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夜话:分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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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十多分钟后,对讲机里就传来了好消息:“白队!我们在距离现场一公里外,公路旁的荒草丛里发现了一辆宝马轿车。”

这个消息让众人精神一振,白岩松立刻道:“查车牌号,看看车主是谁。”

陈海峰等人往弃车地走的时候,总局很快从车辆管理系统中查到了登记人的讯息。

“柯登,25岁,南安本地人。”

白岩松看着手机里传回来的资料,警方拨打了柯登的手机,语音提示关机状态,便立刻派人联系了柯登的家属,。

如果DNA比对结果一样,死者的身份就确认无误了。

轿车离案发现场不算远,这是一片长势疯狂的荒草地,野草高度已到大腿。

前两天刚下过雨,泥土还很松软。证物科的人在车身四周采集完脚印,陈海峰几人才走过去。

“宝马X6,有钱人啊。”林科围着轿车走了一圈,感叹道:“咱们这工资,这辈子都买不起。”

白岩松照着林科的后脑就是一巴掌,“有钱不如活着好。”

“车辆离凶案现场距离很远,又停在隐蔽的荒草地,一定是被凶手遗弃在这里,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白岩松拉开车门,打开顶灯,探进半个身子查看车内的情况。

陈海峰在另一边的座椅下摸索,轿车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男士香水味,副驾驶上扔着半瓶没喝光的饮料,再无其他物品。

“凶手既然知道烧尸体毁DNA,大概也不会留下指纹。等会儿让证物科的人看看,能不能收集到毛发之类的。”

陈海峰从林科手里拿过应急灯,蹲在车边仔细查看脚印。因为杂草的关系,脚印并不完整,陈海峰用自己的手掌进行比对,但是从大小上看,至少有27厘米。

“凶手穿的鞋子是44或者45码的。你们看,左脚明显比右脚陷的更深,而且迈步时两脚相距的间隔也不大。”

王长明清楚自己的现场分析能力不如陈海峰,虚心请教道:“这说明什么?”

“说明凶手在行走时左脚比右脚用力更大,要么是个左撇子要么右脚受了伤。

“其实我更倾向于后者,亚洲人44码的脚身高起码在175以上,个子高的人步伐相对更大。但是凶手的脚步明显和身高不成正比,很可能是他右脚不灵便。”

林科忍不住替陈海峰鼓掌,后者最近跟打了鸡血一样,没事儿就研究经典案例,或者抱着几本刑侦类的专业书籍,那破案水平是蹭蹭往上涨。

“如果凶手腿脚不灵便,更不可能同时绑架两个成年人。那么问题来了,大半夜柯登为什么要来郊区的烂尾楼呢?难道他也是来探险的?”林科道。

陈海峰拍了拍林科的肩膀,“你问我?我还不知道问谁呢!”

现场情况暂时告一段落,白岩松在返回警局的路上就接到电话,柯登的家属已经到了。

柯父经营着一家食品公司,在当地的富豪中也算排得上号的人物,柯家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蹲守警局附近的媒体,已经扑风捉影的开始浮想联翩。

陈海峰在办公室看到暗自垂泪的柯母,以及脸色阴沉的柯父。

白岩松走过去自我介绍道:“我是刑侦队长,今晚发生的事情想必二位已经了解了吧。”

“真的是我儿子吗?不是说……尸体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吗?”

柯父看上去还算冷静,但是陈海峰注意到他的指尖轻颤,眉头深锁,整个人的精神十分憔悴。

白岩松点上一支烟,又给柯父递了一支,“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我们需要DNA的比对结果。

“但是就算死者不是柯登,您儿子目前也失联了,我需要知道他或者你们柯家有没有什么仇人。”

“没有啊警官,柯登是老实孩子,怎么会有仇人。”

柯母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们家是做生意的,保不齐就挡了别人的财路,但那都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闹出人命啊!”

白岩松看出柯父欲言又止,想必其中还有隐情,便朝林科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道:“往好了想,柯登是被人绑架了,现在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他。

“这最坏的情况,那具尸体就是柯登,你们隐瞒不说警方破不了案,死不瞑目的可是你们儿子!”

