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人生何必太匆匆

敲门声砰砰砰响个没完,大有里面的人不开门就永不停下的意思。

唐韵之对此抱以听而不闻的态度,翻了个身,顺便用毯子捂住脑袋,继续养精蓄锐。她实在是太累了,昨天一下飞机就没好好休息,再加上见了叶宙这个魔王,她还不得睡个三天三夜来恢复元气。

“唐韵之,快给我开门!”孙轻扬的声音破门而入。

唐韵之不回答,往毯子里缩了缩。

“我知道你在里面,给你五秒钟的时间,再不开门我就拆你的房子!”

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唐韵之坚信孙轻扬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无奈之下,她只好使劲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抱着枕头梦游似地飘下楼。

门一开,孙轻扬一阵风似地闪进来,站在唐韵之面前呼呼地喘了半天气,好几次想开口,但因为喘得太厉害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定了定神,冲到饮水机前面接了满满一杯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然后把杯子重重一放,“你们小区的狗不想活了是不是!竟敢追着我跑,它大爷的!”

唐韵之无语凝噎。敢情孙大小姐一大早冲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告诉她,小区的狗追着她跑?

“还有呢?”唐韵之问。

她不问倒好,这么一问,孙轻扬又骂开了,“你家的门铃坏了多久了?貌似你出国前就坏掉了吧,你怎么也不找人来修一下,知不知道敲门是个很累人的活!”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孙轻扬一下子懵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作冥思苦想状。

“对了,差点忘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急忙摊开一直被她攥在手中的报纸,就像妈妈训女儿一样指着唐韵之劈头盖脸道,“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跟你没完!”

唐韵之瞄了报纸一眼,压根就没看清楚什么。她有气无力地说:“给我半个小时,我睡醒再跟你说。”

“回来——”孙轻扬一把拽住她,“不说清楚你就别想睡,一辈子都不要给我睡了。”

孙轻扬的力气很大,唐韵之被她拽得胳膊疼,这么一疼,睡意全没了,人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什么事这么着急,非要现在说不可?”唐韵之一边嘟着嘴埋怨,一边拿起孙轻扬拿来的报纸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去了三魂七魄,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傻站着一动不动。该死的叶宙,这回可把她给害惨了,她该怎么解释,简直就是百口莫辩啊!

她和叶宙手挽手走近酒店的照片占了报纸头版的整个版面,背景就是那辆阿斯顿马丁豪华车。好在照片是从侧面拍的,她的脸被叶宙挡住了一半,看得不是很分明。但孙轻扬是跟她一起混了十几年的死党,别说是半个侧脸了,就算是一个背影也能认出来。最主要的是,唐韵之手上的白金链子被截图放大在一旁,上面圈了一个红圈。

照片下面,红色的大标题格外醒目:叶宙真命天女浮出水面。

“报纸上的车就是昨天来接你的那辆吧?”孙轻扬往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扮大爷。

“嗯。”

“小样儿,什么时候和叶宙勾搭上的,不错嘛。来来来,说来我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

和叶宙有关的任何事,唐韵之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的死党兼骨灰级挚友孙轻扬和朱帅,她不想让他们替她担心,更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件事。

孙轻扬突然从沙发上扎起来,盯着唐韵之的眼睛道:“别告诉我你心里还有杨晟那个王八蛋,我……”

“没有,跟他无关。”唐韵之打断了孙轻扬的话,“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刷个牙再跟你解释。”

“快去快去。”

唐韵之有个毛病,起床以后不刷牙就绝不开口说话,刚才是被报纸上的消息给震撼住了,这才破了例。

等她从卫生间里出来,孙轻扬早就不耐烦了,洗耳等着她八卦内幕。她的绯闻对象可是叶宙!是商业奇才叶宙,是美籍华裔大财阀欧洛集团的太子爷叶宙!这对孙轻扬来说比外星人攻打地球还要劲爆。

“我刚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和叶荣光定下我和叶宙的婚约。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的,那时候,我才刚认识叶宙……”唐韵之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包括她一开始态度很坚定地拒绝,包括她和叶宙沿着尼亚加拉河徒步旅行。

孙轻扬啧啧赞叹:“乍一听还真是个俗气的故事,不过很浪漫。”

“浪漫?”唐韵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照你这么说,你不是拒绝叶荣光了吗,怎么又?”

