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赝品大师 第004章 李煜之死

“陛下不可——”左仆射薛居正见到地图后,脸色大变,高声劝阻道。

“卿有何言以教朕?”太宗本来正兴冲冲地打算在几位重臣面前指点一下江山,阐述一下自己攻灭北汉的战略意图,却不料被薛居正给打断,面色有些不豫。

“陛下,北汉地瘠民贫,国力微弱,然自开国以来战事频繁,兵役繁重,刘氏父子又穷兵黩武,强征十七岁以上男子为兵,滥征赋税以输贡辽,人民被迫逃亡以避战乱和苛敛,河东十二州在籍不过八万户,若非有辽帝引为强援,亡国不过是旬日之间。”左仆射薛居正苦言相谏道,“我大宋如今方才平定南方,诸多事务辄需入手,山越之民尚需抚恤,正是多用之时,何苦轻启战端?况且北击南汉,辽军必然大举南下加以驰援,此役一开,必然旷日持久,耗费甚巨,兵火绵延,生灵涂炭,陛下不可不察也!”

太宗听了薛居正的谏辞后,原本有些冲动的头脑好象被浇了一盆凉水,眼睛怔怔地看了看诸位大臣,有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北汉山川地理图,心中失去了计较,毕竟薛居正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薛大人此言差矣!”潘美在一旁有些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北汉之民,受刘氏父子之苦久矣!犹如久旱之禾苗,殛待甘霖!我大宋王师一至,必然是顺应天意人心,以有道伐无道,数日可下太原!辽军虽然势强,终是外族,况且给养难以维系,我军只需坚壁清野,截断粮道,其自然不战而溃!”

两个人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于是在场的大臣们也随之分成了两个阵营,开始就是否应该出兵而争执起来,各抒己见,相持不下。

“国华执掌枢密院事,军国大事尽由卿手而出,你认为如何才好?”太宗被众人吵得有些头疼,看到曹彬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于是问道。

众人闻言停顿下来,都将目光转到了曹彬的身上,毕竟他是大宋第一名将,深通兵法,久经战事,眼光经验在众人中都是首屈一指,对于他的看法众人自是无法忽视。

“可伐!”曹彬思忖了一下后,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

主战派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而薛居正等人则非常不服气,争论的矛头立刻指向了曹彬。

“曹大人——”薛居正翘着胡子大声质问道,“你虽然平南汉,灭南唐,东征北伐,战功卓著,可是这北汉毕竟不同于别处!昔时周世宗及太祖俱亲征北汉,何故未克也?”

太宗等人都注视着曹彬,看他如何应对薛居正的质问。

薛居正说的的确是实话,周世宗与宋太祖都是不世出的英雄豪杰,知将善兵,雄才大略,可偏偏都在攻伐北汉的时候触了霉头,落一个歃羽而归的下场,实在是不能简单地归结为运气太差了。

只见曹彬不慌不忙地答道,“周世宗时,史彦超兵溃石岭关,人情惊扰,所以班师。太祖皇帝顿兵草地,适值暑雨,军士多疾,是以中止。这并非由北汉强盛,无可与敌呢。”

这两次征伐曹彬都是亲身参与,内中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曲折他都了若指掌,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资格较老的几位重臣仔细一想,实情果然如此,皆纷纷点头。

“若朕今日北征,卿料能成功否?”太宗皇帝充满希冀地望着曹彬,很是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

“如今我大宋国家方盛,兵甲精锐,加之新近平定南方,士气正旺,欲入攻太原,譬如摧枯拉朽,何患不成?”曹彬看了看周围诸人,朗声答道,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太宗拍案而起,双目神光炯炯,大声喝道,“先皇平南唐时曾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四海承平,天下归心,独刘氏父子据河东之地以抗王师,兼且勾结辽帝,出卖幽云诸州,屡次犯我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意已决,必伐北汉!”

