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忏魂曲

1

陈海峰站在华贵大厦C座楼梯间三层半的平台上,看着法医把一具女性裸尸从墙壁上的通风口里拖出来。她的眼睛被剜去了,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空洞,上下嘴唇都被割掉,露出牙齿和牙床,好似裹着人皮的骷髅。

楼道里回荡着的钢琴曲让人心生压抑,当尸体被抬出来后,陈海峰终于忍不住弯腰从通风口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金属玩意儿,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关掉了这该死的MP4。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么破歌。”白岩松皱着眉靠在墙上,掏了掏耳朵。

早上九点十分,警局接到了来自华贵大厦的报警电话。

保洁人员在清洁楼梯间时听到了音乐声,顺着声音找到了这个通风口。本来以为只是某个员工的恶作剧,没想到在打开通风口后发现了一具狰狞可怖的女性裸尸。

由于现场的血腥指数已经达到了发新闻稿要打厚码的程度,案子被直接划分给刑侦科。白岩松带人赶到现场,才有了以上发生的事情。

死者侧躺在地面,因为是被凶手蜷缩着塞进通风口的,尸僵后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像个巨型婴儿。法医不得不单膝跪地,尽量弯下腰检查尸体。

“如诸位所见,死者的眼睛和嘴唇都没了,从创伤切口的宽度和整齐度来看,凶器应该是那种锋利的裁纸刀之类的。”

法医注意到了什么,继而转到死者身后拨开她的栗色长发,白皙的脖颈上有一条肉眼可见的深紫色勒痕。

“死于窒息吗?”陈海峰抱着双臂,站在法医身后。裸尸他见多了,即便是像眼前这具身材性感丰满的,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传递死亡讯息的被害者,不带一点色情意味。

“要解剖才能确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法医又去检查死者的下体,半晌站起来捶了捶腰道,“没有被侵犯的迹象,也没有其他外伤,拍个照片就可以运回警局了。”

接下来就是取证和分析现场的事儿了,死者的身份经确认就是这栋大厦里的员工,叫丁慧欣,25岁。警方在被害人就职公司的工位上发现了丁慧欣的大衣和背包,却唯独少了手机。

“应该是连同衣服一起被凶手处理掉了。”陈海峰扭头对证物科的同事小声道,“检查一下这栋大楼里的垃圾桶,如果没找到再去附近的垃圾站问问。”

白岩松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两句,立刻对陈海峰道:“王顾问到了,你去接一下。”

这家伙来得还挺快,陈海峰从C座的大堂穿到A座,就见王顾问正站在前台低着头按手机。上次的奸杀幼童案王长明正巧回了临省老家,一个多月没见,这人换了新发型。剪短的头发打了摩丝背到脑后,鼻梁上架了副金框眼镜,却依旧是文质彬彬的学者样儿。

“探亲回来了?”陈海峰走过去打招呼道。

王长明闻言收起手机,朝陈海峰点点头,“嗯,好久不见。”

陈海峰摸了摸鼻子,满不在乎道:“也没多久,一件案子的时间而已,反正咱们平时也见不着。”

王长明略微仰首,算是回应了陈海峰。他们是在案件中结识,又因死去的女警高岭多了一层盟友关系。在逐渐接触中互相赏识对方的能力,却又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距离。

二人并肩往案发现场走,王长明把手揣进兜里,俊朗帅气的模样像极了韩剧里的长腿欧巴,引得擦肩而过的女白领们纷纷侧目。

长腿欧巴开口道:“死者什么情况?”

“女性裸尸,挖眼割唇,被凶手塞进通风口。尸体应该已经运走了,等会儿给你看照片。”

回到楼梯间的时候,证物科的同事们正在现场采集指纹脚印。幽蓝的高强度冷光源紫外线灯照着通风口四周,刷了白漆的铁壁上显露出五六组指纹。

白岩松接过采集好的指纹卡,对着灯光看了看道:“这其中有属于那位发现尸体的保洁的指纹,剩下的有可能是凶手的,也有可能是在这里上班的员工留下的,毕竟大厦是个公众场合。”

这段时间刑侦科接手的案子越来越难搞,能轻易在现场提取到指纹的情况几乎没有。兴许是被刁难惯了,众人一时间都抱着这事儿没这么简单的想法去揣测。

陈海峰把相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王长明接过来一张张翻看,半晌蹙眉道:“凶手用特殊手法杀人一般有两种情况,要么对死者恨之入骨,要么是为了完成某种具有特殊意义的仪式,比如我们侦破的那件蜜渍尸案。前者是认识的,后者是挑选具备了某种条件的对象下手。

“凶案现场没有找到死者的眼球和嘴唇,如果是被扔了,那我偏向于复仇型。如果没找到,就是被凶手带走留作纪念了,这样的话连续作案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还有一点,凶手脱光了死者的衣服,我认为这其中带着讽刺意味,似乎想让死者难看。”

