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师叔怕打雷

一迈进府衙大门,回火就一把抱住了路知遥的大腿,嚎道:“路大爷,谢大爷,我再也不敢偷羊了,你们就放我回去吧。”

被祈求的二人均感到十分疑惑,毕竟回火小妖王,整日里将士可杀不可辱挂在嘴边,从不轻易求饶。

“我没听错吧?”谢康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回火小妖王这是在求我们?”

“我不管,我想回家。呜呜呜你们人类太可怕了,我们妖就算有些吃人,那也是直接吸食人的精元的,从没有喝血吃肉的,哪像你们人,还吸血!”

谢、路二人脸色一变,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三具干尸,并排停在府衙院内,用白布盖着,好几个看守的衙役正扶墙呕吐。

路知遥掀开一面白布,没忍住,也吐了出来。

谢康倒是没吐,站在一旁听邢捕快解说来龙去脉。

原来,他今早之所以提前离开,是因为接到报案,说清河村村民在务农时发现田间有三具尸体,用干草虚掩着。仵作已经验过尸身了,三人的致命伤均在脖颈处,伤口极深,旁边还有一圈牙印。最可怕的是,伤口还很新,尸体却已成了干尸,半滴血液都没剩。

经过查实,这三人都是清河村的村民,昨日下田之后没有归家,家中的婆娘还以为他们去吃花酒了,气的早早地把门拴上了。今天得知真相之后,跑到府衙又哭又闹了一整天,刚刚才被劝回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邢捕头的脸比昨天更黑了。他注意到谢康扛了个草席,问:“副阁主肩上,是何物?”

谢康盯着那三具干尸,道:“恐怕是罪魁祸首。”

说罢,他放下草席,欲将怪物展示给众人看。

“诸位小心。”

可打开草席之后,哪有什么妖怪?草席上躺着的,分明是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

邢捕快瞅他眼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正是逃犯秦俊生吗?!

他失手杀害父亲之后,仓皇出逃,好几天都没了下落。他为什么会在谢康手中?谢康又为什么说他是罪魁祸首呢?

邢捕头的疑惑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路知遥和谢康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这栖雀枝的厉害之处不仅在于它能制造幻境使人上瘾,若是长时间吸食不到,就会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毒瘾一犯,便会吸食人血。

毒,真是太毒了。

这得是多黑的心,才能制出栖雀枝这样的毒品?

听完二人的分析,众人恍然大悟。一个大腹便便的官爷从内廷走出来,拱手道:“此番真是多亏了二位仙君,我们才能找到这个突破口。”

路知遥和谢康回了礼,却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这是陈县令陈大人。”

有没有搞错?路知遥心想,师尊曾说过,三清镇的县令陈大元当年可是赫赫有名的武状元。可眼前这位发福的中年男子,灵力好像不是很高的样子......

大概是久经官场,少年意气全然被打磨成了圆滑世故吧。

“陈县令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谢康问。

“既然这栖雀枝如此狠毒,我们便不能再放纵。邢捕头,你马上带人查封那家黑心医馆,将烟客也全部抓进来!”

邢捕快领了命就要下去,却被路知遥拦住了。

“陈大人,您办案我本不该多嘴,”路知遥顿了顿,道:“可这栖雀枝越是狠毒,我们就越该小心才是。卖栖雀枝的烟馆,可能不只一家,如今若是贸然前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谢康补充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栖雀枝的源头,揪出制毒之人,同时加强三清镇的治安巡逻,避免类似的伤人事件。”

话虽如此,可发狂之后的烟客根本不觉痛楚,若是顾忌其性命,寻常衙役根本应付不来。

还是得星宿阁出手。

陈县令摸了摸胡子,思量片刻后道:“是本官欠考虑了,一切但听副阁主安排。”

“首先,”谢康从路知遥手中拿过装有栖雀枝的锦囊,递予回火,“麻烦回火小妖王,闻闻这味儿,哪最浓。”

回火不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制毒之人如此心狠手辣,未免不会喜欢吃烤狼腿,我不去!”

