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哟 师叔也逛窑子呀

清心堂内,红烛摇晃,路知遥跪在殿中,同“师尊”面面相觑。

寻常门派中,供奉的不是先祖就是某个故去的大人物,还从未有像星宿阁这般供奉在世之人的。路知遥初次见着这尊雕像便吃了一惊,心想如此自恋可不像是师尊的做派。齐鸣解释说,这雕像是殷罗请人打造的,抬都抬来了,也没有不供之理。况且方棋落白手起家创建了星宿阁,叫他一声祖师爷也不为过。

路知遥揉揉膝盖又摸摸肚子,在心底抱怨齐鸣怎么还不来送饭。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然大黑,红烛都快燃尽了,殿外才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再晚点来,你师弟就要变成饿死鬼了。”路知遥幽怨地转头看他,却见他手中空空如也,急道:“饭呢?”

“好消息,”齐鸣脸上笑眯眯,“师叔来了,师尊让所有弟子都去接风宴,阿遥你也就不用跪了。”

路知遥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就是你们常说的那个师叔?”

“我们也就一个师叔呀。”

在众弟子口中,师叔谢康不仅长得丰神俊朗,灵力还十分高强,最重要的是,他每次来都会带众弟子出游,好不热闹。路知遥其实一直都挺想见见他,只可惜这八年来师叔每次造访都刚好碰上他外出做委派。今日,倒终于有机会见上一见了。

“师叔是不是很久没来了?”去往膳堂的路上,二人还在谈论师叔。

齐鸣点头:“这两年北泽与北陵战事吃紧,师叔走不开。”

“师叔打仗去了?”路知遥微微有些吃惊。

“师兄他们经常谈论此事,阿遥你不知道吗?”

路知遥抿着嘴,这事儿他的确一无所知。因为大师兄殷罗的关系,其他弟子大都看不上他,私下里也很少纡尊降贵地找他说话。师尊和齐鸣,是阁中唯二肯同他亲切交谈的人。

齐鸣道:“那银面将军你总该听说过吧?”

路知遥脚下一顿,险些从石阶上摔了下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你该不会告诉我,师叔他...是银面将军?”

“当然不是,”齐鸣扶住他,“但他是银面将军手下最得力的副将。”

闻言,路知遥紧绷着的身子瞬间舒缓下来,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短短一天之内,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想要收拾东西逃跑了。银面将军玄风,北泽新王手下的一匹狼,路知遥不止认识,还打过几次。传闻他性情阴狠暴戾,脸上满是瘢痕,故而日日戴着白银面具。

转过回廊,便到了膳堂,殷罗立在门前等待师尊和师叔,一见路知遥,立马凶神恶煞道:“若非师叔,我今日定要饿死你这个登徒子。”

看来齐鸣之所以来那么晚,果然是他在使坏。路知遥丝毫不恼,反而笑眯眯地凑上去:“谁让我运气好,师叔偏挑了这个好时候造访,一会儿我定要好好地敬师叔一杯!”

在殷罗发火之前,齐鸣火速拉着路知遥走进了膳堂,边走边道:“大师兄抱歉!”

“诶齐鸣你拉我作甚!师尊跟师叔马上就要到了,我逗逗他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你呀,”齐鸣语重心长道,“你这不服软的性子再不改,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路知遥可不是个听劝的主,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果盘吸了去。他笨拙地拿起一截甘蔗,略感奇怪:“尧光怎么会有甘蔗?”

“我从北陵带回来的,给大家尝尝鲜。”一个爽朗又带着些许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路知遥抬眼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与师尊并肩而立,如墨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只余鬓角两缕青丝随手中折扇上下飘飞。他鼻梁高挺,眼眶微微凹陷,是典型的尧光人长相,一双薄唇本是凉薄之兆,却因着那笑柔和了不少。

齐鸣喜不自胜,招手喊道:“师叔!”

谢康也笑意盈盈地招手回应他,目光却始终落在脸色像吃了苍蝇一般的路知遥身上。

“怎么是他?”路知遥小声呢喃到,心中高大的师叔形象瞬间摔了个粉碎。

“阿遥,你见过师叔?”齐鸣问。

“岂止是见过,”路知遥摊开缠满纱布的双手,咬牙切齿道,“今日若不是他待在芍药姑娘房中不肯出来,我又怎会晚归?我若不晚归,又怎会碰上殷罗还挨了这一顿毒打?”

