后和他紧紧地拥吻在一起。

《吻》,这是最后一部作品,只是主角换了而已。

10.重生之门

阳台上,绝望的赵信和林子萱也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林子萱继续痛哭着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赵信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不断地安慰她说:“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你没有错。人,要懂得爱自己,才能走出来。”

火焰终于包围了他们,灼热的感觉遍布了他们的身体。

黑沉的天空里“轰隆”响了一声,然后,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那是那个季节里下得最大的一场雨。

他们两个一直没有分开。

赵信一直在林子萱耳旁轻轻地念道:地狱之门,也是重生之门。

案子结束后的一个月,赵信收到了一封从海外寄回来的信。出人意料的是,那封信竟然是许国的母亲寄过来的。她说:儿子临死前告诉我,当城里出现和赵信有关的大新闻时,就把这封信寄给你。

信里写着这样的话:

林子萱:代号——重生。

只有让她爱上一个男人,她才可能真正获得救赎。我选择了重度抑郁症的胡梦作为黑暗之力,她的代号是——毁灭。我又选择了你,赵信——作为这个计划里最大的傀儡。人对生和爱的渴求,最容易在黑暗之力的压迫之下诞生。

这封信能够发出去,我会很高兴。因为这说明我的罪终于获得了拯救。

赵信淡然一笑,用打火机把信烧为灰烬,让那黑灰随风飘去了。

许国,是善,是恶?谁能说得清,这样的罪恶,是为救赎而进行的,还是为毁灭而进行的?

或者,人生就像由钢琴敲击出来的抑扬顿挫的旋律;而人性,却并不像琴键那样黑白分明。

林子萱无言地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了赵信。她说:我要一直往西,去找一个薰衣草盛开的地方。

一个月后,赵信请了长假,乘坐火车一直往西走。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向人打听: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薰衣草一样的姑娘?人们都茫然地摇头。可赵信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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