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白手指(上)

1

鹿口街小学是南安市东区的重点小学,优秀的师资,稳定的升学率,中英双语教育。除了周边的老城区近两年在改建,环境乱了点儿,简直是家长们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进去的最佳选择。

教育改革后,小学生的下课时间越来越早。不到三点半,已经有两个班的学生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排队走出了校门。

汪宝儿是二年三班的生活委员,平时放学都是他负责带队,汪宝儿在得到班主任的批准后,原地喊一声解散,小豆丁们就欢呼着四下散开。

汪宝儿住得近,过一条马路就是他家小区。爸爸妈妈工作忙,从上小学起汪宝儿就是自己回家了。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再见后,汪宝儿紧了紧书包带,正准备过马路,就被一个长发的女人拦住了。

许是天冷的缘故,女人穿着又厚又长的黑色呢子大衣,半张脸被围巾遮住,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

汪宝儿谨记着妈妈对他的叮嘱,放学直接回家,不要同陌生人走。汪宝儿看了一眼不远处和家长聊天的班主任,警惕道:“我不认识你,我要回家。”

“是我宝儿。”女人弯下腰,贴近汪宝儿,拉下围巾笑了笑,很快又把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啊!”汪宝儿惊呼出声,好奇地眨了眨眼,“您怎么……穿成这样?”

“天气太冷了,这样保暖。”女人拉住汪宝儿的手,自然而然地领着他往人少的胡同走去,“咱们先去开车,然后带你去找爸爸。”

“可是我爸爸没说您会来接我啊!”汪宝儿嘀咕了一句,脚下却跟着女人往前走去。

“你爸爸一忙起来,总会忘记很多事儿。”女人在经过学校围墙上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时,特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汪宝儿扬起脸,笑了起来,“也对,妈妈总说爸爸是糊涂虫。”

一大一小的身影转过拐角,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黄辉)

晚上六点半,李妍拎着刚从超市买的肉菜,快步向家走去。平常只要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屋里就会传出儿子欢呼妈妈的声音。然而今天却静悄悄的,李妍心下不安,嘴里喊着宝儿的小名,打开了门,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李妍顾不上脱鞋,随手把塑料袋放在门口,一边往汪宝儿的卧室去一边儿喊道:“宝儿不要跟妈妈开玩笑了,快出来吧。”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跳出来吓她,李妍在把整间屋子查看过一遍后,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哆嗦着掏出手机,给丈夫打去电话。

汪海接到妻子的电话时正在跟出版方喝酒,他是最近两年才崭露头角的文学作家,出过两三本书,得过一些不大不小没什么影响力的小奖项。没有新作面世,很快就会被喜新厌旧的读者遗忘。

这顿饭吃完,他的下一本书就要开始预售了。汪海在酒局上被打扰,有些气恼地接起电话:“干吗呀?跟你说了我今天忙。”

李妍的语调有些奇怪,她急促的呼吸声从话筒中传来,咬字甚至有些颤抖,“宝儿……宝儿被你接走了吗?”

汪海喝了几杯白酒,头脑有些发热,随口道:“没有啊,我今天和出版方喝酒。”

李妍这下带了哭腔,她大声道:“宝儿没回家!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怎么办呀汪海?你快回来吧!”

儿子没回家?汪海的酒吓醒了一半,他顾不上和出版方的人打招呼,举着手机快步走出包间,在走廊上不安地来回踱步道:“你先别哭,宝儿是不是跟同学玩去了?或者被老师留校了?”

“不可能!宝儿多懂事儿呀,天都黑了他肯定不会在外面玩。老师根本没给我打电话,怎么可能留校呢?”

李妍控制不住地往坏处想,腿一软跌坐在冰凉的地上,“宝儿是不是被人贩子带走了?我们赶紧报警吧!”

