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流债主宁王爷

皇帝陛下此话一出,也给了众人喘气的机会,纷纷或真或假赞美“皇上圣明”,褚桢早听惯了这些,也不理会,笑着说道:“可惜四弟不在,他爱剑如命,若是见了这千年古剑,岂不是要高兴得发疯了。”

“皇兄,臣弟虽远不如四哥剑痴,但也对风雷剑略知一二。”南山听见左前有青年公子说话,她悄悄瞟眼一看,是位年轻俊俏的王爷。

他长相虽与褚桢颇有几分相似,却远远不如自己的兄长稳重,南山看他华贵的打扮,还有轻佻的眼睛、尖尖的嘴角,便猜测这多半是个风流债主。

这位王爷忽然回眸看了一眼南山,她心一紧,骨头一苏,赶快把眼睛垂了下来,那又邪又狠的眼神却刻在了她心里。那眼神既像是调情,又像是告诉南山自己可是不好惹的人物。

她心正“咚咚”跳着,褚桢开口了:“哦?老十也博学了,说来听听。”

“哎?诸位可听好了,这是皇兄准我卖弄的,等会儿谁也不许挑本王的刺。”他卖乖似的说着,惹了一阵笑声。

末了他又喝了口酒,摆足了架势,这才说:“风雷剑是晋西神剑山庄南家祖传的宝贝,此剑脱胎于巨阙,再取精钢粹成,除去了那巨阙剑的笨拙粗钝,却有不曾减少此剑丝毫的王者之风。此剑一出,风啸林动,如雷霆万钧,传说能呼风引雷,才取‘风雷’二字做名。”

他忽然顿了顿,赚足了众人的好奇,才又说道:“不过这风雷剑,不是人人都使得了的,只有这南氏真传的一剑乾坤,才可让此剑灵如猛虎,动如风雷。可惜百年前神剑山庄败落,一剑乾坤同风雷剑便一同失传了。”

“宁王爷真会讲故事,”坐在褚桢左下首的紫衣女子突然开了口,她娇美如烟,声音也是袅袅如缕,却是摆明了不信,“难道世上还会有千年不朽之剑?”

“明妃娘娘还是如从前一般机警,”他话锋一转,“听说风雷出鞘,通体幽蓝,只要拿剑来看看,真假不就分晓了?”

宁王说的话,并没有半分错,明妃却似只被踩了一脚的猫儿一样,柳眉立即横了起来,不过她立即又变了脸,情义绵绵地朝褚桢笑着,“这么一说,臣妾好奇得很。”

季伉闻此,忙道:“臣这就派人去取剑。”

褚桢立即准了,他便遣人到永年门取风雷剑。

明妃掩着嘴同褚桢说话,不让与他齐座的皇后有半分插话的机会,皇后倒不落闲,和宁王一句一句不嫌累地互诉着叔嫂亲情,还不忘话里有话,提点明妃别忘了谁是这后宫之主,明妃就算听见了也只能装做没听见,闷憋了这哑巴亏。

南山偷偷看着宫里,倒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趣,猫捉耗子,人还在后边逮着猫呢,也不知道是谁的尾巴更先被拽出来。

不一会儿剑呈上来了,把剑鞘一拔,果真是蓝光乍现,逼得人无法直视。明妃被拂了面子,褚桢却来了兴趣,问南山道:“你持风雷,会舞一剑乾坤吗?”

“草民略知皮毛。”

他似乎一笑:“那就是会了。”

“皇兄,我可等不及四哥了,真想看这一剑乾坤。”宁王急匆匆说着,又把眼看看南山。

“陛下,宁王爷真的迷上了,臣妾看这剑绝非是女子能使得动的,就不要教人家出洋相了。”明妃悠悠打着扇,和宁王真还磕上了。

“老十总是心太急,就请南君舞一舞这一剑乾坤吧。”褚桢说着,看了南山一眼,他一双笑眼如阴沼般可怕,教她压抑地觉得暗无天日,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崇文门下那个清风般的人。

皇命既出,也不是南山能够推脱的,她心里闷闷的,应了一声:“是,陛下。”便束起衣袖,上前取剑。

褚桢眼里光芒一闪,黑雾消退,清朗的目光透着几分兴趣。

又是千年古剑,又是失传剑法,眼前的蓝衣人虽说有几分炼达,但到底俊秀斯文,不像是能使出千钧剑法的人,可她偏偏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势,引得人想一探究竟起来。