“是吗?真是可惜了,我本来打算事成之后进贡十只山羊给你的。”

回火咽了口口水,坚持到:“不去!”

“那来人,”谢康收回锦囊,“将这小狼狗跟秦俊生关在一起。”

回火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夺过锦囊,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谢康笑了,又从怀中掏出一只传音纸鹤递给它,道:“找到之后,即刻传音给我。”

路知遥对陈县令道:“陈大人,秦俊生就交给你们审了,若是再发狂,喂他些药粉便是。”

星宿阁,齐鸣准备给路知遥和谢康上药。

路知遥的弟子服是白衣红边的,血迹十分明显。谢康今日穿的一身黑,倒看不出来伤成什么样了。

可路知遥知道,谢康的伤比自己的重多了,而且,他是为救自己收的伤。说起来这人还真是奇怪,掐着她脖子时分明眼露凶光,看到她涉险却又毫不犹豫地舍身相救。

他到底,想把自己怎么样?

路知遥想不明白,只觉得谢康此刻脸色有些发白,忙道:“齐鸣,你先给师叔上药吧。”

不肖他说,按照规矩,他也是要先给谢康上药的。

布料黏在了伤口上,齐鸣只得用剪子剪开。一剪子下去,狰狞的伤口便张牙舞爪地现出了原形。

齐鸣看了肉疼,道:“师叔你怎会受如此重的伤。”

“重吗?”谢康笑着反问他,“这点小伤,与行军打仗相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倒是真的,路知遥在心里默默赞同。

这样深的创口,上起药来是很疼的,可谢康不仅不喊疼,还一直笑着安慰齐鸣。

傻子,忍疼都忍出汗了,居然还在笑。路知遥低头把玩着自己的衣袖,心想,谢康,也没有那么讨厌嘛。

可是她下一秒就听见齐鸣惊讶地问:“阿遥还会做针线活?”

“是啊,她说看我没有锦囊,要亲手做一个赠予我呢,还说要在上面绣上芙蕖。”

荒唐,她几时说过这话了?

“阿遥,你真的会吗,别是诓师叔的吧?”

“我......”

谢康也抬头看着她,那双狡黠的眼,分明就在赤裸裸地威胁:你若不做,我就告诉全天下你是个女子。

“我会!”这两个字,路知遥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将心中刚刚写下的“谢康是好人”五个大字划掉,又重重划了个叉。他以为是个女的就会女工吗?

轮到自己上药了,她不肯宽衣,齐鸣便也剪开了她的衣裳。药膏涂上去有些冰凉,又有些酥麻,她不禁想到,自己受伤的是左肩,谢康受伤的也是左肩。

也就是说,他们在身体的同一部位有了同样的伤口。

然而这个念头只刚刚浮出来,就被路知遥狠狠掐灭了。自己这是想什么呢?在同一个地方受了伤,也值得浮想联翩吗?

路知遥,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谢康将众弟子召集起来,布置此次任务。

回火已经找到了栖雀枝的源头,在鹤群山。谢康、路知遥、齐鸣还有三弟子将一道与回火汇合,将制毒之人挖出来。

殷罗则与剩下的弟子一起,协助县衙巡逻,保卫三清镇。

鹤群山不算远,骑马两日便可到。一路上,谢康至少念叨了五次他有多后悔没带坐骑。晌午,四人寻了一间酒楼吃饭,谢康一口气点了个菜。

“饿死鬼投胎?”路知遥问。

“没办法,”谢康将菜单递给小二,“小时候穷,经常吃不上饭,后来便经不得饿。”

齐鸣赶紧把整盘点心都推到谢康面前:“师叔,你先垫吧垫吧。”

谢康摸了摸齐鸣的头,余光撇着路知遥,叹到:“还是齐师侄会心疼人,不像有些人,该会的不会,不该会的却学了个十成十。”

