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斋，通阴阳，据说此间主人姓叶，祖上是有名的阴阳先生，传到了叶老板这代，才有了这间阴阳斋，驱鬼避邪，无所不能。

1

金乌乃太阳神鸟，象征着永生。

这个拥有金乌图腾的境外集团，等的就是叶苗的到来。

那伙从车上下来的人客客气气地请叶苗上了他们的车，但叶苗的线人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被人用枪抵着头，推推搡搡地直接被扔进后备箱。叶苗不敢反抗，他们手中的枪虽然抵的是胖子的脑袋，但很显然，这是一种对叶苗的威胁，如若她不肯合作，胖子的性命难保。

叶苗不想伤及无辜，更何况找到炼化场还得靠胖子的线报。

上了车，叶苗就被蒙上了眼，一路上，叶苗一句话也不说，脑子里却不断猜测对方所说的大老板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见她？

被蒙上了眼，除了一片黑漆漆，叶苗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听觉功能不断地被放大，可以听见车窗外随着时间的推移，时而喧闹时而安静的环境变化。但车内，只剩下叶苗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后备箱里传来的越发虚弱的动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安静得诡异……

“叶小姐，请下车。”

不知是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车门被拉开，终于有人开口说了话，再一次将她客客气气地请了下来。

获得小范围自由的叶苗立即愤怒地扯掉了蒙住自己眼睛的东西，然而脚下并没有踩到实地的感觉，叶苗这才发觉，自己是从一辆车，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正在移动的车厢内。

叶苗的线人也被人粗鲁地从后备箱里拽了出来，不知这些人在胖子身上注射了什么，那胖子看起来十分痛苦，脸色变得青紫，只眼睁睁地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叶苗，任由这里的人将他拖了下去。

2

“苗苗，好久不见。”

叶苗猛然戒备地回过身来，只见这个巨大的封闭的车厢内，一道金属门被打开，随即一道坐在轮椅上的熟悉身影被人缓缓推了出来。待看清了轮椅上的人，叶苗愣住了，脸色变得苍白，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爸……爸爸？”

轮椅上的年轻男人仍保持着一张叶苗记忆中的父亲的面孔，他略微抬手，身后的人便定住了，眼也不眨，木头人一般静静地站在轮椅之后听候发落。

小时候的记忆，叶苗早已经模糊了，只知道自己七岁之时，父亲便失了踪，而她也被送到了爷爷身边养大，对父亲所有的印象，只余下那零星的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可为什么……父亲会在这里，他就是那伙人口中的老板？

叶苗越发地糊涂了，尽管面前的人长了一张叶苗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可叶苗仍是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只戒备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不对不对，父亲已经在陈家村里死了，她是亲眼看到陈家村的鬼镇之阵消失后，父亲的鬼魂得到了自由，更何况，叶苗记忆中的父亲，并不需要轮椅……

“爸爸？”轮椅上的男人懒散地微眯了眼睛，一手悠闲地支着头，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即笑了：“看来你爷爷没有对你说实话啊，苗苗。”

“爷爷他说……”叶苗记忆中没有母亲的模样，所有人都告诉她，叶苗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在回到爷爷身边之前，她一直是由父亲一人照顾着的。

叶苗猛地从剧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这话什么意思？爷爷撒了谎？不，不可能，爷爷不会对她说谎的！

“那个老东西，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迂腐！”楚蜀忍不住笑了，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姓叶的老东西，为了所谓的面子，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呢。

“你什么意思！”叶苗的脸色十分难看。

3

“你爷爷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大概也只有那老东西自己心里清楚。”楚蜀冷笑了一声，手指轻轻地推动轮椅上的控制按钮，微微靠近了叶苗几步，缓缓开口：“只有种下浑身孽债的人，才会沦落到断子绝孙的下场。”

叶苗的爷爷虽然师从上家阴阳师陈氏一派，但做派委实算不得光明正大，不比那些土师爷高明多少，只怕是赚了不少黑心钱。那老家伙的诸多子女，无一例外地全在不满周岁的时候尽数夭折，只剩下一个女儿，也在年幼之时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可阴阳世家各门各派，最怕的就是一个“断子绝孙”的下场。那老东西膝下只剩下一脉不知所踪的女儿，这在那迂腐的老头眼里，与断子绝孙无异，他是断不可能开口告诉任何人的。