唐韵之莞尔,命中注定的,哪能这么轻易躲过。叶荣光就曾经对她说过,她注定是叶宙的妻子,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或许那时还年轻,步入商界之前的叶宙虽然有点冷酷,但也不至于那么讨厌,对唐韵之也还算照顾。他是欧洛集团的太子爷,英俊多金,哪个女孩子不想嫁给他。

两年前,那个叫杨晟的人还没有闯进唐韵之的生命,除了中学时期曾经懵懂暗恋过校草,唐韵之的感情可谓是一片空白。她也没指望自己能够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妈妈宋扬之曾对她说过,平平淡淡才是真,细水长流的幸福才能够长久。

所以唐韵之想,嫁给叶宙其实也不算一件太坏的事,就算两个人没有感情,至少衣食无忧。哪怕是离了婚,她还能拿到一大笔财产,养十个小白脸都够了。想着想着,她的心开始有一点点动摇。

回国以后,唐韵之的父母很意外地从维也纳回来了,用头发丝想想她也猜到了是关于她和叶宙的婚事。宋扬之整天在她耳边唠叨,叶宙这样这样好,那样那样棒,恨不得立刻让她和叶宙手拉手进教堂。唐韵之本来就有点动摇,被爸爸妈妈这么一烦,一不小心就点头答应了。她那对不厚道的父母见她点头,马上收拾东西欢天喜地地回了维也纳。

可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唐韵之又有一点点后悔,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轻易给敲定了。她本想找孙轻扬诉苦,可是定娃娃亲这种荒唐的情节向来只有在狗血电视剧和恶俗的小言里面才会发生,要是孙轻扬他们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她最终还是把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有一点点后悔,那么认识杨晟以后她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跑去撞墙。杨晟帅气,体贴,笑起来能给人一种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哪里是整天冷着一张脸装冰山的叶宙能比的。那时候唐韵之觉得,除了家里有钱,叶宙哪一点都比不上杨晟。

唐韵之和杨晟是通过赵祈颜认识的。当时她和赵祈颜孙轻扬好到被别人称为连体婴儿,赵祈颜跟着母亲改嫁以后,三个人的来往依然没有断,连大学也报了同一所。

杨晟的父母和赵祈颜的继父是世交,逢年过节都有来往。唐韵之就是在赵祈颜家第一次见到杨晟,当时她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都在S大念广告系,不过不在一个班。大学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自顾自的,同班同学有时候还不认识,或许他们曾经见过也不一定。

后来唐韵之被孙轻扬拉进学生会跑腿,和身为学生会主席的杨晟有了更深一步的接触。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好上了。赵祈颜知道这件事后没少取笑他们,说什么两个人都是她的好朋友,将来结婚她可以省下一半的红包钱了。

“结婚”这两个敏感的字眼就像一根刺深深刺进唐韵之的心中,时刻提醒着她,她和叶宙是有婚约的。

趁元旦放假,唐韵之瞒着身边所有人去了趟美国,准备解除她和叶宙的婚约。

一下飞机她直接去欧洛总部找叶荣光说了自己的目的,言辞恳切,态度却很决绝。当时叶荣光刚刚开完年终总结大会,尚沉浸在一大堆数据中没有缓和过来,乍一听她的话,有点不明所以。

“想嫁给叶宙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可你为什么三番两次拒绝?”叶荣光这样问她。

唐韵之回答:“没有感情的婚姻就像坟墓,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至于她和杨晟的事,她只字未提,以免旁生枝节。

不知为何,叶荣光听到唐韵之的回答像是被触动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过叶荣光最终没有直接答应她什么,而是和她定下了一个三年之约:如果三年之后她还是不想嫁给叶宙,婚约就自行作废。她满口答应,别说是三年了,就算三十年也不会改变,天真的她坚信自己可以和杨晟走到头。

解决完这件事,唐韵之心中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走路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刚踏出欧洛办公大楼就被叶宙给堵上了。

