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错杀

1

元旦这晚,南安市沉浸在过节的气氛中。

午夜将至,偏僻的山道公路上,传出一声巨响。汽车失控般撞上粗壮的树干,车头凹进去,像个被挤变形的罐头。

片刻后有火光蓦地一闪,爆炸声随之而来。炽热的气浪把车门推出几米远,砸落在雪地里,滋滋冒着热气。

整辆车被大火吞噬,驾驶室的方位传出微弱的呼救声,勉强可以辨认出一个人影。然而这里极其偏僻,又是漆黑的冬夜,来往的车不见一辆,恐怕没人能及时发现这起事故。

大火烧了整整半个多小时才逐渐熄灭,黑夜重归平静,汽车里的人变成了一具焦黑的躯体。

翌日清晨,上山送货的卡车司机发现公路两旁的栏杆被撞坏了,才注意到冲进树林里的汽车残骸。

警方赶到现场初步勘察后,在驾驶座发现了一名男性死者。

表面看,这是一起意外车祸造成的悲剧,天黑地滑或其他原因造成车辆失控冲出了公路。直到警方试图把车拖回警局,才在没有闭合紧的后备厢里发现了另一具焦尸。

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备厢?很显然这绝不是起火后躲进去的。

意外事故升级为绑架案,现场的交警不得不联络总局,请求调派刑警支援。

白岩松等人才刚刚解决完绑架食人的案子,陈海峰肩膀上的枪伤还未好,却坚持带伤参与调查。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更何况事关人命。

林科开着车去家里接陈海峰,二人在去现场的路上接到了白岩松的电话。

“爆炸车辆的登记人查出来了,叫和孝山。”

“和孝山?”林科惊呼出声,“不是那个和孝山吧?!”

“哪个和孝山?你认识?”陈海峰皱眉道。

“就是那个明星啊!这两年演偶像剧火的,号称流量小鲜肉。”林科一脸嫌弃地看着陈海峰,撇了撇嘴道,“你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破案上。”

这一点陈海峰还真是无法反驳,他既不爱看偶像剧,也不追星,空闲的时间大多用在锻炼和看书上。

二人赶到现场的时候,警方已经联系上了和孝山的经纪人。对方似乎也一直在找和孝山,听闻这个噩耗后一时无法接受。

直到警方再三强调了后备厢的尸体,以及和孝山有涉嫌绑架的嫌疑后,经纪人才不情不愿地透露了和孝山昨晚结束工作后确实是开着这辆车离开的,但是到底去了哪儿并没有和其他人交代。

“虽然驾驶员是和孝山的嫌疑很大,但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一时无法确定身份,我们就暂且称之为嫌疑人吧。还有,汽车是在下山返回的时候出事的,这条公路最终只通向一个高档别墅社区,已经让人去查监控了。”

白岩松边说边上下打量陈海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身体扛不住就说话,你应该多休息的。”

“只是小伤,放心吧队长。”

陈海峰走到汽车残骸旁,驾驶座上的尸体已经挪到了地面,另一具焦尸被发现后,为了保护罪证还留在后备厢里。

法医收起工具,朝陈海峰点了点头:“陈副队,从骨骼和身体特征判断,后备厢里的死者是名年轻女性。虽然已经烧焦了,但还是可以从皮肤组织上辨别出多处刀伤,这人在车祸前就死了。”

证物科警员从后备厢里发现了一把长十五厘米左右的弧形菜刀,对比女尸身上的伤口基本吻合。

林科咋舌道:“看来大明星不是涉嫌绑架,是涉嫌杀人。”

白岩松抱着手臂,摸了摸下巴道:“嫌疑人很可能在杀人后藏尸于后备厢,准备驱车到某处掩埋尸体,结果意外发生了车祸。”

“队长。”年轻警员拿着对讲机走过来,“监控查到了,这辆车确实是从别墅区离开的。”

白岩松点头道:“好,留几个人在这里拍照取证,其他人跟我走。”

2

南安市红枫谷的别墅区向来是富人们的消遣地,独栋的别墅相隔甚远,安保措施严谨完善,整个社区私密性极好。

直到警笛声刺破了早晨的宁静,保安组长诚惶诚恐地带着刑侦队来到一间幽静的别墅前。

“从监控里看,和孝山就是驱车从这里离开的。”

白岩松闻言挑了挑眉:“你怎么能肯定开车的人就是和孝山?监控里能看到驾驶员吗?”

