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绝地反击风云涌

正堂。

王爷坐在前排,后面跟着几处官员的坐席。庆元帝与皇后在上,太子在左,酒过三巡,都略已经有些醉意了。

堂中正有女子挥舞水袖翩翩起舞,随着鼓声一点一点迸出来的舞步婉转佳丽,婀娜多姿。苏年锦趁着众人寒暄的当空偷偷站在慕疏涵的身后,附耳与他说了一句,“妥了。”

慕疏涵一惊,眯眼侧身看了看她,“怎么做到的?”

苏年锦狡黠一笑,目光朝着为众官员斟酒的丫鬟身上一瞥,“她是我的人。”

“呵!真是个贼啊。”慕疏涵恍然大悟,“就这么不知不觉把符藏到那些官员身上了?”

“江湖神偷,我可是三百两银子雇来的。”

“那,一会就看你的好戏了。”慕疏涵摇头轻笑,杯盏中的琼酿一饮入喉。

灯火摇曳,有暗夜里的烟花飞入天际,发出一串荜拨的声响。炸开的一朵朵祥云直耀进众人的眸子里,穿云裂石,普天同庆。

“吾皇在上,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圣体康泰,国运昌盛,乃是我大燕之福,社稷之福,黎民之福。”户部侍郎孟靖起身恭贺,话音刚落就得到所有官员的拜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不必多礼,今日太子生辰,朕也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孩子办一场宴席。朕老了,以后太子还要多靠你们这些老臣,都免礼吧。”庆元帝看了看在自己身旁痴傻的皇后,笑容里不自觉多了一丝苦涩。

“太子年少有成,忧国忧民,也是我等之福。”孟靖再次躬身,随着欢庆的鼓乐继续说着,“瑶图缵庆,玉叶腾芳,如今太子妃也怀有龙家血脉,实乃大喜。臣以为,应在京中建所沐恩寺,让百姓日日参拜,亦可求子,以嘉奖太子妃为社稷做出的贡献。那寺庙可成为皇室的代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马屁精。”苏年锦白了孟靖一眼,缩在慕疏涵背后小声道。

“他说你就听着,阿谀奉承的话本王早就听习惯了。”慕疏涵眉眼一弯,慵懒的样子竟如漫山遍野的虞美人一般。

苏年锦一怔,瞥了瞥嘴,随即朝那丫鬟看了一眼,丫鬟示意,暗中出手,便见——正在说话的孟靖微一弯身,赫然从袖口中掉下一团东西来!

众人一愣,庆元帝也跟着往那看,此时孟靖已是浑身哆嗦,口中直喊:“不可能,不可能……”

待到众人看清楚,堂中早已乱作一团。掉下来的不是别的,正跟在怡睿王府搜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是黄符加太子的衣服!

“大胆孟靖!你……”

庆元帝眯眸,双手直颤,只是还未说完,便见旁侧大臣更换酒盏的当空,也掉下来一道黄符后面粘着太子衣服的布料!

“啊……”众人大惊。

一时间,所有人都瞻前顾后偷偷看自己的袖口,只是不看还好,一看脸色皆是一惊,立马由红变白,吓得双腿直颤。

哗啦啦……哗啦啦……

一道道黄符从各官员袖口掉出,那颜色此刻比鬼魅还扎眼,所有人都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地上,大呼:“皇上恕罪……”

“到底怎么回事!”庆元帝如今气得脸色发青,看着一干众人!

“这些布料,的确是我的衣服……”慕辰景站起身来走到众人中间,随便捡起一些布料看着,“是有人想陷害你们。”

“不错!”话音未歇,便见苏年锦站出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若太子也知道这是陷害,那么怡睿王家中藏有黄符之事,怎就不能是陷害?”

“你是谁?”慕辰景眯眸。

苏年锦浅浅一笑,缓缓自耳侧拉出一张面皮,当原本的面目露在众人面前时,众人一骇。只见面前女子肤若凝脂,指若削葱,媚眼如丝,气质高华,尤其一双黑眸,竟闪着曜石一般的光芒。

“妾身大不敬,还望皇上恕罪。”苏年锦曲身看了庆元帝一眼,而后浅笑道,“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黄符,铁证如山,皇上是不是也要把这些大臣全部抓起来?”

“倘若是他们自己做的,必是要抓的。”庆元帝目中多了一丝火焰,缓缓看向苏年锦。

有小厮穿堂在慕辰景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不待苏年锦回话,堂下的慕辰景忽而倾身,向她走去,“本王倒是很好奇,你这衣服是从哪里弄的?”

“看来王爷有点分不清重点啊。”苏年锦笑了笑,“如果这些大臣是被陷害的,那么怡睿王就是某些人用同样的手段陷害!”

“笑话!”慕辰景仰天大笑,步步紧逼,“那本王问你,这衣服可是太子妃给你的?”

