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鬼市开

阴阳斋,通阴阳,据说此间主人姓叶,祖上是有名的阴阳先生,传到了叶老板这代,才有了这间阴阳斋,驱鬼避邪,无所不能。

1

医院休息室的大门忽然被风洞开,阴风大作,黄楷丰当即抱住了自己的头,仿佛听见了医院走道震耳欲聋的阵阵哀嚎。

叶老板没有醒过来,加之这霎时间变得煞气逼人的阵阵阴风,黄楷丰暗叫一声不好,拖着一条受伤后残瘸的腿立马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医院后一块人迹罕至的空地上,便有些不知所措。

人命关天,黄楷丰迟疑了一瞬,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般,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的心神已经稳定了许多,只是手上仍有些颤抖,他从上衣内里夹层中掏出了一个牛皮钱包,又从中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用打火机烧成了灰,就着路边浇花的生水便咽了下去。

这是他们黄家祖上传下来的,但到了黄楷丰父亲那一代,老本行就丢了,这符也就没剩下几张了,祖辈也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能够和阴魂交流。

黄楷丰终于看到了陈公虞,原来小黄并不是空穴来风胡说八道,那个诡异的陈家村惨案中遇害的陈家古宅最后一任家主,果真就在叶老板的阴阳斋中……

藏青色的对襟长衫,冷漠寒肃的面貌,维持着生前那个年代的样子,此时他周身的戾气大作,使得医院飘荡的孤魂野鬼无处可藏,受煞气影响,呈现鸟兽聚散的混乱局面。

察觉到黄楷丰不知死活地跟着他,陈公虞不耐地回过身来,寒戾的眼睛带着浓浓的煞气,令人冷到了骨头缝里,在那强烈的压迫感之下,黄楷丰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恐惧来,竟没能忍住,腿上一颤,跪倒了下来。

事实上,按辈分,陈公虞也受得起他这一跪。

“不想死,就滚开。”陈公虞冷冷地丢下了最后的警告。

“有办法,有办法救小叶同志!”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年过半百的黄楷丰呼吸急促,但仍是口齿清晰地将一个个字吐出:“鬼市,阴阳交界处有鬼市!在那里可以找到阴关入口!”

果不其然,陈公虞的态度和缓了许多,显然是他的话起了作用,黄楷丰连忙继续说道:“叶老板是为了救我儿子才冒险,我答应过叶老板,会护好引路蜡烛,是我失职,爱凤糊涂害了叶老板……总归,都是我对不住爱凤,也对不住叶老板。阴阳交界处有鬼市,是可以找到阴关入口的,兴许我们可以把叶老板找回来!先生是上家正统的陈氏阴阳世家,兴许不知道我们下家的营生……”

2

古时候阴阳世家之间也是相互瞧不上的,久而久之,便分出了上家和下家。上家阴阳师派系,便是传统的阴阳世家派系,传到了近现代,便只剩下陈氏一派门庭显赫,没有隐姓改行,其他世家出身的阴阳师,大多改了行,或是传着手艺隐了姓埋了名。陈家村惨案之后,上家派系基本算全军覆没了。

叶老板那一派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是和上家正统派系沾边,因为叶祖新也是师从陈氏派系出来的,但个中精髓大多也失传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皮毛而已。

而所谓的下家,便是早期那些不入流的阴阳世家剑走偏锋,祖辈流传下来的手艺几乎已经失传,但各家却靠着留下的一门独门手艺,为当时的达官贵人、军阀贵胄效力,既赚人的钱,也赚鬼的钱,营生手段自然是上不了台面。

因此那些个上家正统的派系大多瞧不上这些下家派系。久而久之,下家派系也不管自己叫阴阳师了,行话里都管自己叫土师爷,土师爷中混得好的三大派系无一不赚得盆满钵满。黄楷丰的祖上算得上一号人物。

陈公虞出身阴阳师世家,自然也瞧不上这些投机取巧赚黑心钱的土师爷。

传闻已经过了阴关的鬼不得擅自来到阳间,但它们却惦记着阳间的物什或人事,而阳间也有那么一些土师爷刚好有了些本事,又替达官贵人办事,需要和这些鬼交易,双方各取所需,于是阴阳交界处就有了这样的鬼市。