保安组长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能,别墅区车辆检查口用的都是最高端的夜视摄像头,放大处理后,和网上的照片比对过了,就是和孝山本人。”

白岩松边往里走边询问道:“这是谁家?”

“这个……按照保密协议……”保安话说了一半,对上白岩松严肃的目光,忙改口道,“户主是朱弦音。”

叫朱弦音的人很多,但能买得起这里,还跟和孝山扯上关系的,林科立刻联想到了某人。

“是那个女明星吧,前不久还跟和孝山合作了一部偶像剧,俩人甚至传出过绯闻。”

陈海峰瞥了林科一眼,似笑非笑道:“不错,看电视剧也能帮助破案了。”

林科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别墅的房门虚掩着,屋内的家具摆放整齐,地板光洁干净,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白岩松带人搜了楼上楼下的每个房间,都没有发现血迹和打斗痕迹,乍一看并不像是命案的犯罪现场。

众人分散开来仔细搜索,陈海峰眼尖地在通向车库、靠近侧门的墙纸上发现了几滴可疑的红点。

证物科的警员取出鲁米诺试剂,喷洒在四周地板和家具上,拉上了客厅的落地窗帘。鲁米诺试剂又叫发光氨,专门用于犯罪现场,可以在黑暗的环境中检测出肉眼无法观察到或被清理过的血迹。

很快,地面和门板上就出现了斑驳的大片荧光蓝,一直通向车库。极大的可能性,这里就是和孝山杀死朱弦音的第一犯罪现场。

陈海峰摇了摇头道:“这家伙杀完人还知道处理现场,难道他以为把朱弦音的尸体一埋,警方就找不到他了?”

林科一脸惨不忍睹道:“可能是偶像剧演多了吧,被剧本误导了,低估了咱们警方的专业水平。”

白岩松站在门边,沉思道:“我倒是觉得,这像是临时起意的冲动型杀人。和孝山再怎么蠢,也不会忽略社区里的摄像头,他来过之后朱弦音就消失了,警方必定会怀疑到他头上。”

“如果和孝山早就计划杀死朱弦音,大可以选一个更稳妥的地点。”

陈海峰到厨房转了一圈,蹙眉道:“刀具没有少,和后备厢里发现的菜刀也不是同一个系列,和孝山是带着刀来的。”

“假设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或许昨晚朱弦音试图提出分手或用什么威胁和孝山,激怒了后者,才临时起意杀了朱弦音。”

“总之,先采集一下现场的指纹和血迹,回去跟两具尸体进行DNA比对。”白岩松朝林科挥了挥手,言语中带着调侃道,“既然你对明星这么了解,就负责联系朱弦音的经纪人,搞清楚她跟和孝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3

朱弦音的经纪人黄岐在接到警方的传讯后,立刻赶到了市局。

林科和他面对面而坐,打量这个身材微胖的小个子男人。黄岐留着山羊胡子,衣着打扮新潮,举手投足间还有些“娘”的感觉。

黄岐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道:“警官啊,不是说后备厢里的尸体都烧焦了吗?也许不是我们音音呢!”

“再过两个小时DNA比对结果出来就清楚了,初步判断是朱弦音的可能性非常大。警方在她家里发现了大量血迹,和孝山是驱车从朱弦音家离开的,而尸体就在车的后备厢里。况且……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你的艺人吗?”林科道。

黄岐叹了口气,捂住胸口:“可怜我们音音这么年轻漂亮,事业才刚刚起步,怎么就……怎么会是和孝山呢?”

见黄岐终于说到了重点,陈海峰松了口气,追问道:“和孝山和朱弦音是不是恋爱关系?”

黄岐面色犹豫,咬着嘴唇道:“这是艺人的隐私……”

“人都没了,还隐私?知情不报耽误了调查,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陈海峰正色道。

黄岐欲哭无泪道:“好吧,我说。他们是在谈恋爱,大概交往半年多了吧。”

“原来他们拍完戏就在一起了!”林科惊讶地瞪大眼睛,又觉得自己太过八卦,不符合警察的形象,忙转移话题道,“俩人感情稳定吗?”

