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衣杀手

以南山目前又气又急的心理活动来衡量,她已经能算一个合格的师傅辈了。

在王蔻和罗在同住的一间房里,王蔻被她训斥为“本以为你沉稳懂事,没想到竟是这般糊涂”。

受了伤的罗在也没逃过,左手手心被她拿着剑鞘狠狠打了三下:“学学人家王蔻,人家怎么就能把你打伤呢?技不如人就不要硬拼!”

罗在的伤不算太重。这要归功于孩子们用的剑形制常规,没有诸如血槽之类的厉害花样,且较之成年人所用的剑,孩子们使的剑也要细薄得多,故而伤口不大,也未伤到经脉要害。

南山从小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治病是一窍不通,疗伤却是久伤成良医。她替罗在清理伤口、缝合的时候故意多使了几分力,疼得罗在嘴歪着,斩钉截铁地喊了一连串“疼”。

她冷冷瞅他一眼,往他伤口上抖上些白药:“别吃了苦头才知道后悔。”

谁知道她在白药里掺了什么,罗在又疼得喊了一连串“教头,我知错了”。

替罗在包扎好以后,南山顺手拿过一个陶土小罐,她拔开了罐子的软塞,单手拎着罐口递给罗在:“喝了。”

罗在闻到罐子里浓郁的酒香,站在一旁的王蔻也闻了个清楚,轻咳了几声:“教头,巡抚司里不许饮酒的。”

南山没有答他,拎着酒罐的手抬了抬,示意罗在快将罐子接过去。稚嫩的孩子已被她折磨得有气无力,赶快单手接过酒,在她一声威逼的“快喝”里,咕咚咕咚便将酒灌下了肚。

喝醉了的罗在脸涨得通红,晕晕乎乎倒在床榻上,南山替他盖上被褥,掖紧了被角时,他已经喘着浓浓的酒气睡着了。

棘手的事情解决了,南山心神松弛下来:“明天有人问起,就说罗在挨了我的罚,伤了手,要静养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教头。”王蔻看见南山从床榻旁站起,便也站起来,跟着她走到门口。

他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黑色的眼里盛着不知名的情绪,直至南山快要跨出屋门,他才咬了咬牙,说道:“教头,学生送你到琳琅院吧。”

琳琅院,便是南山的住处,她倒是佩服当年取名的人,对着那满庭萧瑟也好意思写下“琳琅”二字。

她头也未回,随意地摆一下手:“不必了,你也快睡吧,明天我再带些药过来。”

“教头。”王蔻匆匆地喊她一声,她回过头来,看见孩子抱着拳,眉头紧皱,似乎有万千心事,孩子慌不择口说道:“夜路太黑,学生怕教头害怕。”

南山抱着肩,拳抵在嘴边笑出声来:“夜路我走得多啦。放心,你们的南大教头不会撞在树上的,也不会被貌美的女鬼勾走了魂。”

她语罢,转身离去,王蔻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默然转身回屋去了。

时值月黑风高的时辰,万籁俱寂中只有几声戚戚的蝉鸣,寥寥几棵树木成了一副黑漆漆的枯骨,张牙舞爪地立在夜里。

除去天上的星与月,四周没有半点灯火。

都说酒壮怂人胆,更何况南山本就不怂。她给罗在带酒时,闻着太香,便也给自己带了一瓶。她此时正走在月下,抬着酒瓶对月亮一敬,而后便趁着余兴喝起酒来。

如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鬼影重重的夜里,旷远而沉重的四声更鼓传来之时,南山果然看到了第三个人。那人出手极快,她看见影子闪动时,一把剑已离她的背只有一尺之遥。

拔剑,回身,双剑相交,只在电光朝露刹那。

剑光比星月更亮,剑意比风露更冷。她一把青涯快如流星赶月,三招之内,已教来人败下阵来,而瓶中佳酿,则一滴未洒。

来人一身短打黑衣,面上围着黑巾,手中一把寒光剑,腰间悬一把短匕,双手护臂上各携十只四角飞镖,脚上鞋跟带有利勾。

南山飞快扫他一眼,已知来人绝不是前来切磋,而是职业的杀人好手。

可如此好手却入不了南山的眼,她手上剑光一转,长剑没入剑鞘:“不怎么样。”

十七个黑衣人从黑暗中涌出,将她围了个严实,连上先前那个,十八个人,十八种武器,亦是十八般武艺。

此乃泥犁阵法,因应了十八这个数,也叫罗汉阵,南山曾戏称此阵用来猎人,哪里是慈悲的罗汉,分明是十八夜叉。

她不慌不忙数了一圈,喝口酒,叹道:“唉,我不想欺负你们。”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中酒瓶悄然滑落,瓷瓶碎裂,酒液飞溅之际,她的剑已出鞘。知道此阵厉害,便要打破阵法,先发制人。

破泥犁阵法,先要破鞭。刀光剑影混杂枪戟斧钺,此般皆有踪迹可循,唯黑夜沉沉,万物无光,一根无影鞭在诸种武器中显得尤为危险,无影无形唯有挥动的声音,着此一鞭,或被缠住了剑,便是败。

败便是死,在如此夜中。

南山以退为进,她提剑飞身上瓦,忽而后退,忽而转往其他方向。迂回之中,她细心聆听鞭的声音,忽然她伸手当空一抓,剑向下劈,长鞭被她斩做两段,如此一来,便破了鞭。

只见她眉细细一皱,额上渗出隐隐的冷汗,握起的左拳里捏着一段鞭子,鲜血溢出,如注血流在鞭子末端汇成一道细线。原来长鞭上布满倒钩,刚刚那一抓,便教她的手心血肉模糊。

她没有松手,此时松手,只会教血流得更多。

不及南山有所思量,剩下的十七种兵器已闪着血光追命而来。她提神运气,稍作后退,蓝色衣裳在风中烈烈响着。向后是一枝树桠,她脚尖一点,借以此力,一道蓝色衣影流星般坠入十七个黑色夜叉之间。