叶苗的身上的确是流了叶家的血，可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叶家的孙女。

只是令楚蜀感到可笑而又意外的是，那老头羞于承认自己唯一还活着的子嗣，恐怕就是那个失踪的女儿便罢了，竟还张冠李戴，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也不知是在欺骗叶苗，还是在欺骗他自己？

“你爷爷，竟然还让你和一个鬼结了亲？”楚蜀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叶苗腕间明显的红痕，当即低声笑了起来：“我该……怎么说你们好呢？你爷爷为了保住你，可真是什么谎都撒得出来，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啊。”

楚蜀既不是叶苗的父亲，也不是失踪，不过是爷爷没有告诉叶苗真相罢了。二十年前找到叶苗的是楚蜀，把叶苗带回叶祖新身边的，也是楚蜀。看来叶祖新还记得，楚蜀将叶苗还给叶家的时候，丢下的话——这孩子还有用，他会回来将她带走。

叶祖新既知道自己保护不了叶苗一辈子，也知道自己不是楚蜀的对手，竟然将叶苗这丫头，托付给了陈公虞那只鬼？难不成那老东西以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将他楚蜀逼到如今这副境地？就凭陈公虞那小子？

“爷爷他……不会骗我的……我分明看到，爸爸的鬼魂也被困在陈家村的阵法里，他已经死了！”叶苗的脸色苍白，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如果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自己失踪的父亲，爷爷那么多年来，又为什么始终只字不提寻找叶苗父亲的事呢……

“你爷爷到底是个有悟性的阴阳师，这点障眼法还是能做到的。”楚蜀的双眼微眯，也算是肯定了叶苗的爷爷的良苦用心，为了让叶苗死心，不再寻找自己的“父亲”，叶祖新真是到死都在骗这丫头。

4

“老板，胖子全招了，炼化场的坐标已经定位。”

就在此时，那将叶苗和线人劫下带到这里的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来到楚蜀的身边，低下了身子一字一句颇为机械地说道。

楚蜀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略微一抬手，身侧的人会意，低头称诺：“我这就除了他。”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叶苗听到楚蜀要让人除了胖子，当即变了脸色。

“放心，这是为了他好。注射了药物，多活着也是痛苦，不如让他解脱吧。”楚蜀的目光扫向大屏幕上的坐标显示屏，看也没有看叶苗，“听说，李青松那孩子瞒着我提早开始了炼化，真是胡闹。我恐怕没有工夫先送你回去休息，就辛苦你和我们一起去一趟炼化场了，苗苗。”

“你就是李青松口中所说的……已经拥有了永生的人。”叶苗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在阴关里给我魂灯救了我的，也是你。我真的不明白……”

楚蜀在阴关里曾说过，叶苗还有用。

叶苗是真的不明白楚蜀既然已经拥有了永恒的生命，为什么还要放纵李青松不断地进行归魂尸的实验？而楚蜀让人把她带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世上从无永恒之事，万物相生相克。”楚蜀缓缓地从坐标仪上收回了目光，慷慨地回答叶苗的问题：“苗苗，一会你该仔细看看，李青松那孩子为了违背我的意愿胡作非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他以为他就是个成功的实验，可到头来呢，他不过只活了一百来年。”

万物相生相克……

叶苗忽然明白了什么，楚蜀是在恐惧，即便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可他一样在恐惧，他想要寻找到真正永生的办法。

他在恐惧什么……他在恐惧自己的克星问世啊！

“苗苗，你很聪明，一点就通。”楚蜀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嘴角蓦然浮现一抹冷笑：“你不仅是我的克星，也是那个人的克星。苗苗，我从未想过要除了你，你大可不必担心，如果要除了你，早在二十年前，你就已经死了。”

万物相生相克，即便除了叶苗，也会有第二个叶苗问世。只有让叶苗乖乖地留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才是最安全的。

他让李青松寻找叶苗的下落，接近她。没有想到，那孩子竟然阳奉阴违，妄图自己制造出一个强大的对手来对付他么？可笑……且不说陈公虞炼化成功后，是否能够掣肘得了他，眼下，陈公虞的炼化，可未必能成功呢……

叶苗的心中反复默念着楚蜀所说的每一句话，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迅速地闪过，叶苗顿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而又坚定，像是在挑衅一般：“二十年前，让你败逃到境外的人是谁？”