叶宙二话不说,一见唐韵之出来就强行把她拉上车,加足马力在路上疯狂驰骋。唐韵之吓得尖叫不已,连呼停车,叶宙却置若罔闻,反而开得更快。交警发现车子超速,吹着哨子在后面追赶,才一会儿就被他给甩得远远的。

“快停车,你疯了是不是!”唐韵之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生怕叶宙一气之下拉着她同归于尽,她还不想死。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叶宙终于把车停在路边上,他转过头,死死盯着唐韵之看,两只眼睛瞪得就像发怒的狮子,好似下一刻会将她吞进腹中。

唐韵之自知理亏,咬了半天嘴唇,然后很小声地开口说了句“对不起”。

叶宙并没有理会,从他的眼中她可以看出来,他已经失去理智了。他忽然扑上前按住她,疯狂地吻她,舌尖在她嘴里肆意舔舐,和她的缠在了一起。她吓坏了,拼命把他往外推。可是娇小的她根本敌不过叶宙的力气,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始终动不了他半分。

当叶宙的手不安分地伸进她的内衣里,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泪水沿着脸颊往下流,流进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叶宙猛然清醒过来,放开了她,恢复了以往那种冷酷的表情。

“下车!”他冷冷地开口。

唐韵之如获大赦,逃似的开门下了车。叶宙看都不看她一眼,开着车子扬长而去,要多拽有多拽,好像刚才是她强吻了他一样。

车子来来往往,唐韵之一个人站在路边上,看着四处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茫然不知所措。

“叶宙你大爷的,仗着自己在国外长大就欺负我人生地不熟,你是孙子!”她咽不下憋在心口的那股恶气,在大街上毫无形象地大骂起来。

在路边上观望了好久,唐韵之根本分不清方向,她只好脱下高跟鞋,抹着眼泪往回走。时值冬季,尽管穿了很厚的羊绒袜,她还是觉得冷,那股子寒意仿佛从脚底心灌进来,直冲上她的天灵盖。她很后悔出门前没换一双运动鞋。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长时间,唐韵之感觉双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冻得一点知觉都没有。她心里阴暗幻想着,如果叶宙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大石头砸过去。

一辆车子停在她的身边,按了两下喇叭。她抬头一看,车窗玻璃正慢慢往下移,叶宙寒冰一样的眼睛盯着她看,“上车。”

“你让我下车就下车,让我上车就上车啊!”她赌气。

以叶宙的臭脾气,唐韵之以为他会踩下油门飙车走人。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再不上来我就抱你上车。”

唐韵之嗤之以鼻,继续往前走。谁知叶宙真的说到做到,打开车门追了上来,将她打横抱起扔进了车子后座。

她吓得大叫:“你干什么,放我下去!”

叶宙不理她,强行给她系上安全带,然后用和开飞机差不多的速度飙车回去。一路上她心惊胆颤,要不是自己也在车上,她很想冲上去掐住叶宙的脖子,让他追尾,让他翻车,让他……

听唐韵之慢慢悠悠说完她和叶宙的那段“血泪史”,孙轻扬忍不住给了她一个爆栗,“你傻啊,放着帅气多金的青年才俊叶宙不要,倒喜欢和赵祈颜争杨晟那个墙头草,你的脑袋是不是被猪拱了?”

唐韵之不说话。那个时候她和杨晟正爱得死去活来,莫说是叶宙了,就算让她去当总统夫人,她也不愿意。

“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和叶宙搅和在一起的?”

“后来,后来你知道的啊,叶宙回国了,先后收购了腾越、先辉、鸿盛三家企业,慢慢在国内建立他叶家的商业势力呗。”

孙轻扬拿起坐垫砸唐韵之的脑袋,“少给我扯开话题,你以为你是在写传奇励志小说啊,我是问你怎么和叶宙重新搅到一块儿去的,不是问你叶宙怎么变成商业奇才!”

唐韵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咬了咬嘴唇,始终想不出该如何开口。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她知,叶宙知,她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难道……难道……”孙轻扬凝视她的表情,大胆猜测,“难道你和他已经那样了?”