例如上个世纪有些个军阀贵胄想要改命改运,正统的上家阴阳师肯定是不愿意干这种违背天道之事,他们便会找上这些只讲究钱财的土师爷,土师爷就会在鬼市与小鬼做交易,这样完事以后两不相欠,比起现在有些富人通过养小鬼的方式改运要保险、安全得多。

黄楷丰的父亲年轻时就是经过这样的营生发了家,可惜后来陈家村惨案发生后,黄楷丰的父亲幡然醒悟一般,生怕黄家重蹈陈家的覆辙,祸及子孙,就此便金盆洗手了。后来便正经找了门差事,就在警察系统,他的子孙两代也都随着从了警,三代人从未曾放弃过追查陈家村案的真相。

因为黄楷丰的父亲严厉嘱咐不允许自己的子孙再沾上这一行当,更是半点手艺也没有教授给自己的子孙,到了黄楷丰以后,土师爷的手艺便失传了,黄楷丰手中仅有的几张符,还是他父亲年轻时候制作的,被他藏了去。

3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公虞无法像叶老板那样过阴,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黄楷丰打心眼里希望叶苗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才和陈公虞提起鬼市这一茬,否则按照祖辈的规矩,即使已经不干这一行了,但这也是万万不能透露半分的。

“鬼市在阴阳交界处,俗称两不管地带,不归底下的官差管,也不归这上头的人管,想必先生可以同我一起在那里接应叶老板。就算我们找不到阴关,但那里的鬼可以啊。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混鬼市的鬼,大多还是有办法能帮着我们找到叶老板的。只是……”

只是鬼市里有鬼,也有土师爷的人,龙蛇混杂,那是两不管地带,也怕招惹麻烦,因此那里的人和鬼都十分谨慎,又有两不开市的规矩。说白了就是不待见两种人,一种是戾气太重的鬼,因为那里的鬼只想闷声发大财,不想惹事,他们害怕戾气;一种则是非土师爷一派的生人,毕竟不知道生人是什么来头,谨慎起见是不会接待的。

“恕我直言,先生身上的煞气太重,只怕会引起恐慌,届时鬼市不开,就会当场消失,他们短期内恐怕也不会敢开市。但小叶同志的情况却拖不得!除非先生能找到土师爷一派的人引路,到时先生再附在这人身上,就不易被那里的鬼察觉到了。”黄楷丰说这些话时,已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被陈公虞这样的厉鬼附身,更何况黄楷丰已经年迈,体质不如人,是必死无疑的。

陈公虞微微皱了眉,警告他这一残酷的现实:“你不怕死?”

说到这,黄楷丰只好苦笑了一声:“怕,怎么不怕呢?但这是我欠下的债,理应还清。这一趟去鬼市,我还有一事有求于先生……不瞒先生,我父亲在世时曾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们子孙后代再碰这一行当。年轻时我就是因为贪生怕死,违背了父亲的嘱咐,误打误撞去过一次鬼市。”

当时有人算出黄楷丰将有生死之灾,还送了黄楷丰一盏换命灯,只要点了灯就能躲过死劫。但地底下的官差不好糊弄,需得有阴魂心甘情愿地为他点燃换命灯,以魂作芯,替他把该度过的阴寿给承受了。当时一名因难产死去的妇人孙妙英,便是黄楷丰在鬼市里找到的交易对象。那孙妙英是个寡妇,唯一放不下的无非就是那刚出世的孩子,便心甘情愿地替黄楷丰挡灾受过,唯一的心愿,就是要让黄楷丰替她照顾好那孩子。

“那替我挡灾受过的女鬼孙妙英,就是黄凡的生母。为了让孙妙英心甘情愿替我点燃换命灯,我便兑现承诺将黄凡带回了家,当做我和爱凤的孩子养着。”这也算各取所需。

“起先带回黄凡,确实是我的私心,但日积月累的父子之情,岂会是仅仅一场交易那么简单呢?”黄楷丰叹了口气:“黄凡来我家没几年,我父亲便过世了,爱凤遭遇车祸被碾压致死,我在出勤时废了一条腿……我如今才知道,命哪有那么好换的,都是一命换一命!爱凤怨恨小黄,觉得是他给我们家带来了灾难,其实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啊!”