苏年锦一怔,“是……”

“那本王再问,这黄符是随便从寺庙拿的?”

“是……”

“黄符上的字也是随便写的?”

……

苏年锦心里一沉,莫名有些慌。

“卦师说有人诅咒本王才害我多灾多难,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怡睿王府搜出来的黄符,用的是皇家天恩寺里的符,上面的‘太子速死’也是用的天家朱砂,这些旁人都有吗?”

大臣们一听,忽然松了口气,皇室里的事,再怎么复杂也不关他们的事吧。

“本王再问你,怡睿王跟太子妃要本王的衣服了?”

“没……”

“这些你捏造出来的证据,能与真正的证据比拟吗?”慕辰景双眸半眯,字字咄人,“不知你说的‘某些人用同样的手段’是怎么个意思?别人,也能轻而易举得到这些东西吗?别人,也能准确算出黄符在哪吗?别人,也主动请求太子妃索要本王的衣服吗?!”

苏年锦踉跄一步,一时间方寸大乱,支支吾吾。千算万算,怎忘了太子是算准了慕宛之有口说不清了……

“你这可是欺君大罪!”见她说不出话来,慕辰景抬手卷了卷袖口,冷笑一声,“本王知你救夫心切,不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诬告本王陷害怡睿王,未免也太不把这些王公大臣当回事了。”

“苏氏,向太子妃索要太子衣物可是当真?”座上庆元帝忽而开口,声音清冽。

“妾身……”苏年锦屈身一跪,“当真,只是想向皇上证明,若有人故意陷害,也是可以做到的。”

“那你如今把伪造的证据都做出来了,可是找到幕后真凶了?”庆元再问。

苏年锦低了低头,“没有……”

“那你如今唱这出戏,也未免太把皇家的喜宴当儿戏了。”庆元始终面无表情,冷冷道,“来人呐,把苏氏一并押进监狱,不日与怡睿王共审。”

苏年锦额上冒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弓身时浅杏色的褂子一抖。

有侍卫进入堂中,随着庆元的旨意把苏年锦拉出堂外,苏年锦缓站起身,正巧看见顾筠菱正立在旁侧的帘子后看着她。四目相对,苏年锦微微苦笑,到底,是算错了……

迈出正堂,有烟花飞入天际,轰的一声四处炸开,晃得眼疼。

“快走!”

侍卫催促,苏年锦正要转身,却听身后忽而传来一句,“等等!”

大堂立刻又安静下来,慕疏涵着一赫色华服,腰间佩紫带,手中执玉扇,于灯火下观去,松节高引,芝兰冠树。

“四子,你是要求情?”庆元看了看他。

“回父皇,儿臣并不是要帮她。”慕疏涵执手禀报,“只是想传证一个人进来。”

“谁?”

“天下第一准卦师——张天师。”

慕辰景眸中一暗,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怎么,四弟也想让他帮你算一卦?”

“当然。”慕疏涵堪堪一笑,“张天师算得那么准,乙亥年算出天有大旱,丁丑年算出行仗不宜,己卯年算出山东旱涝,再三年算出江西起兵造反,如今算出三哥暗行诅咒,本王还真是想让他给算算,看看本王的运势如何。”

“倘若只是想给你自己算,也不必专门在宴席上说吧。”慕辰景冷笑。

“张天师素来只算国运不算个人,上次因太子之事关系国事,兹事体大才揭穿三哥,倘若本王想单算,张天师未必肯给本王这个面子。”慕疏涵摇扇,夜里的风夹着凤仙花的淡香入鼻,“如果父皇在这,本王也好讨张天师这个贵人的神机,太子没什么异议吧?”

慕辰景一愣,摇了摇头,“随你。”

“好,谢太子。”

慕疏涵单手一挥,即有侍卫押着张天师进得堂来,那人如今寥落窘迫,胡子花白额头冒血,俨然一副丧假相。

“你这是作什么?”慕辰景扬声质问。

“太子别急,本王让他慢慢算。”慕疏涵懒懒地将扇子丢在一边,缓缓踱步站到倒地的张天师面前,低头笑问,“张天师,本王问你,本王今日是否宜出门?”

张天师气息大喘,半晌才道:“宜……”

“哦?那本王半路逢见疯狗挡道,差一点就被它咬伤,这可如何解释?”

张天师一滞,“差点咬伤就是没咬伤,逢凶化吉,宜出行。”

“原是这般。”慕疏涵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本王今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方才又饮酒过多,明日是否就不宜出门了?”

“这……”张天师微微阖眸,“是否宜出门,与这无关。”

“哦?本王看未必吧。”慕疏涵笑意更浓,“偶感风寒身体不好,神智就容易不清醒,神智不清醒,就容易办错事,办错了事,没准就犯了什么罪,犯了罪,可能就得砍头,你说这门是出得还是出不得?”