众人见皇帝圣意如此,当下也不再说其他,转而商议起征伐大事来,从粮草辎重攻城利器到人马配备行军方略等方面,都作了细密的筹划部署。

待到君臣计议停当,不觉已是一夜过去了。

“皇上,眼看就要早朝了,您看这——”内侍总管王继恩小声嚅喏道。

太宗抬眼一看,窗棱上面的白麻纸上已经微微地透出些光线来,乃笑言道,“时不我待啊!朕看今日也不必上朝了,诸位卿家回去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再作计议吧!王继恩,你去弄些参茶来。”

王继恩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过了不久热腾腾的参茶就端了上来,君臣等人用了些后,又商讨了片刻,方才散去,各自回府,惟独将曹彬留下。

“你可知道朕为何独留你在宫中?”太宗伸手推开大殿的窗子,任由外面有些冷冽的寒风吹了进来,将两人的衣衫吹得列列作响。

“微臣愚鲁,实在是难测圣意。”曹彬摇头道。

“国华太谦了!”太宗皇帝笑道,“自陈桥起事,卿就跟随在朕的身边征战,若是说别人猜不透朕的心思,尚情有可原,若是卿也以此推脱,可就令朕大失所望了!”

“陛下待臣之恩可谓是天高地厚了,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之万一!”曹彬见无法逃避,只好说道,“如果臣猜的没错,陛下留下臣可是为了议定征伐北汉的三军主帅?”

“知朕者卿也!”太宗鼓掌道。

“北汉弹丸之地,要拿下它易如反掌,只是要提防辽军来援,所以主帅必须多方兼顾,如果陛下不弃,臣愿意担当此任。”曹彬慨然说道。

“国华是我大宋第一名将,由卿担任主帅自然最善!”太宗点了点头,转而接着有些感慨地说道,“不过近来西蜀地面不怎么太平,亟需镇抚,况且江南才定,总有千般事宜需要交割,这朝中军国大事是万万不可耽搁了!依朕看,国华你还是留在中枢好一些,其他的人,朕可是放心不下啊!”

“难道陛下要御驾亲征?”曹彬吃了一惊,有些惊异地望着太宗皇帝。

太宗怔怔地望着墙上的北汉山川地形图,半晌之后方才恨恨地说道,“小小一个北汉,竟然累太祖皇帝亲征三次,皆遭折戟!我大宋的颜面何存?当日朕在太祖的病榻前亲口允诺,有生之年,一定要踏平北汉,收复幽云诸州,将契丹人赶回漠北去牧马!今日南方已定,统一北汉的大好时机已至,朕又怎么不会御驾亲征呢?朝中大事,皆拜托于卿了!”

“既然圣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曹彬见太宗皇帝的意志甚为坚定,只得说道,“朝中之事,陛下皆可放心,文事有王相与则平兄老成持重,武事有臣与高侍中殚精竭虑,决计无事!”

停了一下,曹彬接着说道,“至于主帅——陛下看潘仲询如何?”

“正合朕的心意。”太宗会心一笑,停了停说道,“当日卿平定南唐之时,太祖就有意任用卿为使相(枢密使兼宰相),后来却失言,都是为了北汉之事!今日朕就替太祖了解这桩心愿,也是众臣晓得,只要是忠心为朝廷办事的,朕就绝对不会辜负的!”

“陛下厚爱,国华何以克当?”曹彬非常感动地回绝道,“不过这使相之职,位高权重,牵涉甚广,如果用人稍有不当,轻则延误国事,重则就有祸及社稷安危之险,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万万不可从臣开此先例啊!”

“国华多虑了!卿文武全才,堪当大任,朕是信得过的!”太宗不以为然道。

“陛下请三思!”曹彬伏在地上连连叩头。

“唉——你这个人呐!升官儿有什么不好的?”太宗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就暂且放一放吧!”转念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甘心,遂决定道,“那朕就给你进爵一级,封为鲁国开国公罢!人家亡国之主尚且有公侯之位,我的大将又怎么能居于人下!卿万万不可再推辞了!”