废了一双腿，败逃到境外整整二十年不敢回来，就连当初在阴关找到了叶苗，楚蜀也仅仅是用了一道分身罢了，并不敢真正踏足境内。如果说，叶苗早就落在了楚蜀的手里，但七岁那年，楚蜀却不得不将叶苗交还给爷爷，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楚蜀在怕……他在仓皇而逃，不得不暂时放过了她！

她不是楚蜀的克星，也会是那个人的克星。因为对那个人的恐惧，因此楚蜀即便知道叶苗是自己的克星，也必须得留下她。

果不其然，下一秒，楚蜀当即变了脸色，好半天，才冷冷地笑出了声：“苗苗，你爷爷真该教教你，什么叫难得糊涂。”

5

“老板，到了。”

这个巨大的车厢忽然震动了片刻，仿佛在和什么东西接轨，很快，四周恢复了寂静。叶苗身后的一面巨大的铁门开始轰隆轰隆缓缓向上收起，紧接着出现的，是另一道斑驳的铁门。

戾气，好重的戾气！

叶苗从未感受到这样浓重的戾气，比起当初陈家村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是百鬼的怨气，森森骇人！

在这浓重的戾气之中，叶苗的腕间开始腾起一股燃烧的灼热感，是陈公虞，陈公虞就在那里面！

看来这里，就是炼化场了。

“百鬼不散，啧啧，看来陈家那小子，选择了炼化……愚蠢之极。”楚蜀深深地嗅了一口气，随即冷冷沉下脸来，眼眸之中也霎时间腾起一片冷气，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之上，抬起了手，命令他身后的那些人：“把炼化场的门给我撬开！”

楚蜀的话音刚落，那些身穿黑衣、面无表情的下属，便一步一步地上前，打算徒手撬开那面斑驳的铁门。叶苗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自己的后背抵上了那冰冷刺骨的温度，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仅仅是一面隔绝炼化场的铁门，就已经这般冰冷刺骨，叶苗无法想象那里头陈公虞正在经历着什么。森森戾气充斥着这片磁场，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她虽然不明白就凭李青松，怎么可能制衡得了陈公虞，让陈公虞接受炼化。

可眼下……既然一切已经开始了，她决不能让任何人中断那里头的炼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苗苗，回来。”楚蜀无奈地摇了摇头，好言相劝：“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和你爷爷有几斤几两，我心里很清楚。”

的确，一直以来，叶苗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什么。从前，她有爷爷的保护，爷爷走后，她理所当然地在陈公虞的庇护下糊涂度日，再也没有谁比她还要无用了，像个寄生虫，总是依赖着别人……

可眼下，她即便豁出了性命，即便以卵击石，她也必须守住这条战线！她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陈公虞，她要守在这外头，尽自己所能，保护陈公虞到最后一刻！

“冥顽不灵。”楚蜀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惋惜于叶苗的固执和愚蠢。终于，他沉下脸来，不再留任何情面，命令道：“动手。”

6

叶苗的眼底没有慌乱，再也没有任何一刻，能让她比现在还要无所畏惧了，她知道，自己今天恐怕真的是要豁出性命了。

“我确实没什么用，因为我总是心存侥幸，知道自己无论惹了多大的烂摊子，总有人会替我收拾。”叶苗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她的眼神晶亮晶亮，手上动作麻利地解下自己身上的背包：“可你真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手下的这群傀儡了吗？”

是了，傀儡，都是傀儡！

从叶苗被蒙上眼睛还在车里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整个车身内，哪怕是零星的动静，叶苗也听得一清二楚，可唯独楚蜀的人，是没有呼吸的。

高深的阴阳术士，是能够以物化人的，就好似当初叶苗的那点小伎俩能够使纸人动起来一样。只要阴阳师足够高明，甚至能够驱使鬼魂附于纸人所做的媒介之内，受人指挥，真假莫辨。

可即便再怎么真假莫辨，一举一动仍是僵硬愚钝，和活人是不能比的。

像楚蜀这样的人，恐怕除了自己所制造出来的傀儡，他无法相信任何人吧。

果不其然，叶苗的话让楚蜀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和赞赏，他随即笑了起来：“好啊苗苗，倒是有不小的长进。可即便你能看得出来这些孩子都不是真的人，你又能拿什么和他们对峙呢？”