谢康也去了青楼,齐鸣丝毫不感到意外,摸了摸鼻子:“咳咳,但师叔来了你就不用再跪了,也算是功过相抵。”

“可若没有他,我一开始便不会受罚!”

说话间,师尊和谢康已然走到二人面前。方棋落有些奇怪:“知遥,你怎么会认识甘蔗?”

完了完了,路知遥忘了,他自称是北泽人,可无论是北泽还是尧光,都因气候严寒无法种植甘蔗,按理来说,他应同其他弟子一样,不认识才对。

他只好信口胡诌:“禀师尊,弟子曾在八师兄的藏书中见过,此乃南方甜料作物。”

齐鸣好奇不已:“哪本书?我怎么不记得见过?”

路知遥拿手肘捅了他一下,他便识趣地闭嘴了。

谢康佯装不认识他,笑着问方棋落:“这位博闻强识的小兄弟,便是我的小师侄路知遥了吧?”

方棋落点了点头,又对路知遥道:“知遥啊,这是你师叔谢康。过几天我要闭关,你就跟着你谢师叔修炼吧。他的心法独特,需静心寡欲,很适合你。”

开什么玩笑,青天白日在芍药姑娘房中待了一个半时辰的人,静心寡欲?

路知遥不屑:“他?”

“有什么问题吗?”

正想告状,路知遥就瞥见谢康在疯狂给他使眼色。罢了,要不是他,自己怕是现在都吃不上饭,且饶他一回。

“没问题,弟子遵命。”

谢康拿过路知遥手中的甘蔗,用小刀三两下刮净了皮,递给他:“小师侄手不方便,师叔帮你扒好了。”

路知遥虽然不喜谢康,但甘蔗却是无辜的,尤其是扒完皮的甘蔗,珠圆玉润,莹白通透,诱人的很。

距离路知遥上一次吃甘蔗,已经八年了。当久违的清甜在口中绽开时,手上的鞭伤突然变得难以忍受。

星宿阁一向节俭,此番虽是接风宴,却也只比平时多了几个菜、几坛酒而已。席间,谢康三言两语便能逗地大家捧腹大笑,所有人都抢着给他敬酒,就连方棋落和殷罗也选择性地遗忘了“不可贪杯宿醉”的门规。宾主尽欢,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路知遥却只觉得孤独,他不明白谢康为何能让大家如此开心,插科打诨而已,还不如去听书。

是夜,月光的清辉透过窗户撒到路知遥房中。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乡犹在,初心难归。

八年了,路知遥第一次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

谢康、玄风和甘蔗,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竭力忘掉的过往。

其实,谢康逛青楼这件事,本不至于让路知遥如此讨厌他的。只是,当他从芍药姑娘房中出来时,穿堂风乍起,红幔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而那流畅的下颌线和紧闭的薄唇,却像极了那人,像的令人心惊。

屋内刻意压制的啜泣声,如怨如慕,让门外的谢康收起了闪着寒光的剑芒,转身去了藏书阁。

烛火浮浮沉沉,沉迷于品茗对弈的二人却丝毫不觉得困。

方棋落落下一颗棋子,道:“你此次前来,打算待多久?”

“三个月。”

“北泽王能允许你这么久不在军中?”方棋落有些惊讶。

谢康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而后道:“我都替他把失地全夺回来了,区区三个月的假又算什么?”

“也是,正好我打算闭关二十天,这期间,就麻烦你打理阁中事务了。待我出关,定再次为你寻找进入内界之法。”

尧光结界分内外两层,外结界直通北泽大虞城,每三月开一次,一次开三天;而内结界则坚固无比,必须持有通关令牌才能进入。

“多谢。”谢康以茶代酒,敬了方棋落一杯。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对了,刚刚我听殷罗说,那个路知遥...”谢康不动声色地打探到。

“他呀,”说起这个小徒弟他就有些头疼,叹了口气,“年轻不懂事罢了,你多带带他。”

“嗯。”谢康垂眸落子,方棋落果然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那么,他又知道方棋落是谁吗?

下午在风满楼见着路知遥时,他心里除了惊讶,竟隐隐生出一丝庆幸来——她果然没死。

怀揣着太多心事,谢康很快便落了下风,他在心中叹道:“只希望自己今晚的仁慈不会像刚刚错落的那颗棋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

也是在这天夜里,三清镇上的秦家出了命案。

秦老夫人跪在丈夫的尸体旁嚎啕大哭,她没想到自己自一时心软,竟害了丈夫的性命。

悲愧交加之下,她趁下人不注意,一头撞向了房梁,鲜红的血从头顶流到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