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相

宋闯说:“丁怀璞是什么样子,那柳宣义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丁十安食指指尖敲敲桌子,忍着不耐说道:“那你倒是说说柳宣义是个什么样子?”

真他娘的见鬼,丁老头,等你回来,这事儿我跟你没完,敢情这么多年过去,纯属逗着你闺女玩呢,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这实在是不可原谅。

宋闯说:“柳宣义是近些年,柳家出的第二个空前绝后的天才,第一个得追溯到明朝以前,所以我就不提了,而这第二个,就是柳宣义,在那时,他还有一个绰号,叫做佛手,据说他可以蒙着眼睛,靠玉器材质的手感,和玉雕的风格来判断出是哪一个朝代出品,甚至连玉匠的名字都能说出来,做古董这一行,有爱瓷器的,有爱玉器的,有爱石器的,大多都是爱一门,精一门,而像柳宣义这般登峰造极的,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而是很少,很少,也许,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他除了品鉴了得,更重要的是,他那双手打造出来的玉器堪称绝品,他不止会赏玉,更会玩玉,在三十年前,就有人曾出过天价,出一百万砍下柳宣义的那双手。一根小指,于普通人而言,可能只是外观上的问题,但是对于一个品鉴师,一个天才玉匠师来说,那就是命!”

丁十安一直记得,丁怀璞曾经对她说过,是因为好赌才被人剁掉了小手指,如果他真的是柳宣义,那么宝贵的一双手,他怎么会用它来赌博?

“他的手指是怎么断的?”

“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只是听说。”宋闯有些遗憾,轻微摇了一下头,淡淡的说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丁十安回忆起那张照片,难道是宋闯父辈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果不其然,宋闯说道:“我父亲是考古专业毕业的,和你的阿爹是挚友,所以我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成为丁怀璞销声匿迹之前,你至少也应该有七八岁的年纪了,难道对他之前的事情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丁十安失去了一段关于童年的记忆,丁怀璞说是她发了高烧,脑袋烧糊涂了,她也不以为意,他这么说了,她便信了。现在看来,她失去的那段记忆,实在过于诡异。

“我感冒了,烧坏了脑袋,”丁十安现在没空去细想这些,她接着问道:“你为什么找柳宣义?”

“这是你最后一个问题?”宋闯问她。

“是。”丁十安说。

宋闯顿了一会儿,没说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一切都已经被他收纳进了眼底,包括丁十安的小心思。

他缓缓开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给我的那点消息,值得我交换这么多吗,如果我说了,是不是对你就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丁十安暗自腹诽,她早就说过了,她讨厌太聪明的人!

她讪笑:“怎么会呢?”

宋闯似乎并不相信她,他不愿意说,丁十安也就不好意思逼问下去了。

说了这么久,砂锅里的洋葱都已经熟透了,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再加上红红绿绿的辣椒混合在一起,湘味十足,爽辣可口。

丁十安掰开筷子,将铺在底层的菜翻了起来说道:“吃吧,再不吃就粘锅了。”

宋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牛肉,那张白皙的脸瞬间染上了一层诱人的嫣红,就连耳朵都开始充血。

宋闯连着喝了两杯水,才算平息了喉咙里那种要喷火的感觉,这东西,真的是给人吃的吗,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自残的感觉?

丁十安惊讶的看着他:“你这么不能吃辣?”

“我喝汤就行了。”

“那怎么行。”丁十安叫来服务员又添了一个荤菜,她偷偷看了一眼宋闯,发现他的脸蛋红晕还未消除,那服务员见了他,偷偷摸摸笑了一下。

她心里暗自得意,自己这算扳回一局了,谁让他一副要拽上天的样子。

“对了,跟你说个事,告诉那个偷我手机的贼,我记住他了,下次见面,我会打断他一条腿。我吃饱了,谢谢款待。”他站起身,压了压头上的帽檐,快步走出了饭店。

“我艹,不这么拽你能死吗?”丁十安将筷子狠狠的拍在桌上,没心情再吃下去了,结完账,回了殡仪馆。

时日不知道又去忙些什么了,丁十安想,要是遇到宋闯也只能算他倒霉了。

楼上的樊城理打开房门,小小的身子趴在横梁上,金雕稳稳的站在他的肩膀上,真是一对好基友,形影不离。

他看到丁十安之后朝她招招手:“你胳膊上的伤口该换药了。”