“你有点过分了!”慕辰景喝斥道。

慕疏涵不以为意,仍然紧盯着张天师,“那张天师有没有算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被押在这堂上?”

“从不算自己。”

“可惜了。”慕疏涵冷冷一笑,“是不会算还是不敢算?张天师熟读易经八卦,事事算得那么精准,难道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落到如斯境地?本王且问你,私开赌坊什么罪?贩卖私盐什么罪?诱拐良家妇女什么罪?欺上瞒下什么罪?诬告皇族什么罪?私养娈童什么罪?!”

“皇……皇上饶命……”张天师俯首直哭。

“怎么回事?”庆元冷眸半眯,发出一道寒光。

“回父皇,这张天师,就是一江湖骗子!”慕疏涵转身,眉目舒朗,“儿臣已经查明,张天师家中养娈童三十二名,金银六十余万两,青楼房契十八所,什么旱灾洪涝谋反之事,也都是有各地眼线前来相告,其他之事更是信口胡说!”

“此事当真?”庆元双手一攥,不可思议地看向张天师。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你……”慕辰景惊讶之余不忘提醒,“张天师,可否有人逼迫你?这几十年的名声得来不易,何苦要自己糟蹋自己?倘若这些事都是有人为了专门对付你而栽赃陷害,本王一定还你公道!”

“太子,张天师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慕疏涵堪堪一笑,隐着一丝疏离,“当初太子去找张天师时,不知道他正与娈童苟且吗?”

“你什么意思?”慕辰景微怒,“本王如何知道?”

“太子息怒,那我们就好好问问这个张天师。”慕疏涵撩袍踱步,离得张天师更近,“说!怎么知道怡睿王家中藏有黄符的!”

“四王爷饶命,四王爷饶命……”张天师此时犹如蝼蚁溃散,磕头如捣蒜,“一切,一切都是太子指使我的!”

“什么?!”众人大惊,连着座上庆元帝皆是一震。

“你在胡说什么?!”

“是太子,都是太子。”张天师额头冒汗,浑身止不住地哆嗦,“那日太子前来找我,想借我算卦准这个的名声,来帮他做一件事。太子说他已经把黄符和衣服都藏在了怡睿王的书房里,只待我‘掐指一算’,他就前去揭穿怡睿王,好治三王爷个欺君大罪……”

“啊……”堂中官员交头接耳,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你胡说!”慕辰景抬脚就往他胸口一踹,张天师直直倒在地上,“大胆狂徒!本王也是你能污蔑得了的?!”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张天师哆嗦着身子不敢再说一句话。

“说下去。”庆元帝声音渐冷,堂中瞬时安静下来。

“是,是……”张天师咽了口唾沫,低着头道,“怡睿王完全是被冤枉的,这些都是太子一手策划,太子告诉我之前他搜过怡睿王的书房,那次就把黄符夹在书中了。太子允诺给我十万两,并嘱咐我事后要消失一段时间,草民一时利欲熏心,才……”

“满口胡言!”慕辰景青筋暴起,声音惊得满堂一震,“分明是栽赃陷害!怡睿王府搜出的东西人证物证俱在,现在反要来咬本王一口!”

“太子错了吧。”门外的苏年锦微微一哂,“方才妾身就验证过了,这些证据,都是可以伪造的。”

“你……”

“太子一心想要扳倒怡睿王,并且蓄谋登基。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太子内室搜查,那里有黄袍一件,草民亲眼见太子穿过……”

“什么!”

众人大惊,庆元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堂外侍卫即是下令,“搜!”

一时间,堂中大乱。

慕辰景踉跄一步,眉心紧成川字,直直逼向慕疏涵。

不多时,就见侍卫举着黄袍进得殿中。细看下,袍中绣九龙,袍摆刺十二章纹,分明是九龙至尊才能穿的一件龙袍!

“混账!”庆元双目圆瞪,眸光直逼太子!

“父皇!”慕辰景扑通一声跪地,“儿臣冤枉!父皇要相信儿臣,儿臣是被诬陷的!”

“这些东西……也是别人能诬陷的?!”庆元目中充满血丝,凝着太子不放,“好一个朕的爱子,朕的爱子!”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是冤枉……”

“这些侍卫都是太子安排护送张天师离开的侍卫。”慕疏涵拍手,即见一批穿着太子府官服的侍卫被押上堂来。侍卫们一见太子,皆是低头而转向庆元,“求皇上恕罪……”

“不……不可能……父皇……父皇饶恕儿臣吧,父皇饶恕儿臣吧……”慕辰景边跪边喊,直直向庆元爬去。

“逆子!陷害兄弟谋朝篡位,朕要废你太子之位!朕要将你斩首示众!朕……”

“啊……”侧帘后的顾筠菱忽然大叫出声,众人向那望去,只见她此刻脸色苍白,身下已有一摊血迹……

“快宣太医,宣太医!”慕疏涵忙向堂外大喊。

“父皇,父皇你饶过儿臣吧。”慕辰景已经爬跪到庆元脚下,拉着旁边皇后的裙裾哭喊道,“看在母后和孩子的分上,饶过儿臣吧,儿臣知错了……”

“滚!”庆元一脚踹开慕辰景,抬手指向堂外,“宣太医!”

