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钟情

第五章钟情

弹指间时序已进入夏季,沐浴后紫蝉将半湿的秀发披散在身后,靠在窗户边上默默出神。自娶亲风波有惊无险地平息后,皇宫里边没有再传出任何动静,紫蝉不安的心逐渐回归本位,只是暗下决心若有突发状况,绝不能再这样六神无主。赵飞燕虽然贵为后宫之主,但是,她也是看过两千多年历史的人,拿出点子整整这个年代的人应该不成问题吧。她不是委曲求全的女子,来到西汉,岂能傻傻任人欺负!不过说来也是因祸得福,共同经历了这次风波,令她和永晞之间的感情更进了一层。爱上自己的丈夫,在这个古老的年代,应该不算惊骇世俗吧。

掐指算算,来到西汉已经三个多月了,她已逐渐适应了古代的生活,享受不了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是她心中唯一的遗憾。幸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她,上至皇兄、母后,下至奴仆、丫环,永晞和小慈更是给予她全心的信赖,这些温暖的亲情弥补了心中的遗憾。

视线落在放在桌子上的草编小兔上,紫蝉的心情霎时变得柔软。自从那晚在后花园见过小慈后,她就将心里对亲人的爱转移到小慈身上,虽然她没当过母亲,不过把小慈当作妹妹来照顾就容易多了。现在,小慈越来越喜欢粘她,有悄悄话也只跟她讲,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们曾那么的疏远冷淡。

乔永晞走入庆熙阁,就看见他的妻子正一脸微笑地靠在窗户边上出神。他轻咳一声,紫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回过头,惊喜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

“咦?永晞,你怎么回来了?”通常这个时候他都在忙,怎么会抽得出时间回来呢?紫蝉开心地跑向他,披散的秀发飞扬着,笑颜中有不经意的娇媚。

妻子脸上盎然的笑意让乔永晞很开心,但瞥到她濡湿的长发时,眉心微拢道:“怎么头发湿湿的就坐到窗前呢?吹了风会着凉的。”他边说边拿过一方布巾为她擦拭未绾的青丝。布巾轻轻擦过她丝缎般柔滑的秀发,一瞬间,空气中像是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亲昵。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公事忙完了?”他宽阔的胸怀极为炽热,紫蝉有点不习惯这么亲密的姿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强烈得快要失去控制。

“当然不是,公事是永远忙不完的。不过,我看今天的天气不错,想带你和小慈出门逛逛,就咱们三个人,谁也不让跟。”他低声说,收拢双臂将她圈在怀中。

“真的?太好了!”紫蝉自他的怀中转身,迎上那对温暖明亮的眼睛,脸颊因兴奋略略泛红。之前几次出门都是坐马车或轿子,而且还隔着轿子上厚厚的绸布,细想起来她还从未真正看清过汉朝的街市呢。

看着她眼睛里散发出的夺人光华,乔永晞不受控制地低下头,“你好香。”头埋进她的秀发中,沐浴后的清香盈满他鼻间,让他无法再理智地思考,只能顺从心中的呼喊去行动。

紫蝉陷在他怀里,被他扣住了腰,隔着薄薄的衣料,手心下男性精悍的肌理线条,令她有刹那间的沉迷。

“紫蝉,你来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我,还不能确定你的意思。”永晞的声音蓦地有点哑了。

“我的意思?”她有些迷糊。

“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真正的丈夫。”他闷声问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着她的长发。

她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率直纯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每一个举动都是笨拙而小心的,深怕会吓着她,“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紫蝉的脸红了。他的指尖滑过她柔软的发,轻抚上她细致的脸颊。她能够感受到粗糙皮肤上硬实的茧。那不是养尊处优的手,而是一双驰骋沙场、能够保疆卫国的手,他用这双手捍卫国家,也用这双手保护属于他的一切。

紫蝉脸蛋燥热,他的面孔靠得好近,俊朗的眉目温温柔柔的,把人带进水泽中浮沉优游。这一瞬间,像被催眠似的,不经大脑思索,唇边已吐出话:“我愿意成为你的……”她的言语,隐没在他温热的唇瓣之间。