正说着,就见林科从楼下跑上来,气喘吁吁道:“死者的衣物找到了,在负二层的垃圾桶里,还有手机和丢失的器官。另外大楼的监控也调出来了,拍到了凶手和死者。”

2

华贵中心的监控室在负一层,白岩松和陈海峰一人叼着根烟,围在显示器前。技术部的人已经接管了这里,把视频拖到昨晚21:33分。

只见丁慧欣从负二层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间刷卡出来,站在门边看手机,时不时四下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很快一个戴着帽子口罩,身穿黑色风衣的矮个子男人就进入画面。

丁慧欣收起手机,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似乎跟来人说了什么。紧接着这个男人就突然出手,把一个类似于手帕的东西捂在丁慧欣嘴上,后者很快四肢发软地倒下。

男人从丁慧欣的口袋里掏出门禁卡,刷开玻璃门后,架着丁慧欣一路进了电梯对面的消防楼梯。直到楼梯间的门缓缓合上,失去了二人的踪迹。

“然后是22:17分的画面,我快进一下。”技术人员把视频向后拖,男人再次出现时手里拎着丁慧欣的衣物,顺手扔进电梯间外打开盖子的垃圾箱里。

“凶手进出都走的停车场?”陈海峰问道。

技术人员点头道:“是的,从停车场出口的监控里看到他是步行离开的,之后的行踪大厦监控就看不到了。”

白岩松摸着下巴,一屁股坐在转椅上,翘起腿道:“丁慧欣的样子像是在等人,但来的只有凶手,这样看来凶手约丁慧欣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也许是认识的。不是说手机找到了吗?拿过来看看。”

证物科的警员从监控中看到凶手丢衣服的画面后立刻去了负二层,幸好停车场的垃圾桶还没来得及清理,证据保存得十分完整。

林科把装在证物袋中的手机拿过来,递给白岩松道:“通话记录和信息都查过了,没有任何疑点线索,我怀疑凶手已经把证据删除了。”

“那就找通讯公司去查,删得了手机总删不了数据吧。”白岩松隔着袋子点亮手里的iPhone8,意外的没有跳出解锁画面,看来丁慧欣的戒心不是很高。

白岩松想了想,双击home键调出后台运营程序滑动翻看,从微信、短息到通话记录,接下来是个视频直播软件。

“火猫直播?”白岩松点开个人头像,是张丁慧欣酥胸半露的照片。

“她还是个主播啊。”林科凑过来看了看道。

“对了长明,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凶手在杀人现场留下了一部MP4,保洁人员就是听到歌声才发现了尸体。”陈海峰从证物里找出黑色的MP4,点开播放按钮。

那钢琴声哀怨诡异,昏暗的监控室内,只余黑白显示器上散发出微弱的光亮。仿佛能把人拉入另一个绝望的空间,不由得让人背脊发凉。

白岩松捂住心脏,黑着脸道:“关了关了,要听你们出去听。”

陈海峰收起MP4,王长明长出一口气蹙眉道:“这样看来,现场的仪式感似乎更强一些,也许凶手在通过音乐传达什么。而且这首钢琴曲,似乎在哪听过……回头给我拷贝一份。”

“能做心理侧写吗?”白岩松问道。

“凶手可能接触过钢琴,你们注意听的话就会发现曲子里有杂音,大概是现场录制的,很可能弹奏者就是凶手本人。”

王长明微微摇头,遗憾道:“如果能知道这是什么曲子,或许可以得到更多的讯息。”

现场分析告一段落,白岩松带着下属先一步回了警局,留下陈海峰三人走访丁慧欣生前任职的公司,看看能不能从同事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内部职员出了人命,公司负责人不免一脸晦气。总经理是个腆着啤酒肚的秃头中年,碍于陈海峰的身份,不得不咬着牙配合,把平日里和丁慧欣聊得来的两个同事叫进了办公室。

二人皆一脸惶恐,争先推诿道:“经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海峰观察其中一个长发女生,见她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异样的情绪,便沉下声道:“知情不报可是包庇罪,最好现在就把你们知道的说出来。”

“……”

长发女生被陈海峰严肃的表情唬住了,她看了眼经理,嗫嚅着嘴唇小声道:“慧欣她……总是买很多奢侈品牌的包和衣服,以我们的工资根本买不起。我私下问过慧欣,她说这些都是别人送的礼物。”

难道丁慧欣被人包养了?凶手因爱生恨才杀了她?