天际又有烟花炸开,轰的一声,震得耳朵嗡鸣。

……

廿一。天有大雨。

慕宛之进府换了套干净的月牙白衣裳,一袭浅衫只衬得身形修长。窗外雨丝斜入,染得满室都有一股浅浅的泥香。

木子彬报完刚刚分进府中的家丁名单,而后走近一步道:“皇上这次龙颜大怒,暂把太子关进中宫,任何人不得探望。”

“张天师怎么样了?”慕宛之浅啜了口茶。

“当日就咬舌自尽了。”

“嗯。”慕宛之放下茶盏,“后日父皇要去天恩寺参拜佛祖,各王府内眷都要跟着,你去准备准备吧。”

“是。”

木子彬正想退下,却见夏芷宜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蓑衣尚还在身上披着就进了门,“爷,我的月银能不能多给点?”

木子彬很识相地靠在了一边。

“要那么多银子作什么?”慕宛之看着蓑衣上的水滴答滴答全流到屋子里,示意木子彬给她褪下来。

夏芷宜一边脱一边嚷嚷,“我要买富贵。”

“富贵?”

“回王爷,就是上次那个狼人。”木子彬道。

“买?”慕宛之好似想起来了,“怎么,他又被捉住了?”

“是。”夏芷宜闷闷不乐,“被五皇子抓住了。”

“他要卖给你?”慕宛之有些惊诧。

“嗯,十万两。”夏芷宜撇撇嘴,“那个没心肝的东西,知道我没钱,竟然还开那么高的价钱!”

“那他知道你现在的月银是多少吗?”

“知道啊,十两。”

“噗……”木子彬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夏芷宜白了他一眼,“先给我涨点月银,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反正富贵我是买定了!”

“别白费心思了,他耍你呢。”慕宛之也摇头轻笑,凤眸映着窗外的木槿花,“那个富贵,他要定了才是真的。”

“啊?”夏芷宜一听直跺脚,“那怎么办!真够无耻的,上次没抢过我这次还耍我!”

“他的伤好了?”慕宛之低头,看了一眼茶盏里的茶末子。

“早就好了,心里就惦记着富贵,这不,刚刚给逮住了。”夏芷宜没好气地答,“富贵不会听他的,还不知道他怎么对付富贵呢。”

“他要那个狼人,必定是有大用处的。”

慕宛之浅笑一声,眉眼弯了弯,犹如春日的骄阳,明媚炫目。

细雨如丝,有花木横疏,燕子低回。

后花园已经被雨淋得一派清新,眀薇湖中碧波荡漾,荷花盛开,雨势转小,柳枝摇曳,锦鲤摆尾。

有凉凉的风送到船舫,和着琴音一波一波四散荡开。

慕疏涵伸了个懒腰,把手里的鱼食一股脑全撒在湖里,转了身子看着对面那两人,“我说,这次给太子的打击可不小,如果还扳不倒他,那就太费劲了。”

“你还想怎么扳倒他?”苏年锦喝了口茶,噙着风笑了笑,“被关押在中宫,说明皇上已经采取手段控制他了。”

“远远不够啊。”慕疏涵皱眉,“私穿龙袍,怎么也得废了他这个太子吧!”

“难。”司徒明轩停了琴弦,亦是一笑,“说到底,这龙袍早晚是要太子穿上的,皇上那么宠他,断不会说废就废。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太子妃刚刚流产,皇上心疼他还来不及。”苏年锦接了司徒的话茬,“如今皇后一会疯癫一会清醒,听宫里说太子妃痛失幼子时皇后曾经清醒过,还替太子求了情,所以皇上才把他养在中宫,不让外人干扰。”

“对他真好……”慕疏涵撇撇嘴。

“怎么,没人疼的四爷吃醋了?”苏年锦笑意更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买通张天师的?”

“这个……”慕疏涵挠了挠头,船舫外的雨丝子打在他青色衣衫上,濡湿了一小片,“都是三哥的主意,我也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的。”

“他?”苏年锦一怔,想不到彼时他在牢狱里,什么都安排好了……

“太子找张天师,断不会那么莽撞,一定会找个背景清白好解决的。”苏年锦蹙眉,“你说的张天师那么多罪状,太子又不傻,如果他知道张天师贩卖私盐寄养娈童,肯定是不会用他这颗棋的。”

“他的确很干净,三哥派人查他的时候查了好一阵子。”慕疏涵咋舌,“他的那些罪名,都是我们给他安的,其实说实话,混迹朝堂他还真挺有两把刷子。”

“那是因为什么?”苏年锦愈发听不懂了,张天师当日如此窘迫,为什么会帮慕宛之?

