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耀祖

若素打一个喷嚏,然后醒来。

摸摸鼻尖,若素想,不晓得谁在背后嘀咕她?

为防感冒,若素还是戴上一次性.口罩,才走进母亲房间。

医生说中风瘫痪患者本身身体机能得不到有效锻炼,免疫力薄弱,最最怕感冒发烧来袭。

一次若素将流感传染给母亲,导致母亲发烧,最后转成肺炎,无法自主呼吸,要靠呼吸机供给所需氧气。

若素自责不已,沈妈妈醒过来,看见身处医院,便扑簌簌落下泪来。

若素要上班赚钱,只好请一个护工阿姨照顾母亲。有一天她路上耽搁,去得晚了,走到病房门口,恰听见母亲口齿不清地对护工说,“……死了……小素也解脱了……怎么就没死……”

那护工人倒热心肠,苦口婆心地劝沈妈妈,“你女儿这么辛苦为什么?还不是希望你活得长长久久?你要真走了,还有谁真心疼她的?所以要好好养身体。我照顾的病人也多了,像阿姨你这样的,活到七老八十都有。最要紧心态要好……”

“……我拖累了她……”

若素听不下去,悄悄走开,独自躲在医院住院部花园角落里,痛哭,哭到抽.搐,哭到几乎将一生的眼泪流尽,若素才从矮树丛后的长椅上站起身来,住院部小超市买一罐冰饮,在哭肿的眼皮上来回滚动。

等到若素确定眼睛不那么红肿以后,走进母亲病房,已经是一小时以后。

若素自那一天开始,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对自己发誓,决不让母亲看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若素照常帮助妈妈洗脸刷牙上厕所,喂母亲吃早饭,又准备点心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交代母亲不要替她节省,又将一只二手手机放在一旁,“妈妈你有事找不到人,就打我电话。”

若素妈妈点点头,伸手抚摸女儿面颊,“……”

若素握住母亲瘦弱手掌,笑一笑,“我工作表现好,现在转做长日班,没有以前那么辛苦,所以妈妈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等每日早晨的一套工作完毕,若素与母亲道别,“我上班去了,妈妈再见。”

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若素并不。

若素总觉得母亲是因为自己才被气到瘫痪,多年来内心深藏愧疚,一直希望能让母亲生活得更舒适些。

若素挽起背包,如常推着电动脚踏车出院子,沿着私家自建在桃林与鱼塘之间的水泥小道慢悠悠骑向地铁站。

途中遇见冯家阿姨,看见若素,拦住她,塞给她一根黄澄澄油灿灿的油条和一块糍饭,“每天一点泡饭怎么吃得饱?去去去,跟我客气什么?快去上班,不要迟到被老板骂。”

说完,冯家阿姨与若素在小道上错身,慢悠悠哼着芦荡火种,往家里去了。

若素回头望一眼冯家阿姨胖墩墩的背影,再看看手里装在塑料袋中的早点,微笑,鼻尖一点点酸。冯家阿姨大约搓麻将赢了罢?平时做人最巴结就属她了。

若素趁热将香脆老油条同糍饭三两下吃个精光,末了犹不忘舔一舔手指,谁管用的是千年老油还是洗衣粉发酵?

然后继续骑车到三十分钟路程外的地铁站,如常刷卡进闸,往市中心去。

若素没有同母亲说她已经失去酒店工作。说了又如何?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若素每天做出上班的样子,不过是到市中心找到书城,席地看一天书,亦或者是在快餐店找一个靠窗位置,看书直到暮色四合。

不是不能留在家门口,只是本地人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无论谁看见她在外晃悠,传到冯家阿姨耳朵里,那就等于传到妈妈耳中,若素不能冒险。

冯家阿姨对若素工作的关心,仅次于若素妈妈。某种角度而言,可能更甚于若素妈妈。毕竟沈家要靠若素的收入,按月交纳房租。

若素在市中心广场站下车,随每天上班的人潮一起,走出地铁站。

青空之下,又是忙碌的一天。

而若素站在地铁出口,却有片刻茫然。世界如此之大,然而何处是她的去处?