汪海彻底清醒了,当机立断道:“你先报警,我马上回家。”

半小时后,汪海焦急地推开家门,李妍立刻从沙发上跑过来抱住丈夫,嘴里念叨着宝儿丢了怎么办,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汪先生吗?”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从汪宝儿的卧室走出来,朝汪海点头道,“情况我们已经向您的太太了解过了,虽然不够24小时不能立案,但我们会先跟学校调取一下监控录像,看看您儿子放学后是自己离开还是被人带走的,然后查查附近的医院有没有收录没有登记家属的孩子。”

“太感谢了,我跟你们一起去。”汪海朝警察感激地点点头,又抱住妻子,安慰道,“你在家等着,万一宝儿自己回来了呢。”

鹿口街小学已经关闭了校门,警方亮出证件后才顺利看到了下午的监控画面,视频中汪宝儿真的是被人带走的,而且是个长发飘飘的女人。

“你认识她吗?”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汪海几乎把脸贴到了屏幕上,随后懊恼地摇了摇头道:“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和孩子妈绝对没有拜托谁来接宝儿放学。”

另外一个警察道:“那你们家有没有得罪谁?”

“没有啊警官,我们都是老实的市民,能得罪谁呀?”汪海急得满头汗,他一只手捂住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这十有八九是一起儿童拐骗案了。这种案件最不好查,犯人通常团伙作案,几个省来回流窜,如果不动用一定的警力很难展开调查。

“行了,你先回家等消息吧。”

汪海立刻追问道:“那我儿子怎么办?”

“孩子我们会帮忙找的,你先回去,一有消息就通知你。”警察拦住汪海,不由分说地上了警车。

实际上他们从心理上是逃避的,案子不好查。虽然儿童失踪不到24小时就可以立案,但实际上是个没有准确说法的伪命题,公安机关可以视情况而定。

此时已过了上班时间,在岗的警员严重不足。如果拖到明天汪海再来警局报案,一立案人手也就富裕了。

汪海回到家,和妻子坐在客厅里相对无言。他们都是理智的成年人,到了这个时候互相埋怨是没有用的。李妍抱着儿子穿过的外套发呆,汪海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很快到了十一点,客厅的电话响了。

汪海手一抖,烟灰落了一地,他以为是警局打来的电话,立刻接起来道:“警官,我儿子有消息了吗?”

电话里传出一个冰冷的电子音,“警官?你们报警了?”

汪海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慌忙道:“没有没有,我们没报警!”

电话那边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你不诚实啊汪海,本来还想用钱解决问题,现在……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汪海听着嘟嘟的忙音,彻底慌了。他把情况跟李妍一说,后者立刻红了眼眶,哽咽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还联系警方吗?”

正说着,汪海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提示,江徒。

江徒是他的小师弟,北华大学的研究生,而江徒的父亲正是他在北华的导师江富安。汪海去年博士毕业后,一直跟这位导师联系紧密,连带着跟江徒也很熟悉。

汪海疲惫地揉了揉眼眶,接起电话,“师弟,我现在不方便通话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见汪海要挂电话,忙道:“等等汪哥!我跟父亲吵架了,等你忙完出来喝一杯吧。”

汪海和妻子都不是南安市人,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戚,和江富安一家走动还算亲近。此时正六神无主,忍不住道:“师弟,宝儿他……被绑架了!”

“什么!?汪哥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来!”

江徒来得很快,期间汪海和李妍已经再次报警,事情由拐骗升级到绑架,警察不得不正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带着电话追踪设备返回汪海家,可惜绑匪再没打来过电话。

汪海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撑着膝盖,把脸埋在掌心里,像尊石化的雕像,只不断叹气。江徒安慰完小声啜泣的李妍,眼看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忍不住问警察道:“绑匪如果一直不来电话怎么办?”

警察看了眼汪海夫妇,摇了摇头,小声道:“绑匪已经知道汪先生报警了,如果他一直不来电话,那人质很可能已经……”

李妍瞪着警察,通红的眼睛里晃过恐惧,尖声道:“不会的!绑匪一定会跟我们要钱,她不就是图钱吗?我们给!”