“人哪里有完美的时候。”旁侧的司徒微微一哂。

“没错,是人都会有弱点的。”慕疏涵把头探出船舫狠狠吸了口凉气,哈哈笑了两声,“都说他上无老下无小独善其身,其实他有个儿子,被三哥找到了。”

“这么巧?”

“不是巧,是想要捉住一个人的弱点,就得顺藤摸瓜知道这些年他都在做什么。”慕疏涵忽而认真起来,这一点,他三哥做得简直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多年前张天师还没出家,就与同村一个姑娘生下一个孩子,后来战乱爆发四处狼烟,家乡给烧了,姑娘孩子都死了,他才决意出家的。”

“孩子没死?”

“嗯,幸好那孩子手背有块红记,不然张天师也不会认啊。”慕疏涵挑了挑眉,“当初张天师一家人流离失所,那姑娘和孩子与他走散,姑娘一个人养不活他,碰巧有大户人家肯收养,就送人了。十几年后,那小公子……”

“小公子无恶不作,贩卖私盐,要死罪,被三爷找到了?”苏年锦听得一惊,跟说戏文一样,不知道是上天真帮慕宛之还是他故意找了个罪名把那孩子判了死罪。

“一命抵一命。”慕疏涵一笑,“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天师这许多年里,也找过那个孩子吧……”

“嗯。”

所以慕宛之才顺藤摸瓜先找到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是红胎记在,又是老家地方的人,张天师肯定会认的。就像太子的龙袍到底是他真穿了还是如太子抵死不认的那般说被人陷害一样,事情的真假,又有谁知道呢……

苏年锦浅喝了口茶,有些凉了,借着明湖外的雨慢了慢呼吸。对付慕宛之,也才刚刚开始吧……

是夜。

慕宛之刚刚沐浴完,只搭了一件冰绸衫子,青丝间的水慢慢滴下来,衫子一湿,狭长的锁骨半露,于灯下竟显得过分耀眼。

苏年锦脸色微红,抬手将帘子放下,又在案几前倒了盏清茶,缓道:“爷不去秦姐姐那了吗?”

“就宿你这吧。”他抬腿进来,往屋里细细一看,“还有棋盘?”

“嗯,没事的时候自己下着玩的。”苏年锦低了低头。

“棋局那么多种,属珍珑难破。”他叹一声,“下棋反而是难为自己。”

“可以静心。”

“还以为你想静心的时候只去听琴。”慕宛之一笑,凤眸里绽出一些明光。

“自小就喜欢听。”苏年锦也扬了扬唇角,“爷这次进牢狱,我还带着司徒去了茶楼,也就是在那认识太子妃的。”

“听说也认识了四王妃?”慕宛之信手端过那杯茶,吹了吹茶末子,“四弟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他?”苏年锦挑开灯花的时候一怔,“倒是没告诉我,那四王妃说什么了么?”

“说天下女人都不能和她争夫,唯你可以。”

“噗……哈哈哈……”苏年锦忍不住放下手里的剪刀,“怪不得他不告诉我。”

“那么争风吃醋的一个女人,你怎么做到的?”慕宛之也摇头轻笑,“这几天可没把四弟头疼死。”

“我?”苏年锦也坐到床边和他挨着,床头上的雕架放着那次他专门为她画的画,在灯影下显得迷蒙秀丽。

“爷可知道她为什么那样说?”

“为何?”慕宛之一笑。

“爷没听出来,她是讥诮我的么?”苏年锦瞥了瞥他,“那意思就是,谁都可以抢,唯独苏年锦抢不过我。”

“这就……正面交锋了?”

“爷少拿我当乐子。”苏年锦没好气道,“自此以后妾身就是四王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老四敢跟我说么,他说了,我第一个先打他,再回去收拾他家里的那个。”

“这么厉害?”慕宛之挑眉,“如何收拾法?”

“塞她嘴里一百个肉包子,让她闭嘴。”

“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揽上她的腰身,笑得将下颌抵在她肩头上,“原来我家中也有个母老虎。”

“何止,还是个醋瓶子呢。”有呼吸轻轻缭绕在脖颈,苏年锦一怔,随即撇了撇嘴,“爷方才那样说,分明是不相信我。”

“并没有……”

“那是什……”

他忽而将薄唇覆在她唇上,灯影幢幢,苏年锦只感觉一阵清凉从鼻口一直向下。他的眼中有如玉一般的光泽,先是紧紧的看着她,而后一寸一寸的划过她的皮肤,苏年锦呻吟一声,他忽而加重力道,缓缓合上眼睛,剥开衣扣向更深处索去。

窗外有蛩鸣之响,绿柳花树都隐藏在一片灯影里,隔着窗纱似乎也能听到风吹过哗啦啦的声响。苏年锦被压在下面,感受着身上一阵又一阵的热潮,缓缓闭上眼,却从眼角处流下泪来。