“挺好的啊,一直是热恋状态。”黄岐挠了挠头,一脸费解道,“我真是想不通,和孝山为什么会害我们音音?”

“会不会闹了矛盾你不知道,朱弦音要提出分手?”

黄岐听了连连摆手,语气肯定道:“不会的,经纪人和明星是绑定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音音连谈恋爱都没瞒着我吵架分手就更不会。况且娱乐圈分分合合是常事,大家都看得很开,怎么也不会杀人啊!”

“但事实就是如此。”陈海峰思索了一下,挑眉道,“杀人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个,为了钱,为了情,为了仇,或者凶手是个变态杀人狂。你觉得,和孝山会因为哪个理由杀朱弦音?”

黄岐崩溃地靠在椅背上,五官纠结在一起,撇了撇嘴:“我觉得哪个都不会啊!和孝山不缺钱,他们感情也很好,俩人半年前拍戏才熟络起来更谈不上什么仇怨……难道和孝山是个变态杀人狂?”

陈海峰和林科对视一眼,这才是最荒唐的理由吧,哪个变态杀人狂会去当明星?

正说着,有刑警走过来,附在陈海峰耳边道:“副队,别墅区的监控拿来了,白队叫你一起去看看。”

陈海峰“嗯”了一声,跟着刑警去技术科。白岩松正靠在窗边抽烟,见陈海峰来了,技术科的陈武立刻跟他打了声招呼,众人围在电脑前,重新放了一遍视频。

首先是小区入口的监控,可以清晰地看到和孝山一个人驾车出现在画面里。然后是离朱弦音家三四百米的监控,正好能拍到别墅正门。

和孝山的车是在晚上十一点四十左右进入视频画面的,勉强可以分辨出车辆直接驶入了连接别墅侧面的开放式车库。

“和孝山是从车库进入屋内的,监控里看不到车库内的画面。”白岩松弹了弹烟灰,手指点了点画面道,“凌晨十二点二十三分驱车离开,待了四十多分钟。除了和孝山,这期间没有任何人进入朱弦音家。”

“屋子后面呢?院子外虽然有栅栏,但是不难翻进去。”陈海峰道。

“你说的情况我也考虑了,朱弦音家后面还有一排别墅,监控拍到了路面,这期间同样没人经过,并且不存在什么监控死角。”

“案发现场只有和孝山一人,他的轿车后备厢又装着凶器和尸体,杀人嫌疑无疑是最大的。”白岩松啧了两声,摇头道,“只要等DNA检测结果出来,确定后备厢里的死者是朱弦音,和大明星就坐实了杀人的罪名。”

4

半个小时后,陈海峰把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大厦前,林科边解开安全带边道:“有必要非得来一趟吗?人很明显就是和孝山杀的啊!”

“这事儿透着怪异,和孝山大明星当得好好的,吃饱了撑的跑去当杀人犯?”陈海峰蹙眉道,“趁着两名死者的DNA结果没出来,案子还没结,我想搞清楚他的杀人动机。”

就在此前陈海峰去技术科看监控的时候,黄岐跟林科提到了一个情况。和孝山和朱弦音谈恋爱前,朱弦音曾让黄岐帮她找过私家侦探。

黄岐只负责找,并不知道朱弦音想调查什么,后续的接洽也没他什么事儿。幸好黄岐还记得这家公司叫什么,上网一搜就有地址。

二人坐电梯上了十三层,陈海峰站在一间小公司前:“追寻私人服务,就是这家。”

前台的小姑娘好奇地打量陈海峰,走出来道:“您好,找私人侦探吗?”

陈海峰亮出证件,开门见山道:“警察,你们老板在吗?”

小姑娘慌了,眼神闪烁道:“我们……我们是正规公司。”

林科见她特别紧张,便咳嗽一声道:“别怕,只是问几个问题,你们配合调查就行。”

公司本就不大,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察看。一个光头的啤酒肚大汉走过来,客气地朝陈海峰二人笑了笑:“我就是老板吕智,二位是警察?”

