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秀入宫

回房后,阿宛便把那日从白启尘衣服上扯下的香囊拿了出来,将袖中的白栀悉数放了进去。

入夜,侍奉夏语嫣歇下后,阿宛便将香囊扔在了秋水亭旁的草丛里。若白启尘能找到还要,那便拿去吧——

过了两日,在离御书房不远处的草丛里,白启尘的近侍周迁发现了白启尘丢失了些许时日的香囊。想到近些日子白启尘心神不宁,或许是丢了香囊的缘故,他便将香囊呈与白启尘。

“你如何找到了它?”白启尘一把接过香囊,在手中摩挲了许久。

“在……殿外不远的草堆里。”将香囊交与白启尘是他的本分,但周迁觉得还是有必要规劝皇上,“皇上,这香囊已有些时日,更何况丢了许久,皇上还是扔了它吧。”

“既然再让朕找到,岂有丢弃之理!”白启尘拍了拍香囊,它并未沾上过多的泥土。

“难道皇上你对……”

周迁一时找不到措辞,若要称王妃,白启尘此时已贵为皇上。

但白启尘自然知道他所指为谁,登时冷下了脸,“周迁——你未免管太宽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退下吧,到昭应殿自行领赏去。”白启尘说话间已将香囊别回了腰间。

夏末,那些被选中的秀女们被接至修芳斋教习宫内的礼仪规范。三个月后,内务府总管才正式将她们接入宫中。

一入宫,拜见皇后是首要紧的事。

大清早,夏语嫣就让阿宛把自己打扮得庄严典雅,高坐在阶上等着秀女们来拜见。

此时她的紧张度一点都不亚于在大殿上封后之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她既要在秀女们心中树立威严,但又不可太过,以免她们对她心存芥蒂。只是这个度在哪里她现在还拿捏不好。

“贵妃娘娘到——”

已经怀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孟繁奕,由宫人们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来到了德粹宫。

今天的孟繁奕身着一袭明黄色衣裙,更衬得她肌肤白皙了几分。纱裙虽薄,但她肩上披着的是白启尘赐的千年雪狐貂,甚是保暖。

一入坐,秋莲便把一包暖手炭递给了孟繁奕。明眼人只一眼就知道这个女子集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被白启尘保护得十分地周密稳妥。

若说一开始夏语嫣对孟繁奕还有一点羡慕之心,此时便完全释然了。再说,孟繁奕的为人也的的确确担得起这般盛宠。

“如此冷的天,妹妹在宫里歇着,一会儿我让她们往你的宫中去便是,妹妹怎还出来了呢?”孟繁奕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行动也越发不方便。因此也多日不曾到夏语嫣处了,不过夏语嫣有空便会去看看她。

孟繁奕掩唇轻笑,“总待在梓月宫都要把妹妹闷坏了,听说今天又有新的嫔妃入宫服侍皇上,妹妹就再待不住便想来看看。”

夏语嫣抓住了孟繁奕的话头,笑着捏了一下她的手,“这么说,妹妹是嫌我经常去找你闷得慌喽?”

“姐姐你可冤枉死我了!”孟繁奕满脸委屈状,“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赖在姐姐的宫殿不走了!”

两人正笑闹间,内务总管将七个秀女带到了殿上。

“禀娘娘,这是今年选入宫的秀女,请娘娘训教——”

夏语嫣正了脸色,尽量显现出一宫之主应有的威严。这是她入宫这么久以来觉得最是皇后的一刻。

“都起身吧,赐坐。”满意地看着一排跪得齐刷刷的秀女,夏语嫣道。

“谢皇后娘娘——”

排在首位的便是窦乐茵,她一双美眸神采奕奕,满是对宫内的向往。

也是,入了宫的女子谁没有个得一生盛宠的梦呢?

见到窦乐茵,孟繁奕脸上滑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厌恶,将手一抬,两边的宫女立马伸手扶住了她。她缓步向阶下走去,来到了窦乐茵的面前,微笑着执起窦乐茵的手,“许久未见妹妹了,近来妹妹可好?”