沐原,我恨不得与你一起死,也不想这样苟且偷生……

房顶。

一片砾瓦被紧紧扣上,着荼白色锦袍的男子深吸了口气,凉风吹过,拂动发间墨丝,夹着股淡淡的竹青香气。

月影婆娑,眀薇湖面就荡在眼底,男子轻轻一笑,唇角满是苦涩。也不知是风太凉还是有沙石迷了眼,他看着湖面上的灯影与莲花就簌簌落下泪来,越落越多越滚越烫,从眼角穿到唇角,尚未发觉便已泪流满面。

忽有鸦青色锦袍男子也暗运轻功飞过来,站在屋檐的顶尖,在他身后看了半日,终才走近禀道:“时辰差不多该走了。”

荼白锦服腰间一枚流云百福的玉佩,那云纹形若如意,绵绵不断,与锦服混成一体,更显清贵。

“皇甫,替我照顾好她。”他重又吸了口夜里的凉气,唇角一扯,竟是一抹如同烟花一样耀目的笑意。

“她那样子,看起来永远不需要别人照顾。”皇甫澈暗了暗睫,月华流瓦,夜色真好。

室中红烛凝泪,透着一丝微微的叹息。

……

天阴了数日,至七月初三才放晴,皇家祭拜也延迟了几天,玄武广场前,已聚集大队人马。

除去太子,各王府皆是王爷与内眷同行,正室侧室郡主世子,但凡有的,一并带上。众人都有些纳闷,以往祭拜活动持续七八天,王爷只带王妃前行,而此次竟然将王府内眷全部带上,不知是何用意。

车马上路,前面是侍卫队伍,后面跟着大内高手,再后便是庆元与王爷们。

空气中夹着田地里淡淡的瓜香,青草的香味也不时入鼻,与田野间农作的百姓和成一曲清平乐,回味无穷。

苏年锦与夏芷宜、秦语容、慕潇吟共乘一辆马车,方布青帷帘子将外面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这一会竟觉得有些憋闷。

“可不可以把马车前面的门帘打开啊?”夏芷宜热的直嘟囔,“把窗帘打开也行,这也太闷了。”

“不行不行,外面是皇家仪仗,母妃这样做就是对皇室的大不敬。”小人儿在一旁提醒着。

“哪那么多规矩……”刚要站起身来的夏芷宜悻悻坐下。

“我说,好无趣,咱们玩游戏吧?”

“我说,唱歌好吗?”

“不然下车活动活动?”

夏芷宜一直琐碎个不停,乃至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再肯理她。

“你能消停点吗?”窗帘外忽而进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喳喳呼呼那么大声,就怕父皇听不到吗?”

夏芷宜一听气劲更大,“我嚷嚷怎么了?就是闷嘛,就是热,还不让人说了?”

“规矩懂不懂?”窗外那一声更亮。

“规矩?我是你三嫂,有你这种弟弟凶嫂子的吗?”

夏芷宜这么一说,慕嘉偐立时噤口,悻悻扬眸看了看前面的车马,冷哼一句,“本王最见不得你这种悍妇,三哥怕你我可不怕你。”

“三哥怕我?”夏芷宜一愣,猛地挑了帘子瞪了他一眼,“怕我,怕我一个月才给我十两月俸?连狼人的一个手指头都买不起!”

“你就是有那么多银子买他,他也不一定跟你。”慕嘉偐微扯唇角,田野间一股风拂过发丝,侧面看风流模样竟如谪仙一般。

“你可真是爱他……”

夏芷宜气呼呼放下帘子,不想再和他说话。

“啊喂,你什么意思?”

“祝你们早生贵子!产个小狼人给我养!哼哼!”

“噗……”苏年锦在一旁听得差点忍不住。

“母妃,狼人其实都差不多,你再去买别的不就行了。”慕潇吟眨着大眼睛看着她。

“这可不一样!那狼人明明是我的,凭什么就被他抢走了!”

“那你就夺回来嘛。”

“怎么夺?”夏芷宜一下子把眼珠子睁的老大。

“围棋、射箭、投壶、赛马,比文,比武,掷骰子,或者看狼人愿意跟谁嘛。”

“对啊,比谁聪明啊,他肯定不如我聪明!”