陈海峰点头,上下打量吕智道:“借一步说话?”

吕智一看就是个精明人,浑身透露着浓重的社会气息,搓着手道:“好好,您二位跟我来。”

三人进了一间独立的会客室,吕智拿出一次性纸杯,陈海峰摆手道:“不用,只是问几个问题。记得女明星朱弦音吗?半年多前来找过你们。”

吕智怔了一下,继而干笑道:“我们是小公司,哪招待得起大明星啊。”

陈海峰扬了扬下巴,挑眉道:“你觉得警方没证据会找上门吗?说谎可不是明智的选择。还是吕先生觉得公司太随意了,想去警局的审讯室聊聊。”

吕智深吸了口气,面露为难道:“警官,我们跟客户之间是有保密协议的……好吧,朱小姐确实来过。”

“她想调查什么?”

吕智开了头,索性也不再隐瞒,如实道:“朱小姐委托我们调查一个人,纪清敏,我可以把调查结果的备份提供给你们。”

吕智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递给陈海峰,忍不住问道:“朱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海峰拆开看了看,里面有几页资料和一叠照片,这才朝吕智点头道:“感谢你们的配合,不该问的问题就不要问了。”

林科跟在陈海峰后面离开大厦,一上车便好奇道:“朱弦音调查了什么?”

陈海峰拆开档案袋,倒出里面的资料,大致扫了一眼道:“这个纪清敏是和孝山的经纪人,资料里都是她的基本信息和履历。”

林科拿起其中一张照片,惊呼一声道:“这个劲爆了,和孝山和纪清敏在车里接吻,原来他俩还有一腿!”

陈海峰凑过来看了看,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国外,难怪俩人敢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他点燃一支烟,蹙眉道:“和孝山跟朱弦音在一起之前,就和纪清敏有恋爱关系。朱弦音明知道这点,还当第三者插足。”

“你等会儿,我有点儿乱!”林科揉了把脸,瞪大眼睛道,“那和孝山是先跟纪清敏分的手,还是同时跟两个女人谈恋爱?”

陈海峰启动汽车,往警局开去:“看来我们必须要找当事人谈一谈了,早上就联系了纪清敏,这会儿她肯定已经在局里做笔录了。”

二人回到警局的时候,DNA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两名死者就是和孝山跟朱弦音。

“队长!”陈海峰把照片和资料拿给白岩松,正色道,“和孝山的杀人动机太模糊了,我认为需要再详细调查一下。”

白岩松仔细翻阅了半晌,摸了摸下巴道:“或许你是对的,纪清敏已经在做笔录了,你去跟她谈谈。”

纪清敏不到三十岁,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长相甚至不输明星。她素面朝天,戴着墨镜坐在椅子上,周身散发出事业女强人的气息。

陈海峰端着一杯茶走过去,坐到纪清敏对面,“纪小姐,喝茶。”

“谢谢。”纪清敏点了点头,却没有动杯子,她叹了口气,看上去很是伤感,低声道,“我能去看看孝山的遗体吗?”

“和先生的遗体可不太好看,纪小姐胆子挺大的。”

纪清敏沉默片刻,声音有些哽咽:“我带了孝山两年,从默默无闻到他红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弟弟一样。”

陈海峰把照片放到桌上,指尖点了点道:“没有人会和弟弟谈恋爱吧。”

纪清敏愣了一下,继而换了个坐姿绷直身体,似乎为了掩饰她的紧张,压低声音道:“您……您怎么会有这种照片?”

陈海峰并不准备告诉纪清敏警方手里掌握了多少消息,追问道:“纪小姐,这张照片是半年前拍的,请问你们现在还是恋人关系吗?”

纪清敏沉默了片刻:“是……”

“那你知道和孝山跟朱弦音半年前就在一起了吗?”

“我……我是前几天才知道的。经纪人工作很忙的,孝山有助理跟着拍戏,我们虽然保持联系但一周才能见两三次面。”纪清敏摘下墨镜,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孝山答应我会跟朱弦音分开。没想到……没想他……”

“没想到他杀了朱弦音?”陈海峰眯起眼道。

纪清敏身体前倾,急声辩解道:“不!孝山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朱弦音不肯放他走,推搡间孝山才失手杀了她。”

“关于这一点,我们会详细调查的。”

陈海峰盯着纪清敏的眼睛,突然问道:“纪小姐,你昨晚在哪儿?”