陈海峰低头思考的功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经理不耐烦地喊了声进来,众人回过头,就见一名长相平庸,身材瘦小的男人抱着摞文件推开门。

“经……经理有……有客户找你。”男人说话结巴,似乎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立刻低下头。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男人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般快速关上门离开。经理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不屑。他咳嗽了一声,转而对陈海峰道:“警官,我这有点儿事儿,您看……”

“问得差不多了,感谢你们的配合。”陈海峰对于这位出了事儿便推卸责任的经理很是反感,故意加重了最后两字,瞥了他一眼这才带着林科二人离开。

3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一天,调查工作却进行得不太顺利。按照丁慧欣同事提供的内幕,警方查了她的聊天记录。

丁慧欣似乎跟很多男人有暧昧关系,但绝大部分都是她的粉丝。火狐的账号里倒是每月收入不菲,那些名牌奢侈品,想必都是通过直播赚来的。

案发当晚的通话记录和讯息毫无疑点,凶手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联系的被害人,又是以什么理由把她约出来的。种种疑点都让警方头痛不已。

“出事了!出大事儿了!”林科推开会议室的门,被烟呛得眯了眯眼睛,继而一脸焦急道,“咱们警局死人了!”

白岩松正把脚翘在桌子上喝茶,闻言立刻站起来,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沉声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林科扶着门框喘了口气,“我刚从厕所出来,楼道里都是人,一问才知道技术科的小王从四楼跳下来了。”

陈海峰震惊地看着他,“刚跳的?”

公安人员在警局自杀,简直闻所未闻。更何况这个小王是专门负责刑侦科技术处理的,虽然不是一个部门却经常打交道。怎么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白岩松骂了一句,立刻往外跑,陈海峰等人紧随其后。楼下已经围了不少同事,小王的尸体倒在水泥地上,头部浸了一滩血迹,左腿诡异地扭曲着,已经没了气息。

“都散了都散了,这件事不许外传。“白岩松烦躁地挥散了人群,500强企业的员工自杀尚且有公司压榨劳力的舆论,更何况警察。这件事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白岩松不想给警局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陈海峰对着尸体叹了口气,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开始深究小王的死因,扭头问林科道:“你怎么知道他从四楼跳下来的?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吗?”

“我哪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林科摇头道。

“陈副队长,小王跳楼的时候我在场。”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员走过来,神色黯然道,“我们本来在一起工作,我出去接个电话的功夫再进来就看见他坐在窗边。我当时吓傻了,还没来得及喊小王他就跳下去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开吗?这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小王前段时间跟女朋友分手了……但他早上还说已经走出来了,而且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要自杀啊!”年轻警员看着小王的尸体,面色惋惜道。

“走,带我去你们办公室看看。”

小王所在的技术科人员不多,他和这名叫陈武的年轻警员主要负责视频技术处理这块儿。四人间的办公室里空了两个位置,其中一人去了分局协助办案,另外一个请了病假。

王长明端起小王办公桌上的一盆兰草,叶尖已经有些枯黄打蔫,植物的主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心情呵护它。无意间扫过电脑屏幕,小王生前似乎正在处理一段音频,软件正停留在编辑的界面。

陈武也注意到了电脑屏幕,十多分钟前小王还坐在这里,此刻人已经没了。有时候不得不感叹生命的无常和脆弱,但现实不会留给人太多悲伤的时间。

“小王正在处理华贵大厦谋杀案现场的那段钢琴曲,下面的我来接手吧。”

“辛苦了!”陈海峰拍了拍陈武的肩膀,眼神却瞟向门框上方的监控。

要说陈武杀了小王,他是不信的,但警方办案讲究一个证据。只要看过监控,不但能彻底洗清陈武的嫌疑,说不定还能了解小王跳楼前的情况。

“陈副队,监控……您想看就看吧。”陈武垂下眼,揉了揉鼻子,苦笑道,“我知道咱们警方办案的流程。”

“清者自清,我相信你。”陈海峰打量这个脸庞稚嫩的年轻警察,连胸前的警徽都别得一丝不苟。

事实证明,陈武的叙述都是事实。视频中小王正带着耳机盯着屏幕,然后毫无征兆地站起来,走到窗边一跃而下,站在门口的陈武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期间他没有接过电话,甚至没有碰过手机,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呢。”陈海峰摇了摇头,小王是自杀,他的家人甚至连抚恤金都拿不到。

“现在的社会压力太大了,幸福感降低,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变差了,容易走极端。”王长明推了推眼镜,皱眉道,“关于小王的死,我倒是有些猜测,但还要去证实,等我有了结果再告诉你们吧。”

王长明是顾问的身份,白岩松不好表现得太强势,委婉道:”王顾问,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这件事警察还真帮不上忙,等我有了把握再说吧。”王长明态度坚定道。

4

华贵大厦杀人案发生后的第三天,早晨八点四十分,薛虹和平常一样早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公司。她是那种样貌普通的女人,快三十岁了仍旧单身,中规中矩地过着平淡乏味且枯燥无趣的日子。