南山并不惊,也不怕,一剑乾坤是她烂熟的东西,她只提剑拱手道:“草民本是江湖中人,行动粗鄙,难登大雅之堂,还望陛下海涵。”

语罢,她将剑一横,“请赐教。”

风雷既出,果如虎啸山林,一剑乾坤霸道之至,掀风翻云、呼江吸海、穿日裂月。

她运剑而走,身姿矫若游龙,飘渺灵动中步伐稳重,力道坚定,她忽然跃起,风雷映着月光,冷蓝交烁,如星斗坠落一般闪耀凌厉。

风雷本是男儿也难持的大剑,在她手中倒真如宁王说的一般灵巧有加,这是一剑乾坤的至高境界,随心所欲、洒脱备至,不教人觉得是大汗淋漓般的粗野,反倒是十足剑人合一的优雅。

南山一曲舞毕,剑重回鞘,真可谓技惊四座。

“好,不愧是风雷传人,”褚桢悦而击掌,他直视着南山的眼,目光全然变作暖光一般,“赏金缕靴一双。”

他忽然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一只蓝田玉腰牌忽然落进她的手里,一并是他低沉的声音:“朕很喜欢。”

她一本正经谢了恩,惴惴地看着褚桢重新落座。

“本宫有一把七星匕首,多年藏在匣中,总觉得埋没了这宝贝,如今赐予侠士,也算是物有所值了。”见了如此场景,与他平座的皇后便开口了,她姿态雍容华贵,举止典雅,甚至说话的调子里都含着几分温文。

南山跪拜谢恩,刚刚领了赏赐要站起来,明妃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宁王爷不是说这剑法早早失传了吗?如今怎么又跑出来了?可别是把假剑。”

“古往今来,失传之物只有盛世方才出现,这是陛下之福,国家之福。”皇后淡淡说着,举起酒杯向褚桢一敬,褚桢也笑着与她同饮,这一着棋,自然是她下得更好。

明妃见状却不着急,款款抚了一下鬓角,对着褚桢娇嗔:“臣妾还不是怕陛下被蒙骗了。”

南山真是透顶地讨厌这不依不饶的明妃,“陛下慧眼,若是假的,怎么会看不出?”

她感到如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力量厚重温和,慢悠悠将人活刮,他稍作沉默,似笑非笑,“好了,退下吧。”

“谢陛下。”她又一叩,心依旧沉静。

南山便不慌不忙站起退入席中,她偷偷瞟着褚桢,季喜却在一旁雀似的闹起来,“先生武艺真好,以前也觉得好,却没发觉那么好,原来是深藏不露,到底是在哪里学的?”

“前些年我借宿在个道观中,晚上做梦,有仙人教我的。”

“哎?那先生是仙人的徒弟了。”

“是呀,好像叫什么空虚道长,恐怕是个不入流的神仙,才有闲心来教我武功。”

“先生这么说,可有些不敬师父了。”

南山随口编了幌子,季喜当真信了,信得十分真切,最后南山七嘴八舌解释了许久,季喜才勉强相信这一套是南山编了唬她的。等宴席散了,季喜还将信将疑地问她:“先生,你借宿在哪个道观了?”

“我的好小姐,我借宿在你家了。”南山终于体会什么叫做深信不疑了。

宴席散后,人流散去,季喜头一次入宫,到走时还犹有余味。不同于刚来时的怕,她此时已完全醉心与皇宫的气派与精美,拉着南山叽叽喳喳地说看这看那。

宫里的月亮是黯的,蒙着层忧郁的雾,仿佛化不开的怨灵一样,阴阴地笼罩着这片天。南山抬头看看,这景色是千年都不曾更改的。

她正想着,季伉凑过来对她说:“让恩公受惊了。”

“将军言重了。”

“老夫已经不是将军了。”他捋下胡须,冷不丁道。

南山低语:“是,大人。”

一行人刚来到崇文门下,就见一驾銮铃马车正停在城门口,满朝文武能驾车到崇文门下的人掰着手指数也不过两个,一是明妃的父亲中书令蔡庸大人,二则是褚桢的同胞弟弟宁王褚舆。

季伉正想避过去,一个小厮跑过来朝他打了个千,“武德公请留步,我家王爷请您过去说话。”

南山转头向鸾铃马车那望去,只见褚舆一手打着金丝线纱帘儿,身软软瘫在金雀登枝镶琉璃座上,暗里一双似亮非亮的星辰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南山自认正气凛然,可却敌不过他软绵绵的锋芒,她垂下眼睛,朝季伉俯身拱手,“大人,在下先行退下了。”