好一会儿,他离开她,两个人的气息交错。他顶住她的鼻尖,近近瞧着她嫣红似醉的娇容。心跳得飞快,紫蝉嚅了嚅唇瓣,正要说什么,男子的气息再次罩下,重重地吻住她。

“爹、娘……”软软的童音陡然在两人身后响起。永晞转瞬间回过神来,将面红耳赤的妻子搂在怀中,压抑着心中起伏剧烈的情愫,转头看向身后面带困惑的女儿。

“爹,你在对娘做什么?娘的脸好红好红哦,会不会又生病了?”小慈仰着脸不解地问道。

永晞低头看向紫蝉,只见她眼含烟波,双腮飞红,和任何一朵桃花一样鲜艳明媚。永晞一笑,眼神中透着得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小慈,娘没生病……”紫蝉差点羞死,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曾尝过如此亲昵的碰触,全身的力气好似被刚刚的吻全部抽去了。此刻她更加确定了永晞在她心中的地位,原来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深陷。

“爹在疼爱娘,好让你再有个弟弟或妹妹。”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紫蝉脸更热,偷偷觑向身旁的男子,发现他正带着笑,温柔地瞧着她。

“真的?!”乔弘慈的小脸立刻亮起来,“那以后就有弟弟妹妹陪我玩了,是不是啊,娘?”面对一大一小两张面孔上的灿烂笑颜,紫蝉期期艾艾,脸涨得通红。哦,真是羞死人啦!

牵着手出门,不乘轿也不需马车,逛大街就得用走的才能体会趣味。时至初夏,处处绿杨垂柳,掩映着一湾湾清浅的护城河。乔弘慈在树下快乐地跑着,穿梭在爹娘之间,一家人闲漫地踩着步伐,和乐融融走过夏季的艳艳繁花。

这就是汉代的街市了,紫蝉置身在热闹的市集里,明眸圆碌碌地张望着。这一路上,永晞握着她的手未曾放开,眼下大街上人多拥挤,他握住的力道不自觉强了几分,仿佛担心她会被人群冲散,然后消失不见。她低头瞪住两人交握的手,温暖的感觉充盈在心头。他修长有力的手包裹了她的,好似只要这样紧紧握住,便永远可以不必放开。

有如是一场梦般,木蝉牵领着她走入了一个美丽的世界,一个全然陌生却又令人着迷的世界。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里有永晞的存在。刚刚的吻像是一个没有说出口的承诺,她的心在他的怀抱里圆满了。

一家人走在街市中,一路上有许多老百姓认出了乔永晞,热情地打着招呼;永晞也一律点头回礼,笑容看上去是那样真诚,不像朝中的某些高官,对贫民不屑一顾。

而紫蝉则瞠着眸子,张着小嘴,不能自已地张望着。大街上人潮汹涌,各式各样的买卖,大大小小的店铺子,此起彼落的吆喝叫卖,除了居家用品之外,也有许多陶瓷字画、宝珠花饰的摊位。

“哇!这儿的东西可真多啊!”她拉着永晞的手兴奋地叫着,“永晞,你看,看那儿!”

“今天是市集日,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来自各地的商人都会聚集在京城,所以才会这么热闹。你和小慈拉紧我,千万别走丢了。”乔永晞拉着妻女在人群中穿梭,那火炉上炊着的烧饼、红炭上烤着的牛羊肉,还有那些香桃、黄杏等等蜜糖果子……沾惹得他们一身的香甜味儿。

“永晞,咱们买一点尝尝吧!”紫蝉伸手指了指一个卖小点心的摊子,五颜六色的蜜饯糖果,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馋得她口水直流!

“你呦,就爱吃这些小零嘴,简直比咱们小慈还像小孩儿。”乔永晞宠溺地望着她,牵着她的手来到卖小点心的摊位前。“小馋猫,你想吃什么?”紫蝉低头捏了捏小慈柔嫩的脸颊。

“嗯,我、我想要——”乔弘慈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哎,怎么办,每样糖果看起来都好想咬一口。