“尚可。”

窦乐茵简短的答案将孟繁奕预备的一番寒暄哽在了喉里。

一年前父亲忽然将这位江湖女子收为义女,并将她送往南阳王府。从那一刻起她便不喜孟繁奕,即使孟繁奕几次示好,她皆冷脸相待。

“本宫听闻窦贵人与贵妃娘娘算来是姐妹之亲,如今进了宫倒可以互相照应了。”

空气中流动着一丝尴尬的气息,夏语嫣连忙打了个圆场。

因为她们初初进宫,还未侍奉皇上,依楚襄国旧例,未得皇恩者均从贵人做起,之后该赏该罚全由皇上定夺。

“姐姐说得是,妹妹今儿个见到乐茵妹妹打从心眼里高兴呢!”孟繁奕放下窦乐茵的手,复回到夏语嫣身边落座。

“张贵人,入宫可还习惯?”

夏语嫣注意到窦乐茵下首的女子,虽在宫内,但整个人的气质却仿若置身于世外,恬静寡淡,夏语嫣顿时对她心生好感。

不意众人目光忽然放在自己身上,张温灵连忙起身,“谢娘娘关怀。”

“嗯,”夏语嫣点头微笑,继而朝众人道,“你们既已入了宫,便应遵守宫内的一切规矩,本宫不希望看到任何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服侍好皇上,为皇家添皇嗣便是宫妃的责任。”

“是。”

夏语嫣又吩咐了几句,便让祝宝全呈上一本册子,上面绘着宫内大大小小的宫殿的分布情况。

“采蘋宫还未有主子,不若乐茵妹妹便住那儿吧,恰好采蘋宫离梓月宫也不远,这样和本宫也好有个照应。”

“本宫也是这般想。”

夏语嫣与孟繁奕相视一笑,全然不在意孟繁奕抢在她前头安排。

“是。”

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孟繁奕的虚伪更令窦乐茵看不惯。但皇后娘娘既已开口,她也不再另作要求,她倒要看看孟繁奕还能做出什么来……

“张贵人,本宫就暂且将你安置在若昕宫吧。”接着,夏语嫣便将目光投向了窦乐茵以下的贵人们。

“雷贵人,你就住安翎宫吧。”

“冯贵人……”

……

“除去你们带入宫的贴身婢女和嬷嬷,内务府还会各拨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与你们。”分配好宫殿后夏语嫣合上了册子,“现在让总管带你们去往你们的宫殿吧,也多熟悉熟悉宫内的布局。”

“是。”

一行人从德粹宫出来,迎面却遇上了下了早朝往德粹宫而来的白启尘。

“参见皇上!”

除了窦乐茵之外,其他贵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她们既好奇又胆怯,将头埋得低低的,却又忍不住眼睛往上瞟。

“起身吧。”

白启尘不带感情地开口,一身冷厉地便往前走去。身为君主,这又是他的一次妥协——向朝臣的妥协。

“启尘哥哥——”

自白启尘出现,窦乐茵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他,只是他却不曾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哪怕一刻。是以在白启尘离开的时候,她委屈又满含期待地唤住了他——

“这里是皇宫,没有你所谓的启尘哥哥,只有皇上。”白启尘脚步不曾停顿,撇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自劝他立后后,窦枋又带领众朝臣让他充纳后宫,数言皇嗣乃立国之本,三宫六院实帝王之常。他并非不懂朝臣是想着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才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他不得不考虑,甚至照着他们说的去办。

但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妥协了。

虽然他已然为帝,坐在帝位上却没有一日,能比得上在南阳王府时轻松自在。

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幸好它还在。他早已习惯日夜闻着它的气味入眠,如今只有它才能缓解一点他身心的疲惫,只有它还有着过去的一点样貌。