先贤柏拉图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若素从来觉得这道哲学命题,对于年轻人来说,太过深刻。不经历过人生波折,世事历练,妄谈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如同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

可是这一刻,若素前所未有地迷茫。

她可以在母亲面前强颜欢笑,转过身来,却找不到出路。

若素苦笑,觉得梦境成真。她一直在黑暗中奔跑,找不到出口。

冯家阿姨曾经拉着她在楼下讲悄悄话。

“小素,你这样子是不行的。你爸爸常年在外出车,久久才回家一趟,你一个女孩子,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你妈妈,太吃力了。”

若素记得自己彼时只是笑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冯家阿姨似得到鼓励,“我看你最最要紧是找个有钞票的老公!女人嘛,再能干也只顶得了半边天,家里还是要有个男人当顶梁柱的。”

见若素没有反驳的意思,冯家阿姨一一列举找个有钱人结婚的好处。

“喏,小素你看,镇东那个怡丽,家里不过开一爿杂货店,她才高中毕业,后来嫁给家具厂小老板,现在他们一家都横过来走。”

若素知道那个叫怡丽的女孩子,确实生得标致,镇上年轻男孩子绕点远路,都愿意去她家杂货店买电池纸巾矿泉水,只为多看怡丽一眼。后来她嫁给家具厂老板,她父亲哥哥嫂嫂,统统找到正式工作,只剩她老娘还守着那爿杂货店。

“小素你生得也不差,用用心,找个有钞票的老公。女婿给丈母娘请个钟点工,伺候梳洗吃饭,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冯家阿姨说到兴起,肥厚手掌直拍若素后背,若素几乎被拍到内伤,“再说,你文化好,走出比怡丽扎台型多了,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若素唯唯诺诺,内心苦笑。

有钱人也不是冤大头,年轻貌美固然吸引,可是外间大把青春逼人,身后毫无挂碍的年轻女郎可以选择,她这样一个有瘫痪母亲需要照顾,大学不名誉退学,并无正式职业的女孩子,并不在首选。

非但不是首选,连次选,次次选,都未必轮得到她。

若素再明白不过。

那鲜衣怒马,将她带出去介绍给所有人认识的男孩子,难道不了解她?难道不是真心喜欢她?

可是一但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第一个抵不住舆论压力,转背离去的,正正是他!

坊间那些有影后头衔加身,可谓扬名国际的女星,想嫁豪门,都不见得心想事成,何况小小一个沈若素?

不不不!沈若素对爱情已经不抱希望。

只是这些,若素没有对冯家阿姨说起一个字。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人来人往,无人会为另一人驻足片刻的地铁口,若素想起冯家阿姨的一番话,无由觉得疲倦。

假使此时,有个男人,走过来对她说:没关系,一切有我,你靠在我肩上,歇一歇,若素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得扑上去,倚在这个男人身上,再不起来。

有路人在若素肩上撞一下,回头瞪一眼,又继续赶路。

若素摸一摸一周前被撞得乌青,还没有好透的肩膀,隐隐疼痛使她忘记稍早的迷惘无助,低头检视夹在腋下的背包。

见完好无损,若素继续前行。

靠男人?!

若素自嘲地笑。以前大学同寝室,有女同学大抵受过感情创伤,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

彼时毫无烦恼,大家听了,不过嘻嘻哈哈一笑。

现在的若素,回想起来,仍是一笑。

只是再做不回明媚无忧的少女。

书城还未到开门时间,若素先到附近一间快餐店,要一杯热茶,坐下来慢慢啜饮,一边打开手边电子播放器,阅读小说。

电子播放器,于现在的若素,算得上是奢侈品,要她花几百元钱买一个,她是绝对舍不得的。这一个,还是以前那个男孩子送的。

若素但凡还有点尊严,都会把它扔掉。

然而一文钱憋死英雄汉。

现在的若素,要尊严无用。

在若素眼里,钱最要紧。

有钱才好交房租,有钱才好给妈妈买营养品,有钱才可以维持这个家……

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若素虽然不打算去林经理介绍的译文杂志社,但林经理无疑给若素指出一条光明大道。她打算多多阅读市面上的翻译小说,与原文对照,了解一下翻译市场行情。也许可以在家中接翻译工作,按件计费。这样既可以照顾妈妈,也不影响收入。

这几天若素风雨无阻来书城看书,便有些探行情的意味。

在快餐店坐到九点,若素喝光最后一点已经凉掉的饮料,背起背包,出门步行到书城。

若素步行至书城,恰恰好书城开门,门前已经有颇多爱书客,聚在铁卷帘门前,等待开闸。若素在其中看见耄耋老者,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戴眼镜的学生,若素微笑,爱书的人,殊不寂寞。

进门口,若素上楼,直奔翻译技.巧楼书籍区,找到自己心仪的书籍,小心翼翼取下来,坐在两排书架间的过道上,埋首阅读。

有人从过道上经过,在若素跟前微微犹豫,若素缩一缩腿,继续看书。

那人走过去,过不多久,又返回来,挡住若素头顶一片光线。

若素微不可觉地蹙眉,将腿又向内缩一些。

可是头顶那片阴影并没有挪开的打算。

若素忍不住抬起头来。

那人背着光,俯瞰若素,七分肯定,三分迟疑地问:“若素?”

若素望向来人,不知多想装出一副失去记忆的模样,问一句:先生哪位?