“老板,每样各来一点吧。”看着小慈犹豫不决的神情,紫蝉纤手一挥,痛快地做了决定。

“谢谢。”接过小贩递过来的蜜饯糖果,永晞淡淡笑着,三个人继续往前走。忽然,一个卖珠花饰品的摊子攫住紫蝉一切注意,眯眼仔细瞧了瞧,便拉着小慈走了过去。

摊上除了钗、簪、华胜等发饰外,还有胭脂盒和放首饰的珠宝盒,还有一些珠花首饰,每样东西的做工都非常精细,而且造型各不相同,件件都让人爱不释手。紫蝉挑出方才看中的那件饰品,灿烂的银光弥漫了眼前,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是充满异国风情的银制璎珞项链。

“老板,这个多少银两?我买了!”她从衣袖里掏出荷包,爽利地付了钱,随后转过身来,笑容灿烂,“小慈,送给你的,戴上给我看看。”

“娘,这真的是要送给我的吗?”小慈不能置信地望着娘亲,眼睛里露出纯粹的喜悦。

“对呀,送给我的宝贝女儿。”紫蝉亲了她粉嫩的脸蛋一记,将银质流苏拨拉到她的胸前,替她戴上项链。小慈轻微地侧身晃了晃,就听见清脆的银铃声。她格格地笑了起来,嘴巴好久都合不拢。笑看着她快乐的小模样,木紫蝉的心情霎时变得极好。

“小慈,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条类似的项链,是爹爹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可是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是不是?”

乔弘慈老实地点点头,她记得那天她去花园里找的时候,娘还要帮她一起找呢,只是那天因为娘对她的态度突然转变,自己实在是太高兴,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后来项链再也没找到过,让她难过了好久。

“喏,现在娘再送你一条,你可要保存好,别再弄丢了哦!”紫蝉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娘!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小慈好喜欢好喜欢娘哦!”乔弘慈甜甜软软地冲着紫蝉撒娇。娘以前可从没对她这么好过,可是现在的娘会陪她读书、玩耍,还买礼物送给她,简直比爹爹还要疼她!

看见小慈毫不掩饰地表达对自己的感情,紫蝉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从未认识到只是自己简单的一个举动,就可以带给她这么大的快乐。

她将小慈揽进怀里,眼睛不由自主地瞅向永晞,他正动容地看着她们俩。握住她伸出的细白柔荑,他将妻女圈进他温暖的怀抱里,深情的眼波交缠,传递着彼此内心的感动。

这,就是幸福吧!

幸福呵!

黄昏来袭,澄净的天空配着夕阳的晕轮,橘红中挑染着蓝紫色调,像是一幅抽象的油彩画。两千年前的天空竟如此缤纷绚丽,这美感让紫蝉心旌荡漾。用过晚饭,一家人漫步在长安城墙旁的大道上,由大石板铺成的大道宽广平直,是长安城内主要的交通要道。虽临近傍晚,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仍旧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驾——驾——”

从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叫喝声,与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队威风凛凛的人马,浩浩荡荡地汹涌而至。

“让开,快让开!看到大司马的旗帜,还不赶快回避!”

由远至近的人马喧嚣着,原本街上从容的人群,一下子慌乱起来,深怕一个闪避不及,会被马蹄踏过,或被马上官差的鞭子抽到,乔永晞伸出强壮的手臂,护住妻女也闪避到一边。

“这个王根真的很讨厌!做了大司马就了不起呀!”紫蝉瞪住美眸,在他怀中愤慨发言。

“他一贯如此,只不过近来更顽劣了些!”马行声以雷霆万钧的气势逼近,永晞的眉头已锁在一起,英气的脸上浮现出薄薄的怒意。

在眼角余光之下,紫蝉意外地发现在前方不远处,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和尚正吃力而缓慢地朝路旁移动着,她眼看着马队渐行渐近,顷刻间就要撞上他了。一旁的路人都为他提心吊胆,甚至有人尖叫出声——“和尚!快让开……”

“啊——”在众人连连的惊呼声中,紫蝉不知打那儿冒出来的勇气,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用尽浑身的力气使劲拉住老和尚的胳臂,将他拽进人群中。不过眨眼工夫而已,快马奔驰的疾风从耳旁呼啸而过。

呼——好险!差点就又死一回了……

“娘!”乔弘慈大声喊着,眼泪横飞地冲了过来,“娘——”

乔永晞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苍白着脸朝妻子奔了过去,“紫蝉,有没有伤着?嗯?有没有伤到哪里?”他紧张地问着她,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心底的恐慌。