公司在街道后面的平房区,一栋鹤立鸡群的四层小楼。外观破败但租金廉价,适合他们这种勉强度日的小公司。

楼下的门卫大爷伏在桌案上打瞌睡,薛虹放轻脚步,尽量不让高跟鞋发出太大的声响。她一口气爬上四楼,边调整着呼吸边往左手边的印刷公司走。

就在薛虹准备摸钥匙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门竟然没有锁。薛虹是前台,锁门这种事本应是她负责,但如果哪位同事留下来加班了,她就会给对方一把备用钥匙。

昨天最后一个走的人似乎是卢经理,楼下的看门大爷是不管事儿的,薛虹心想着赶紧去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物品。

她在办公室转了一圈,所有电脑都在。就在薛虹松了口气准备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阵钢琴声,似乎是从经理室传来的。

薛虹离得近了些,透过玻璃门看到办公桌后背对自己坐着一个人。卢经理整晚都在公司吗?难怪没有锁门。

薛虹准备进去打个招呼,她推开门,钢琴声清晰起来,只是这音乐听起来低沉哀怨,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旋转的高背皮椅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卢经理的后脑和垂在椅背上的半条胳膊。

“经理早。”薛虹等了半晌,见卢经理没有答应,犹豫道,“卢经理?您……您睡着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卢经理仍旧靠在椅子上毫无反应,薛虹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铁锈味儿。她皱了皱眉往屋里走去,转过办公桌,薛虹终于看到椅子后面的人。

“啊!!!”薛虹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她惊慌地跑出公司,下楼时甚至因为鞋跟太高而摔了一跤。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叫不醒的只有装睡的人和死人,而卢经理已经成了后者。

接到报案后,白岩松用最快的速度带人赶到现场。继华贵中心杀人案后,又出现了同样死状的被害人。

这次的死者叫卢辉,是长宏印刷公司的总经理,发现尸体的人是公司前台。林科已经在询问薛虹。陈海峰戴上手套,凑近观察卢辉的尸体。

死者和第一个被害人丁慧欣一样,眼珠被挖掉了,血顺着漆黑空洞的眼眶流淌到脸颊上。失去双唇遮挡的嘴微微张开,露出被烟渍浸染的满口黄牙,仿佛在诉说着不甘和冤屈。

卢辉像条死鱼般一丝不挂地坐在椅子上,全身的衣服都被脱去了,勃颈上有一条深深的勒痕。

“丁慧欣的验尸报告就是死于窒息,这个卢辉十有八九也是被勒死的。”白岩松动了动鼠标,关掉电脑桌面上的播放器,钢琴声戛然而止。

“又是这首该死的歌,音乐既然是凶手自己录制的,那么就可以排除是模仿作案了。”

法医收起工具,对白岩松道:“从尸体的僵硬程度上看,初步判断已经死亡超过十个小时。”

林科刚做完薛虹的笔录,正巧进门听到法医的话,立刻道:“昨晚最后一个离开的就是报案人,大概晚上九点左右。”

“这样算来凶手的作案时间就是九点到十一点半之间,等回警局解剖尸体之后可以把死亡时间精确到半小时之内。”法医道。

白岩松嗯了一声,证物科的警员敲了敲门,探进来半个身子道:“队长,死者的衣物找到了。”

和之前丁慧欣的案子一样,凶手并没有故意隐藏衣物和手机,只是丢弃在垃圾桶里。陈海峰接过手机翻看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在21:28分打出去的,联系人显示“老婆”。

林科凑过来看了看,立刻道:“我去问问他老婆卢辉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然后通知她去警察局签字认尸体。”

办公室面积小,站四五个人就转不开了,白岩松边招呼众人往外走边道:“尸体可以运走了,证物科的人把鼠标键盘上的指纹采集一下。”

“王顾问呢?”白岩松本想问问王长明对现场的看法,一扭头发现人不见了。

“刚才还在我身后站着……”陈海峰眨了眨眼,光顾着检查尸体,也没注意人去了哪。

正说着就见王长明大步从楼道走进来,脸上表情格外严肃,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微微泛白。

“我知道小王是怎么死的了。”王长明语出惊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众人都听愣了。

陈海峰听出了话外之音,皱眉道:“小王不是自杀吗?”

“是自杀,但有他杀的因素,也可以说是杀死丁慧欣和卢辉的凶手,间接害死了小王。”

“你等会儿!我怎么没听明白!”白岩松愣了一下,思考事情的时候下意识想去摸烟。

然而王长明根本不给他点烟的时间,又扔出一记重磅炸弹,“那首钢琴曲,会杀人。”

林科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半晌道:“王顾问,你说什么?”

王长明深吸一口气,稍微冷静下来,解释道:“我当时一听就觉得耳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所以就拷贝了一份发给一位弹钢琴的朋友听。就在刚刚,他打来电话说问了国外的导师,这首钢琴曲叫《忏魂曲》。”

“《忏魂曲》?”陈海峰闻言一愣,蹙眉道,“是那首禁曲吗?”