白岩松和林科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柯父终于承受不住痛失爱子的心理压力。

他左手捂住眼睛,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照你们所说的那样,就是我害了他啊。”

柯母大惊失色,拽住丈夫的手臂,不敢置信道:“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柯父任由妻子推搡,老泪纵横道:“两个月前,柯登酒驾撞死过人,赔钱没关系,但是我不想让他的人生背上坐牢这个污点,所以就找了一个心甘情愿代替他顶包的。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害了柯登,我……我好后悔啊!”

陈海峰和白岩松对视一眼,立刻追问道:“柯登撞死了谁?把这件事详细说一下!”

柯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佝偻着背,哆嗦着点燃白岩松递给他的烟,狠狠抽了一口。

“有天半夜,柯登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撞死人了。柯登跟他妈亲,绝不会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当时也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一旦坐牢就毁了。

“于是我就让他把车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带走,下车赶紧跑,然后就让司机送我到柯登撞人的地方。”

“我到的时候伤者已经被送进医院了,一死一伤,我认识点儿狠角色,他们帮我找了个‘替死鬼’,假装柯登的车是被偷了。”

“虽然那人顶了罪,但是该赔的钱都偷偷让人赔了,那家人闹了一阵,也没了下文。我原本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

柯父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双手间,深深叹了口气。

旁边的柯母完全惊呆了,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

儿子前一阵只是有些不对劲,但没过多久又开始放荡的四处约朋友喝酒。她对柯登一直是非常溺爱的,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阻拦。

陈海峰:“你还记得车祸中活下来的人叫什么吗?”

柯父:“死的那个女人叫王柔,活下来的是她男朋友,叫杜松。”

白岩松立刻对林科道:“去查这两个人,尤其是杜松,让医院提供当时的诊断书。

“另外,再去他家里看看,别让人跑了。”

陈海峰看了眼王长明,家是相对隐私的地方,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习惯,便道:“杜松家就我和王顾问去吧,你跑趟医院。”

6

折腾了半个晚上,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陈海峰驱车来到南安市的文化产业园附近,杜松住在一栋建成没多久的公寓楼。

王长明按下8层的电梯,陈海峰检查了一遍腰间的配枪道:“等会儿你站我后面,情况不对就躲起来。”

王长明挑了挑眉,“凶手既然知道掩盖身份,就没存鱼死网破的心,咱们连证据都没有,仅仅是上门调查,不至于吧?”

“王顾问,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小心使得万年船。”

“陈副队,你可以叫我长明,某些事情上咱们还是同一条船上的,不用这么见外。”

电梯缓缓打开门,陈海峰率先走出去。这栋公寓是板楼,一层有好几家住户,杜松租的房间就在电梯旁。

二人还没去敲门,防盗门倒是从里开了。

瘦高的男人穿着运动服,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三人打了个照面,陈海峰马上一手按住门,一手从身上掏出证件。

“公安局刑警。杜松是吧,我们有些事要问你。”

杜松的反应可以说毫无破绽,面不改色,只是稍带警惕地看着陈海峰二人,“你们是真的警察吗?我又没犯法,为什么要找我?”

陈海峰眯起眼,盯着杜松道:“王柔是你女朋友吧?杜先生,你要不介意,咱们也可以在楼道里说。”

杜松抿紧嘴唇,默默让开了一个身位,陈海峰和王长明一前一后走进去。

这是间普通的一居室,摆放的家具并不多,客厅除了电视沙发餐桌这类生活必须品外,连点儿装饰物都没有。

陈海峰自来熟地坐到沙发上,王长明看了看杜松,站在门边没动。

陈海峰朝杜松招了招手道:“过来坐,咱们得好好聊聊。我说,你这手里提的是什么东西?”

“垃圾而已。”杜松把袋子放在门边,坐到陈海峰对面,冷着脸道:“我女朋友两个月前就出车祸过世了,为什么要提起她?”

陈海峰注意到杜松的步伐很小,右脚落地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放缓动作,似乎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杜先生,你有脚伤?”

杜松走到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一手缓缓按住右腿,垂下眼道:“小柔出车祸的时候我也在,大难不死,只是右脚踝粉碎性骨折,到现在也走不稳道。”

“哦。”陈海峰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眼杜松的右脚,状似随口道:“拖鞋够大的啊,你这是多少码的脚?”