现在黄楷丰了悟,该是自己的难,一分也不会少,爱凤要害黄凡,无非是知道黄楷丰今年将有死劫,想让黄凡代过。这和当年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二十来年,已经是他赚到的了!如今他只希望陈公虞能够在鬼市找到那盏换命灯,灭了那灯,放孙妙英出来。

更何况叶苗失魂落魄于阴关,也是为了救小黄。若能救出叶苗,即使自己赔上一条命,谁说不是因果呢。

4

“如何去鬼市。”陈公虞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算是答应了黄楷丰的请求。

陈公虞素来是看不惯违背天道之事的,黄楷丰一家会有今天,也是他咎由自取。救叶苗,需要搭上黄楷丰一条命,也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况且黄楷丰今年本该有一死劫。他的生死,陈公虞丝毫不在乎。

这鬼市,人鬼交易,陈公虞更是不齿。

但眼下,却还能有什么事是比找到叶苗更重要的呢?

“我年轻时,也是误打误撞去了一次……”黄楷丰虽然知道鬼市的存在,自己是土师爷一派的后人,但这次能否顺利进入鬼市,着实还得碰碰运气。

打了通电话嘱咐医院里信得过的老朋友照料还在医院的小黄和叶苗,黄楷丰便驱车去了江北郊区一处坟场,一座座坟头包都是上了年岁的,他也不能确定一定能在这里找到去鬼市的路口。说来当年他意外获得换命灯和进入鬼市的事,至今想来仍是十分蹊跷,一切像偶然,又不那么像偶然。

“此地确实古怪。”

陈公虞的话,让黄楷丰相信,自己找对了地方。

只是当年自己被吓得不轻,仓惶逃离之下,将换命灯也落在了鬼市里。醒来后,只发现自己在一座坟头包前睡着了,还磕破了头,起先他以为鬼市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可后来果真依照梦中的指引找到了被遗弃的尚在襁褓里的黄凡,他便知道,当年他的确是去过鬼市,也的确换命成功了。

二十来年没有来这里了,黄楷丰不是很确定当年自己误打误撞进入鬼市的契机是什么,一定是某座坟头,也一定和自己磕破脑袋流的血有关。

见黄楷丰迟迟没有动作,陈公虞已经有些不耐烦。

“是它,一定是它!”黄楷丰似乎发现了什么,凭借久远的记忆,他找到当年那座自己磕破头的坟头和半截石碑,他忽然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碎石,用锋利的切面往自己的手上划下去,鲜血不多不少,滴落在那半截石碑之上。

顿时狂风乍起,黑云压顶,陈公虞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身形如烟雾一散,附进了黄楷丰的躯体里。

5

叶苗在黑暗中行走,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要一点点将她的意志吞噬,沉沦和流离于此,不复光明和自由。

她的意识渐渐有些麻木,在这里,没有风声雨声,连呼吸声也没有,一片寂静如沉海,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

走了多久?她在哪儿?还在殊途桥上吧?

因为阳寿未尽,不会有任何人来接她,这就是失魂落魄,很多游魂刚开始也会叶苗一样,试图挣扎,试图找到任何一个出口,但渐渐地,它们会麻木,会在这里忘却时间的概念,日复一日,暗无天日地流浪下去,很快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许几年,也许过个十年八年,待阳世那具躯体阳寿尽后,才会有新的指引给予流浪在外的游魂。

可叶苗不一样,但凡她有半点意志涣散的时候,她就会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环绕的一圈链子,看不见,她便轻轻地用手覆上去。冰冰凉凉的异样触感告诉着自己,陈公虞在上头等着她呢,他一定会想办法来接她。

忽然,一盏微弱的灯光漂浮在黑暗之中,叶苗怔了一怔,不知道这光源是本来就在这儿的,还是突然出现在这儿的?