眼前出现了十几个纸人化的真人大小的傀儡，叶苗迅速掏出一把开过光的青铜剪法器，往自己的手心扎下去，随即粗鲁地拔出带血的青铜剪，手上竟无半点颤抖，以三秒的速度剪出一个纸人的形状，血肉模糊的一只手拍了下去，口中念着术法咒语。

紧接着，便见到面前沾血的小纸人立即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冲了上去，抱住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脚，力气大得惊人。

“就这样？”

楚蜀敛去眼底的那抹诧异，叶苗的身体是特殊的，一半叶家的血，一半……那个人的血脉，这样的体质，让无数阴人觊觎她的躯体，意图鸠占鹊巢。

她如今这样做，是完全将自己的弱点全暴露出来了，被困在纸人里的阴魂如果不受控制全冲了出去，那么叶苗就必死无疑。可这样，场面一定大乱，楚蜀的命令也即将失去作用，为里头的炼化拖延足够的时间。

但楚蜀的术法，不是那么好挣脱的，因此叶苗的第二招，便是制作那些通阴阳的小纸人，和他的傀儡制衡。

控制这些傀儡是需要媒介的，而最好的媒介当然是主人的血，可以叶苗的本事，她想要阻止傀儡破坏那面铁门，唯有制造出更多的小纸人，同时又要争分夺秒地赶在纸人被撕碎之前制造出足够的数量……这无异于是等着自己流干了血才肯罢休啊。

叶苗，这是不怕死了？

7

“神兵速降，听我号令！”叶苗抬起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狠狠往地面一叠的纸人身上拍下去，鲜血渗透，手心底下隐隐有震动。叶苗沉下心来，将青铜剪竖立于前，一手掐诀，祭出古老的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霎时间，一阵阴风卷过，叶苗当即被弹开了一般，身体重重地往后跌去，后背撞上了那森冷刺骨的铜墙铁壁，一口鲜血猛然从嘴里咳了出来，她的面色苍白，想要抬起自己的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却不料带得自己满手的鲜血糊了更大面积的刺眼猩红。

但下一秒，叶苗笑了，她的纸人起了作用，通通从地上跳了起来，它们不再像先前那第一张成形的纸人一样莽撞地往前冲，反倒像有了阵法一般，成秩序和策略地往前冲，将那些体型比它们不知大了多少倍的傀儡团团圈了起来。

叶苗的纸人在数量上占了绝对的优势，但力量实在是悬殊，眼见着一张张小纸人被踢飞撕碎，后头又有无数的小纸人涌了上去。

这是场拉锯战，长久下去，叶苗绝对是敌不过对方的，就算敌得过，此刻放纵叶苗手上被穿透的血淋淋的洞口不断地涌出鲜血，叶苗也耗不了太久，必死无疑。

可那又怎么样，叶苗本来就打算豁出去，最差劲也就是个死而已。

不断有沾染了叶苗血液的小纸人“活”了过来，冲了上前。终于，楚蜀不耐烦了，冷下脸来奉劝道：“就算你能侥幸活下来，那只手不想要了？苗苗，你不会是想体验，成为一个废人的滋味……”

她的脸色越发地苍白，此时不仅是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眼前的黑衣人忽然软趴趴地倒了下来，随即一道阴影从里面冲了出来，迎面朝叶苗而来。

叶苗抬起眼皮，嘴角扬起，露出一抹冷笑，想控制她的身体？门儿也没有！

叶苗发疯了一般扑了过去，要捡起被她插在地上的青铜剪，作势要往自己的心口扎下去！

鸠占鹊巢，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那要阴阳师还有屁用！

活着是怕被阴魂盯上，死了，谁还怕谁！

8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霎时间风卷云残，阴风肆虐，那道僵持许久没能被人撬开的炼化场铁门，忽然从里至外被人洞开了，顿时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叶苗手中的青铜剪也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落，下一秒，一股潮湿而又冰冷的气息袭来，将叶苗的全身覆盖。

真人大小的黑衣人，连带着叶苗剪出的小纸人，都在刹那之间，通通失去了控制一般软趴趴地倒了下来。

叶苗的身体也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坠倒下来，及时被那熟悉的身影接住，她那还在流血、被穿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口的手，也顿时被一条自身上撕下的藏青色布条紧紧裹住，叶苗还在流淌的鲜血，很快使那一圈圈布条的颜色变得越发地深。