王长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没错。这是一首宗教赎罪曲,曾经导致数以千计的人在听过之后自杀,所以早在多年前就被销毁了,流传下来的残谱也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弹奏,国内网络上听到的都是盗版。”

“凶手弹奏的虽然不是真正的忏魂曲,但也包含了残谱的一部分。也许凶手是误打误撞,但我更倾向于凶手有留学的经历,或者有过一位很厉害的钢琴老师。”

白岩松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刷新了,不敢置信道:“听首歌就自杀了?咱们那么多人听过也没事儿啊!”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同,更何况小王为了放大录制时候的背景音,在失恋的心态下反复听这首曲子。”

王长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想到了这首曲子背后更深的问题,“凶手故意在现场放了一首宗教的赎罪曲,我想重点应该是赎罪这层意义。在凶手看来,丁慧欣和卢辉都有罪。剜掉眼睛,割掉嘴唇,或许代表他们生前看了不该看的,说了不该说的。

“丁慧欣好歹算个开直播的公众人物,但卢辉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我想还是先从卢辉身边的人查起吧。”

陈海峰看了白岩松一眼,突然道:“那小王,算不算因公殉职呢?”

众人一时间陷入沉默,这是一个非常不好定性的问题,毕竟不是所有听过的人都自杀了。说他因公殉职吧,到底是因为小王自己的承受能力差,说不算吧,却又是为了工作。

白岩松咬了咬牙,面色严肃道:“我会尽力帮他争取,人命可贵,咱们的同事不能就这么白白牺牲。就算是为了小王,我们也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5

林科举着手机站在角落里,王长明的话让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为了早日抓到凶手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

就在刚才,他已经联系了卢辉的妻子。得知丈夫被杀害后,这个女人一度情绪失控。幸好她还清楚协助警方破案的重要性,林科总算问出了一些有用的讯息。

“卢辉跟他妻子说自己被人威胁了?是凶手让他下班等在公司的?“白岩松听着林科的汇报,疑惑道,“知道凶手是用什么威胁他的吗?”

林科道:“他妻子一开始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我吓唬吓唬了她,才说是因为卢辉盗用公款被发现了。”

白岩松摸了摸下巴,胡茬扎得手心痒痒的,继而道:“能发现他盗用公款的,同事的机率比较大一些,先从这里入手去查吧。”

卢辉公司的员工算上他和董事长一共三十七人,当晚有不在场证明的是二十八人,剩下七个独居的员工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这七个人重点排查,和犯罪现场留下的指纹作对比,查查他们跟死者的关系。剩下的人也不能完全相信,不在场证明必须挨个核实。”

白岩松翻看手中的资料,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凶手既然敢在现场留下指纹,想必是有信心警方怀疑不到他头上。像卢辉死前在电话里跟老婆说漏嘴的这种情况,难道就一点儿没有防备吗?

证物科的人检查完现场,颇为遗憾地向众人道:“目前只采集到指纹,这栋办公楼太陈旧了,连监控都没有。”

“先回警局吧,叫那七个人来录指纹。”陈海峰道。

白岩松委实有些乌鸦嘴,他的担心变成了现实,这些人的指纹和现场留下的两个比对后都不吻合。案情进展没了头绪,凶手既然不是公司内部员工,又是怎么知道卢辉盗用公款的这件事的?

林科把玩着手中的铅笔道:“会不会卢辉自己跟别人提起过?”

白岩松摇头道:“可能性不大,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还到处宣扬吗?”

“还有一件事,卢辉被杀当天的通讯记录上,有个陌生号码是下午打来的,通话时长将近20分钟。我觉得挺可疑就去查了查,结果是个黑号。”林科道:“很可能就是凶手打来的。”

白岩松点燃一支烟,眉头深锁道:“既然是黑号,咱们也查不出什么,这样看来卢辉这边的线索也断了。”

王长明作为顾问的身份,只要不是自己发现了什么疑点都不会随便对案情插嘴。他特意猫在会议室靠后的地方,此时有些惊讶地看着坐到他身边,戴着耳机低着头玩手机的陈海峰,“你这是干什么呢?”

“看直播。”陈海峰一脸凝重地滑动着手机,时不时按着屏幕打几个字,“丁慧欣不是个主播吗,我在想凶手和她也许是通过直播软件认识的,结果反倒发现了意外的惊喜。”

白岩松注意到他们这边儿的动静,“发现了什么?”

“这款直播APP有私信功能,说不定当天晚上凶手就是用私信约了丁慧欣。”陈海峰越说越觉得有可能,起身道,“如果真有聊天记录说不定已经被凶手删掉了,我直接去运营这个APP的公司查后台。”

“林科去查,海峰你再跑一趟卢辉的公司吧,看看他盗用的这几笔公款都是什么项目,当时的负责人都有谁。”白岩松道。

6

早上刚发生了命案,卢辉上班的公司暂时被封了,陈海峰跟楼下的大爷拿了钥匙,带着王长明爬楼梯上了四层。

王长明拢了拢风衣,环视一圈道:“准备从哪查起?”