纪清敏愣了一下,精心修剪过的柳叶眉微微一皱:“你什么意思?怀疑我?”

陈海峰面不改色道:“没有破案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纪清敏被噎了一下,面带不满道:“我昨晚和朋友在家喝酒。”

“大概是几点的时候?”

“八点多吧,中途她醉了,我就一个人喝闷酒,大概到十二点的时候我就叫醒她去睡觉了。”

“纪小姐,方便提供一下你朋友的电话吗?”

5

陈海峰走进会议室,白岩松立刻掐灭烟头道:“问出什么了?”

“纪清敏承认了跟和孝山的关系,按照她的说法,和孝山昨晚应该是去跟朱弦音谈分手的。她认为是朱弦音激怒了和孝山,后者才失手杀了人。但是和孝山是带着凶器去的,并且朱弦音身上有多处刀伤,绝不是失手,明摆着是要置人于死地。”

白岩松思索片刻,摸了摸下巴:“或许和孝山之前就提了,朱弦音舍不得分手,拿什么威胁和孝山,后者才起了杀人的念头。”

“什么样的把柄才能让一个正当红的明星赌上坐牢判刑的风险去杀人啊!”

陈海峰感叹了一句,继而点燃香烟,被白岩松劈手夺过去:“伤还没好,抽什么烟。”

“队长,你相信直觉吗?”陈海峰苦笑一下道。

“相信,有时候直觉可以帮你跳出重重迷雾,不被眼前的假象迷惑。”白岩松沉吟片刻,扭头看着陈海峰,“你想到了什么?”

“我本来只是想弄清楚和孝山的杀人动机,但是现在觉得这段三角恋里面,男朋友出轨,因爱生恨,纪清敏才最有杀人动机。”

白岩松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挑了挑眉道:“你怀疑纪清敏?”

陈海峰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纪清敏有不在场证明,我已经跟她朋友确认过了,从昨晚八点多到十二点,她们确实是在纪清敏家喝酒。

“而且从朱弦音家的监控看,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也只有和孝山一个。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陈海峰心情沉重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出神,片刻后会议室的门被敲响,穿着白大褂的法医走进来道:“队长,朱弦音的经纪人想把死者尸体领走。”

白岩松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这也来问我?你没跟他说要家属签字才行?”

年轻的法医委屈道:“说了,但是他说朱弦音是孤儿,没有亲属。”

“核实过了吗?”

“查过了,户口本上确实只有朱弦音一人。”法医说着,便把一页复印件递给白岩松,“队长你看完了在上面签个字,我就直接开证明了。”

白岩松接过来扫了一眼,突然顿住了,他猛地坐直身子,双目瞪圆道:“朱弦音改过名字?”

陈海峰立刻凑过来,只见户口本姓名的下方,还有一栏曾用名,上面写着纪清雨。

白岩松和陈海峰对视一眼,蹙眉道:“纪清敏、纪清雨,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如果没有这起杀人案,我还是愿意相信巧合的。”陈海峰深吸一口气,振奋道,“看来咱们要好好查一查这俩人之间的关系了。”

纪清敏这边,恰巧私家侦探已经提供了一份调查结果。她是加拿大国籍,五年前回国,一直在娱乐圈打拼,目前已经小有成就。

“父母死于意外事故……”白岩松翻看着资料,蹙眉道,“纪清敏的父亲叫孙乾,母亲叫李美爱,怎么孩子就姓纪了?”