丁十安应了一声,走上楼梯,跟在樊城理后头进了他的简易医药房,其实也算一个书房,除了医药上的东西,剩下的全是书。

丁十安不爱看书,她喜欢从实践中寻找真理,看到樊城理那一屋子的书,只觉得脑袋疼,有的书像几块厚厚的砖头叠加在一起,看上去那么笨重,她真是想不通,樊城理那双稚嫩的小手是怎么拿得动的?

丁十安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将外套脱了下来,露出穿着短袖,缠着绷带的胳膊,樊城理拿来药箱,熟练的为她换药。

换好药之后,丁十安没有多做停留,刚准备起身离开,背后收拾药箱的樊城理开口了:“你出去干什么了,丁叔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算是有吧。”如果丁十安猜得不错的话,从云南离开之后,阿爹应该是直接去了贵州,他在长沙躲了这么多年,目的就是为了避开贵州的柳家,他现在出了长沙,按照逻辑惯性分析,最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不得不回柳家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也许能够从宋闯身上套出来。

“有什么?”樊城理问。

“还不好说。”丁十安顺势靠在了书架上,反正她一向懒散惯了,坐没坐相,站没有站相。

她侧过头,余光刚好瞥到一本叫《医学催眠系统疗法》的书。

丁十安心里一动,她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这里面的书你都会看吗,还是只是装装样子啊。”

“我不需要装样子。”樊城理冷冷的开口,他脱了小小的白大褂,将里面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露了出来,那双小小的黑皮鞋被擦光滑面的。

丁十安摇摇头,虽然他在刻意扮成熟,可这样打扮起来更像是橱窗里的娃娃了,不管是唐装还是西装,穿在他身上都只有一种萌出血的感觉,这辈子是不可能成熟了。

“对了,你来我们家多久了,难道你出来这么久,都一点不想回去吗?”她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忘记了,发生了那种事,也没有人会想让我回去吧。”

“也对,我记得我那时好像是十来岁吧,第一次跟你见面,还想着要和你比高呢。”

“十二岁。”

丁十安摸着下巴分析道,“我十二岁的时候,你多大来着,是二十二岁吧,如今你三十四岁,也就是说,你来到这里,已经有整整十年的时间了,时间可过得真快啊。”

“是挺快的。”

丁十安说:“你会看着我变老,而我却等不到你长大。”

“少说这么无聊的话。”樊城理一张小脸阴沉沉的。

“那就说点不无聊的,你连自己来了多长时间都不记得了,却能准确地说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多大,你是因为太过关注我呢,还是因为,那个年龄的我对你来说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什么意思?”樊城理脸色一变,一双黑葡萄大眼儿警惕的看着丁十安。

丁十安笑了一下,不过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说:“你在紧张吗,可真难得。”

樊城理没说话,只是那张圆圆的,稚嫩的小脸却紧紧的绷着,一副很警惕的样子,他警惕了,就证明他心里有鬼。

丁十安继续说:“十二岁那年,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又知道些什么?”

樊城理抿着唇,圆圆的脑袋垂着,一双小手握得紧紧的,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却偏偏不发一语,要是别的女人看到,现在一准儿开始宝贝儿,宝贝儿的心疼上了,但丁十安不会,她清楚的知道樊城理有多腹黑,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饿狼,装可怜,他最在行了。

樊城理见她没什么反应,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冷着脸对她说:“说够了吗,现在马上出去。”

“出去?”丁十安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抵在书架前,狠狠道,“话还没说清楚,你以为我会出去吗?”

“怎么,想打我,丁十安,你是不是忘了,英雄最爱吃的是什么?”