白启尘冷淡的态度令窦乐茵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因为父亲是右丞,自修芳斋之时便有几个秀女主动与她交好,而她也自觉得比别人高了一等。不曾想,才刚一入宫白启尘便对她冷淡如斯。

可是三年前的他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南阳王妃还在,甚至出游时还会带上她一同前往。彼时白启尘脸上的笑意暖如阳,每每在她唤他“启尘哥哥”的时候,他都会温柔地报以一笑。

她在静静的岁月长河中长大,对白启尘也一点一点失了心。

只是他与南阳王妃是如此的恩爱,即使她有任何想法都不忍打破这份美好。直到孟繁奕的出现、南阳王妃的离世……她厌恶孟繁奕,但又窃喜自己有了机会。孟繁奕是如何抢走柳芙盈的一切,她便也要如此抢回来!

“姐姐——”走在她身边的雷辛琪拉了拉她的衣角,“该走啦!”

这雷辛琪是侍郎雷洪之女,自修芳斋便与她交好。窦乐茵强忍回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抬头又是那个高傲的窦相之女窦乐茵,“走吧。”

贵人们入宫已小半月,白启尘却一人都未曾临幸过。近日来几个贵人到德粹宫小坐,总是有意无意提起这件事,希望夏语嫣能为她们劝劝皇上。夏语嫣虽然心里亦不希望将白启尘的宠爱分与她们,但身为皇后她还是有必要向皇上提起此事——

“阿宛,你到御书房去一趟,请皇上来德粹宫用膳。”日近西斜,夏语嫣吩咐阿宛道。

“是。”阿宛答应道。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阿宛便到了御书房门口,她朝侍卫盈盈福身,“皇后娘娘请皇上前去德粹宫用膳。”

“皇上与北辰王正在议事。”

北辰王……

“那便劳烦大人一会儿通报一声。”

生怕碰见白启贤,阿宛朝侍卫再行了一礼就打算离开,不料身后响起了侍卫恭敬有礼的声音:“参见北辰王。”

“嗯。”白启贤闷闷地应了一声,显然心情不大愉悦。

忽然,眼前那道颇为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是她——

“你为何会在这里?”白启贤三两步走到阿宛身边,与她并肩而行。那日他醒来之后她已经消失不见了,差点他就以为她是自己梦中臆想出的一个不存在的人。

“奴婢是宫女,自然是在这皇宫内。”阿宛不卑不亢道。

“你是哪个宫里的?”

看着阿宛的穿着,想必是个身份不低的宫女。

“德粹宫。”

听到“德粹宫”三字,白启贤眸色骤冷了下来。那个本该属于他三嫂的地方,如今却被另一个女人给占了去,是以他对夏语嫣并无好感。

见白启贤不语,阿宛打破了沉静,“北辰王若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等等,”白启贤眼中扬起一丝戏谑,“随本王出宫如何?”

阿宛猛地一抬头,猜不透白启贤话里的意思,“为什么?”

“就因为你能如此冷静地问我为什么。”

那晚白启贤就觉得阿宛与其他宫女不一样,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只可惜她竟服侍在皇后娘娘的身边——

“谢王爷好意,奴婢只想随侍在皇后娘娘身边。”阿宛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低下头淡淡回绝。

“若本王允你王妃之位呢?”白启贤对阿宛的拒绝并不意外,但他不信一个女人能拒绝王妃之位的诱惑。

白启尘仅登基一年,律法严明,民生安定,楚襄国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南方的鲁昌国见楚襄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步步强大,日前派来使臣希望两国能结为秦晋之好。

只是这次鲁昌国提出的和亲对象却是北辰王。

此番进宫白启尘就是与他商议此事,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臣弟的王妃一定要是臣弟心甘情愿想娶的人。”

“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白启尘不以为然道。

“臣弟不想将婚姻当成交易。”他知道皇兄的野心,终有一天楚襄国会与鲁昌国交战。而他只想当个闲散王爷,不愿卷入两国的战事。

“那好,朕便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你找不到相爱的人,鲁昌国公主便是你的正王妃。”