“42码的,前阵子打石膏,特地换了双大点儿的。”杜松皱起眉,似乎不愿意和陈海峰扯这些没用的,直言道:“你们到底是来干吗的?”

陈海峰从手机里打开柯登生前的照片,递到杜松眼前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知道,撞死小柔的车就是他的。”杜松面无表情道。

王长明走到杜松面前的电视机柜前,盯住后者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那你知道王柔是谁开车撞死的吗?”

杜松对着柯登的照片努了努下巴,“一个叫孙益的小偷,偷了这家伙的车。”

“你看到开车的人是孙益了?”陈海峰追问道。

“当时那辆车没有开前灯,被撞之后我就昏迷了,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杜松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瞪着陈海峰,“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是孙益撞的?”

“我可没有这样说。只是这个人,柯登,今天晚上失踪了。我们怀疑,他已经被杀了。”

杜松半张着嘴,愣了几秒,愤怒道:“他被杀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警官,小柔虽然是被他的车撞死了,但开车的人又不是柯登,我跟他无冤无仇,你们凭什么怀疑我!”

王长明从头到尾都在观察杜松,他朝陈海峰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杜松要么是清白的,要么就是太会演了,他的反应可以说是丝毫没有破绽。

陈海峰瞥了眼杜松的脚,不甘心道:“杜先生,昨晚到现在,你都是一个人在家吗?这天都快亮了,还不休息?”

杜松脸色难看道:“那件事之后,我就得了失眠症。请问,不睡觉也犯法吗?”

陈海峰道:“警方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你不用这么激动。该问的问完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二人在杜松不客气的目光中走出门,陈海峰突然转身道:“最近这几天杜先生就不要离开南安市了,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联系你。”

走到楼下,陈海峰点燃一支烟,扭头盯着八层亮灯的房间,脸色凝重道:“我总觉得凶手就是他,杜松肯定知道车是柯登开的。”

王长明裹紧了外套,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如果人是杜松杀的,他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些。”

“走吧,DNA比对的结果应该出来了。”

黎明将至,天色已经变成鱼肚白,沉睡的城市即将醒来。

刑侦科的会议室内坐满了人,半宿过去了,案情进展缓慢。等上班的人睡醒,事情将迎来第二次发酵。

白岩松把一摞文件摔在长桌上,眼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就是柯登。

“另外一个是他交往四个月的女朋友米耶。俩人本来约了朋友去酒吧,结果在东郊的烂尾楼被杀了。”

“目前警方掌握的嫌疑人有一名。两个月前柯登酒驾撞死了一个叫王柔的年轻女性,她的男朋友在车祸中幸存下来,就是这个叫杜松的。”

投影仪中放出杜松的证件照,白岩松继续道:“动机有了,但是我们没有杜松杀人的证据。还有口供、目击证人,这三样咱们一个都没有,根本定不了他罪。”

陈海峰站起来,拿着手中的文件晃了晃,“杜松的右脚在车祸中粉碎性骨折,至今行动不便。从案发现场的脚印推断,凶手的右脚恰好也腿脚不便,这一点是吻合的。

“但杜松穿的鞋是42码的,现场的鞋印是44码,不排除凶手在行凶时故意换了不合脚的鞋来误导警方。”

林科懊恼的挠了挠头,叹口气道:“光凭这一点,杜松不会认罪的。”

“柯登既然约了朋友喝酒,不会无故到东郊那个鬼地方。鉴于凶手带走了死者的手机,我们跟相关公司要了数据记录。”

白岩松放出一张微信截图,是米耶的半身自拍裸照,下面有一个东郊烂尾楼的定位,以及“我等你”三个字。

“这条微信的发送时间是昨晚十点半,柯登三人的死亡时间是十一点多。凶手很有可能先劫持了米耶,然后威胁米耶发裸照给柯登,引诱后者去了烂尾楼。”

“所以我们要从米耶入手,查她昨晚都去了哪,跟谁接触过,什么时候被谁劫持了。”

白岩松锤了下桌子,脸色凝重道:“我知道大家熬了一宿都累了,但是我们不能松懈,抓住凶手迫在眉睫,所有人都在关注这起案件。如果破不了案,就是警方无能。”

“行动!”