可惜若素做不来,到底还是拍拍屁股站起来,“耀祖。”

戴眼镜穿休闲西装的年轻人微笑,颊上两只酒窝以及洁白牙齿,令得他看起来多两分阳光,减两分成熟,“我找了你很多年了,若素。”

动人得,仿佛电影镜头同台词。

若素噎一噎,忍住反驳冲动。

区耀祖早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对住这个自己曾经喜欢的的女孩子,再心潮澎湃,也不过是露出得体微笑,“有时间吗?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罢。”

若素点头,也好,权当与过去告别。

区耀祖与若素并肩走出书城,外头阳光灿烂,有爱美女士已经提前穿上春装,在街头摇曳而过。

若素半垂着头,边走,边数人行道上的花砖。

区耀祖侧头,看见若素头顶心上的小小发旋,心间柔软。想伸手去拥抱若素,可是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终于还是没有。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若素?”

他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夏天,那场扼杀他们的爱情的无端变故。

若素遭无辜牵连,由警方带走,他几乎彻夜难眠,睁开眼来,便四处奔走。

他去求母亲,母亲说,这件事,她帮不上忙,也不许他插手。

“耀祖,这是妈妈辛苦攒下的事业,我不允许出一点点差错。这爿生意,我将来是要留给你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他几乎要向母亲跪下去。

母亲不理他,他只好转而去求父亲,父亲说,耀祖,你还小,不明白,这时候,明哲保身才要紧。

他近乎绝望,想要只身去公-安局,向他们解释说,若素不是那种出卖-肉-体的人。

然而母亲向他下最后通牒,“耀祖,如果你还要在这件事上纠-缠,妈妈也不拦你,可是,妈妈会第一时间去公-安局喝茶,配合警方,告诉他们,沈若素素行不良,因为是儿子同学,所以我才卖她一分薄面,让她继续留在我的旅行社里。你看我做得到做不到!”

他迹近乞求,“好,妈妈,我不去,可是,假使他们来调查,请一定告诉他们,若素不是那样的人!求你了,妈妈!”

母亲这才拍一拍他面颊,“耀祖,乖,回学校去,同她撇清关系,妈妈自然不会落井下石。”

他绝望地回到学校,胡乱找一个女孩子,请她做他女朋友。

他等着,等若素被平安无事地放回来,等着事情尘埃落定,去向若素解释,他的不得以。

可是,原来,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能坚定地站在她的左右,他就已经,同她错过。

他失去她的消息,这一别,就是四年。

四年间,母亲旅行社的生意越做越大,已执行业之牛耳。

然而,母亲却查出,患有子-宫颈癌,已到晚期,癌细胞扩散至全身。

临去前,母亲拉着他的手说,“耀祖,妈妈知道,你一直忘不掉若素。”

他浑身僵硬如死,眼泪在眼眶里旋转。

若素,是他死穴,这些年,他一直不许任何人提起。

然而母亲弥留,他不想她留下任何遗憾,所以只是无声颌首。

“妈妈对不起你,耀祖。可是,都四年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四年?妈妈想看到你成家,生子,耀祖,你答应妈妈。”

他闭上眼,任眼泪滑落,点头。

从今往后,魂牵梦绕,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让他知道,若素在某一处,过得幸福,仅此而已,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

而这一刻,让他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若素,他想,他已得其所哉。

若素抿一抿嘴角,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过得好,也没必要向他炫耀;过得不好,更加没必要说出来博他同情。

当年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避开眼去,那么四年以后,沈若素的好与不好,都同他区耀祖无关。

“我一直想向你说对不起。”区耀祖轻声说,“当时年少,经济不能独立,一切惟母命是从……”

若素抬起头来,原来是现在翅膀硬了,可以违背母命了?

区耀祖看懂若素眼中疑问,想笑,可是却漫过悲哀。

“家母年前已经去世,我要在热孝期间完婚,这是她最后的遗愿。”

若素一愣,忙道:“对不起。”

区耀祖不知多想伸手,抹去若素眼里的疏淡与防备,可是使君有妇,他已经失去资格。

“我知道我现在所做,不能弥补当年造成的伤害,但是——”他自上衣口袋内取出卡片,递给若素,“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记得通知我。”

若素下意识接过卡片,然后忍不住笑。奇怪,最近仿佛总在做接过卡片的动作,莫非命运在抡过来一个叫“安亦哲”的巴掌以后,再终于决定给她两个名叫“好心人”的甜枣尝尝?