屋内的气氛让人压抑,即使知道希望渺茫,江徒还是站起来道:“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开车去学校附近转转。万一绑匪知道咱们报了警,又把宝儿带回来了呢。”

汪海闻言抬起头,深锁的眉头微微舒展,“辛苦你了师弟。”

孩子还能不能回来,警察是最清楚的。绑匪已经在电话里说了撕票,甚至没有提赎金的要求,基本上已经没有希望了。恐怕他们接下来要找的,是汪宝儿的尸体。

只是这个时候没人敢再去刺激李妍,剥夺这个家最后的希望。

2

南安市十一月初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虽然今年还没有降雪,但市民们已经做好了过冬的准备,出行全部换上了厚重的大衣。

陈海峰听着耳机里的英文歌曲,从小区附近的街心公园里一路小跑回家。六公里的晨练跑下来,仍旧呼吸均匀,只是额头微微见汗。

浴室的花洒喷出热水,陈海峰把镜子上的蒸汽抹去,露出干练的上半身,六块腹肌上有一条抓捕罪犯时留下的刀疤。

陈海峰往下巴上抹了些剃须沫,仔细刮掉色的胡茬。镜子里的人年轻帅气,不是那种小鲜肉的秀气,而是充满男子气概的英俊。

快速洗完澡,陈海峰挑了件藏青色的毛衣,又套上去年母亲买给他的黑色风衣,这才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半路上,陈海峰接到林科的电话,金湖公园发现一具孩童的尸体,案情已经移交给刑警队负责。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陈海峰挂断电话,金湖公园他小时候常去,有座面积很大的人工湖,下雪冻湖后还会开滑冰场。公园里常年都有晨练的老人,想不到这里会发生命案。

陈海峰赶到的时候金湖公园已经紧急封园,林科带着他往发现尸体的湖边去,边走边道:“死者不是意外身亡,是谋杀,所以整个公园都暂停开放了。”

“怎么确定是谋杀?”小孩子调皮掉下水,也不是没可能。

“孩子的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住,而且……”林科欲言又止地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陈海峰疑惑地挑了挑眉道:“什么?”

“法医验尸的初步结果是,死者肛裂,直肠破裂!”

陈海峰停住脚步,深吸了口气,双手暗暗攥拳。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种隐晦地方的创伤只有一种可能性。

“死前被强奸了?”

林科咬了咬牙,满面怒容道:“而且是个小男孩,妈的,真是畜生。”

金湖公园占地面积很大,二人走了将近十分钟,才来到那片芦苇丛附近。白岩松正盯着证物科的人取证,湖边小路上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从体型上就能看出,是个不大的孩子。

尸体是晨跑的大爷在湖边发现的,当时他看到一个小孩脸朝下浮在岸边儿的芦苇丛里,还以为是谁家的孩子乱跑溺水了,立刻跳下去救人。等把人捞上来,才发现孩子的手脚被绳子捆住,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早就已经没气了。

陈海峰蹲在尸体旁,掀开白布。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军绿色的棉服,双手被绑在身前,用常见的尼龙绳打成一个死结。下身的裤子被褪到膝盖,大腿上布满青紫的痕迹。

男孩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左眼白猩红一片,右眼也布满细密的血丝。乌青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在诉说着死前的绝望和恐惧。

陈海峰戴上手套,把僵硬的尸体翻过来,撩起衣服。男孩下体一片狼藉,被水泡过的伤口呈深紫色,泛着一圈儿白边。

“提取到凶手的精液了吗?”

法医站在一旁,遗憾地摇了摇头,“只有血迹,没有精液,凶手应该是戴套儿了。”

白岩松走过来,脸色凝重道:“湖边没有任何线索或物证,凶手只是在这里抛尸,我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陈海峰掏出手机查了下历史天气预报,“昨晚刮的是西南风,尸体很可能是顺着水从别处飘过来的。让人沿着湖,从东南往东北方向搜。”

“咱俩想到一块儿了。”白岩松拍了拍陈海峰的肩膀,自己的副队长越来越有老刑警的样子,可算是让他郁闷的早晨多了一点儿欣慰。

“队长,我们查了近期失踪的小孩,昨天有个被绑架的孩子,比对照片后确定是死者本人。”林科打开手机相册递给白岩松,道,“这孩子叫汪宝儿,七岁半,昨天下午放学后被人带走的。已经通知了家属,正在赶来的路上。”

白岩松叹了口气道:“才七岁半,还在念小学啊,真是太可惜了。”

3

汪海是将近十点接到了警方的电话,他已经将近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警察后半夜就从他家离开了,李妍哭累了歪倒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又从噩梦中惊醒。夫妻俩相依在客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喂?”汪海紧张地坐直身体,李妍立刻凑到电话旁。

“汪先生吗?这里是公安局,您的孩子是不是被绑架了?”