7

陈海峰叼着一根油条从警局出来,王长明落后两步,端着一杯热豆浆。

白岩松开完会,良心发现地给全队人定了早餐,把困得睁不开眼的众人感动了一把。

“现在去哪?”王长明盯着陈海峰背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俩居然一块儿办案了。

陈海峰把剩下的半根油条都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米耶家,调小区监控去。”

米耶家在市中心的一片高档小区,物业费高,相对的安保就相当到位。从米耶九点四十出家门起,一直到小区门口,都能清晰地看到并没有人尾随她。

陈海峰指着监控里,米耶站在小区大门外的侧影道:“你看,她一直盯着手机,却没有打字,应该是嘀嘀叫了快车。”

果然,没过多一会儿就有辆白色的轿车停到米耶面前。米耶弯着腰和司机说了几句,就上车走了。

视频中的车牌号看不清楚,陈海峰拷贝了一份准备送回技术部处理。

这时,陈海峰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皱眉道:“还有这种事?我知道了,具体的信息发给我吧。”

王长明跟着陈海峰往外走,等后者挂断电话,问道:“有进展了?”

“是林科,我让他查了查杜松,你猜怎么招,这杜松简直是铁人。”

陈海峰掂了掂手机,啧啧道:“他名下有辆出租,这几年白天在咖啡厅上班,晚上开夜车拉活儿。一天恨不得工作十八个小时,命都不要了。”

“他很缺钱吗?”

“杜松幼年丧母,没过几年父亲和继母也在大火中丧生。孤家寡人一个,能缺钱到连命都不要的工作?”

“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吧。”陈海峰摇了摇头,这事儿没法按常人的想法理解。

嘀嘀打车的客服在一小时后给了陈海峰回复,米耶确实在昨晚九点半叫了一辆快车,但是车型是黑色的suv,并不是视频中的白色轿车。

而且司机说他虽然接到了订单,但是开过去后并没有接到人,过了一会儿订单就被取消了。

“也就是说,米耶上的是凶手的车,很可能刚出家门就被劫持了。”林科坐在转椅上,吸溜吸溜地喝着咖啡。

陈海峰刚把u盘送去技术部,坐在工位上抽烟,点头道:“没错,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嘀嘀快车并不规范,很多车主登记的车牌号跟实际开的车不符合。如果凶手报出了米耶的手机,后者很可能就信以为真了。”

“杜松的车是出租,如果凶手是他的话这辆车应该是租的。我们只要查到车主,就能追溯到租车的人。”

王长明道:“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我总觉得凶手不会留下信息。”

“不一定,别忘了我们之所以能这么快追查到这里都是因为胖五这个突发状况,否则我们面对的很可能是两具无名尸。”

林科看了看陈海峰,又看了看王长明,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着案情,心下忍不住嘀咕,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儿的。

很快,警方就查出米耶上的那辆黑色suv属于神奇租车网,而登记的租车人就是杜松。

后者被押送回警局,直接关进审讯室,陈海峰拿着纸笔走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咱们又见面了啊,杜先生!”

杜松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蔫蔫地坐在审讯椅上,脸色阴沉道:“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陈海峰冷笑一声,把米耶的照片甩在桌子上道:“认识她吗?

杜松撇了一眼,居然点头道:“见过,昨天晚上我拉过她。”

陈海峰没想到杜松这么快就认了,心里直觉不好,皱眉道:“她死了,就在上了你的车之后,人是你杀的!”

“警官,我可没有杀人!”杜松表现出即震惊又愤怒的样子,快速道:“这个女人说要去东郊那片儿烂尾楼,我把她送到路边儿就走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啊!”

陈海峰走到杜松身后,一手捏住后者的肩膀,冷冷道:“演!接着演!

“我们已经掌握你杀人的证据了,你先把米耶绑到烂尾楼,用她的手机给柯登发裸照,把后者骗来后就杀了他们。

“这一幕正好被直播探险的胖五也就是何叙看到,于是你就勒死了他。”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把那个女人送到路边,然后就走了。”杜松面无表情道:“不信你们可以看路边儿的摄像头,我是冤枉的。”

陈海峰眯起眼,那条路人少车少,基本上就没有摄像头,尤其是烂尾楼那段。

如果杜松咬死了不承认,虽然所有线索都指向他,但依然缺乏足够的证据。

“我问你,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要租车出去拉活儿?”