这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唯一的一抹光,根本来不及多想,叶苗心中颤抖起来,因为太过惊喜而颤抖,她迅速往那抹光源而去,魂体让她不受体力和阻力的阻碍,像一阵风一般来到这抹光源前,伸手抓去……但那抹光微微一躲,躲开了叶苗。

灯,是一盏灯!隐约间,她看清了那抹光被笼罩在一个容器之中,青色的光,便是油灯里燃烧的一簇灯芯。

“有人下来找你了,它会指引你,找到你的朋友。”

低沉而又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不,确切地说,像是透过这盏灯作为媒介,让声音钻进了叶苗的意识里。

“跟上,去吧。”那声音再次说道。

叶苗这才注意到,这盏灯并非漂浮在空中的,而是有一个人影提着它,站在黑暗中等她,那人的轮廓叶苗看不清,虚虚实实,似存在,又似不存在,只隐隐约约,似着了一身长袍,衣摆翻飞,宽袖垂动,犹如古画中的人物。

6

“你是谁?”叶苗问出口,她意识到,提灯出现在这的“人”,并非陈公虞。

那人并没有回应她,那抹青光缓缓往前移动,由不得叶苗犹豫,她只得紧紧跟上。

这里的世界再一次恢复了寂静,那抹青色的光芒的出现,是黑暗中唯一的变化。

“你究竟是谁?”许久的沉默,叶苗开口再一次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到了。”男子的声音再次传达到叶苗的意识中,他将那盏灯交到了叶苗手里,声音缥缈而又遥远,又一次提醒她:“魂灯会带领你找到你的同伴。”

叶苗手中触到了那沉淀的感觉,是那盏灯,她急忙换了个问题追问道:“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你还有用,现在还不能死。”那男子不夹杂任何情绪变化的声音里,竟隐约噙了股笑意,不知是好意还是坏意。

待叶苗还想再问些什么,那隐隐约约的身形轮廓便忽地消失了,叶苗闻到了一抹烧焦的味道,她这才发现,自始至终提着这盏油灯的“人”,并不是那个与她说话的人,那身形不过是个纸人的轮廓,那和她说话的声音自然也不是出自纸人之口,只不过是借由纸人这个媒介,将意识传达给叶苗罢了。

有一扇门就在叶苗的面前,她提着灯,推门而出。

恍如隔世,耳边霎时间充斥着各色喧嚣热闹的声音,叶苗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热闹的夜市之中,说是夜市也并不准确,人来人往无不是飘飘然像一阵风一般,从她周围擦身而过,街道两侧有叫卖的声音,有交谈的声音,有讨价还价的声音……这么多鬼,在交易?

这是鬼市?

偶然间,叶苗也会看到有戴着面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生人混迹在鬼市之中,周围有鬼魂一窝蜂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吵得不行,这情形就和阳世招揽客人抢夺客源的商贩无异。

叶苗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魂灯,青铜灯座古色古香,被罩在镂空灯罩中的青火微微往上蹿了蹿,好似在提醒着她什么。不仅如此,就连叶苗手腕上环绕着一圈的链子,也有了些异样的动静,就好似……陈公虞就在这附近。

7

叶苗穿梭在鬼市之中,青火越发明亮,远远地,叶苗见到了黄楷丰一瘸一拐的身影被淹没在做生意的鬼群之中,心下还来不及疑惑黄楷丰怎么来了这里,叶苗紧接着便注意到,黄楷丰身上携带着叶苗再熟悉不过的冰冷气息,一道黑影附在了黄楷丰的身上。

是陈公虞!

九死一生,别后重逢,叶苗心里没来由地一激动,她仿佛听到自己急迫的声音在催促着自己,冲上去,冲上去!