既已破了鞭法,便要再破枪戟,此二种兵器锋利灵活,却令人难以接近持者的身旁,是第二等危险之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出其不意地纵身跳入十七种兵器织出的银色罗网内,两瞬青色剑光闪过,快如白驹过隙,快如昼夜梦幻。

剑光将罗网斩做两段,银色的十七种流光刹那停滞,风被剑气引得混沌,剑已停,飞沙走石却正好随风旋起。

她停剑的一瞬,有腥热的血飞溅而出,一把寒剑高悬于她的身后,四只飞镖从正面破风而来。

“铛”的一声,响遏行云。

一个黑色身影从斜月处飞来,替她接住一剑,南山把剑回撩,削落了四个暗器。十八个人或死或伤,看见来人后,即刻退入黑暗之中,连地上尸体也尽皆带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悄无声息间,一场恶斗就此化于无形。

那黑色身影回过身来,英挺的眉毛在黯淡的月光下皱起:“我说过,今夜不要回来。”

她回头,看见崔劢脸色苍白,他一手拿剑,一手捂住腰侧,光线昏暗,加之崔劢穿着黑衣,南山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情况,只从他指缝间溢出的黑血得出判断:“你中毒了。”

总是喜欢互相指责的二人并没有爆发争执,亦或者说,南山在崔劢“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的指责下选择了沉默。

她立即封住崔劢的穴道,将他搀扶至琳琅院自己的屋中。

南山搬过来没几天,家伙什倒已经备了不少,不过多半是为了那群毛头小子备的,倒没有想到会给崔劢用上。

崔劢半倚在她的床上,看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叮叮当当不知道在弄些什么东西,他唇色已经变得淡了,更显得尤其冰冷:“想要活命,就忘了今晚的事。”

她回头剑眉倒竖,低声怒斥:“闭嘴!”

自从她像虎一样低吼了一句后,崔劢不知为何,便不再说话了。

她顾不上自己的伤,抬着那个坑坑洼洼的铜盆走过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愤意未尽地瞪他一眼:“别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惜命!我来这,是为了季大人,我留在这,是中意我的学生。”

崔劢不语,配合地解开自己的衣襟,衣服已被血浸湿了一片,朝里的已有干涸的迹象,黏黏地贴在皮肤上。摇曳的灯光照出他沟壑分明的健美身躯,和皮肤上那一道道纠结狰狞的疤痕。

他常年习武,身体线条优美,起伏之间,令人脸红心跳。可南大侠是何许人也?她面不改色,抬起一旁的酒坛,咬掉布塞。用酒将崔劢腰侧的血水洗尽后,便露出了伤口。

烛光本就不算得亮,南山多点了三四根蜡烛,亦不见得有什么用处。崔劢面色如冰,垂眼静静看着她,眉间神色如山雾郁结:“哪里来的酒?”

“前几天藏的。”她擦净血迹,一手抬起酒坛喝了一口。

“我说过……”

“巡抚司内不许饮酒——”她拉长了声音,忽然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你还不明白什么叫一双剑么?”

她抬头看他一眼,眼中好似蒙了酒雾,柔和的闪烁。她不再说话了,手指轻轻掰开崔劢的伤口,原来是刚刚那四只飞镖,她确是击落了四只,可其中一只的断角却正中了崔劢的腰。

南山以竹镊将这只断角取出,顿时黑血涌了出来,她俯下身,用嘴一口口把毒血吸出。

不知是烛光暧昧,或是酒香作祟,亦或者今日的南山饮了酒后,目光变得柔软许多,一撇一捺间有几分妩媚的风情,崔劢竟一时觉得眼前人有了几分乖巧。

她柔软的唇贴着他的皮肤,湿滑的舌头不时舔舐着他的伤口,那般温热的气息在他腰间流连,他小腹一热,情意渐深。

他居高看着她机械重复着吸与吐的动作,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他滚烫的身体散着淡淡的馥郁气息,熏得她的面颊有几丝晕开的红。

无情的南大侠对此一切视若无睹,包括小崔劢撑起的衣袴一角,她只当是崔劢恩将仇报。

她只管吸着毒血,待鲜红的血液流出,她这才喝下一口酒漱口,向盆中吐出淡血色的酒后,又如此重复了三次。

南山伸手去抬烛台时,崔劢注意到她血已凝固,烂肉似泥的手:“手怎么了?”

“没事。”她下意识握紧左手,专心致志地引针过火,而后将烛焰凑近崔劢的伤口,借着明光将他的伤口缝合。

南大侠没学过女红,针线活做的极糟,伤口缝的倒是实用,可美观二字就远远谈不上了。照例,缝上伤口后,南山为他撒上白药,再用布条包扎。

她双手拿着布条围过他的腰时,脸颊离他的胸膛极近,崔劢能感受到那种借由酒力所散发出来的热,以及她口鼻间呼出的暖暖馨香。

小崔劢翘得更高了。

一包扎好,崔劢立即合上自己的衣服,服下南山递给他的丸药,而后自行解开了穴道。而那边,南大侠正凑在灯下处理自己的伤,酒洗在手心上时,也痛得叫她龇起了牙。

上药,包扎,南山亲力亲为,只是打结这个活,实在不好做。忽然崔劢把她的手拉过去,两三下帮她系好布带。她看着他,眼中跃动着烛光,也映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崔劢一句道谢的话也没留下,如夜风呼啸而过一样,转身离开。

南山“嘁”了一声:“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