窗外忽有一阵凉风,吹得苏年锦一个精神。兴奋的声音还荡在四周,看来,有好戏了……

一路行驶到天恩寺,高九百九十九个台阶的寺庙伫立在山坡之上,隔着两侧竹林远远望去似有云霞渺渺。天入黄昏,车队井然有序地进入后山,待明日再登山入寺烧香祈福。

各府内眷都分配在不同的内厢,大皇子慕佑泽住的是梅苑,慕宛之住的是兰苑,慕疏涵住竹苑,五皇子慕嘉偐住菊苑。太子没来,五皇子又没有内眷,一行人寥寥几个,倒也安排的下。

厢内铺一层暖光,八宝屏风隔着门外的风声,竹叶沙沙,有蛩响有蝉鸣。

难得有风,苏年锦心里暗暗念着,进了屋把一壶凉茶放在案角上。

书桌前的慕宛之着一色单衣,清癯的身子掩不掉凤眸中的星光。身子后面支开了窗架子,月色横斜进来,和着烛光一同铺进桌上长卷,卷中兰花开得正艳。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苏年锦看着看着就读出声来,笑意染在唇角,“爷也喜欢兰花?”

“兰花喜清淡。”慕宛之蘸笔又在兰蕊上添了一墨,“本王并不喜欢花,只是图个清静罢了。”

“这兰阁里也没人能打扰到爷吧。”苏年锦瞅了瞅耳房里的灯都灭了,顺势道,“吟儿睡下了,王妃也累了,现在万籁俱静,爷不想清静都难。”

“心不静。”

苏年锦一怔,上前两步坐在书桌对面,“喝茶。”

“呵。”慕宛之停了笔,“你倒是会吆喝。”

“那赶明我也卖茶去。”苏年锦撇了撇嘴,“煮点绿豆都能解暑,本小利薄,也就是赚个吆喝。”

慕宛之眯眼一听,单手负后,看了看那茶盏,浅浅一笑,“无功不受禄。”

刚才还是沙沙的风声,这一会竟然停了。

苏年锦倒也不卖关子,把凉茶倒好往他那推了推,“我刚嫁进王府没多久,爷老实告诉我,每年天恩寺祈福,是不是各府王妃都要出节目的?”

“嗯。”

“那这次皇上让王爷们连妾室都带着,又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

“妾室们也要出节目吗?”

慕宛之仍然摇了摇头,“不知。”

“无趣。”苏年锦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怕祈福后在天恩寺多待几天,让我们这些妾室都跟着参与皇家活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到时候万一丢了脸可就……”

“以往王妃都是比个琴棋书画,当是在祈福之后给皇室里带点生机的乐子,你不必那么忧心。”慕宛之摇头轻笑,“想来你也有如此无措的时候。”

“那可不,总觉得皇上这次把我们都叫出来有什么目的……”

目的……

慕宛之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天恩寺的无惠大师,历来知道传位卷轴放在哪里的……

翌日。

寅时三刻,庆元便同皇后等一行人开始爬山拜祭,一步一个台阶,天边才刚露出鱼肚白,竹林里还有各种小虫的叫声,就见黄袍一点一点向上移动。庆元年轻那会,几乎每个月都会爬一次山,拜拜佛祖,如今老了,一年也才来这一次,但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必然是要爬的,谁也拦不住。

台阶两侧全是侍卫和火把,空气里还有黄油的味道。庆元眯着眼,由着身后的官员给他披了袍子,越往上越冷,但是没人敢吱声,也唯有这时,庆元可以好好想一些事情。

皇后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太医说随时都有去的危险,他但凡一想,左心处就痛的不行。他爱那个女人,曾经驰骋沙场或是桃花竹林,她陪着他,出谋划策甚至义无反顾和他在一起,他用一辈子也还不清她对他的好。可是,十年前的逼宫,把雍帝逼死的那一刻,他的皇后也疯了,报应么……

为何,不是报在他的身上……

“还是爬上来了。”

一声陡然响在耳边,庆元一震,往下望了望,这九百多层的天梯,也不知是何时爬完的……

天大亮。

“无慧,朕……”

“难得清静一回,先去祭拜佛祖如何?”

“嗯。”

无慧也老了……

“山上的桃花开时,贫僧酿了桃花酒,知你与皇后爱喝,专门留着。”

“皇后爱喝,朕便陪着她喝,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亏你有心。”

“清修之地,除了寒,便是寂,你们来了,多少也能热闹点。”

“呵!那倒是,想当年打仗时,你是爱热闹的。”

“陈年往事。”

无慧端着僧袍与庆元并肩走着,众人跟在后面缓行,一阵阵笑声传入耳中,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在笑。有很久,没见过这个年近花甲的皇帝如此笑过了。

日中时分,天气又闷热起来。

夏芷宜与慕嘉偐又回到山下,两相对峙,还有一些下人远远看着。

“你敢赌么?”夏芷宜有点不耐烦,拿手当扇子扇风。

“本王为什么要与你赌,那狼人本就是我的。”

“堂堂一个大男人,说这话还要不要脸!”夏芷宜怒瞪他一记,“你有银子可以买他,我没有,你就是胜之不武欺负女人。要是你敢和我赌,我输了以后就再不与你要狼人,心服口服!”

慕嘉偐有一瞬出神,半晌才道:“你真烦。”

“谁让你和我抢狼人!”