陈海峰眯了眯眼,忍不住大胆猜测道:“或许,纪清敏是这对儿华人夫妇领养的,所以保留了之前的名字。”

是不是领养的一问便知,当然如果纪清敏矢口否认,警方也会辗转去核实真实情况。

与此同时,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人了解纪清雨的过去。从她进入娱乐圈开始,叫的就是朱弦音这个名字,连最亲近的黄岐,也不知道她曾经改过名。

黄岐不知道警方为何突然调查起朱弦音的身世,只说她从没有提起过家人,对这件事也始终避而不谈,似乎是一段极力想去埋藏的过去。

白岩松盯着复印件,冷笑一声:“连户口本上也只有她自己,这人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应该满十八岁以后换了新的户口本,调档案查一下吧。”陈海峰无奈道。

这个新发现不管跟和孝山杀人案有没有关系,都是一件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何况涉及到被害人。

陈海峰仿佛觉得自己在挑战拼图,抽丝剥茧的调查,把一块块拼图凑起来,还原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众人凑在电脑前,年轻的小警员感受着身后数道迫切的目光,顿感压力。

“找到了!”小警员敲了下回车键,弹出一份电子档案。

林科就差把脸贴在屏幕上了,惊呼一声道:“朱弦音……啊不,是纪清雨,她居然是个孤儿。”

旧户口本上的档案显示,十八岁以前纪清雨的住址曾是青山孤儿院。那个时候是集体户口,纪清雨在成年后才独立出来。或许是想告别过去的生活,又或许是进了娱乐圈不想让人知道她孤儿的身世,于是改了名字,也换了住址。

“如果纪清敏是被领养的,纪清雨又是孤儿……或许,她们真的是亲姐妹。”白岩松摸着下巴,恍然道,“难道纪清雨找私人侦探调查,不是因为和孝山,而是怀疑纪清敏是她亲姐姐?”

“可能性非常大,毕竟纪清敏没有改过名字,她的外籍身份也不是秘密。”陈海峰点了点头,目光凝重道,“那纪清敏知不知道大明星朱弦音是她妹妹呢?”

林科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道:“喂喂!这件事的重点难道不是纪清雨在知道真相后还抢了姐姐的男朋友吗?”

陈海峰拍了拍林科的肩膀:“你说的对,看来咱们要找当事人重新问一次话了。”

6

陈海峰再次坐到纪清敏面前时,问话地点从办公室变成了审讯室。

纪清敏似乎有些不满,不耐烦地跷起长腿,绷着脸道:“警官,你们凭什么审我?”

“你只要如实回答问题就可以。”白岩松食指动了动,克制住想抽烟的冲动,身子前倾道,“纪小姐是加拿大籍的华人,我们查到你的父亲姓孙,但你却姓纪。”

“事关隐私,我拒绝回答。”纪清敏冷着脸道。

陈海峰见纪清敏摆明了不配合,考虑到她的国籍,也不能逼着她说,便道:“纪小姐,容我大胆地猜测一下,你是否有个妹妹?”

纪清敏愣了一下,继而双目一凝,皱眉道:“你们怎么知道?”

陈海峰心下有了把握,故意放缓语气,肯定道:“你妹妹叫纪清雨。而你,是被领养的。”

纪清敏终于坐不住了,面露焦急道:“我妹妹人在哪儿?她怎么了?!”

白岩松和陈海峰对视一眼,纪清敏的紧张不像是装的,难道她真的不知道朱弦音的真正身份?

陈海峰沉默片刻,蹙眉道:“朱弦音就是你的亲妹妹。”

纪清敏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继而僵硬地扯了下嘴角,不敢置信道:“开什么玩笑,我妹妹叫纪清雨。”

白岩松把两份户口本的复印件展开,放到纪清敏面前:“十八岁以前,她确实叫这个名字,但是后来更名成了朱弦音。”

纪清敏张了张嘴,目光呆滞。指尖发颤地抓起两张纸,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她粗略地扫了一眼,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纪清敏粗重的呼吸声。陈海峰紧紧盯着纪清敏,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纪清敏鼻翼微动,突然用手捂住嘴,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呜咽。她浑身颤抖,眼神飘忽不定,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可能是小雨……”

白岩松眉头紧锁道:“纪小姐?”

纪清敏突然把纸张攥成一团,狠狠砸向白岩松。她眼眶猩红,面目狰狞地嘶吼道:“你们骗我!一定是你们骗我!”

陈海峰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目光毫不退让地盯着纪清敏,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道:“我们为什么要骗你,认清现实吧。纪清雨死了,她就是你的妹妹。”

“不!”纪清敏激动地站起来,她双手抱头,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地摇着头:“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片刻后,纪清敏发出一声崩溃的大喊,浑身无力般跌坐在地上,继而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失声痛哭道:“我为了找她,千里迢迢地回国……我想了她这么多年,想她是不是长大了,是不是还记得我……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天啊!我都干了什么啊!”