“谢陛下洪恩。”曹彬见太宗一脸肃然,遂不再推辞。

“不过,有件事情还是要卿来给朕办好的。”太宗有些迟疑地说道。

曹彬口中应承,心中却想到,早就知道你是不肯吃一点儿亏的主子,看来这个鲁国公也不是好做的啊!

“卿须得如此如此——方才能够安朕之心啊!”太宗在曹彬的耳边嘀咕了半天后,好似放下了一件心上的大石头,长长地吁了口气道。

“这个——怕是有些不妥当吧?朝野上下,恐怕在言论上有些交代不过去。”曹彬有些为难地看着太宗皇帝,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你只要把这件事办好就行,其他的无须担心,朕会叫王继恩与你同去。”太宗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是,皇上万安,微臣告退。”曹彬见事情已然无可更改,只得苦着一张脸出宫而去。

太宗皇帝走出大殿,来到清冷的广场上,默然站立在那里,任由微微带着些水气的夜风轻轻地吹过,沾湿了自己的袍袖。半轮弯月高高地挂在空中,将白霜一般的清辉洒在大地之上,仿佛给寂寥的万物镀上了一层白银。

“李重光啊李重光,不是朕想要赶尽杀绝,实在是你无法安朕之心啊!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你也就不要埋怨我不顾及当日的旧情了!”良久之后,太宗口中自语道,表情也渐渐变得漠然起来,看来是决心已下,不再犹豫。

宋,太平兴国四年正月,太宗赵光义命大军北渡,拉开了灭亡北汉的战役。

鉴于太祖皇帝曾三次率军往攻北汉,皆因辽军南援而败,遂制定围城打援、先退辽军、后取太原的方略。继而组建飞山军,加紧练兵,并命晋、潞、邢、洺、镇、冀等州,制造兵器及攻城战具,储备粮草,为大军北伐做战前准备。

次日上谕命宣徽南院使潘美为北路都招讨制置使,统领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彰德节度使李汉琼、桂州观察使曹翰、彰信节度使刘遇等,分别从四面进围太原。又命云州观察使郭进为石岭关都部署,扼守石岭关;命孟玄喆为镇州驻泊兵马都钤辖,守镇州,分别待击从北、东两面救援北汉之辽军。命河北转运使侯陟、陕西北路转运使雷德骧分掌太原东、西路转运事。同时遣将分兵进攻隆、盂、汾、沁、岚等州,割裂北汉军,以孤立太原。

初时太宗拟命齐王赵廷美执掌东京留务,廷美倒也惬意,惟开封府通判吕端,入白廷美道:“主上栉风沐雨,往申吊伐,王地处亲贤,当表率扈从,若职掌留务,恐非所宜,应请裁夺为是。”廷美乃请扈驾同行,太宗改命沈伦为东京留守,王仁赡为大内都部署,自率廷美等北征。

十五日,太宗从东京汴梁出发,主力经镇州、承天寨(今山西娘子关)分兵西进,直趋太原。北汉主刘继元闻讯,急遣使赴辽求援。辽景宗耶律贤即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都统,冀王耶律敌烈为监军,偕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兵驰援。又命左千牛卫大将军韩悖、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以本路兵南下增援。

十六日,辽东路援军日夜兼程至石岭关,阻于大涧,时大宋郭进部已布阵待战。耶律敌烈不待后军至,即领前锋军渡涧水,末及过半,郭进率骑兵突然杀至,斩杀耶律敌烈等五将,歼敌万余人。及耶律斜轸率后军至,弓弩齐放,救耶律沙脱身,领余众仓皇退走。未几,辽北路援军亦被宋军击退。