“侠士请留步,”小厮不容她举步离去,便又伶伶俐俐地按低了脑袋,“我家王爷仰慕侠士,也请侠士前往一叙。”

他把眼往上一挑,见季伉与南山默不作声,便更媚了声音:“二位,请——”

季伉抖了抖衣袖,正步朝前走去,南山趋步跟随,那小厮则欢欢喜喜叉着袖子,跟在二人身后。

褚舆的眼未曾片刻偏离,南山迎着走去,见他那眼在明灭的光里渐渐清晰,或沉沉黯淡如夜,或倏忽点亮为灯、骤然灼灼似火,她慢慢沉静了心情,不再为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而心神不宁。

三人行至鸾铃马车前,褚舆并未下车,只是淡淡招招手,将小厮遣到一侧,自己将帘儿揽得更高,露出半张带笑的脸,“武德公,本王仰慕南君剑法,略备薄酒,还想向南君讨教剑法,武德公该不会不放人吧。”

他眼睛一睨,语气少有恭敬,并未将这位威震一方的老将军放在眼里。

季伉有几分不快,正要开口婉拒,褚舆却兀自放下了帘子,将自己掩在了暧昧的纱里,一旁的小厮恰巧迎上来,为南山拉开车门,“请侠客登车。”

褚舆衣裳散乱,在车内半倚着假寐,摆明了不容人有半分拒绝。

南山见了如此情形,也知无半分回旋的余地,便答道:“多谢王爷抬爱,我向王府赴宴,大人大可放心。”

褚舆忽地咧嘴笑了,“江湖人。”

南山不明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辞别季伉,登上那金丝笼般的鸾铃马车。马匹奔起,鸾铃马车上千只鸾铃齐响,好似仙乐萦绕,褚舆闭目也不作言,不知是不胜酒力醉过去,还是怡然自得地养着神。

南山举目环顾,再回过眸来,却见褚舆睁着那阴戾的眼睛,将她盯得心中发毛。

他面上没有表情,声音也是冷冷的,“南君舞得一手好剑,也长得一副绝世的容貌。”

“哈哈,”她干巴巴一笑,道,“王爷言重了。”

不想他突然伸手过来,一把掐住南山的脸颊,左右细细地看。车内烛光艳艳,倒影如惊鸿一瞥的刹那,使她的眼如星辰一般璀璨,他突然又噗嗤一笑,“南君又何必自谦呢?本王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斯俊朗的侠女呢。”

南山本已决意不触怒于他,便忍痛笑着,拂去他捏住自己脸颊的手,“王爷不过图个新鲜罢了。”

他一瞪眼,谑笑起来,“说得好,本王就爱鲜货。”

与这位宁王爷相处着实不易,他喜怒无常,没人能摸得准他的心思。好不容易捱到宁王府时,她已感到身心俱疲,半刻也不想再与这位王爷相从。

马刚刚扬了蹄,车还未停稳,褚舆便一拍大腿跳将起来,踹了满朝唯二的鸾铃马车的大门,拉着南山的手一跃到车下,不由分说就扯着她快步往府里走去。

宁王府自然富贵奢华,大红灯笼高挂,照得鎏金镀银都闪闪作亮,曲池别苑中缠绕着一股股香雾,同千万片轻纱幔帐一齐飘飘欲舞,这里风是香暖暖的,吸口气也是甜滋滋的。

褚舆拉着南山在重重薄纱中恣意行走,他的轻衣薄裳也依依地在风中翻飞徘徊,南山感到在云里雾里穿行,暧昧的纱浪此起彼伏地翻涌,将万物化为水月镜花般的虚幻,令人不知身在何方。

前行之中,纱帘的一角被人挽起,一个姬妾迎上来,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少来坏本王的好事。”

南山忙转头看那姬妾是否受伤,不想那人如水蛇一般扭在地上,身上只穿一件胭脂红薄纱,香艳异常。

南山办案时也常出入妓院,可与眼前的景象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她慌忙别过脸,扬起了衣袖。

褚舆见她如此,顿觉好玩,笑道:“南君可知,本王府上,最有名的便是香荷池。”

“在下粗鄙孤陋,自然不知。”她依旧带着七八分沉静。

“那南君一定知道胭脂渠。”他贴着她的脸颊,口里吐着暖气,“本王觉得有趣,就仿着造了一个。”