路知遥可不傻,谢康这话一听就是在说自己没有女儿家的体贴,拐着弯儿威胁她呢!恰好这时,小二端着盘酱牛肉上来了,她接过来重重放在谢康面前,咬牙切齿道:“师叔请用。”

四人吃到一半,楼下突然一阵敲锣打鼓——说书先生要上场了。

三弟子来了兴致:“这家酒楼真会做生意,竟请了说书人来助兴。”

只见那说书老先生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抑扬顿挫地开了口:“昨个儿,咱说到了银面将军妙计夺大虞,北陵军队连退二百里的故事,今儿,我来跟各位说道说道这银面将军与北泽王室的秘事。话说,银面将军玄风出自临都康氏,自幼爱慕那康家小姐,可无奈自己生得丑陋不敢表白,只得眼睁睁地见着康家小姐嫁给了北泽新王。与其说他效忠与北泽王,不如说他效忠于北泽王后......”

满座宾客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忘了吃。这等情爱纠葛之事,甭管真假如何,向来最是吸人眼球。

谢康刚啃完一口排骨,抬头便见三位师侄正一脸探究地望着自己。

“......”

“师叔师叔,”三弟子压低了声音,“那说书人讲的究竟是真是假?”

“......无稽之谈,不过有一句倒是真的。”

“哪句哪句?”

谢康拿筷子头敲了他的头一下:“妄议主将,你是想让我受军法吗?”

三弟子一下蔫了下去,嘟囔着继续听书去了。路知遥回想了一下,自己与银面将军第一次打起来,好像就是因为康家小姐,说书人的故事固然夸张,但的确有迹可循。就连《应天恨》,除了自己并非殉情之外,其余内容也都八九不离十......

碗里突然多了一枚四喜丸子,路知遥回过神来,听得谢康问:“小师侄,你想什么呢?”

“我...我在想那银面将军到底长得有多丑。”

谢康噗嗤一声笑了:“你要想知道,不如我引荐你去将军府做下人,天天伺候他洗漱,不就有机会看见了?”

路知遥翻了个白眼,复将碗里的丸子丢给他:“吃你的吧。”

赶了一天路之后,四人寻了一家客栈歇脚。

谢康财大气粗,拿出一大锭银子:“掌柜的,来四间上房。”

却被告知只有三间房了。

也就是说,他们四个人,必须有两个人挤一间房了。

谢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齐鸣道:“那我跟阿遥一间好了。”

什么?不行。

这是谢康的第一反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反对,大概是道德太过高尚,见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路知遥受过伤,需要休养,我和你一间。”

齐鸣不解,论受伤,师叔自己伤的不是更重?

路知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而且除了齐鸣,她不想跟剩下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同住一间。于是她道:“我不打紧的,师叔才应该好好休养。我跟齐鸣挤一挤就行,以往也是这么挤过来的。”

谢康挑眉看她,内心的火气在一点一点往上跳。

蠢女人,没看出来我在帮你吗?以往也是这么挤过来的?好,很好,你不要清白,我也不必多管闲事了。

于是谢康从掌柜手中夺过一把钥匙,噔噔噔地上了楼。

三弟子茫然道:“师叔怎么生气了?”

这天晚上,谢康在房中喝茶。可是他喝了半壶菊花,也没能压下心中的无名火。

不是,路知遥她,她怎么能就这么与齐鸣睡一间房呢?

他瞥了一眼床榻,它是那么小,那么挤。

谢康更生气了,心道路知遥就算是曾今被男人抛弃过,也不能如此随便吧?

简直是,简直是鲜廉寡耻!

不行,这人是要死在自己手上的,自己的剑不能沾不干净的血。

忽然间,一道闪电打了下来,谢康倏然得意地笑了,那模样,甚是骇人。

下一刻,谢师叔抱着枕头,披头散发地敲响了二位师侄的房门:“路知遥,我们换房间。我怕打雷,要跟齐师侄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