“陈公虞……”

叶苗只觉得眼底不受控制地涌上了一股热泪，因为失血过多，叶苗的眼前有些模糊，可即便是这样，她仍是察觉得到，不一样，陈公虞不一样了……

此时抱住她的陈公虞，是实实在在的，尽管他的躯体还是如此冰冷，肤色还是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可叶苗就是知道，陈公虞不一样了！

从前的陈公虞是鬼魂，她虽也能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强大的关联感受到他的存在，能够和陈公虞的魂体之间有着奇异的接触，可那感觉和现在是不一样的，远不如现在那样实实在在。

“坚持住，叶苗。”陈公虞低下头来看着状况不太乐观的叶苗，他的眼底深邃，而又前所未有地焦虑，他像在哄小孩般安慰眼前这个疯起来让人害怕的丫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叶苗，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9

“这是什么状态？提前出关了？”

楚蜀并不在意陈公虞的炼化是否真的会成功，就如他所说的那般，他根本不曾将陈公虞放在眼里，他有无限的时间陪着他们玩，什么样的对手，他没有经历过呢？

可眼下……陈公虞和楚蜀印象中成功的炼化实验品不太一样，也和当初李青松被炼化后的状态不太一样，此刻的陈公虞，说不清他是人，还是鬼。

若说他是鬼，可他此刻真真正正拥有了人的躯体，还是如此契合，完全物归原主了一般，这可比任何死而复生的实验要有意思多了。可若说他是人，陈公虞身上可是融合了百鬼炼化后的戾气，这鬼气，比起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有意思。”楚蜀打量着眼前的人，感叹道：“没想到你竟敢提前出关，不过这样的状态倒是前所未有的，怪不得，李青松那孩子，胆敢冒着和我作对的风险，也要将你炼化。倒真的是个有趣的对手。”

陈公虞轻轻地将失去意识的叶苗放下，随即起身，冷冷地抬起眼看向对面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冷笑道：“我们终于见面了，楚蜀。看来你被匠门驱逐在外几十年，眼下连缅甸你也不想待了。”

这在上家阴阳师世家之中不算秘密，楚蜀的存在已经是违背了天道，当金乌图腾肆虐的时候，包括陈公虞在内，行业内的人，都意识到了楚蜀的存在。永生……实在是充满了诱惑，他足够利用人们永远也填不满的欲望沟壑而胡作非为。

楚蜀虽师出匠门，但他早已叛离了匠门，在乱世之中，利用了人的野心，掀起了多少风起云涌。

当一个人有了钱，便想得到权，有了权，便畏惧死亡，妄图得到永生。那么楚蜀呢，拥有了永恒的生命，他的欲望又是什么？

想要得到楚蜀的帮助的人不少，想除掉他的人也不少，只是令陈公虞没有想到的是，当年匠门并没能清理门户将他除掉，仅仅是废了他的一双腿，将他驱逐境外。

“让我看看，提前出关的你，和我们有什么不同。”楚蜀冷笑着抬起眼帘，袖中飞出几团黄符，在空中自燃。楚蜀笑吟吟地看着火团对面的陈公虞：“炼化了百鬼的戾气，你现在可是比恶鬼还恶，有了人的躯体，真当自己是个人了吗……”

陈公虞蓦然皱起了眉，风卷云残，他的脚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了一层冰晶，层层叠叠地蔓延开来，衣摆湿答答地坠下了水滴，青色的阴火仿佛是从他的体内迸出来的，霎时间鬼哭狼嚎，戾气冲天，百鬼戾气融于一身，当真是比恶鬼还恶。

10

楚蜀当然知道这种普通的治鬼的黄符阳火，拿陈公虞这样不人不鬼的怪物是没法子的，他忽然双眸微眯，闪过了一抹狡猾，手中掐成诀，忽然……先前软趴趴倒地的纸人纷纷刷地重新站了起来，捡起距离自己最近的青铜剪，朝着叶苗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陈公虞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森冷得可怕，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冰冷目光迸射出危险的死亡讯息，迅速地扫了眼远方轮椅上的男人。

下一秒，陈公虞的身躯便毫不犹豫地冲着那青铜剪迎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青铜剪没入陈公虞的襟前，黑色的血液渗透了出来，握着剪刀的纸人傀儡犹如被灼烧到了一般，顿时恐惧地松开了手。