“本王是光明正大买来的。”

“我银子都付了,你跟谁买的?”夏芷宜气呼呼地恨不得立时撕碎了他!

日光真毒,慕嘉偐热得喘不上气来。

“你到底敢不敢和我赌?”夏芷宜上前一步,“连女人都怕,你还是不是男人?!”

私底下,竟有下人笑出声来。

慕嘉偐抬头看了看阳光,命身后的奴才紧扇些扇子,才半眯了眸幽幽道:“赌什么?”

“三局两胜制。”那厢话音未歇,夏芷宜随即喜上眉梢,“谁赢了第一局,谁来定下场赌什么。”

“有意思。”慕嘉偐冷冷一笑,“那谁定第一局?”

“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女人,弱势。”

“你……”慕嘉偐紧紧看着她,眉毛都要拧成八字形,看她身壮如牛地站在那,纠结着,“你……弱么……”

“弱。”夏芷宜毫不羞愧,“天气太热,我肠胃不好,以前能吃五个馒头,现在才能吃仨。”

“真是……心宽体胖……”

慕嘉偐哼哼两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毕竟,早晨他才吃了半个包子而已……

梅苑,有茶的香气。

苏年锦有很久没见过慕佑泽了,自上次太子府一别,至今好几个月。她仍记得她写纸条偷传给慕佑泽的时候,不过都是托宫里的眼线办的,他应该不知道幕后主使是她。只是,如今他把她喊到梅阁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一进门就看见慕佑泽正端坐在树下饮茶,蔷薇花开在墙角,衬得他一袭白衣如雪。

她福了身,缓缓走进他,才发现他一直是笑着的,眉眼弯得如同月牙儿。

“何事这么高兴?”

“夏有凉风。”他的声音竟如溪水一样清澈。

“噗。”苏年锦扑哧一笑,看了看身侧摇动的竹子,“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正是此意。”慕佑泽睁着一双呆滞无神的瞳,依旧笑着,“让人煮了茶,你尝尝。”

“早就闻到香气了。”苏年锦也不客气,径直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端过来茶盏。

“可还好?”

“嗯,茶香入鼻,汤汁清润,确实是好茶。”

“可知这茶的名字?”

苏年锦笑意更浓,“进院子的时候就闻出来了,浓浓的桂花香,一定是桂花茶了。”

“呵。”慕佑泽也跟着笑起来,“知道瞒不过你。”

“大皇子喜欢桂花?”苏年锦又浅浅啜了一口。

“嗯,儿时宫里有桂树,八月时常常爬到上面摘桂花吃。那时嬷嬷常找不到我,就在宫里挨个问一遍,有一次还在桂树底下睡着了,硬是没发现在树上吃桂花的我。”

“原来,你也有如此调皮的时候……”苏年锦边笑边说,正抬头看见他那一双无神的眸,猛地一顿。

“呵呵,那时候我们兄弟几个,会比赛看谁摘的桂花多。”慕佑泽没听出她言语间的落寞,继续道,“常常是三弟摘的最多,他很厉害。”

“莫不是因为手快?”

“技巧吧。”慕佑泽笑着摇摇头,“彼时我们才四五岁,爬到树上都摘桂花,唯有他摘枝,然后把枝上的花瓣一股脑串下来,比我们快得多。”

“看来王爷小时候还挺聪明的。”苏年锦低头看了看花茶,默默一哂。

“我们几个里面,属三弟隐忍。”慕佑泽抬手在半空摸着,后于旁侧树枝上摘下一个布袋来,轻盈盈打开来,正是一包豆子。

苏年锦立时怔在那,原是,他知道了……

“我起初还以为这豆子是三弟给我的,急忙忙赶过去也没帮到什么忙,眼睁睁看着太子被刺,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你做了很多吧……”苏年锦缓缓放下茶盏,半晌才道,“为三爷求情,让太子原谅三爷,让三爷理解太子,又或者,当三爷被关进牢狱里时,你还帮他搜罗过证据……”

“这些微不足道。”

“不。”苏年锦看着他明净的面颊,只觉得嗓子眼里忍着一股酸胀的疼痛感,“彼时我给你豆子,是想告诉你太子当日有可能陷害三爷,‘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于深宫这么多年,你又如何不懂。只是我低估了……低估了你视手足情谊那么重,是想……让他们和解吧……”

慕佑泽听罢,唇角的笑意缓缓散去,噙着风低了声音,“我并不想当帝王……”

……

苏年锦一路恍恍惚惚回去,穿花拂柳间衣服皱了也浑然不知,脑子里天翻地覆地旋转,一时眼黑,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歇一歇。日近黄昏,有暗影铺在身上,让她惊觉一身凉意。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为他……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需要你帮忙。”

“大皇子又怎知我会帮你?”

“各取所需。”

“所需?”

“你不是苏岩的女儿,两年前苏岩之女就在江南病死了。”

夜色,浓的犹如一条黑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