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斋，通阴阳，据说此间主人姓叶，祖上是有名的阴阳先生，传到了叶老板这代，才有了这间阴阳斋，驱鬼避邪，无所不能。

1

陈公虞受制于李青松。

这是叶苗近期最在意的事，时常令她精神恍惚。反观陈公虞，却冷静淡定得过分，叶苗实在搞不懂，陈公虞到底在想什么。

从超市里买完菜回来，叶苗又拐去老城区的纸扎铺里给陈公虞买了点香火和新衣。天渐渐凉了，添衣这种事虽然对于陈公虞来说并没有实质的意义，但叶苗看着应景。

刚给陈公虞挑了几身衣服，从纸扎铺出来，叶苗就被一位闷头走路的中年大汉给撞得东倒西歪，差点还把给陈公虞新买的纸扎鞋给坐散了，惹得叶苗不快：“嘿！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对……对不起！”大汉穿着连帽卫衣，帽子闷着头，慌里慌张地傻站在叶苗面前，也不知道伸手扶一把。

这人看着眼窝黑青，面色苍白，天还没大冷，就已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知怎的，叶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人印堂发黑，死期将至。

还是纸扎铺的老板娘赶出来撘了把手，赔笑道：“叶老板别生气，他啊，最近家里遇到了点事……”

说着，老板娘想到了什么，一拍自己的脑袋，惊喜地对那大汉道：“瞧我这脑子！连生啊，你家不是出事了吗，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常来我店里光顾的叶老板，开阴阳斋的叶老板，你家里的事，找叶老板帮忙刚好啊！”

那叫连生的大汉这才从帽子下抬起头，看叶苗的眼神充满了狐疑，不确定就叶苗这小丫头片子，能解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那明显看不起叶苗的眼神，将叶苗惹毛了，仅有的那点同情也烟消云散。

“我阴阳斋收费可贵了呢！”叶苗还从来没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就算别人质疑，也没人这么赤裸裸地质疑，这让叶苗有了些脾气。

“哎叶老板，留步留步！”热心的纸扎铺老板娘忙一手拽着叶苗，一手拽着连生往店里走，替那连生介绍情况道：“连生最近经常来我店里，给他那过世的儿子买香烛衣物。说来也可怜，连生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带大儿子，对儿子寄以厚望。去年那小伙子高考，压力过大，在家上吊自杀了。”

见连生还是木头似的杵在那，老板娘捅了捅连生的胳膊，连生这才回过神来，忙开口向之前冒犯了叶苗的事道歉，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儿子生前在阁楼书屋里起居学习，因为那里安静。自从儿子走后，阁楼就空了。最近阁楼里时常传来声响，邻居说大半夜里，我家阁楼的灯总会准时亮起，凌晨两三点熄灭，这和以前儿子的作息一致，他很用功，经常学习到夜里两三点，我怎么劝也不听。”

“你是怀疑你儿子死后，并没有离开，魂魄还在家里？”

连生点了点头：“我以为儿子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所以最近给儿子烧了不少衣物和纸钱，但情况并没有改变。我本来想把房子卖了离开这个伤心地，因为这个事，房子也一直卖不出去。”

这连生家里住的是别墅，家境不错，确实不差钱，见老板娘力荐叶苗，连生便开出了个可观的数目请叶苗帮忙看一看，看在钱的份上，叶苗不计前嫌地接下了连生这单生意，并承诺次日上门服务。

2

回阴阳斋的路上，叶苗的手机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接起电话，叶苗的身形呆住了，僵立在马路中央。

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叶苗绝对不会陌生的声音！几分揶揄，几分作弄！

“苗，听说你接了城北连家别墅闹鬼的案子？”懒散的声音，随意的口吻，仿佛与叶苗是熟稔的朋友。

“李青松！”叶苗特意看了眼陌生的来电号码，咬牙切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不对，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刚接了城北连家别墅闹鬼的案子？！”

李青松的行事作风变了。从前他是处于暗处，她和陈公虞想方设法挖出他的行踪，如今他竟然主动找上叶苗，简直是挑衅！

“听说你和陈公虞一直在找他的尸体失踪的真相？”李青松压根没有回答叶苗的问题，转而抛出了更令叶苗感兴趣的话题，根本不担心叶苗一怒之下会挂断电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苗气得跳脚，这种被动的局面太讨厌了！

“连家别墅案，你一个人来，我会给你令你满意的答案。”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微噙着愉悦的笑意：“别傻站着了，马上红灯了，多危险！”