黑色的火焰顿时在纸人身上自燃起来，火舌卷起，被困在纸人身上的鬼魂，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妄图挣脱……

“想走？”陈公虞的嘴角流露出了一抹冷笑，他扬手探进那燃烧的黑色火焰之中，仿佛抓住了什么，只见远处的楚蜀面色微变，指尖开始滴答、滴答地渗透出血来……

控制这些傀儡的主人，同时也控制着附在纸人身上的鬼魂，要想让这些鬼魂和纸人合二为一任人操纵，主人需以自己的生辰八字相通，方能完成这样高阶的控制术。

因此控制师通常不会让这些傀儡落入别人手中，一旦纸人失效后，主人通常会选择让上面的鬼魂连同纸人一道被火焰吞噬，彻底消失。

而陈公虞所做的，却是将那些纸人身上的鬼魂，彻底地吞噬，连同鬼魂身上的戾气，一起吃了……

原来这就是陈公虞的力量，非人非鬼，他用自己的身躯盛放炼化后百鬼的戾气，越强大的鬼物，不仅对付不了他，反而成了他的养料，滋养着他的力量，只要他的身躯一日不死，他的力量，只会越发强大……

而寻常克制阴物的法器，却根本伤不到他的命脉，就连那算得上好法器的青铜剪，也杀不死他。

“有意思，一向自命清高的陈家家主，竟将自己炼化成了这样不人不鬼的怪物。”楚蜀轻咳了几声，许久没有动过手了，竟是异常疲惫。

此刻的陈公虞戾气骇人，而楚蜀先前分明也只是小试牛刀，他的底子究竟有多高深，亦是无人知晓。

二人也算是势均力敌。

外头忽然传来警笛的声音，楚蜀微微皱起了眉，想来是那胖子临死前竟还报了警，楚蜀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想节外生枝，随即无奈地摊手：“欢迎回来，陈公虞。二十年之期就要到了，能克制我的匠门早已经销声匿迹，但有了你的出现，未来的日子可有意思得多。我们，来日方长。”

地面轰隆，楚蜀坐在轮椅之上，嘴角勾起，抬起了一只手，车身顿时断成两截，楚蜀所在的那半截车厢发生变形，慢慢地脱离地面，狂风乍起，只余下满目疮痍，血腥味浓厚。

此时此刻的陈公虞，这才缓缓地倚靠着身后的支点坐了下来，苍白的俊容之上流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身侧叶苗的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毕竟是肉体凡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疲惫的感觉了。

11

阴阳斋内，叶苗醒来，已是半月之后。

她受伤的手被陈公虞握在自己冰凉的大手中，陈公虞就靠在叶苗的床边。大约是察觉到动静，陈公虞抬起头来，便对上了叶苗那一双懵懂而又茫然的双眼，像呆子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陈公虞。

他一贯冰凉的英俊面庞之上，缓缓勾出了一抹淡笑，口吻难得地温柔：“醒了？”

“醒了……”叶苗眨巴眨巴着眼睛，傻乎乎地回应。

是梦吧，定是梦境。

叶苗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一双手上，她和陈公虞的腕间皆有一条醒目的红痕，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妖冶夺目，她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陈公虞的腕间，也有一道和她一模一样的痕迹，仿佛这才能实实在在地证明，她和陈公虞之间，有着这一辈子无法分割的盟誓。

绝处逢生的心情原来是这样的，叶苗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上半身像磁铁一样，顿时紧紧扑了上去，冲进陈公虞的怀里。只见陈公虞被叶苗这么一扑，也不知道是牵扯到了什么，眉宇微微一拧，脸色顷刻间又苍白了一分。

“怎，怎么了……”叶苗愣了一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陈公虞却是笑了，眼含几分宠溺：“你撞到了我的伤口。”

“伤口？你怎么受伤了？”叶苗这才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要去剥陈公虞的衣服，好半天，她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愕地抬起头来：“陈公虞，你，你觉察得到痛？”

“再世为人，是有一点不习惯。”陈公虞低头，眼底云淡风轻，随即笑了：“以后，恐怕要诸多叨扰了，叶老板。”

叶苗愣了愣，当即使劲点头：“嗯！你别怕，我保护你，我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