“滚你的,你才和他那样了呢!”唐韵之把坐垫丢回去,砸中了孙轻扬的脑袋。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因为半年前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或者说,是我有求于他。我答应他,只要他肯帮我,我就嫁给他。”唐韵之艰难地开口。

半年前,那是她和杨晟刚分手的时候。

“半年前……难道你是为了……”孙轻扬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瞪大了眼睛,“难道是为了……”

唐韵之点点头,她知道孙轻扬指的是什么。

孙轻扬猛地起身,“我去找赵祈颜那个贱人算账,都是那个贱人搅出来的事!”

“别去,轻扬你别去,听我说!”唐韵之好不容易才拉住她,“你听我说,我不想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归根到底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再说了,和叶宙在一起不是很好吗,我现在时堂堂华昌总裁的未婚妻,有钱有势,多拉风啊。你说是不是?”

孙轻扬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算了算了,怕了你了。你说得对,我看你还得感谢人家赵祈颜,让你因祸得福。杨晟那王八羔子怎么能跟叶宙相比,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一提起杨晟,孙轻扬就气得牙痒痒。

唐韵之打了个哈欠,“说完了,我可以睡觉去了吗?”

她不管孙轻扬答不答应,撂下话就直接往楼梯走去,一边走一边打哈欠,怎么看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孙轻扬和她厮混了这么多年,对她的习性再了解不过了。她每天至少要睡十二个小时,少一分钟都不行。上课睡懒觉的习惯更是从幼儿园就养成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改过来。

“等一下,我也眯一会儿去。”孙轻扬跟着上楼。

孙轻扬也是一大早就被孙子凡从床上拖了起来,非逼着她看报纸。她从来没有早上起来看报纸的习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孙子凡硬是把那张印着唐韵之和叶宙照片的报纸塞到她眼皮底下,她不得已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顿时睡意全无,脸都没洗就赶来了。对她来说,挖掘唐韵之和叶宙的八卦比睡觉的吸引力大多了。

两个人一贴到床,马上入睡,不醒人事。

恍恍惚惚的,唐韵之梦到了小时候她和孙轻扬、赵祈颜还有朱帅四个人一起在小区的石桌上写作业的情形。那时候的他们天真烂漫,瞒着父母互相抄作业,互相模仿家长的笔迹在分数很不可观的试卷上签名。

“呀,糟了!”唐韵之从睡梦中惊醒,她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迟到了!”

孙轻扬悠悠醒转,“你鬼叫什么呀,我还困着呢。”

“快起来,都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叔叔让我今天两点之前把一包资料送到Flying杂志社去的。”

唐韵之从行李箱里面随便翻出一件衣服换上,“你也快点,陪我一起过去。我好跟主编打个招呼,让你一起打打下手,混个实习的名头。”

一听这话,刚刚还半死不活的孙轻扬起得比谁都快,动作那叫一个利索。

唐韵之所住的地方打车不太方便,她和孙轻扬挥了半天手,差不多快把胳膊给挥断了才拦到一辆空车。

坐定后,唐韵之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梳子和镜子开始整理头发。那司机从镜子里看到这一切,笑着说了句,“现在的小姑娘还真是能睡。”

“谁说我能睡,我可是出了名的早睡早起。”唐韵之不服气,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师傅你看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其实我精神着呢。”

司机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有再说话。

孙轻扬以为他不相信,理直气壮地补充道:“我们刚才那是睡午觉,吃完饭睡半个小时,不过分吧。”

一说到吃饭,唐韵之和孙轻扬很默契地对视一眼,她们今天还没吃过东西,肚子都饿了。

在路上的时候唐韵之给主编打过电话,等她们到杂志社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那人唐韵之认得,她上次和叔叔一起来杂志社的时候见过,是杂志社洪主编的秘书小文。

唐韵之想,她真是沾了叔叔不少光,不仅能混一个摄影展的挂名总监助理当当,连来一趟杂志社也有人来门口迎接,而且是大名鼎鼎的Flying杂志社。她哪里会知道,其实她沾的是叶宙的光,这一切根本就是叶宙的安排。否则以她的资历,不过是一个在校学生,也没拿过什么大奖,就算靠着她叔叔和社长的关系,也未必能混这么好。Flying是华昌旗下的杂志社,哪怕她在这里打一个喷嚏,都瞒不过叶宙的眼睛。

“唐小姐,你终于来了。”小文笑得一脸灿烂。

唐韵之拿出手机一看,还好,刚刚两点,总算是没有迟到。她把手上的一大包资料交给小文,“麻烦你帮我交给洪主编吧,我和叔叔这次去大西洋那些岛上转了一圈,收集到的资料全在这里了。”

“唐小姐,主编让你亲自过去一趟,说有事和你商量。”

“现在吗?”