汪海屏住呼吸,急声道:“是是,找到我儿子了吗?”

“很遗憾汪先生,您的儿子已经去世了。请您立刻到XX路金湖公园,认领孩子的尸体。”

“哈?我不管你是谁!再开这样的玩笑,我……我就……”汪海弯下腰,心口针扎一般的疼。不会的,宝儿不会死的。

“抱歉汪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面对现实,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家属,您也想早日抓到凶手吧。”

汪海挂断电话,李妍已经失声痛哭起来。他跌跌撞撞地扶起妻子,匆忙间甚至忘了穿外套,只着单衣就冲出了家门。

当警方领着他们来到汪宝儿的尸体前,掀开白布的一刹那,汪海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李妍眼前一黑晕过去,被林科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可怜天下父母心,再坚强的男人也无法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更可况汪宝儿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人以那样下作的手段谋杀。

在场的警务人员见惯了生死,却无不动容。陈海峰本想问问绑匪的情况,现下也不忍心再刺激这对父母。

倒是汪海伏在儿子的尸体上痛哭了一阵后,主动擦干眼泪,红着眼睛道:“警官,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不能让宝儿就这么白白送命!”

“放心,一定会抓住凶手的。”陈海峰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这才问道,“可以给我们讲一讲昨天的情况吗?”

汪海轻轻摸着儿子的头发,沉声道:“我们夫妻俩工作忙,加上小区对面就是学校,所以宝儿平时都是自己放学回家的。昨天我妻子下班后发现家里没人,就把我叫了回去。

“我们报了警,又去看了学校的监控,发现宝儿是被一个女人带走的。警察怀疑是人贩子,让我回家等消息。晚上十一点多我接到绑匪的电话,误以为是警察,就说漏了嘴。绑匪说要杀了宝儿,后来就再没来过电话。”

陈海峰和白岩松对视一眼,后者咳嗽一声,问道:“你接完绑匪的电话后,都做了什么?”

“我师弟正好给我打来电话,他知道宝儿出事后就赶过来了,然后警察也来了,还带了追踪设备,然后我们就等了几个小时电话。”

陈海峰眼中闪过一丝怒气,白岩松朝他微微摇头,又对汪海道:“这件案子已经由我们刑侦队接手了。这样,汪先生你们先回警局,再补一份笔录。正好宝儿的遗体也要运过去,中午我们再一起看一遍学校的监控。”

目送汪海夫妇离开,陈海峰冷哼一声,黑着脸道:“失踪24小时是黄金时间,警方就守在家里等电话?如果不是他们的不作为,汪宝儿或许还有救。”

白岩松掏出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你不能要求片儿警兄弟们跟咱们刑警一个水平,他们处理的大都是矛盾纠纷,刑侦水平和破案常识都跟不上,这是积压已久的问题。

“你知道光南安市每天就有多少起大大小小的案件,如果没有分级处理,都压在咱们身上,什么疑案大案都破不了。”

“白队,你说的我明白,可抛开能力不谈,这是走不走心的问题!”

陈海峰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对讲机响了两声,湖东岸发现了一间小木屋,门锁被暴力破坏过。

这间木屋离人工湖只有十来米,建在桃树林边儿,是公园用来堆放杂物的。偶尔有后勤人员会进去,平日里都是上了锁的。

白岩松带众人绕着湖边走过去,木屋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仅有一扇对着湖的窗户,玻璃上灰蒙蒙一层尘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老旧的铁锁似乎被人用锤子等物撬坏了,挂在门上。陈海峰扯了扯手套,率先走进去。屋内的光线很差,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内堆放着梯子和一些工具杂物,墙角还戳着几把大扫帚。

陈海峰借着门外的自然光线,蹲下身仔细搜索。水泥地面上脏兮兮的,布满杂乱的脚印。屋子中间的地方似乎摆放过体积较大的圆形物体,有一圈明显的印迹,四周散落着几个泥点。

“看这里!”林科突然叫道。

陈海峰和白岩松走过去,靠近窗下的地面有两道不明显的深棕色痕迹,似乎被人擦拭过了,周围的尘土也被一并抹去。陈海峰跟证物科的人要了一瓶鲁米诺喷剂,在周围喷了几下,林科把木门关上。