宋军打援获胜,继乘势攻取外围。至二月,相继攻克盂县、隆州、岚州等地,又破北汉鹰扬军及岢岚军,使太原陷于孤立。北汉主惊惧,复遣使赴辽请援,结果被宋军俘杀,潜师出击,亦被宋军击败,遂固守孤城,不敢出战。二十二日,宋太宗亲至太原,集兵四面围城。二十四日凌晨,太宗亲临城西督战,数十万将士以弓弩轮番向城内发射矢石。三月初一,攻破城西南护围羊马城,北汉宣徽使范超、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等先后出降。刘继元在外无援军,内无兵力抵抗的困境中,终于在三月初六投降。

攻城之时,北汉建雄军节度使刘继业甚是英勇,将宋军攻破太原的日子硬是拖延了数日,太宗在将赐封北汉降主刘继元为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授爵彭城郡公之后,立刻召见继业,授右领军卫大将军,并加厚赐。继业原姓杨,太原人氏,因入事刘崇,赐姓为刘。降宋后仍复原姓,以业字为名,后人称为杨令公,便是此人,自是北汉遂亡。

北汉恃辽为援,固守坚城,至于饷尽援绝,方出降宋,顾视军民,伤亡已不少。宋军以数十万锐卒,攻一太原,数月始下,元气也是大伤,宋伐北汉之役可以说是一场惨胜。

“主人,北汉刘继元已经投降了,整个汴梁城中都在庆贺呢。”老仆在身后闷声说道。

李煜正在提着毛笔填一首新词,闻言肩头微震,一滴墨汁掉落在纸上,溅出一个圆点来。

“知道了——汉室江山天不佑啊——”李煜沉寂了片刻后,手中的毛笔重新走动起来,在一片郁悒的心情中,完成了这首词。

“检校太师、侍中、枢密使、鲁国公曹大人到——”随着一连串长长的官衔名字报出,曹彬同一个白面无须的宦官来到了李煜的宅子里。

双方见了面,李煜问道,“曹大人一向事忙,怎么会有空来到在下的蜗居?”

曹彬为人比较仁厚,虽然是奉了太宗的密旨,但终究是觉得这件事有些龌龊,侧面看了看陪同他前来的内侍总管王继恩,却发现继恩双眼朝天,只露出两个鼻孔示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颇为恼怒,只得对李煜说道,“皇上赐酒给李大人,下官是来送酒的。”

李煜的目光落到了由一名宦官捧着的乌木盘子上,一把小小的银壶,一只小小的酒杯,是那样的熟悉,呵呵,自己以前用来赐死大臣们,用的不就是这种东西么?心中不由得苦笑道,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只是来得毫无一点儿征兆。

当下也不多说,两指捏起小酒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将酒水饮了下去,然后摇了摇空酒壶,朗声对曹彬说道,“多谢陛下的美酒,诸公请回吧!就说李煜请他放心,江南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曹彬同王继恩两人面面相觑,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眼见李煜已经将毒酒喝下,皇上交代的事情算是办完了,再者也不愿意见到李煜毒发身死的场面,就双双告辞而去。

“主人——”老仆双手扶住脸色有些苍白的李煜,沉声说道,“待小人用内力为你将毒气逼出体外!”

“不用了——李安——”李煜的额头上冷汗冒出,颤抖着说道,“牵机之毒,无可救药,不用枉费真力了。此时我即刻将死,却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惟有如月那孩子始终放心不下,你多费心了——你跟随我父子多年,想来是不会厌弃的——”

“属下一定保护好公主!”老仆用力握着李煜的手沉声答道。

“如此甚好——”李煜的眼神开始涣散,口中无力地吟诵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口鼻七窍中黑血四溢,内脏伴着血块儿从口中大口大口地喷出,一代国主,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啊——”老仆李安双目中精光四射,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长啸,声音高昂,似乎可穿金透石,一道无形的音波以李宅为中心迅速地扩散出去。

“京城繁华之地,难道也有虎豹出没?”睡梦中的人们被一声怪啸惊醒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无埋怨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