“我的出租车几天前就坏了。警官,不瞒你说,我开夜车开习惯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忍不住租了辆车出去接活儿,就当兜兜风了。”

杜松晃了晃肩膀,企图甩开陈海峰的饿手,皱眉道:“我承认,开黑车接活儿确实不对,但是你们说我杀人,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陈海峰咬咬牙,照这么看,就算他说出柯登才是撞死王柔的司机,估计对方也会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不定反过来还要质疑警方的办案能力。

这个杜松,简直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陈海峰摔门出去,白岩松等人从隔壁的监控室出来,黑着脸道:“难道咱们还拿他没辙了?”

林科窝火道:“这杜松何方神圣,杀人还能不露马脚了?我去一趟他家!”

“我跟长明去,你们接着审杜松,注意一些细节问题,反反复复地问。既然都是编的,指不定哪句就说差了。”陈海峰道。

8

再回杜松家,陈海峰和王长明带着几个证物科的同事,把杜松家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毫无所获。

陈海峰站在客厅里抽烟,王长明居然也伸手要了一根。

“你不是不抽吗?”陈海峰惊讶地看着他。

“我试试抽烟能不能消愁,看你跟白队左一根右一根的,这案子确实让人窝火。”

“算了吧王顾问,你还是安静地做个斯文人吧。”陈海峰摇头失笑,朝天花板吐出一口烟雾,恍惚间盯着头顶的吊灯,喃喃道:“长明,这灯里好像有东西。”

王长明闻言抬头看去,这是一个长方形的磨砂灯罩,左上角的地方似乎有一小块正方形的黑影,遮住了光线。

陈海峰立刻搬了把椅子来,小心翼翼地卸下灯罩,那黑色正方形原来是块折叠起来的纸片。

[7月13日,整整十四年,我终于再次看到指针走向凌晨十二点。这是最后一篇日记,从今以后只有我杜松,再见了冯晨,请你永远沉睡。]

陈海峰拿着纸片,眉头深锁,这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冯晨又是谁?

王长明突然问道:“杜松的亲人,是不是死于十四年前的一场火灾?”

“好像是吧。”陈海峰回忆了一下道:“从时间上推算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王长明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解开谜题的真相并没有让他觉得痛快,反而有些沉闷。

“这张纸条应该是一篇日记的残页,写日记的人是杜松。

“警方查到的消息,他明明在开夜车拉活儿,怎么会十四年没见过凌晨?这可能代表另一层意思,类似的情况我曾经在老师的笔记中看到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十四年前亲人的死亡导致他出现了双重人格。

“这是一种罕见的癔症性精神障碍,一具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的人格,每个人格都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和性格。”

“白天的这个是杜松,晚上的叫冯晨,所以才会有咖啡厅店员和出租车司机两种职业,从这张纸上的内容看,冯晨的人格已经消失了,”

陈海峰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凶手,不禁感叹现在的神经病真是千奇百怪。

但是这依然不能算作杜松杀人的证据,可以说俩人是无功而返。

警方对杜松的拘留只有24小时,如果这期间仍旧找不到定罪的证据,按照法律规定只能把人放回去。

眼下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任林科问的口干舌燥,也没有从杜松的嘴里套出一点儿破绽。

审讯室旁的房间内,白岩松一边盯着监控里的杜松,一边听陈海峰汇报情况。

末了阴沉着脸,苦笑道:“纳税人用钱养着咱们,一警局的人到头来连给凶手定罪都做不到,丢人呐!”

一张纸从办公桌飘到地面,王长明弯腰捡起来,原来是杜松之前签过的拘留证。王长明看着右下方的签名,心里咯噔一下。

“搞错了,我们搞错了!”王长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突然大声道:“人不是杜松杀的,是冯晨!”

“你说什么?”陈海峰怔忪道。

“藏在灯罩里的纸条是杜松写的,上面的名字和拘留证上的字迹不同。

“如果不放心,只要把杜松出车祸前签的一些合同文件或者填写的表格和现在这个‘杜松’的字迹做对比,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长明压下心中的激动,重拾精神道:“还没结束。现在想来,灯罩里的纸条说不定是杜松留给警方的线索,我们可以跟真正的杜松聊聊。”

“跟另一个人格?”白岩松面色古怪道:“怎么聊?”