昏暗的屋内立刻呈现出化学反应,被鲁米诺喷的地面出现几道幽蓝色的痕迹。

“是血迹。”陈海峰道,“量不大,应该是汪宝儿被侵犯时留下的,不过保险起见,还是鉴定一下。”

“也就是说,凶手绑架汪宝儿后把他带到了公园,强奸后扔进湖里淹死的?”林科道。

白岩松摇了摇头,抿着嘴道:“别这么早下定论,汪宝儿虽然没有外部的致命伤口,但死因还是解剖后才能确定。公园毕竟是个公众场合,凶手到底什么时候把孩子带进来的,还是要看一下大门口和卖票处的监控。”

陈海峰摘下手套,重新把门打开,触手的感觉却让他略微一顿。门把手似乎有些松动,陈海峰感觉指肚上有些异物,他走到外面摊开手,指尖粘了几根细小的白色线头。

陈海峰伸着手,跟证物科的同事要了个袋子,小心地把线头放进去,“拿回去化验一下。”

木屋里再找不到其他线索,跟公园和学校要的监控也拿到了,白岩松嘱咐人封锁木屋后便带着一行人回了警局。

4

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法医就把汪宝儿的鉴定报告送来了。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死因确实是溺水,但是在汪宝儿的胃里发现了大量安眠药。

“从下午到凌晨,这么长的时间,凶手或许是把汪宝儿藏匿在某处,怕他不老实所以喂了安眠药。”

白岩松的头发有些长了,长时间没有打理的刘海遮住额头。他随手把碎发撸到头顶,靠在椅背上继续道:“这个地方可能不太隐蔽,动静儿大了就会被注意到。”

“先去看看监控视频吧。”陈海峰谨慎道。

汪海和李妍被请到会议室,夫妻俩受了丧子的打击,伤心欲绝。此时萎靡不振地坐在椅子上,白岩松亲自给汪海点了烟,拍了拍这位一夜间苍老了十岁的男人,“您可得打起精神,凶手还逍遥法外,为了孩子也得挺住。”

王海叹了口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警官,只要能抓住凶手,我什么都配合您。”

林科先放了学校拍到的画面,摄像头装在大门上方,能拍到正前方180度角的范围。视频从三点二十三分开始播放,林科指着电脑左下角的一处道:“这是汪宝儿班级放学的画面,这个穿军绿色外套的就是汪宝儿。”

李妍看见儿子立刻捂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汪海攥紧拳头,挺直了身子。

只见一个穿黑色大衣,长发的女人快速朝汪宝儿走来。开始孩子还很谨慎,女人弯腰说了什么后就拉住汪宝儿的手。

林科点开下一个视频,“这是外墙上的摄像头,可以看出凶手经过的时候明显在低头躲避,过了这里就进入没有监控的胡同。”

陈海峰把画面暂定放大,汪宝儿正好仰起脸,表情放松且带着笑意。

他看向汪海夫妇道:“你们应该有提醒过孩子,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吧?”

李妍点点头,带着哭腔道:“从小就教育他,学校的老师也提醒过,不跟陌生人说话,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宝儿特别聪明懂事,我们才放心让他自己回家。”

陈海峰道:“七八岁的孩子没有那么容易哄骗,这个女人和汪宝儿应该是认识的,所以他才会放下戒心。你们想一下,有没有身高发型相似的朋友?”

李妍蹙着眉摇头道:“要么身材对不上,要么发型发色不同,有那么一两个也是关系一般的同事,宝儿根本不认识。”

“主要是跟你们有过节或者利益冲突的,好好回忆一下。”

陈海峰看向汪海,后者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嗫嚅地瞥了眼妻子。

白岩松也注意到汪海的小动作,咳嗽了一声,表情严肃道:“汪先生,这个时候了,想到什么线索一定要告诉我们。”

汪海咽了下口水,低声恳求道:“老婆,你先出去一下吧。”

李妍瞪大眼睛,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毛,尖声道:“你是不是在外面结仇了?汪海你混蛋!宝儿是不是被你连累了?”