“公司会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走,咱们先去看看卢辉的办公桌。”

陈海峰撕开门上贴的封条,证物科的人已经把电脑搬回局里了,桌面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文件和茶杯。

王长明随手翻了翻,又去拉桌下的抽屉,最后一格放着几个装文件的纸盒,王长明把它们拿出来,纸盒下面压着一张十寸的合照。

“这是什么?”陈海峰目光一凝,弯腰捡起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座农家院,二十多人站成两排,蹲在前面的人还拉着印了公司名字的横幅。

王长明凑过来看了看,“似乎,是公司团建的合照。”

陈海峰注意到第二排最右边有个矮个子的男人,似有点儿眼熟,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样貌实在普通,或许是自己把这张大众脸记混了。

正准备把照片放回去,王长明突然咦了一声道:“你看右边这个人,我们是不是在丁慧欣的公司见过?”

“是他!”这么一提醒,陈海峰立刻想起来了,在经理办公室时,确实有个男人敲门进来过,说话还有些口吃。

王长明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的日期是2016年1月份。去年拍的照片,如果这期间辞职换了工作,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人会在丁慧欣公司上班了。

陈海峰敲了敲桌面,侧头看王长明,眯起眼道,“两个死者的同事,你说这事儿有没有这么巧?”

王长明沉吟片刻,谨慎道:“如果卢辉和丁慧欣带着有色眼镜看他,又说了什么伤人的话,那剜眼割唇也对上了。但这毕竟只是猜测,或许事情就是个巧合呢?”

陈海峰摆摆手道:“这好办,验一下指纹就知道了。”

二人把这个重大发现汇报给白岩松,后者大喜过望,立刻让他们把照片中的男人带回警局。陈海峰驱车到华贵大厦,到了楼下亮出证件,直奔丁慧欣公司。

前台的姑娘还记得这两个帅警察,见他们来了就要去找经理,陈海峰拦住她拿出照片问道:“这个人你认识吧?带我们去找他。”

前台一愣,眨了眨眼道:“你们找庞明柳?”

陈海峰跟在前台身后往办公区走,职员们纷纷侧目,带着猜疑打量二人。陈海峰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庞明柳,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

视线交汇,庞明柳畏缩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起来,他猜到自己的来意了!陈海峰眼角一跳,心道不好。紧接着注意到庞明柳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什么。

“不许动!”陈海峰大喊一声,带路的小前台被吓了一跳。

就在所有人怔忪着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时,庞明柳突然暴起,右手勒住离他最近的女同事,左手持一把刀抵在她脖子上。

“走……走开!离我……远……远点儿!”庞明柳面色凶狠,带着人质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这时候人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尖叫着往外跑。陈海峰和王长明拨开人流,挤到前面,庞明柳已经拖着人质到了窗边儿。

陈海峰停在几步之外,掏出腰间的配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庞明柳,冷声道:“你就算再杀一个人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更何况她并不在你的猎杀名单上,何必要牵连无辜的人?”

庞明柳露出嘲讽的笑,喘着粗气道:“无……无辜?哈……哈哈……他们全……全都不是好人!在……背地里……笑……笑话我结……结巴!”

被庞明柳挟持的女同事快要吓哭了,浑身颤抖道:“我没有笑话过你,真的!放了我吧!”

“你……跟着……笑……笑了。”庞明柳冷笑一声道:“丁……慧欣……一边收我的礼……礼物……一边……骂我丑结巴……我知道!”

王长明按住陈海峰的手,往下压了压枪口,“所以你就杀了她?还有卢辉,他也得罪过你吧。”

“卢辉……那个畜生……喝……多了当着所有人……学……学我。”庞明柳咽了口吐沫,额头上青筋暴起,涨红了脸费力道,“打我……然……然后把我辞退。”

王长明盯住庞明柳的眼睛,沉声道:“这么多年,肯定不止他们做了错事,为什么你突然开始杀人?”

庞明柳似乎没料到王长明会问这个问题,他皱了皱眉,视线飘忽不定道:“那……那个人……说得对,要惩戒……做……做错事的人,否则……我……我一辈子……抬不起头!”

陈海峰和王长明对视一眼,心中震惊,原来庞明柳杀人是受人教唆的。

“也许那个人说得不对呢,丁慧欣他们固然有错,但罪不致死。你杀了他们,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王长明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这世上也有好坏之分,想想你遇到过的那些善良的人。”

庞明柳扯了扯嘴角,不屑地摇头道:“我……我不想听……听你说。我敢……敢留下指纹……就……不怕你们!人……人就是我……我杀的!他们……看……看不起的……结巴杀的!”