两个小时后,南安市最权威的心理医生被紧急请到警局。白岩松亲自把六十多岁的老爷子接到办公室,林科端上来一杯热茶。

“齐老,谢谢您这么快过来。”王长明的老师跟齐柏关系不错,齐柏能痛快地答应也不失这层关系。

“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你的老师身体还好吗?”齐柏人很和善,说话慢条斯理的,一点儿没有架子。

“挺好的,老爷子就是脾气大,只有师母能劝得住。”

王长明把纸条和杜松的档案递过去,“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杜松目前的情况就是第二人格长期显现,主人格反倒沉寂了。”

“我需要深度催眠他,能不能成功不敢打包票,咱们先试试吧。”

齐柏想了想道:“患者如果不配合,成功率会下降,警惕心太强的话深度催眠的难度更大。这样,你们给我找一身警服,别让他知道我是心理医生。”

9

冯晨被关进审讯室已经有七八个小时了,这期间没有人给他喝过一口水,更别说吃东西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只要熬过今天,他就能恢复自由。然后,以杜松的身份继续活下去,甚至可以继续杀人。

是的,冯晨已经爱上了鲜血,并且沉迷于火光中不可自拔。

火焰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它纯粹的颜色,炙热的温度,以及飞溅的火花,都让冯晨陶醉其中。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年轻的刑警端着一份简单的蛋炒饭和一次性纸杯进来,重重放在桌子上。

他黑着脸敲了敲桌面,语气不善道:“赶紧吃,别说我们虐待你。”

冯晨笑了笑,法治社会就是这点好,一切都被圈死在条条框框中,只要你会玩就可以游走在边缘寻找漏洞。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这顿饭,突然头顶的灯灭了,审讯室没有窗户,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冯晨内心有些不安,他僵持在黑暗中没有动,很快刚才送饭的刑警又骂骂咧咧地走进来,把一盏台灯接通电后放在桌子上。

“只是局域停电而已,你别想耍什么花样。”

林科收走了桌上的剩饭和水杯,关上门走到隔壁房间。

明晃晃的白织灯下,林科把水杯倒扣过来掂了掂,朝齐柏笑道:“这小子都喝光了,灯也点上了,我特意挑了一盏光线最暗的。齐老,您看还需要做什么吗?”

齐柏笑了笑,他整理着不太合身的警服,摇头道:“不需要了,镇静药过一会儿才能发挥药效,我们再等五分钟。”

这些都是齐柏的吩咐,为了让冯晨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催眠,幽暗的环境和适量的药剂都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

五分钟后,齐柏拒绝了所有人的陪同,只身进了审讯室。

冯晨的反应已经明显变慢,齐柏在他面前坐下后,冯晨才抬起头与之对视,“怎么?还要换个人再问我一遍吗?”

齐柏掏出一块老式的怀表,看了看时间,“你已经被关了八个小时,杜松,你不累吗?”

累?冯晨想,当然累了。

“累了就睡会儿,这里很安全。”齐柏放低声音,缓缓道。

昏暗的灯光只照亮了桌面这一小片区域,冯晨甚至看不清齐柏的表情。静谧的室内表针发出滴答滴答,有规律的轻响。

冯晨感觉眼皮沉重,不自觉地缓缓合上眼,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然而每一个字却又清晰地穿透耳膜。

“放松,继续放松……随着你每一次的呼吸,你会更加放松……你感觉到一种松弛通过了你的整个身体……全身心都放松下来……

“睡吧……天已经快亮了,冯晨,你该睡去了……再睁开眼时,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是杜松……、”

“现在睁开眼,杜松,你该醒来了。”

齐柏有些紧张,对面的年轻人已经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桌面。

“你是谁?”齐柏试探着问道。

杜松看了眼齐柏身上的警服,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突然笑了,“不是你叫醒的我吗?”

齐柏长出一口气,朝监视器招了招手。片刻后,陈海峰推门走进来。

“杜松,冯晨杀了柯登,你知道这件事吗?”陈海峰心下觉得很奇妙,自己虽然在对着同一张脸说话,但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

杜松的瞳孔缩了缩,嘴角微微翘起,整个人忽然松懈下来,“柯登死了吗?”