本来唐韵之是想把东西送到就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的,她实在是太饿了。昨晚和叶宙一起吃饭,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她却没有半点胃口。回想起那些菜,她很后悔当时没有多吃一点。

两个人跟在小文后面进了主编室。唐韵之本以为主编找她不过是象征性地问几句对这本旅游杂志的看法,顺便让她负责一下创刊号的广告方案。打死她都不会想到,她会在这里碰见杨晟,那个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人。他正坐在洪主编对面的椅子上,两个人相谈甚欢。

“韵之呀,来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洪主编看见唐韵之来了,热情地迎她进门,他指着杨晟说,“这是S大广告系的高材生杨晟同学,社长亲自推荐他来参与这本杂志的创刊推广,以后你们就好好合作吧。”

唐韵之很尴尬,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洪主编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我怎么给忘了,韵之你好像也是S大的学生吧,这么说来你们应该认识的。杨晟可是你们学校出了名的才子啊,去年C市广告设计大赛青年组的冠军就是他。”

洪主编把杨晟夸地天花乱坠,他哪里知道,杨晟获奖的那个广告还是唐韵之给他的灵感。

“呵呵,洪主编说笑了,杨大才子在我们S大才名远播,我怎么会不认识呢。只不过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罢了。”

杨晟顿时僵住,他仔细盯着唐韵之的眼睛看,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唐韵之丝毫不畏惧,依旧笑容灿烂,很大方地看回去,仿佛他们真的只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孙轻扬嘴都歪了,暗自感叹自己的运气也真是背,去鸿盛好死不死地碰见赵祈颜,好不容易能跟着唐韵之来Flying混了,谁知又碰见杨晟。她严重怀疑自己上辈子欠了他们的,所以这辈子到哪里都能被他们阴魂不散地追着。

洪主编丝毫没注意到气场不对,自顾自说得不亦乐乎,“杨晟啊,韵之可是国际摄影大师唐泽辉的侄女,她……”

“我知道,”杨晟面无表情地接下主编的话,“享誉国际的著名钢琴家宋季扬之的女儿,对吧。”

唐韵之妈妈的名气比她爸爸要大得多,别人提到她,总会说“这是著名钢琴家宋扬之的女儿”,就连她的名字“韵之”也是根据她妈妈的名字取的,若抛却姓氏,听上去倒像是两姐妹。

“既然二位都认识,又是校友,那就好办了。一本杂志的成功与否,创刊是关键。这一次我们和著名摄影师唐泽辉合作,创刊号一律采用唐大师的作品,并且在摄影展当天举行创刊酒会,一定能将杂志的名号打出去。至于推广方案,那就交给二位了,我对你们很有信心啊。”洪主编讲得唾沫横飞。

尽管唐韵之不想再和杨晟有任何瓜葛,但事已成定局,躲也不是办法,要是她拒绝了洪主编,反而显得她不够大气。再说做亏心事的是他,要走的人也是他,凭什么要她走啊!

“洪主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唐韵之回以一笑。

孙轻扬听她这么说,没经过大脑思考就叫了出来:“韵之你——”

唐韵之急忙拉拉她的衣角,阻止她说不该说的话。

主编这才注意到有第四个人的存在,“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好朋友孙轻扬,也是学广告的,我们的眼光和设计风格都比较相似,所以我想让她给我当副手,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洪主编连连点头,他喊了小文进来,“小文啊,你带这位同学去人事部注册一下实习证。”

Flying的规矩很严,就算是实习生也要有证件才能在办公楼里行走。小文把孙轻扬领走之后,就剩下主编和唐韵之、杨晟三个人了。

“杨晟啊,我要去开会了,你给韵之讲讲这次设计的主题,有什么问题回头我们再聊。”

门一关上,办公室里俨然就是两个世界。唐韵之不说话,杨晟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么傻站着,气氛顿时变得很冷很冷。

过了好久,杨晟终于打破了沉默:“韵之,你……你还好吧。”

“对不起,我不想跟你说话。”唐韵之回答得很直接,“关于这次方案的主题,你整理成资料交给我吧。谢谢。”

说完唐韵之径直向门口走去。杨晟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吗?”