“我没事,放心,我没事!”紫蝉勉强站定后一脸惊魂未定的苍白。

“你、你想要吓死我和孩子吗?”见她轻轻摇头,永晞提到喉头的心脏才逐渐回落,忍不住生气地责备她。

“对不起……”紫蝉安抚着惊吓不已的丈夫和女儿,自己也深深吐出一口气,直到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才有空瞧上一眼自己搭救的人。回头这一望,却令她大吃一惊,“大师,怎么会是您?!”这炯然的目光、这清奇的骨骼,俨然就是那日她在法门寺遇见的那位老和尚啊!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舍身搭救之恩。”老和尚双手合十,向她行礼答谢。

紫蝉没搭话,娇憨的美眸一眨不眨地使劲瞪着他,像是见到外星球的怪物一般。

“紫蝉,紫蝉?”乔永晞叫了她两声,瞧见她没有反应,只好礼貌地替她回了礼,随即又纳闷地回眸看她。

“大师,您不记得我了吗?那这紫檀木蝉呢?还有印象吗?”呆了好半天,紫蝉终于回过神来,她拿着木蝉发出一连串的疑问。老天!能在这里看见这位老和尚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老和尚转动着手上的佛珠,清亮深邃的目光看向她,不急不徐地反问道:“施主在佛前许下的心愿实现了吗?”

紫蝉一愣,随即想起在铜佛殿里许下的那桩心愿。她点了点头,看向身边满目关切的丈夫和纯真可爱的孩子。是啊,她确实找到了真心疼爱她的人,在这久远的时空里,并且将会陪伴她直到此生终老!

从他们模棱两可的对话中,乔永晞隐约猜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难以置信,但是习惯性地保持冷静,不曾太过惊讶。他看向老和尚,恭敬地问道:“不知圣僧为何来到长安?又从何方而来?”

老和尚微笑着答道:“老衲自西域、经丝绸之路,越流沙万里行至此地,一路讲经说禅、弘扬佛法。”

“哦?史料上记载佛教自西汉平帝时才传入东土,没想到比这个时间还要早。”木紫蝉感叹地笑了笑,真是事实更胜史实呀,“对了,刚才见您行走的姿态似乎腿上有伤?如果大师愿意的话,可到我家暂时住上几天,先把腿伤养好再说。”

“阿弥陀佛,施主的善意老衲心领了,这点儿伤不碍事。老衲云游四方,看出这长安城以西是块净土,希望以后能栖身此地。筑寺立塔,弘扬佛法。”

长安城以西?咦,那不就是她生活了20年的法门镇吗?!紫蝉霎时间心有所悟。法门古刹,传说始建于战国,后来毁于绵延战祸,到了汉代又重新修建,更因塔下地宫供奉释加牟尼佛指舍利一枚而闻名于世,这位大师果真独具慧眼。

“佛教东来,百年后自当繁荣。”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低头解下一直系在素丝腰带上的紫檀木蝉,双手奉于老和尚面前,“出门在外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这个是我随身佩戴的小东西,若他日大师遇到任何困难,可持此物到骠骑将军府,我们夫妻二人一定不遗余力。”

老和尚接过木蝉,托在掌心上仔细看了看,“阿弥陀佛,此物乃是我佛门之物,与施主渊源颇深,他日必当奉还。今日有缘相逢,老衲赠二位施主一偈,愿对施主有所帮助。”他略微停了下,继而宏亮的声音再度扬起,“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不等紫蝉夫妇二人回话,老和尚念了句佛号,就笑着转身离开了。

这……分明是诗经《北风》中的句子,在这乱世之中,莫非寓意着……紫蝉立在原地,双眸微眯思索片刻。

“你在想什么?”永晞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臂。

紫蝉跑远的思绪慢慢回来,抬头就看到永晞一脸忧色地望着她说:“那紫檀木蝉……可是你的护身之物,这样随意送给别人,会不会……”

“放心吧!”对她而言,木蝉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它是牵引我到你身边的使者,现在我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它可以走了。”轻踮起脚尖,她在他颊边印上如羽毛般的吻。永晞像是感到无比诧异,低下头来望住她。紫蝉冲他愉悦地笑开脸,弯腰拉起小慈的手,格格地笑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