“王爷好兴致。”她冷冷一笑,将衣袖拂了下来。

“南君的一剑乾坤,是霸道之至,本王府的香荷池,是声色犬马之至。”他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拽着南山要去香荷池。

走了一阵,只见楼宇渐稀,一片水气升腾,仿若山间云海,迷醉的白雾笼住翠树红花,笼住低行的月亮,胭脂水粉的香味暧暧令人流恋。南山猜这便是香荷池。

眨眼间,雾里迎来一群衣袂飘飘的侍女,褚舆终于撒开南山的手,他扯开外衫,又脱掉鞋袜,跳进那一片洁白的雾里,在香气袭人的池水中与一众侍女嬉戏追逐。

南山何曾见识过这般情景,她垂下眼睛,不再去看刚刚还衣冠楚楚的王爷同十几个衣不蔽体的少女在池中亲昵抚摸、亲嘴交欢。

褚舆正酣于玩乐,却忽然就变了脸色,抄起一尊素净的冬青釉瓷盂,便狠狠地打在一个侍女的脑袋上,他的衣袖牵起水花,又拍在池中,白雾里溅出水珠,又融在雾里。

那侍女不敢争辩,也不敢叫屈,只连连道:“王爷,奴婢错了,您打死我吧。”他方才转怒为乐,把侍女的脸按到自己胯部,侍女额上的鲜血染了脸颊、染了衣裳,流进那白雾里不见了。她明明头疼欲裂,却不做丝毫痛苦的模样,只忘情地替褚舆吹箫。

他阖目微歇,朱唇微喘,舒服了一阵,又一耳光扇开侍女,大叫大喊起来,“都给本王滚下去!”

刹那寂静,刚刚的欢笑声顿时如云烟般消散,十多个侍女也在雾中无声地隐去。

南山抬眼看见褚舆立在遥遥的雾里,他似乎在看月亮,看了一阵,便转过身来,一边风度翩翩地整理衣襟,一边对候在池苑外的小厮说:“把歇山下面的那坛酒拿出来,本王要与南君小酌。”

他淌水朝南山走过来,湿透的黑发粘在他脸颊上,不时滚下水珠。他越来越近,一方薄唇勾起笑来,声音也挑得又轻又高,“南君的剑,本王也想看看。”

南山不语,将背在背上的风雷剑卸下,双手托举,递到褚舆跟前。

他一把扯过剑来,“锵”的一声,利剑出鞘,幽蓝的剑光映照在他俊俏的脸上,尤其照亮了他黑色的眼睛。一道利光从他眼中闪过,是南山从未见过的坚定。

他将剑一横,剑光偏移,那双眼又如夜沉下去。

褚舆略做赏玩,便将风雷剑撇在池中,正如他玩命踹鸾铃马车那种架势,恐怕这天下没有哪件宝贝值得他稀罕。

褚舆不稀罕,南山却稀罕得紧,她一见命根子入了池,立即跳进池中寻找。

褚舆却不依不饶地缠着她,揽着她的腰,扯她的衣服,拿腿间硬梆梆的东西往她手上蹭。南山气不过,一把要推开他,哪晓得他看上去是个浮华公子,没有几两横肉,气力倒是大得很,反倒教南山自己晃了一步。

褚舆并不生气,嬉笑着又挨上去,一脚把南山刚找到的剑踢到不知哪里去了,“果真剑比本王宝贝?”

南山眼中闪着利光,她沉了口气,憋足了礼貌教养,“王爷就不要戏弄在下了。”

他湿漉漉的手抚着她的脸颊,把她抱在怀里,又是要亲又是要摸,“本王从不戏弄人。”

南山气得发抖,一口银牙咬碎,他却抚着她的耳朵说:“南君冷么?本王倒是热得很。都说习武之人腰窄有力,那里特别有滋味,本王今儿个也想尝尝鲜。”

她冷冷一哼:“王爷大可在天下网罗,依王爷的声名,自投怀抱的自然不会少。”

“哦?”褚舆饶有兴趣地回了一声,可心思早已不在同南山理论上了,他的手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往她腰上一抓,眼见就要扯开那要命的腰带。

南山自然很机警,一手紧紧握住腰带,两人在一条带子上角力半天,终是王爷天赋异禀,渐渐占了上风。南山急得眼冒金星,她脑子一热,竟抬手朝眼前的白净脸蛋扇了下去。

她感到腰间一松,只见褚舆捂着脸跌坐在池里,只剩下一个不可置信的脑袋露在白烟外边。

一时间,南山满脑子只剩下“闯祸”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