“陈公虞!”叶苗的速度像一阵风一样,周围叽叽喳喳的鬼贩被这气势吓了一跳,纷纷作鸟兽散,终于视野通畅的黄楷丰见到了飞奔而来的叶苗的身影,脸上顿时浮现惊喜的神色,紧接着也被叶苗直冲而来的气势吓了一跳,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慌乱地摆手。

黄楷丰嘴里的“别”字还没吐出来,便觉得一道风穿透了自己的身子,自己受到了冲撞,险些连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叶苗给撞出来。

叶苗这一扑,直接将陈公虞给扑了出来,人们只见那女孩的身影扑进了一道高大的藏青色身影之中,陈公虞伸手接住了叶苗,叶苗毫不知羞地奔了上去,冲进陈公虞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终于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公虞愣了一愣,终于低下头来,嘴角缓缓地向上勾起,拥住了怀中的叶苗:“对不起,我来晚了。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不晚!不晚!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叶苗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脑门一热,抱得陈公虞紧紧的,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又要分开似的。

此刻她心里没有半点理智和羞耻感,只哭丧着脸求安慰,厚颜无耻道:“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

陈公虞愣了一愣,他这把老古董,是无法理解叶苗这话乃是时下小姑娘最常挂在嘴边撒娇用的口头禅,只当了真,笑了出来。

眼下这情况,他自然是没有满足叶苗的意思,只是一手落在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往怀里带了带。

头顶传来陈公虞轻笑的声音,叶苗还来不及闹个大脸红,便发现原本热闹喧嚣的鬼市因为陈公虞的出现,忽然间变得一团混乱,狂风乍起,顷刻之间所有的街道和摊贩便凭空消失,周遭寂静下来,待叶苗回过神来之时,她和陈公虞,还有同行的黄楷丰,便已置身于郊区荒废的坟场之中。

8

回过神来的叶苗只觉得一头雾水。

“换命灯……”黄楷丰看到了叶苗手中拿着的,恰恰就是当年他在惊慌失措之下落在鬼市的换命灯,灯中青火燃烧,无休无止不暗不灭地燃烧了二十多年。

“换命灯?给我灯的人叫它魂灯。”叶苗的手中仍持着那盏带她走到鬼市的魂灯,此刻很显然,黄楷丰也曾经见过这盏灯,叶苗抬头看向陈公虞,似乎是想让他解释些什么。

为什么黄楷丰会出现在鬼市?又为什么叫这盏灯为换命灯?那么灯中燃烧的青火又是……还有刚才她在鬼市里看得很清楚,陈公虞是附在黄楷丰身上的,这些陈公虞应该是知道的,如此一来,黄楷丰必定命不久矣,她也束手无策。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看到叶苗手中的魂灯,陈公虞也陷入了沉默,给叶苗这盏魂灯,帮助她走出阴关的,又是谁?

对此叶苗自己也是茫然,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甚至不知道是敌是友。他只说,我还有用,现在还不是我可以出事的时候……”

这番话,让陈公虞的面色越发凝重。总觉得当初给黄楷丰这盏灯的人,和今日给叶苗这盏灯的人,应该是同一人,但无不例外地,黄楷丰和叶苗都没有看清这人的样貌,也不知道他是谁,如此神秘莫测……让陈公虞感到隐隐的不安,那种不安来源于这一切,仿佛是一个正在编织着的巨大的网,但却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叶苗……

“说来话长,等你回去了再说。”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良久,陈公虞终于开口安慰了叶苗几句,便接过叶苗手中的魂灯,往地上摔去。

“陈公虞!”叶苗惊呼了一声,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弄明白陈公虞为什么要摔魂灯,紧接着,便看到一抹青灰色幽幽地从被摔得分崩离析的魂灯中飘出,落了地,化作了一副年轻女人的模样。

魂灯中燃的……竟是一缕幽魂。

“黄先生……”在灯中二十几年,女鬼孙妙英十分虚弱,她自灯中出来,见到了黄楷丰,神情还有些茫然,尽管黄楷丰的模样和孙妙英记忆中的相差了许多,他甚至还跛了一条腿,意识到是黄楷丰请人帮忙放出了她,孙妙英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恐慌而紧张了起来:“是不是我的凡凡他……”

当年孙妙英难产而死,遇到了初次来鬼市企图躲灾换命的黄楷丰,因为担心刚出世的儿子孤苦无依,孙妙英便自愿点燃换命灯替黄楷丰受过,二十多年来不暗不灭,唯一的心愿,就是请黄楷丰代她照顾好孩子。如今黄楷丰为什么要找回换命灯,放她出来?