“真好笑,你觉得我能对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那天晚上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杨晟所说的那个晚上,就是他们分手的那个晚上。

当时唐韵之听到他提出分手,二话没说就走了,丝毫不顾他在身后大声喊她的名字。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的号码,想都没想,直接一扔,手机沿着抛物线的轨迹,稳稳落进垃圾箱。

唐韵之从不认为分手还有什么伟大的借口。小言看多了,里面的男主角要和女主角分手,所说的无非就是“你太好了,我觉得我配不上你”,要么就是“我很爱你,可是我觉得我们的性格不适合当恋人,以后还是当朋友吧”。如果杨晟开口说这样的话,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扇他两巴掌。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分了就分了,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唐韵之不屑。

“韵之,祈颜她得了脑癌,医生诊断她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

“轰——”一个晴天霹雳在唐韵之的头顶炸开。

唐韵之雕像一般立在原地,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她不是在做梦吧,刚才杨晟说什么,赵祈颜她……

“祈颜她得了脑癌。”杨晟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会和她结婚,会照顾她一辈子。韵之,希望你不要恨我。”

“你说的是真的?”

杨晟点头,“我妈妈很喜欢祈颜,你是知道的,她一直希望我能和祈颜在一起。”

这一点唐韵之当然清楚,往事如流水从她脑海中细细淌出,第一次见杨晟妈妈的情形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去见男朋友的妈妈,唐韵之虽然有些紧张,心情却是极好的。哪知道见了面以后,杨晟的妈妈没有少给她脸色看,还一直在他们面前祈颜长祈颜短的。唐韵之不是傻子,她当然看得出来,杨晟的妈妈喜欢赵祈颜当她儿媳妇。

“唐小姐,听说你是著名钢琴家宋扬之的独生女,为什么你没有继承你母亲的衣钵呢?”杨晟妈妈曾这样问她。

“阿姨,你可以叫我韵之。”唐韵之很有礼貌地回答,“小时候我跟着妈妈学过钢琴,可是我不大喜欢,就放弃了。”

杨晟妈妈不屑地看她一眼:“不喜欢就放弃了?半途而废,这种处事态度可不好,我若是你母亲,肯定不会这么纵容你的。你和祈颜不是好朋友吗,要向她好好学习学习。祈颜可是个有始有终的好孩子,对我们晟儿也好,我可是喜欢得紧啊。可惜,哎!”

唐韵之脸色很不好看,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阿姨,你说得对,对于我喜欢做的事,我也会坚持到底的。而且我的妈妈是个开明的家长,她不会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我很古板?”

杨晟急忙打圆场:“妈,韵之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

“怎么,还没过门呢,你就帮着她对付你妈了?”杨晟妈妈干脆撕破脸,“我是个直肠子,不会说话,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晟儿,祈颜才是我认定的儿媳妇,其他人免谈,你自己看着办吧。”

没等杨晟反驳,她又对唐韵之说:“唐小姐,你出生艺术世家,是名门之后,岂是我们这种充满铜臭味的商人家庭能够高攀得上的,齐大非偶的说法你应该听说过吧。你人长得那么漂亮,想嫁什么样的人没有,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唐韵之也不是那种脾气好得可以任人欺负的人,听了杨晟妈妈那一番话,憋在她胸口的那股怒火终于还是烧了起来。她腾地站起,气呼呼道:“阿姨你说得对,追我的人多得去了,欧洛集团的太子爷我都不嫁呢!你的宝贝儿子你自己看好吧,免得被我拐跑!”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开门,一甩门,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杨晟一边追一边喊她:“韵之你去哪里?”