或许是“交易”二字触到了白启尘,他冷下了脸但也退了一步。

“皇兄……”即使如此,他也不可能在三个月的时间就找到相爱的人。

“这是皇令。”白启尘一拂袖,不想再听白启贤说下去,“退下吧。”

白启贤愤然而出,在看到阿宛的那一刻心里骤然一亮。对阿宛虽然算不上爱,但想到让她当王妃倒也不是很排斥,更何况,他不希望看到阿宛服侍夏语嫣。

阿宛打了个寒颤,“王爷千万别开这种玩笑,奴婢受不起。”她向来只把白启贤当孩子,更何况他还是白启尘的五弟!

“你不信本王?”白启贤一着急便要去抓阿宛的手,却被阿宛避过了。

“五弟你当真病急乱投医了。”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白启贤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接到侍卫的传报之后,白启尘便信步往德粹宫方向走去。将白启贤与阿宛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七八分,“朕说过必须是相爱之人,很明显,阿宛并不想当你的王妃。”

“皇兄我……”被撞破之后,白启贤的俊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说不上来。

“去德粹宫。”不待白启贤说完,白启尘便转头对阿宛道。

“是。”阿宛松了口气,连忙跟在白启尘身后。

“本王会再找你的,阿宛!”

适才听白启尘说道,他才知道阿宛唤作何名,于是在身后扬声道。

“北辰王为何会识得你?”

虽然阿宛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但白启尘依旧放不下心来。白启贤一向乱来,但他没有想到他竟胡闹到了这种地步!

“那日奴婢恰好遇见北辰王在梅林独酌,便侍奉了北辰王一宿。”

“那日可是五月二十八?”

“奴婢记不大清了。”

五月二十八正是她的生辰,她没想到白启尘竟还能记着!

“他可跟你说了什么?”

白启尘周身的温度骤然冷却,紧盯着阿宛的眼眸询问道。

“北辰王醉酒,说话颠三倒四的,隐隐约约好像说什么三嫂,奴婢也听不太明白。”

“不明白最好,”白启尘见阿宛确乎一脸茫然状,便拂袖走在前头,“若北辰王再敢纠缠于你,你便来告诉朕。朕定将他押上迎亲的战马,并让他入赘终身住定在鲁昌国!”

“皇上要北辰王与鲁昌国和亲?”阿宛终于知道了白启贤为何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提出立她为妃,这也是入宫后她第一次愿意主动与白启尘多说话,“恕奴婢直言,北辰王宁愿娶奴婢为妃都不愿迎娶鲁昌国公主,皇上何必要如此逼他呢?更何况如今我国势力与鲁昌国相去不远,又与夏康国结了秦晋之好,与鲁昌国的和亲并非必行之举。”

不知不觉,她又将角色摆在了白启贤三嫂的立场上……

“你不过一个小小宫婢,谁教你说的这些?又是北辰王?”白启尘不意阿宛会如此言说,骤然冷下了脸。

“这只是奴婢的一些小小见解,奴婢虽无甚见识,但也深谙‘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身为王爷,婚姻大事却不能随心而来,实是可悲。”

后半句阿宛一时快嘴,暗讽了白启尘。果不其然,白启尘勃然大怒,“混账!皇家大事岂容你一卑贱之人随意评头论足?周迁!将她带走掌嘴二十!”

“奴婢受掌二十不打紧,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

白启尘冷眼看着阿宛被侍卫架出去,屏退了一众宫人独身来到了德粹宫。

但一路上,阿宛的话却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旋。

明知阿宛冒犯了他,他却只赏了二十巴掌,实则他已将阿宛的话听了进去。

他厌恶大臣们将女儿塞进后宫,而他对白启贤的所作所为又好得到哪里去?

自从柳芙盈离府后,白启贤就与他生分了许多。若此时再强迫于他,只怕终会兄弟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