两人最终也没有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喝一杯茶,回忆往昔,就在街头告别。他向左,她向右。

早在四年前,他们已经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擦肩而过,今次,不过是一次命运的重叠,然后以相同结局,为往日划上句点。

若素不知道区耀祖是否还有遗憾,可是她不打算纠缠过去留下的残像,经过垃圾箱时,若素将手中卡片,扔进去,连同那些旧时光里的伤心难过遗憾一并扔进去。

早就该扔掉了,若素想。

中午若素在小食店吃一碗小馄饨,打算继续去书城蹭书看。去书城的路上,若素经过银行,见里头寥寥数人,心下一动,推门进去。

午间时分,银行里只得一两个窗口营业,整间银行大厅静悄悄的。若素转进一旁自动提款机的透明隔间里,从背包内侧隐蔽的拉链口袋里摸出工资卡——卡还是在酒店工作时,统一办理的。

现在,工作已经失去,可是卡还是那张卡。

若素登陆系统,查看自己帐户内余额,随后秀眉微蹙。

仍是一打头的五位数。

安亦哲主持工作会议,布置公安消防武警联合演习。

S市举办科技博览会已经进入最后倒计时阶段,所有相关部门俱上紧发条,为确保博览会顺利举行,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明晰突发事件时的职责分工、处置原则、程序要求,建立早发现、有预案、快处置的应急反应机制,邀请专家授课,组织实地观摩……就危险品处置等内容进行专题培训,确保科技博览会安全顺畅……”

安亦哲在会议上再三强调,决不能出现安全纰漏,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他停顿一下,继续开会。

等会议结束,安亦哲回到自己办公室,已是下午三点。

钱秘书将已签署文件取走,又将几份待处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安市,您开会期间,刘市与戴书记来过电话,请你会后给他们回电话。”

安亦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你去忙你的罢,钱秘书。”

钱秘书依言静静退出办公室。

安亦哲先将手头工作分轻重缓急处理完毕,不涉及机密和敏感信息的,通过内部网直接予以回复,凡有所涉及的,便交由钱秘书,按内部保密规定走机要渠道,送达各科室。又与分管交通的刘副市长通电话,就联合演习事宜进行沟通……

待这一系列工作完成,他再抬头看时间,已经接近五点。

他这才有时间将手机取出,查看早前回忆上发送过来的信息。

作为S市领导,安亦哲办公室设有群众热线,互联网上有市政信箱,每个月有固定接待日,两.会期间,还特别申请一组新号码,向广大市民公开,及时听取市民信息反馈。

然而这只手机号码,只有家人同少数亲信持有,安亦哲知道如无紧急情况,他们不会在他工作时间中拨打。

手机上有一条未查看信息,由一个未知号码发送。

安亦哲查看短消息。

只得寥寥数字:麻雀露面觅食。

安亦哲看完短信,有些冷然的眼里,浮起一抹笑意。

他可以想象若素在自动提款机前,查询自己卡内余额,发现五万元没有到帐时,一张小脸七情上面的样子。

他其实可以通过安全局旧时同事,现在的下属,调取自动提款机的监控画面。只是监视若素的帐户,已经侵犯她的隐私,他不打算做得太超过尺度。

安亦哲收拾情绪,在脑海里快速翻找大嫂给他的信息,找到若素的手机号码,一位一位按键。

他给自己十一秒时间反悔,将这件事交给钱秘书处理。

然而脑海里,始终有一个蜷缩成一团,楚楚可怜的影子,挥之不去。

到底还是摁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有人接听,背景十分嘈杂的样子,信号时强时弱。

“……喂?”

“沈若素。”安亦哲听见这声音有气无力,多多少少,有些歉疚,只是一瞬间便压了下去。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那边女孩子的声音谨慎警惕。

安亦哲在这端微笑,“我是安亦哲。”

那边的反应是“嘟——”一下,结束通话。

安亦哲瞪住显示通话时间十秒钟的手机屏幕,有片刻愕然,随即忍不住在办公室里低笑起来。

已经愤怒到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到了吗?

相隔大约一分钟样子,那个号码回拨进来。

“安亦哲,OOXX%%**XXOO……”女孩子用多国外语问候他,最后用母语方言诅咒,“不讲信用的乌龟!枪毙鬼!”

明显多国外语的内容更精彩。

安亦哲几乎能听见磨后槽牙的声音,可见已气到咬牙切齿。

等若素发.泄完毕,他才轻松接口,“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那边女孩子哑声几秒,然后报出地铁站名称。“你要给我送钱?”

不是不怀疑的。

安亦哲道地忍不住笑起来,“今天没带那么多现金。”

在若素暴走之前,他端肃语气,“我想请你吃饭,既感谢你那天助人为乐,也为自己没能及时履约致歉。”

彼端若素不晓得咕哝些什么,火气全消,只是冷淡疏离。“把钱凑齐带来,吃饭就不必了。”

安亦哲沉吟片刻,“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到。”

安亦哲收线,自办公桌后起身,颀长身形,充满张力,隐约似行走在水泥森林中的猎豹,优雅,冷静,并且——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