“我去找棵比你更高级的树上吊!”唐韵之气急败坏,拦到一辆出租车就上,把杨晟远远地丢在后面。

不过那件事只是唐韵之和杨晟恋爱史中的一个小插曲,第二天他们就和好如初了。唐韵之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杨晟三两句好话就把她哄得云里雾里,早就把他妈妈的刁难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唐韵之觉得自己当时还真没骨气,一颗糖衣炮弹就能让她沦陷。

她重新调整好心情,问杨晟:“她得了脑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跟你说分手的前三天,祈颜的妈妈看见诊断书,当场就晕了过去。那天晚上祈颜一边哭一边对我说了很多她的心里话,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

“原来她喜欢你很久了。”唐韵之替他说出他说不出口的后半句话。

短短几句话,唐韵之却明白了很多很多。她一直以为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无话不谈,原来她错了,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赵祈颜。

赵祈颜三岁的时候,她爸爸就抛弃她们母女和别的女人走了,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她心里比一般人要寂寞。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从小就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企图用艳丽的外表来掩盖那颗寂寞的心。

杨晟说:“韵之,不论祈颜对你们做了什么,你能原谅她吗?她本质并不坏,只是太羡慕你们,久而久之,这种羡慕就变成了嫉妒,所以她才会想要破坏你们的幸福。”

“她说什么你都信啊,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孙轻扬突然闯了进来。刚才唐韵之和杨晟的对话她都听见了,本来不想进来的,可是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杨晟你是猪吗,你见过哪个得脑癌的人这么生龙活虎的?朱帅他妈那么有名的一个泼妇都被赵祈颜逼得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脑癌?那我就是全身癌!哪天翘辫子了我就把自己的遗体捐给S大的医学系当标本,切了剁了都无所谓,到时候欢迎你拿着显微镜去参观哈!”

“轻扬别说了,”唐韵之拉住她,“求求你别说了!”

杨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先回去了,你的新手机号可以告诉我吗,资料整理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唐韵之接过他递来的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

“再见。”

走到办公室门口,杨晟忽然转过身来,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你现在的这棵树的确比我更高级,祝你幸福。”

随着关门声响起,唐韵之眼角的泪水终于啪啦落下。他看见了,他果然看见了。连孙子凡都能一眼认出报纸上的她来,杨晟怎么会认不出来?

她一直以为杨晟说分手是因为他变心了,她宁愿他是真的变心了……赵祈颜纵使有太多对不起他们的地方,上天用“脑癌”来惩罚她,这也太残酷了!

“哭什么,别给我丢人啊。”孙轻扬这么说,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

十几年的友情,岂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她们都以为自己很恨赵祈颜,结果呢,听到赵祈颜得了脑癌要死的消息,她们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唐小姐,主编说……”小文进来看见唐韵之和孙轻扬眼睛红红的抱在一起,愣住了,话也掉进了肚子。

唐韵之赶紧擦干眼泪,“哦,没什么,我忽然想起我死去的奶奶了。主编说什么?”

“主编说他今天开会要开很久,让你们先回去,有事情打他电话。”

“知道了,那我们先走了。小文再见。”

“再见。”

唐韵之和孙轻扬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大门,经过走廊,上电梯,下电梯……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她们没有讲一句话,彼此都沉默着,各怀心事。孙轻扬是话痨中的精英,难得她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着实少见。

可是出杂志社大门的时候,话痨终于开口了,她拍了拍低头没看路的唐韵之,“韵之你快看,快看。”

唐韵之抬头,愣了三秒钟,随即回神。

Flying是华昌旗下的,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或许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来这里指不定是为了什么文件啊合同啊等等。

大门口停着的正是叶宙的车。

车窗往下移了三分之二,叶宙的表情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一脸严肃,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他别过头仔细盯着唐韵之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

“你……”

“你”了半天,唐韵之愣是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她身边的孙轻扬比她还要紧张,嘴角抽了抽,全身抽了抽,根本不敢直视叶宙。

孙轻扬觉得他实在是太冷酷了,难怪唐韵之接到他的电话就跟孙子一样,要换做是她,估计会变成重孙子。

最后还是叶宙先说话:“陪我去兜兜风吧。”