陈海峰想起王长明教他说的话,皱眉道:“死的不只是柯登,还有他的女朋友米耶,和一个无辜的路人。冯晨杀了他们,又烧了尸体。”

“你是说,还有其他人被杀了?”杜松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他瞪着陈海峰,试图从他的脸上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陈海峰把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放在桌子上道:“你自己看,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如果我们找不到冯晨杀人的证据,他就会被无罪释放,你觉得,冯晨会收手吗?”

杜松快速翻阅完资料,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脸色苍白的摇头道:“他不会的。”

“灯罩里的纸片,是不是你故意留下的?”

“是……”

陈海峰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撑着桌角,居高临下地盯着杜松道:“其实你只想报仇,并不想滥杀无辜。

“但是你心里清楚,冯晨才是杀人狂,你怕自己放出了一只怪物,所以才留下线索。”

“杜松,你必须帮助警方把冯晨缉拿归案。”

“必须?”杜松冷笑一声,双手攥成拳,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小柔死后,你们怎么不说‘必须’把柯登抓进去?”

陈海峰语塞,半晌才低声道:“我不能否定警方的失职,但现在柯登已经把命赔进去了,这件事该了结了。”

杜松身子往后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双目失神道:“呵呵,冯晨早就该消失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小柔是心理医生。

“三个月前,冯晨找上小柔绑架了她,让她抹杀掉我这个人格。是小柔帮我抑制住了冯晨,让他陷入沉睡。

“后来,我们就走到了一起,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可是……一切都让那个畜生毁了!”

“是我想给小柔报仇,自己又做不到,才唤醒冯晨和他做了交易。只要杀了柯登,这具身体就属于他了。

“人是我让冯晨杀的,而冯晨,就是我。”

“十四年前我就该死了,现在小柔也没了,你们把我也杀了吧……”

案情进展顺利,杜松的供词已经说明了一切,警方终于能给市民和媒体一个完美的交代。

齐柏在这次的案件中功不可没,只是当事人却很低调。

“老啦,不在乎这些了,你们可别跟媒体提我的名字。”

齐柏上车前再三嘱咐白岩松,又拍了拍王长明的肩膀道:“听说你现在是刑侦队的顾问,好好干,你老师不是常说读书就要学以致用,这回算是用对地方了。”

“这个齐老,人真不错。”林科站在警局门口,跟身边的陈海峰感慨道。

“嗯……”

林科转过头,看着低着头,若有所思的陈海峰,纳闷道:“拉着个脸,想什么呢?”

陈海峰双手插兜,微微眯起眼,喃喃道:“杜松为什么说自己十四年前就该死了?”

“可能是说自己侥幸逃生,没跟父母一样被火烧死吧。谁知道,案子都结了,你还想那么多干吗?”

不想不行啊,陈海峰在心里感慨。如果当时查案的警方能细心一点儿,把柯登抓捕归案,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

如果连警察都不能辨明黑白,逮捕真凶,法律将会形同虚设。

10

这是一间摆设陈旧的屋子,灯管上沉积了一层黑色毛状脏东西,书桌上贴着掉了色的漫画人物,木色的大衣柜到处是磕碰的划痕。

但即使是这样,对于这间屋子的主人来说,依旧是最温馨的避风港。

洗得泛白的窗帘被拉开,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只有一盏贴满小广告的路灯照亮了周围几米的范围。

三十多岁,烫着满头卷发的胖女人趿着拖鞋走到床边,猛地掀开被子,用力推了推床上的瘦小男孩,“快点儿起床,早饭都做好了,还要我伺候你吃吗?”

