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白银一边收拾衣物,一边打量坐在窗前的他。

他还是那样,闭目参禅。外面的大雨停了,阴沉的天色映衬得他俊俏的脸更加苍白。

可惜,这么好看的人却是个哑巴,可是她从来没有嫌过他,她知道他有成算,心里默默佩服着他,他不光识字,还会用剑呢,除了不会说话,这本事在这西南小镇里可大了去了,没人能比得上。

可是他的身份未免太过不明不白。

他七八岁的时候由一个老妇和一个白面仆人带到这镇上,说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儿子,家里遭了祸事,只剩下这母子俩加上一个忠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遭了难也比寻常人家强得多,他们三人在这闭塞的村庄里买了屋舍田地避祸。

他们家和镇上所有人家都不一样,镇上没什么读书人,他虽是哑巴,家里照样去城里请来厉害的先生教他读书。老妇常年不出门,镇子里的人问那老仆:“一个哑巴,何必呢?”

仆人说:“我们少爷虽不会说话,却会听会看,而且等他大了,自然要去京城搏一番事业。”具体是什么事业,老仆却不说,只说,这事业有风险,估计得等他在这里成了亲留了根才走。

成了亲就要远走的哑巴男人,若是旁的人家,根本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可架不住他家有钱,白银的爹娘也并不真穷,却格外贪婪,要不也不会因为她姓白就为她取个名字叫白银,媒人一来说,就巴巴地把女儿送过来了。

她本来是很害怕的,但跟他在一起,她总是很快活的,快活在眼神的交汇和肢体的交流。她常常想,和她在一起时的他,真的是平日人前那个木讷的哑巴吗?

时间过得飞快,三年过去了,她没有怀上孩子,他也没有离家。

婆母终于坐不住了,说是要把她休了,赶她回家。

此刻她是失望的,他明明知道一切原因,却没有挽留的意思。就像她来时,他也并没有推开她一样。

白银没哭,因为这屋子太安静了,她若哭的话,好像挺尴尬和奇怪的。但她难过,心口堵得慌,只能麻木地收拾着自己的衣物。她的东西本就不多,打好包袱,她说了声:“那我回了。”

他没应,她不知道他听到了没。

拎着包袱走出屋子的时候,白银听到他在背后沙哑地“啊”了一声,她终于哭了,但是她强忍着没有回头。

院子里的地有些湿滑,她就那么狼狈地走了出去,往常她出门都有个仆从跟着,如今她再不是少夫人,只能自己回去了。

白银家距离这儿不是很远,过一条河,翻一座山就到了。爹娘觉得丢人,没有来接她的意思,她心下悲凉,若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她如何也不会回家了。

下过雨的地一点儿都不好走,都是泥,路上也没有什么人。还好没人,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样子。

刚下过大雨,河里涨了水,那木桥有一节栏杆歪歪斜斜的,桥下的水淌得哗哗的。她有点儿怕,但是她和平常一样,遇事不大深想,稀里糊涂地有种孤勇。她上了桥,走了几步,还好,再走几步,眼看到了那破损的围栏处,心里紧张,脚下一滑,落水了。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可是好像就这么发生了,她不识水性,鼻子和嘴巴都被水灌满了。她才只有十九岁呀,她想起了他,心里涌出凄凉的恨,想起了爹娘,想起了许许多多……她想,下辈子再也不要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子,她要靠自己,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活着。什么爹娘之爱,夫君之爱,不过是桎梏,荒唐可笑!

京城。

浣衣巷位于大昱京城的西边,是下民聚集的地方。

深秋里雨后初晴,泥泞的道路两旁,简陋破败的棚户外各色人等熙来攘往,一辆朱轮马车突兀地行走其间,随着坑洼的路面颠簸,车身上的贝母装饰闪闪发光。

道路逼仄坑洼,马车行走艰难,驾车的马夫崔九道:“二爷,这一带多是要饭的、耍把戏的和练把式的,主子爷要找的那个铁口神算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崔宁默然。

他们崔家正值危及存亡之际,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向来主持家事的哥哥崔歆又……不然,也轮不上他崔宁出来奔走。

车子一路折腾到一处陋巷,崔宁下得车来。好个清秀公子,长身玉立,眉目俊逸,气质中含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

他略皱了皱眉,只觉得这条巷子古怪。

整条街萧瑟空荡,门窗紧闭,屋檐上都挂着白幡布,几许冷风吹过,地上散落的纸钱轻轻飘起,旁边几条支路依稀传来的沸腾人声,显得这里越发安静得诡异。他打量眼前这间屋子,顶上铺着茅草,门窗都被木条钉死,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崔九侧头看崔宁,等着示下,却发现他正附身在窗边,偏着头静听。半晌,崔宁道:“馆中有人。”

突然,门内传出声音:“公子好耳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声音年轻,甜中带沙。

崔宁强忍心头诡异,躬身道:“听闻馆主算卦极准,在下此来只为卜个吉凶。只要馆主现身,钱财不是问题。”

内中沉默半晌,道:“还请公子入夜后孤身前来。”

崔宁狐疑,忽而,他感觉斜刺里仿佛有刀光闪耀,侧目去看,却什么都没有。他屏气凝神,专注去听,能听到各异的鼻息声,这街上不但有人,而且人还不少。

崔宁心下有了几分计较,同崔九一起出得巷子,到处又都是一片鼎沸。蒸腾的人声抚慰了崔宁悬着的心,这才松了口气,打发崔九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