“黄凡没事,多亏了叶老板和先生……妙英你不必担心。”知道孙妙英的担心,黄楷丰连忙开口解释道:“当年是我想不开,命哪是说换就换了,到头来,不仅害你被困灯中不能转世投胎,害我一家支离破碎,最终还险些害了叶老板……”

“你的腿……”孙妙英被困灯中二十年,再一次见到黄楷丰,却见他不仅老了,还废了一条腿,孙妙英不解,不是换了命吗,怎么还是落得如此田地?

“回去再说。”陈公虞适时开口打断,毕竟叶苗此刻还在失魂落魄的境地,得尽快回医院让她醒过来才行。

叶苗不明所以,但听他们几番对话,也大致猜到了一些,便也劝那女鬼道:“是啊,有什么事,先跟我们回去再说吧。一世已了,前世之事你也该放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待我回去之后,再送你上殊途桥,投胎往生去吧。”

9

叶苗是在天亮的时候醒来的,此时已经有医生给她做了初步的检查,生命体征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昏迷不醒,正准备将她送去进一步检查,叶苗便自己醒了,将所有医生护士折腾了一通。

此时一夜未眠的黄楷丰正站在叶苗的床前,经过那一夜,黄楷丰的脸色十分难看,叶苗看到他的印堂发黑,也猜想到将要发生什么,不禁叹了口气,支起身子:“黄叔叔……”

黄楷丰激动得老泪纵横,不仅是因为叶苗醒了,更是因为刚刚听到医生告诉他,小黄度过了危险期,这个消息让黄楷丰不禁颤颤巍巍地握住叶苗的手,不住地感谢:“谢谢叶老板,谢谢你……”

这一觉醒来,仿佛发生了许多事,叶苗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是一团糟,十分虚弱,手脚都仿佛被灌了铅一般……如此一来,她不禁有些怀念先前轻飘飘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叶苗可以确定,此时黄楷丰已经无法看到自己身边正跟随着那女鬼孙妙英。很显然,孙妙英应该是去看过小黄了,知道小黄脱离生命危险,女鬼孙妙英放心了许多。

此时黄楷丰虚弱,叶苗虚弱,就连刚被放出来的女鬼孙妙英的魂体也很虚弱,叶苗不禁苦笑了一声,加上ICU里还躺着的小黄,他们倒霉四人组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黄叔叔,接下来这段日子……你就好好陪小黄吧,珍惜眼下的时光。”叶苗挣扎着起身,她讨厌医院,更何况现在她身上的毛病医院治不了,因此急着要回阴阳斋,顺便将孙妙英带回去,等她的身体恢复了些,再帮助孙妙英请出殊途桥送她走。

黄楷丰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剩下的时光分分秒秒都变得无比珍贵,但活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是偷来的福分了,黄楷丰缓缓点了点头:“谢谢你,小叶同志。黄凡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10

叶苗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她醒来后却不见陈公虞,这让叶苗十分不解。她是在黄凡的病房门口发现恰好从里头出来的陈公虞,这让叶苗十分不开心,抱怨道:“你一点也不担心我,怎么不陪着我!我醒来都没看见你!”

这让陈公虞越发哭笑不得,自此一难之后,叶苗仿佛顿悟了一般,越发没脸没皮,无论什么话都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

也有路过ICU门口的病人家属看到叶苗独自一人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说话,还一脸不满的样子,不禁纷纷轻叹了口气,只当是叶苗的亲属生了重病,这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受不了打击,伤心坏了脑子。

陈公虞淡淡扫了眼跟在叶苗身边的女鬼孙妙英,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道:“先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好好撒个娇,就这么被不冷不热地打发了?