王海脸色苍白,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老婆我对不起你们,我……我认识了一个女人……”

李妍愣了一秒,突然跳起来朝汪海打去,嘴里大声咒骂着,歇斯底里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

众人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闹剧,忙把夫妻俩人分开。有人半抱半拉地把李妍架出去,有人把脸上挠开花的汪海扶起来。

陈海峰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冷声道:“汪先生,你那个情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汪海狼狈地坐在椅子上,用刑警递来的纸巾捂住脸上的伤口,哽咽道:“她是我的读者,叫芳寸心,住在芳草地南里18号503……警官,我们只是玩玩的,她也有家庭,没理由这样对我儿子啊!”

“我们见过太多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罪犯了。”林科啧啧两声,对白岩松道,“队长,我去把这个芳寸心带回来问问。”

白岩松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再看向王海的眼神就带了点儿不屑,“汪先生,你这脸先将就一下吧,咱们还得看看公园的监控呢。”

林科一走,别的同事就接替了他播放视频的活儿。下一段录像是金湖公园的检票口,年轻的刑警滑动鼠标,解释道:“这座公园有东西南北四个门,咱们现在看的是北门。这是晚上八点三十六分,凶手抱着汪宝儿从检票口进去。有一点很奇怪,卖票窗口上的监控并没有拍到凶手买票。”

白岩松敲了敲桌面,蹙眉道:“也就是说,凶手的票是提前买好的。在金湖公园杀人抛尸是有计划的行为,并不是一时兴起。”

陈海峰指着画面中的女人道:“你们看,凶手这时候背着一个挺大的双肩背,学校的监控视频中可没有这东西,里面放的什么?案发现场没有任何作案工具或者遗留物品。”

白岩松正准备掏烟,突然动作一顿,眯起眼道:“汪先生,你说过凶手在十一点左右给你打了勒索电话,得知你报警后说要撕票。”

陈海峰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啪地拍了下大腿,看向白岩松道:“队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凶手根本没想过勒索,压根就冲着杀人去的。”

众人皆一脸茫然,白岩松点点头,递给陈海峰一个赞许的目光道:“没错,如果他一开始想勒索,根本不会带着汪宝儿去金湖公园。”

汪海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下意识问道:“为……为什么?”

白岩松有意考考自己的副队,朝陈海峰扬了扬下巴,“你来说。”

陈海峰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道:“金湖公园是有闭园时间的,如果我没有记错,冬天是九点钟关门。你接到电话已经十一点了,如果是勒索,交易地点不可能选在关门的公园里,抛开进出不方便这个问题。万一你报警,警察来个瓮中捉鳖,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等等!我们的思路不对!”

白岩松摸着下巴,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他站起来在会议室来回走动,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除非凶手不止一个,赎金交易在其它地点,另有人负责。

“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带走汪宝儿的明明是个女人,尸体却在死前从后面的私处遭到了强奸。没有精液遗留在体内,可能是凶手用其他东西捅伤的,而不是下体器官。”

案情分析越来越复杂,众人一筹莫展,只得暂时把希望寄托到林科那边儿。如果真是汪海的情人所为,或许可以发现新的线索。

5

另一边,林科按照汪海提供的地址找到芳寸心家。后者正在午休,看到林科的证件顿时有些发懵,小心翼翼道:“警官,您为什么来找我呢?”

林科打量眼前的女人,二十岁出头,穿着真系吊带睡衣,长发披肩。和李妍比起来确实更年轻漂亮,只是有些过于性感成熟了。细长的眼尾微微挑起,殷红的嘴唇带着一丝妩媚。

“你认识汪海吧?”林科盯着芳寸心的脸,目不斜视道。

芳寸心眼神躲闪,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楼道隔音不好。”

林科皱了皱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歪着头道:“不了,孤男寡女的。我在门口等着,你赶紧换身衣服,跟我去趟警局。”

“警察局?”芳寸心愣了一下,似乎想问清楚,但她很快意识到在楼道里说话不安全,顺从地点头道,“那……您稍等,我马上来。”

林科虽然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单身青年,却对芳寸心这种有几分姿色却插足别人家庭的女人不抱好感。一路上黑着脸,芳寸心几次想开口都被他冷冷的眼神吓回去。

直到坐进审讯室,才忍不住问道:“汪海怎么了?”

陈海峰把纸笔拍在桌上,面无表情道:“汪海没怎么,但是他儿子被人杀了。芳女士,昨天下午三点钟到今天早晨这段时间,你都在哪?做了什么?跟谁在一起?”