即使已经猜到了什么,陈海峰和白岩松眼中依旧布满了震惊,如果真相是这样,对于纪清敏来说,确实是最大的悲剧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纪小姐就坦白吧,人是不是你杀的?”白岩松沉声道。

纪清敏突然止住了哭声,浑身一个激灵,她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声音嘶哑而哀伤。

片刻后纪清敏止住笑声,眼泪顺着面颊流到颈部,目光呆滞地朝白岩松伸出双手:“我杀了小雨……我杀的竟然是小雨……你们抓我吧……把我抓起来吧……”

7

警局会议室内,白岩松沉默地靠在墙上抽烟,他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下起了雪。

地面盖上了一层白色,北风呼啸着卷起雪花,萧瑟而寒冷。

林科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队长,朝着陈海峰压低声音道:“能不能别这么压抑,你们到底问出什么了?纪清敏是怎么杀人的?”

许是天气太过寒冷,陈海峰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是我们疏忽了,从小区的监控上看,车内虽然只有和孝山,但当时纪清敏也在。”

林科睁大眼睛,费解道:“她难道穿了隐形衣,国外有这种黑科技吗?”

陈海峰无语地看了林科一眼:“电影看多了吧,纪清敏是藏在了汽车后备厢里。”

“根据她的交代,纪清敏事先躲在了后备厢,和孝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她开进了车库。纪清敏等车熄火,立刻迷晕了和孝山。”

林科打断陈海峰,皱眉道:“你等等!她怎么在后备厢里迷晕和孝山?”

“不得不说,纪清敏这招还是挺聪明的。她事先准备了一瓶乙醚,放在驾驶座后面的兜子里,木塞盖上穿上鱼线,一直连到后备厢。纪清敏看着手机地图,和孝山的车进了小区熄火,她就猛拽手里的线头。”

“鱼线看着很细,其实最是坚韧。拽掉了木塞,瓶子里的乙醚挥发在开着暖风的密闭车厢内,和孝山立刻就晕了。”

林科张了张嘴,恍然道:“确实……挺聪明的。”

“然后的事情你也能猜到了,纪清雨以为是男朋友来了,毫无防备地开了门。纪清敏杀人后清理了自己留在现场的痕迹,嫁祸给和孝山。”

“和孝山是突然晕过去的,即使醒过来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纪清敏故意调整了车内电子表的时间,让和孝山以为自己只是身体原因晕过去了十几秒。这时候纪清敏已经带着纪清雨的尸体躲回了后备厢,也亏得这辆奥迪A6L的后备厢大,两个成年人也勉强藏得下。紧接着和孝山进屋找不到人,自然就离开了。”

“汽车离开了小区,纪清敏在下山途中发出响动,你觉得和孝山会怎么办?”

“停车查看……”林科下意识回了一句,继而茅塞顿开道,“我知道了,纪清敏趁和孝山不备迷晕他然后把人搬回驾驶座,只要调整好方向盘,把和孝山的脚卡在油门上,快速调整档位再关上门,车就会自己冲出公路。”

陈海峰点了头道:“没错,只要破坏油箱再点燃,就可以伪造出车祸爆炸的假象。”

“那不在场证明呢?”林科抓了抓头发,眼前一亮道,“纪清敏是不是故技重施,在酒里下药,案发后回到家调整挂钟和手机的时间,她的朋友就下意识认为俩人一直在家里喝酒了。”

陈海峰叹了口气,苦笑道:“纪清敏离开和返回的时候走的都是楼梯,避开了电梯里的监控,不得不说,这是一场策划完美的谋杀案。”

林科的五官纠结在一起,咋舌道:“太可怕了,我们差点儿放过了一个杀人凶手。”

白岩松叼着香烟,把头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吐出一口烟雾:“但她最终也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DNA血缘比对的佐证成了压弯骆驼的稻草。”

陈海峰竖起修长的手指,眯起眼点了点头顶:“人在做天在看,即使我们失误了,纪清敏杀了亲妹妹,也逃不过命运的惩罚。”