庞明柳说完这句话,眼中多了一丝异样的神采。他扬了扬头,甚至连往日里瑟缩着的背脊都挺直了些。

“人要有尊严!”这句话就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一样,庞明柳竟然没有结巴。说完他突然把人质往陈海峰的方向推去,紧接着像发爆弹般义无反顾地撞向玻璃。

陈海峰只来得及接住人质,就听哗啦一声,庞明柳撞碎玻璃跌落而下。王长明扑到窗边,向下看去,半晌面色难看地朝陈海峰摇了摇头。

制造了两起杀人案的凶手,竟然就在他们面前跳楼自杀了。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黄辉)

大难不死的人质几近崩溃地跑出去,陈海峰没有阻拦,反而靠着办公桌席地而坐。王长明叹了口气,默默坐到另一边。

“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陈海峰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闭着眼道。

王长明侧头看着缺了一大块儿玻璃、呼呼往里灌冷风的地方,蹙眉道:“庞明柳说的那个人……”

“一个神经病教唆了一个可怜人。”陈海峰伸直了腿,仰头看着天花板,喃喃道,“我突然想起一句话,集体的冷漠比杀人凶手更可怕。庞明柳固然该死,但如果有一个人肯在他绝望的时候伸出手,哪怕只是说句话,也许就能拯救三条人命。”

接二连三的命案,南安市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片不见天日的乌云,黑暗中蛰伏着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背后操控的黑手到底是何身份,又有何目的,甚至还会不会再次出手,一切都是未知数。

7

“2015年12月8号,江城印刷有限公司,好了。”卢辉在合同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笔帽,把文件递给对面的陈凡水。

陈凡水年近五十,头发白了一半。他皱了皱眉,脸上的法令纹越发明显,“卢经理,这不合规矩吧。您如果真要用这么差的纸张印书,咱们是不是应该在合同上注明一下?”

卢辉翘着腿靠在沙发上,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颇有些不耐烦道:“我这合同就这样,你要是不愿意接这笔单子,大不了我再换一家。不过陈总,你这印刷厂也快两月没开工了吧?”

陈凡水干笑两声,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接下这笔订单,确实可以暂渡难关,把拖欠了一个月的工资发下去。但卢辉摆明了偷工减料,印出来的书堪比盗版质量。

只是现如今他没得选,为了把印刷厂维持下去,陈凡水没有挑三连四的资格。

卢辉看陈凡水签完字,这才缓和了脸色。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笑道:“钱我先打给陈总,接下来怎么做,陈总可别犯糊涂。”

钱是印好纸的钱,可其中一大部分要私下里打给卢辉。这人盗用公款,敷衍客户,挣的都是不义之财。

最终陈凡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印刷出来的书质量太差,很多书店拒绝销售。客户一怒之下找上卢辉,卢辉又把错推给陈凡水。毕竟印刷厂收的钱可是一分不少,最后出了质量问题少不了要背这个锅。

心烦意乱的陈凡水在酒驾后出了车祸,留下遗孀和儿子陈武。

父亲的死就像天塌下来一般,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母亲经不住打击住进了医院。刚刚入职警局的陈武不得不坚强起来,一面操办后事一面照顾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同时还要安抚申请破产后的父亲厂里的职工。

陈凡水生前从不跟儿子提工作的事,既不报喜也不报忧。所以当他从职工口里了解到,自己父亲是因为卢辉那笔糟心的订单才会酒驾身亡后,对这个卑劣的商人充满了恨意。

陈武私下里找过卢辉,后者毫无悔意,甚至充满不屑地嘲讽陈凡水懦弱无能。如果不是同去的职工拦住他,陈武大概已经脱下了这身警服。

愤恨和无奈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拼命拉扯着陈武,几乎要把人逼疯。直到2017年11月8日,下班回家的陈武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或者说这个人就是故意等在他家门口的。

“明柳?”陈武打量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自从几年前他考上警校,庞明柳上了大学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少了。

将近一年没见,庞明柳似乎更瘦了,微驼着背,站在楼道的阴影里。

“小……小武,我是……特地来……来找你的。”

“看出来了,你小子倒是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啊,在这儿干等着。”陈武掏出钥匙开门,庞明柳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才闪身进屋。

陈武端了一杯热水放在茶几上,眼中带着笑意,打量坐在沙发上的老朋友,“明柳,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庞明柳知道自己话说不利索,索性直接摊牌:“叔……叔叔的……死,你……想……想报仇吗?”

陈武大吃一惊,皱眉看着庞明柳道:“你说什么呢?”