叶苗很不满,但也不好多说什么,经过这一事,她却是顿悟了许多,人生在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头了,脸皮真是十分不重要的东西。只是她刚刚才顿悟,还需要过段时间才能真正做到没脸没皮、随心所欲。

回到阴阳斋,叶苗歇了好些日子才勉强恢复元气,将孙妙英送走了。

对于黄楷丰与孙妙英的纠葛过往,阴阳世家间复杂而又纷繁的规矩和行当,她也只当听故事一般听了个大概。

大约是半个月后,叶苗接到了黄楷丰的电话,挂了电话后,叶苗便陷在沙发中,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

11

阴阳斋里乱成了一团,叶苗没工夫收拾,俨然就像猪窝一般。就连叶苗最爱的沙发上,也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和书籍,此刻叶苗陷在沙发里,若不仔细看,竟还看不出来一堆垃圾中坐着一个大活人。

“在想什么。”

叶苗回过神来,顺手在身边扒出一块空地,示意陈公虞坐下,然后顺势抱着陈公虞的一只手,懒洋洋地将脑袋靠了上去,这才语气颇为沮丧地说道:“刚才接到了黄叔叔的电话,他告诉我小黄好多了,但我听黄叔叔的口气,猜想他大约是快不行了,估摸着撑不过这两天。大约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黄叔叔不住地向我道歉,说是他和小黄险些连累了我,等他死后,要我多多包涵……”

“你从事这一行,应是早该看淡了生死。”对此,陈公虞无动于衷,无法感同身受叶苗的心情,只是不冷不热地安慰她。

“话是这么说没错……”叶苗轻叹了口气,“可你这样的大师,不是也没看淡生死么……我听说那天我出事的时候……”

叶苗说着,便觉得周遭的空气一冷,她明智地闭上了嘴,抬头看向陈公虞冷冰冰的脸色,知道这老古董逗不得,便勉强扫去先前与黄楷丰通过那通电话后的阴霾,嬉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那日我见你又去查探了一番小黄的情况,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陈公虞摇了摇头,冷冷道:“光凭小黄的养母,是不足以险些害死小黄的。我怀疑,是有人在引导小黄的养母那么做。”

那日陈公虞煞气失控,直接将害了人的女鬼爱凤撕碎,半点信息也没留下,如今要查探起来,困难许多,但很显然,想要杀死小黄的,应该不止女鬼爱凤……

叶苗领会了陈公虞话里的意思,也跟着皱起眉头来:“难道有人有意要小黄死?为什么呢……是憎恨他?还是怕小黄泄露什么不该说的话?”

说到这,叶苗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到垃圾堆叠如山的废纸篓里翻找了半天,这才跑回陈公虞身边,摊开那皱皱巴巴的一张纸,那上头,赫然就是那日李青松传真来的信息:“哪也别去。”

叶苗皱着眉头:“他早就知道小黄要出事,还奉劝我哪也别去。这事肯定和李青松脱不开关系!”

就在此时,阴阳斋里的电话响起,叶苗看了陈公虞一眼,没有多做犹豫,立马起身接起电话,按下免提。

果不其然,电话里传来了李青松的声音:“能接电话?看来你已经没事了。苗啊,你真是枉费我的苦心,我已经警告过你哪也别去,怎么就是不听呢?为了救个白眼狼,还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值得吗?”

果然是他,果然和他有关系!

叶苗强忍着怒气,心平气和地问道:“你想要小黄死吧?他会出事,和你脱不开关系,为什么?”

“我都是为了你好。”说着,李青松又一次堂而皇之地挂了电话。

叶苗的脸色不好看,显然是被气的,但好在他没有气昏头,立马反应过来:“快,我们得去看看小黄,如果李青松想要他死,一定还会动手的!”

此刻叶苗回想起黄叔叔在电话里不断代替小黄向她道歉,起先她不以为意,只当是黄叔叔因为险些连累了叶苗而心怀愧疚。如今想来,还在ICU中的小黄,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黄叔叔一定是为了这个向她道歉,希望她能够饶过小黄,同样,李青松想要小黄死,一定也和小黄身上的秘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