英雄就是那只金雕。

丁十安记得,以前樊城理专门收集眼珠子给那只金雕吃,将那只金雕养得凶猛异常,只是后来,只吃眼珠子的成本太高了,最后就变成了吃兔肉。

“怎么,你想让那小畜生吃我的眼珠子?”丁十安一字一句问道。

“你都对我上手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只能用这种手段了,既然撕破脸皮了,就没什么情面好讲的,大家都不是站着挨打的蠢货。”

“你催眠我,夺走了我的记忆,我凭什么不能找你要回来。”

“我没说不能,”樊城理掰开她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说道,“只是,后果我怕你承受不起。”

“我自己的记忆,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我和你的确不是在你十二岁那年见的面,而是你十一岁的时候。”

“为什么要催眠我?”

“是丁叔要求我这么做的。”樊城理拧着眉毛看着她,脸上出现了不忍的表情,“你真的要听,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你可能并不想要这个真相。”

“我要听。”

他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像个疯子一样,对自己阿爹又踢又咬,我当时还检查了你的身体的毛病,最后迫不得已才将你催眠。”

“我发过疯?”

“发过,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一直说要去一个什么地方,谁要敢拦你,你就杀了谁,而且你跟一般的疯子还不太一样。”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聪明,而且是聪明得可怕的那种,我记得丁叔有一次把你关在一个房子里面,结果到了晚上,你用自己制造的炸药把房子炸了,然后跑了出去,是我和丁叔一起把你抓回来的,那时候你好像特别恨丁叔,见了他就对他又踢又咬。”

“我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自己制造炸药,我还很恨我阿爹?”丁十安觉得樊城理是在同她说笑。

“对,你用简易的装置,提取了洗发水,啫喱水等等东西里面的化学物质,然后制造了一个小炸药,因为炸药威力不大,只炸了一个小洞,你是从里面钻出来的,那时候,我从来没听你叫过丁叔阿爹,你见了谁都跟见了仇人一样。”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不是我阿爹的女儿,你就不怕他是人贩子?”

“一开始怀疑过,但是我也从来没听你说过要去找爸爸妈妈之类的话,而且,丁叔对你很好,不管你怎么做,他都是很耐心的哄着你,也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我觉得如果是人贩子,你现在估计长不了这么大了。”

“那后来呢?”

“后来,丁叔没有办法了,只有用特制的软皮绳子把你绑起来了。我告诉丁叔,你这个不是病,是执念,只有让你忘记过去了,你才能好起来,于是,在丁叔的配合下,我对你进行了催眠,不过,也正因为你大脑思维比同龄人超前很多的原因,对于外界给予你的刺激反应也就更加强烈,所以,我对你的催眠进行得很彻底,醒过来之后,你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身上也开始有了一丝丝人情味。”

“难道因为催眠,我的智力也受损了?”丁十安可不觉得自己哪里像天才了,怎么看她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并不是,催眠只会封存你的记忆,你会制造炸药,跟你的智商有关系,也跟你从前的生活环境有关系,一定是有人教过你这么做,普通的小孩可能学不会,但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一定了,被我催眠之后,你一直生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环境下,身上的潜力自然也就激发不出来,人的先天基因固然重要,但后天的成长环境也同样重要。”

“不对,如果我一直跟阿爹生活在一起的话,那就证明我一直是生活在普通的环境下的,谁又会教我做炸弹呢?”

“你觉得丁叔是普通人吗?”樊城理反问。

丁十安沉默了,是阿爹教会了她这些,然后又是他联合樊城理夺走了她的记忆,让她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那我发疯的原因呢?”

“我只负责催眠,至于原因,这你得问丁叔了。”

丁十安浑浑噩噩的回到房中,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今天一天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突然有一天却闯出来一个人告诉她,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阿爹是假的,连她自己也是假的,所有人都是假的……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男音,她抬起头,恍恍惚惚看到镜子里站了一个黑色的人影,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脸部完全埋在阴影之下:“丁十安,这还远远不是真相,你想一辈子活在虚假之中吗?”

丁十安看着镜子,喃喃道:“宋闯,你会有所谓的真相吗?”

忽然,她猛地操起旁边的椅子,将面前的立身镜砸了个粉碎,嘴里狠狠骂道:“去你妈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