“当初……是……是我给……给叔叔介绍的……生意,我……我帮你……报仇。”庞明柳目光坚定地看着朋友,咬字清晰道:“对不起。”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陈武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虽然恨卢辉,但母亲还需要人照顾,我不能为了他把自己搭进去。”

“不……不会让你……坐牢的。”庞明柳坐直了身体,结结巴巴地把计划讲给陈武听。

“什么?!你还要杀别人?而且用那么残忍的手法!”陈武震惊地看着庞明柳,仿佛不认识这个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一样,蹙眉道,“我是警察,我不能看着你犯法。”

“那……那你……不想报仇吗?”庞明柳冷静地看着陈武,“你……可以……现……现在就抓我,或……或者……亲手杀……杀了卢辉,有……有一天警方……找上门,我……我来扛!”

“这是犯法的事情。”陈武站起身,冷声道,“你回去吧,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明柳,如果卢辉死了我第一个怀疑你。”

但无法否认的是,庞明柳的来访勾起了陈武压在心底的恨意。这一年间,他曾无数次偷偷跟踪卢辉。陈武做梦都期待着这个恶人出场车祸或患上绝症,可现实是无情的,卢辉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父亲却长眠地下。

陈武去看望了母亲,明明还不到五十岁的女人却苍老得两鬓斑白,消瘦的身体常年被病痛折磨着。陈武知道母亲一直没有走出来,他们母子都笼罩在父亲死亡的阴影下。

陈武整夜辗转未眠,最终还是心动了。庞明柳问他想不想报仇,这句话像施了魔力般在脑中挥散不去,不断加深着他对卢辉的恨意,最终压过了警察的自律。如果苍天无眼,让卢辉无疾而终,恐怕他到死都不会甘心。

终于在案发那晚,陈武喝下了半瓶白酒后,亲手勒死了卢辉。这个令他恨透了的人在自己手中垂死挣扎,陈武只觉得血冲大脑,心跳如雷。

直到双手痉挛,庞明柳拍了拍陈武的肩膀道:“可……可以了,死了。”

死了!卢辉死了!陈武喘着粗气,忍不住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终于为父亲报仇了。但仅剩的理智阻止了他,包庇也是犯罪,决不能把母亲拖下水。

他看着庞明柳剜下了卢辉的眼睛,割掉了他的嘴唇,心中闪过一阵快意,又不免有些惊惧。在他的印象中庞明柳还是那个自卑又胆怯的小结巴,和眼前冷静处理尸体的男人判若两人。

回去的路上,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陈武犹豫着问道:“明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庞明柳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有……有个人……点……醒了我。”

陈武大惊道:“是谁?你的意思是还有人知道我们杀人?”

“你……你会……知道的。”庞明柳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无论陈武如何追问,都只字不言地保持沉默。

直到庞明柳跳楼自杀后的第三天,陈武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提到了卢辉的死并约他在一间教堂见面。

庞明柳跳楼自杀后陈武很后悔,卢辉的死固然让他放下了心中的仇恨和执念,但好友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担下了一切,又让他内心愧疚。

陈武坐在警局的办公室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秒就被戴上手铐关进监狱。然而他没有等来杀人罪行的审判,却先被要挟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和满腹疑虑,陈武如约来到教堂忏悔室。他凝视眼前的木板,很想推开隔壁门一探究竟,“你到底是谁?庞明柳和你什么关系?”

“我是谁不重要,陈警官,我知道卢辉是你杀的。”对方似乎刻意压低了声调,苍老的声音有些男女莫辨。

陈武心中一紧,嗓子发干,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作为杀人凶手的他没有资格指责对方卑鄙奸诈,这个神秘人约他出来,摆明了是在威胁,而不是要报警抓他。

“陈警官,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会彻底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只要你答应,卢辉就是庞明柳杀的,跟你没有丝毫关系。”那声音说完也不催陈武答复,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

“做什么事?”

事实上,陈武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坐牢相比,他更愿意选择一错到底。

“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陈武咬了咬牙,突然想起一件事:“那首钢琴曲,是你教庞明柳弹的吗?为什么你们没有告诉我钢琴曲也能杀人!”

卢辉死后白岩松突然打电话到警局让人封锁钢琴曲,陈武才辗转知道了《忏魂曲》的事情。小王的死让他耿耿于怀,陈武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同事。

“告诉你,小王还能死吗?小王不死,你又怎么顶替他的位置。陈警官,今后刑侦科的技术处理,就是你来负责了吧。”那声音发出一阵诡异的低笑,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陈武指尖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觉得自己牵扯进了一个很大的阴谋里,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那声音止住了笑,像是说给陈武听,又好似在低语般喃喃道:“不会等太久的,快了,就快了……”

注解:文中《忏魂曲》(Deliverme)为真实存在的曲作,据说曲成之时即是创作者的忌日。这首看似是平常的宗教赎罪曲,却带着神秘的魔力,导致了数以千计的自杀者。歌声中,死亡不再令人恐惧,反而意味着解脱和赎罪。

这首“恶魔曲”已被切断了曲谱来源,与《黑色星期五》、《第十三双眼睛》并称为世界三大禁曲。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刑侦夜话》阅读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