小杜松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愣愣地看着女人。似乎有个意识告诉他,这个女人叫姜嫄,是他的继母。

一种胆怯的情绪在胸中蔓延,杜松顺从地爬下床,飞快穿好衣服。

客厅里,他的父亲杜永春正端着一碗白米粥吸溜吸溜地喝,老旧的电视剧上播放着早间新闻。

姜嫄摆弄着头发,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飞快地进了厕所。

杜松默默坐到餐桌上,杜永春看了儿子一眼,又瞅了瞅紧闭的厕所门,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杜松。

杜松眼前一亮,连忙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只咀嚼了两三下就吞下去。干巴巴的蛋黄卡在喉咙里,马桶的冲水声响起,杜松忙喝了一大口粥顺了顺嗓子。

自从五年前姜嫄嫁给杜永春后,杜松就成了碍眼的拖油瓶。

杜永春胆小惧内,姜嫄一边宣扬穷养儿富养女的观念,一边缩减他的吃穿用度,以至于九岁的杜松身材干瘦,和同龄人比矮了一个头。

姜嫄从厕所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棒,满脸的惊喜溢于言表,“老杜!我怀了!我终于怀上了!”

杜永春一口稀粥呛到嗓子眼,震惊的看着姜嫄,边咳嗽边道:“你……你什么了?!”

“怀了!你要有儿子了!”

“可是……我已经有儿子了……”杜永春心中的震惊很快被愁苦代替,他小心翼翼道:“多一个孩子,奶粉学杂费乱七八糟的,咱们养不起啊!”

姜嫄拉下脸,冷冷的瞥了杜松一眼道:“你姐不是嫁给农村的男人了吗,这么多年也没个儿子,我看,就让杜松去陪陪她吧。”

杜永春震惊地张大嘴,“这……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反正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要定了!”姜嫄冷哼一声,凶巴巴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砸了这个家,谁也别好过!”

杜松看着父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那副懦弱胆小嘴脸像极了自己在学校被欺负时候的样子,他知道,父亲是不敢和继母作对的。

杜松怕极了,推开门跑出去,一口气跑到了楼下。他不想离开这个家,这里有母亲生前的回忆。

杜松蹲在路灯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流到嘴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咸咸的。

“姜嫄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杜松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五官像刀刻般菱角分明,眼神像狼一样凶狠。

“你是谁?”杜松小声问道。

“我是谁?”男人反问道,他把目光投向杜松家的窗户,过了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如果姜嫄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消失就好了。”

杜松咽了下口水,不禁被这个提议打动。他内心觉得有很多地方都不对劲,又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我要回去了。”杜松不安地揪住衣角,快步往楼里走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餐桌上的早饭已经不见了,杜松把耳朵贴在父亲和继母的房门外,隐约间可以听到阵阵鼾声。

“你不想杀了她吗?”

杜松听到身后的声音,像受惊的兔子般转过身,贴紧身后的房门。那个突然出现在路灯下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茶几旁,弯腰拿起了一盒火柴。

火柴呲的一声被划着,燃起一小簇火苗。

男人把火柴随手仍向沙发上的报纸,火很快蔓延开,烧着了沙发,又点燃了其他东西。

杜松吓坏了,疯狂地捶打着房门,奇怪的是任他如何叫喊,杜永春和姜嫄都没有任何反应。火势越来越大,照亮了整个客厅,杜松无意间瞥过电视机。

黑色的屏幕上,反射出他的身影。那是一个成年人的身影,高大健壮。

电光火石间,杜松想起了一切。这不过是他的梦境,点火的男人,就是冯晨!

杜松怔在原地,惊恐很快被愤怒取代,“是你!原来十四年前的火灾不是意外,是你干的?”

“我是从你懦弱和憎恨的意识中分裂出来的人格,杜松,这场火怎么能算到我头上?”冯晨猖狂地大笑起来,他痴迷地看着燃烧的火焰,甚至伸出手去触摸。

[记住,你一定要在梦里杀了冯晨!]

杜松突然想起王柔在催眠他之前说过的话,杀了冯晨!

杜松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咬紧牙关,突然向冯晨撞去。后者毫无防备,被杜松顶着连连后退,直退到窗边,半个身子仰出了窗外。

“你疯了吗?你这个软弱的胆小鬼,是我帮你解决了姜嫄!”冯晨揪住杜松的衣领,怒吼道。

“你才疯了!你杀了父亲,还想抹杀掉我!”杜松的脸因为疯狂而扭曲,他一只手用力掐住冯晨的脖子,一只手一点点掰开冯晨的指骨。

杜松站在窗边,看着冯晨坠落到地面,然后消失。火光映着他复杂的脸色,忌恨、哀伤和解脱的快感。

消失吧!你这个魔鬼!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刑侦夜话》阅读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