芳寸心眨了眨眼,微微张开嘴,好半晌才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

她愤怒地瞪着陈海峰,胸口上下起伏,“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杀了他儿子!警官,我只是仰慕汪海的文采,我有老公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儿子?”

林科冷哼一声,“你也知道自己有老公啊。”

陈海峰朝林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带着太过明显的情绪,蹙眉看向芳寸心道:“现在只是例行的询问,你如果是清白的,就老实回答问题。”

芳寸心咬了咬嘴唇,到底想起来自己小市民的身份,呼出一口气委屈道:“我一个月前辞职了,从昨天下午到刚才都待在家里。我老公特别忙,出差一周了,这……这叫我怎么证明啊?”

“那就是没有证人。”陈海峰转动手中的签字笔,状似随意道,“你老公是做什么的?出差去哪了?他知道你跟汪海的关系吗?”

芳寸心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够有力,漂亮的脸蛋垮下来,撇着嘴道:“他做买卖的,自己开公司,好像是去徐州了。警官,我老公不知道我跟……跟汪海来往,你们能帮我保密吗?他要是知道肯定会闹离婚的。”

“这恐怕有难度。”陈海峰垂下眼,他既不想也没有义务帮这个女人遮掩丑事。况且现在怀疑还有帮凶,必须要确定芳寸心老公的行踪。

“行了,你在这里等会儿了吧,没问题很快会让你回家的。”陈海峰说完,也不管芳寸心的哀求,径自带着林科离开。

警方很快查到了芳寸心的老公。这人叫周伍,四十出头,老夫少妻,难怪老婆不安分。不过周伍确实买了一周前的机票飞徐州,此时人还在外地没有回来。目前来看,这件案子跟他没有直接关系。

但是芳寸心没有不在场证明,从身高发型看很符合监控视频中的女人,作案动机也说得过去。

白岩松又审了一遍,芳寸心只说自己在家看了一天美剧和小说,晚饭和午饭也是用冰箱里的食材做的,并没有出门。找不到证据,又洗脱不了嫌疑,只好把人暂时扣留在警局。

案情一时陷入僵局,陈海峰和白岩松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走访一下金湖公园检票口的员工。

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半,上夜班的员工刚好换班。陈海峰和林科来到管理处,很快就把那名员工找了过来。

“你仔细回忆一下,这个人还有印象吗?”陈海峰把电脑上拷贝的视频放了一遍,问道。

四十来岁满头卷发的大妈皱着眉看了一会,眼前一亮道:“想起来了,我还真记得,是有这么个抱小孩儿的人。”

公园里每天人来人往,陈海峰其实没抱多大希望,见她说得这么自信,忍不住好奇道:“您这记性还挺好,昨晚黑灯瞎火的还能认出来?”

大妈嘿了一声,双手一拍,“检票口有灯嘛,不然怎么验票?小伙子我跟你说,昨天我就奇怪来着,你说这都快闭园了,人家都往外走,这个女的抱着个小孩儿往里进,我能不多瞅两眼嘛?”

陈海峰和林科对视一眼,后者忙追问道:“那您看清她的长相了吗?”

大妈摇了摇头,为难道:“那倒是没有,这女的戴着个大围巾遮了半边儿脸,又低着头,我上哪儿看清楚去?”

林科:“……”

陈海峰也觉得白高兴一场,苦笑道:“确实不怪您,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大妈见二人要走,瞪圆眼睛,急声道:“等会儿!我还没说完呢!”

陈海峰抽了抽嘴角,心道这大妈真能吊人胃口,给他们讲故事呢?还一波三折的,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吗?

“虽然没看见她长什么样儿,但是我注意到一件事儿。这女的抱着小孩儿,我就看见她手掌特别大,皮肤倒是挺白,就是骨节分明的,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林科忍不住问道。

大妈左右看了看,凑近林科,神神秘秘道:“我说不好,反正吧要是单看手,我就觉得这是个男人。我心里觉得奇怪,就特地看了看她的鞋。你们猜怎么着,她脚上穿的特别像是那种男款的皮鞋。”

男人!?陈海峰心下震惊,只觉得大妈给他讲了个天方夜谭的故事,怎么会像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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