林科皱着眉,目光有些感概,又隐藏着一丝怜悯:“如果纪清敏知道朱弦音就是纪清雨,大概也不会发生这场悲剧吧。”

“纪清敏爱惨了和孝山,才会步入歧途。但是纪清雨,到底为什么要抢她姐姐的男朋友呢……”

后记

这是一个平淡的午后,青山孤儿院的孩子们在草坪上追闹嬉戏,两个小女孩并肩坐在树下。

大一些的留着长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矮个子的女孩梳着羊角辫儿,不过三四岁。小女孩拉着姐姐的长发,闹着要给她编辫子。

不远处,院长和一对夫妇看着她们,目光中充满怜爱:“孙先生,你们决定好了吗?这俩姐妹都很乖,姐姐懂事一些,妹妹天真可爱。”

孙乾揽着妻子的肩膀,沉默片刻道:“我们是快四十的人了,还能陪孩子多久呢。还是选大一点儿的吧,早点儿看她成家嫁人。”

院长笑了笑,把姐姐单独叫到了办公室,摸了摸女孩乌黑的长发:“小敏,有一对儿条件很好的夫妇想领养你,带你去国外生活。”

纪清敏愣了一下,有些羞涩,又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她欢呼一声:“我要去告诉小雨。”

“小敏……”院长沉吟片刻,柔声道,“他们只想领养你,并不想带小雨一起走。”

纪清敏逐渐收起笑容,失望地摇了摇头道:“那我不去了,我不能跟小雨分开。”

院长愣了一下,继而语重心长道:“小敏,领养两个孩子是很少见的情况,在咱们孤儿院从来没有过。你要知道,院长给不了你们太好的生活,只有父母才能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送你们读好学校,给你们好的未来。”

“你们俩姐妹始终是要分开的。小雨也会有新的家庭。你如果坚持这样,反而是耽误了自己,也耽误了妹妹。去了新家庭,你们一样可以打电话写信,到了假期还能回国看小雨。”

这个下午,院长和纪清敏讲了很多很多。不到十岁的女孩懵懂地看着院长,她是懂事的孩子,从来都是最听话的那一个。她下意识觉得院长说的是对的,却又舍不得妹妹。

最终,纪清敏被强硬地带上了汽车,她趴在后座上,看着孤儿院越变越小,越来越远。妹妹哭喊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小小的身影仿佛还在努力追赶着汽车。

纪清敏决定每天都要给妹妹打电话,每周都给妹妹写信。但是新家的生活却并不如她想象中的美好,养父母确实对她不错,但是切断了她和国内的所有联系。

直到她长大一些,辗转查到了孤儿院的电话,院长却告诉她,小雨不愿意接她的电话,不愿意和她有任何来往。

再后来,养父母车祸过世,纪清敏毅然决然地卖掉了房子,只身一人回到了孤儿院。房子变旧了,院长阿姨也变老了,纪清雨却失踪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纪清雨呢?她曾经坐在树下等啊等,小小的身影期盼着姐姐回来,期盼着姐姐的电话。一个月,一年,三年,思念变成了伤心,伤心变成了怨恨。

纪清敏大概是过上了好日子,有父母的疼爱,有朋友的陪伴,却忘了她们一起长大的约定。

小小的纪清雨怀着痛恨,在一个雨夜中,眼神冰冷地告诉院长,她不要接这迟到了三年的电话,不要那一去不回的姐姐。

直到多年后,纪清雨在片场看到了纪清敏,听到了这个在内心尘封了多年的名字。

她满心怨言,这种情绪在内心发酵了上千个日夜,成了她解不开的心结,化不掉的痛恨。

纪清雨发誓,要让这个人体会到失去的滋味,被人抛弃的痛苦,无边的寂寞。而能帮她达成目的的,就是和孝山。

纪清雨暗暗发誓,你舍弃了我们的亲情,我就夺走你的爱情……

纪清敏咬牙切齿,你抢走了我的爱情,我就取走你们的性命……

爱是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它能让人快乐富有,也能使人坠入黑暗。

恨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当你萌生这种念头,就注定会失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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