“啊?”唐韵之蹙眉,“现在是上班时间,你……”

“想见你,就出来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花时间解释。

孙轻扬这回倒是机灵了一把,“那个,我还有事,你们去玩吧,好好玩啊。”

“轻扬,轻扬——”

唐韵之本来想拿孙轻扬当挡箭牌搪塞一下的,谁知这家伙一转眼就没影儿了,真不讲义气。她没办法,只好别别扭扭地去开车门。

她的手刚碰到后车门的门把,叶宙阻拦说:“坐前面来。”

“我不习惯坐副驾驶座。”

“放心,我会慢慢开的。”

叶宙是什么人啊,他是大爷。他开口了,她还能说什么?乖乖听话呗。

唐韵之上了车,第一件事就是系好安全带。悔婚那次的飙车事件已经令她产生了阴影,她觉得坐叶宙的车得事先买好保险,因为你随时有可能会上西天——被吓死的。

不过这次叶宙没有要吓她的意思,车开得的确很慢,她用余光瞄了一眼,只有50码。

“你哭过了。”这绝对是一个肯定句。

“没有,沙子进眼睛了。”这绝对是一个很蹩脚的借口。

叶宙直接忽略这句谎话,他问她:“为什么哭?是因为他吧。”

前半句是问句,后半句是肯定句,加在一起就是一个设问句。唐韵之腹诽,明知故问,他显然是故意找茬,兴师问罪来了。看来她太小看叶宙了,这里是他的地盘,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唐韵之故意转移话题:“叶宙,我不喜欢你抽烟。”

“好,我以后不抽烟了。杨晟和你说了什么,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话题很成功地被叶宙绕了回来。

一提到这事,唐韵之马上沉默了,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根本不希望知道真相。她一直认为是杨晟和赵祈颜背叛了她,她也宁愿自己一直把这个错误继续下去。可上天好像故意要和她开玩笑似的,在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忘记杨晟,并且差不多真的要忘记杨晟的这个节骨眼上把真相送到了她面前。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你心里还有他。”又是一个肯定句。

叶宙的脸色开始变了,怒意昭然,只不过正失魂落魄的唐韵之没有感觉到。她抽泣了几声,忽然抬起头扑到叶宙身上,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祈颜……我一个朋友,就是后来闹翻的那个……她得了脑癌,她喜欢杨晟……”

一番话讲得语无伦次,不清不楚,不过叶宙还是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猛地一踩刹车,双手抬起唐韵之的头,命令:“把眼泪擦掉!”

唐韵之这回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非但没有擦眼泪,反而哭得更凶了,泪珠子扑啦啦往下掉,全掉在叶宙的衣服上。

她本不是一个会轻易掉眼泪的人,更不会哭得这么没形象。实在是心里堆积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就像洪水被大坝堵住了,等到水位越涨越高,迟早会冲垮大坝,一泄千里。

在杨晟面前,她得忍着,因为她不允许自己再在他面前掉一滴泪;在孙轻扬面前,她还是忍着,尽管已经忍不住掉泪了,她不想让好朋友为她担心。现在她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叶宙很凶,非常凶,但是他会纵容她。

果然,刚才还凶巴巴地命令她把眼泪擦掉的叶宙一见她这样,马上不说话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唐韵之哭成这副鬼样子,把眼泪擦了他一身。

“韵之,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忘了他,一心一意待在我身边,难道你想食言?”叶宙很不厚道地开始翻旧账。

唐韵之依然大哭不止,身子一颤一颤的。叶宙也拿她没辙,只好任其将大把眼泪往自己身上甩。

这时候有交警上来敲了敲车窗:“先生,这里不是停车的地方,麻烦你……”

“罚单贴车上。”叶宙头也没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韵之的哭声渐渐变小,慢慢演变成了抽噎,最后变成了轻微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叶宙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横放在后车座上,理了理她前额凌乱的发丝。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她的睫毛很长,微微上翘,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宛如春天挂在花瓣上的露水。他俯下身,在她的眉心亲了一下。

“杨晟,别闹……”唐韵之呓语。

他的心狠狠颤了一下,指甲陷进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