“喂喂！喂！”对方先把电话挂了，叶苗被李青松的话惊得四下张望，他怎么知道自己刚接了连家别墅的案子，又怎么知道自己在哪？！

斑马线通行的绿灯变红灯，过往的车辆按响了喇叭，才将叶苗惊醒，加快了脚步跑了过去。

一直到回到阴阳斋，叶苗仍旧精神恍惚，满脑子都在回想李青松的话。

关于陈公虞尸体失踪的真相，她一个人去连家别墅，李青松就会给她答案？

“你在想什么？”

陈公虞的声音将叶苗吓了一跳，鬼使神差地，叶苗抬起头僵硬地笑了笑，拎起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借口道：“买了这么多东西，累死我了！对了，明天中午……我有点事，小黄请我去他们警局把上次尸体运毒案的笔录做完。”

“我陪你。”

“不用！”叶苗的态度激烈得有些古怪，怕陈公虞怀疑，叶苗尴尬地解释道：“你虽然厉害，但是又是大中午，又是警局的，对你不利。再说了，小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去就好了。”

陈公虞淡淡地看着叶苗，那眼神深邃，看得叶苗几乎要心虚得全盘托出，好在陈公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串黑色珠链套进叶苗的腕间，低声道：“你上次说，想再要一串链子。有什么事，就扯断它。”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难道那次被女鬼妙心重伤回来之后，她迷迷糊糊说梦话了？

叶苗红着脸点头，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少女心作祟。

3

次日中午，叶苗单独开车去了城北的连家别墅。

此前连生给叶苗留了电话，叶苗来之前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那位大叔却一个也没接，将叶苗气得跳脚。

到了连家别墅后，因为没有联系上委托人，叶苗只好四下转悠了几圈。

这大概是个富人住宅圈，别墅连排，临江别墅，每户千万起售，吓得叶苗没好意思在这种地方停她的小破车。

连家的邻居倒都还算热心，叶苗打听了一圈，基本上也了解了情况。这连生是搞房地产开发的，十几年前一夜暴富，可惜老婆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去世了。自此连生也没再成婚，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带着一个儿子，虽说舍弃了事业，但当年留下的家底也够父子俩一生衣食无忧。

据说连生为人老实，虽然话不多，但人很不错，邻居对他的评价都很高，既不乱搞男女关系，一个鳏夫从来没带过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对待他那儿子，更是一门心思地投入。

反而是连生的那位儿子，在这住了十几年，看到邻里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在住宅区同龄的富人孩子圈里并不讨喜。

“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好男人？”叶苗无法想象，连生的老婆死了十八年了，他竟然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对他的亡妻实在算得上深情，对儿子也算尽职尽责。

去年那孩子因为高考压力过大，自杀死了，留下连生一个人消沉了有大半年，终于选择卖掉别墅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没想到家里居然闹鬼了。

叶苗中午一点左右到连家，足足转悠了三个小时还是没能联系上连生，正当叶苗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密码锁980111。”

叶苗心里一惊，知道这是李青松发来的，她迟疑地尝试了一番，没想到这密码竟然当真能打开了连家别墅的大门。

鬼气！

一进门，叶苗就察觉到了鬼气，在楼上。

4

急匆匆上了楼，这个别墅有二层，外加第三层阁楼。嗅着这鬼气，叶苗直接上了阁楼层。

还没靠近那阁楼大门，只见紧闭着的阁楼木门忽然从里至外砰的一声倒了下来，随着那木门倒下的，还有浑身是血的连生。

连生身上的衣服都要被扯烂了，看来经历过一番奋力的挣扎，浑身上下都是血，其状极惨。

见到出现在家里的叶苗，连生的双眼几乎要放出光来，他抬起手想要向叶苗求救，但嘴里含糊的声音还未来得及组织成语言，一股强劲的力道便将连生往阁楼房间里拖去，使得拼命挣扎的连生的手指，活生生在木门上划出了道道痕迹。

好凶的恶鬼！

这一幕将叶苗看得胆战心惊，她急忙往包里掏黄符，脚下不敢耽搁，连忙追了上去。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捂住了叶苗的嘴，叶苗刚想挣扎，一人便从身后钳制住了她，嘴唇凑近了叶苗的耳朵，低声警告道：“别轻举妄动，那男人现在死透了，你冲上去也是送死。”

听到那声音，叶苗惊了一惊，没再挣扎，只眨巴眨巴着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阁楼里惊人的一幕。连生被一只鬼拽着脚活生生拖了进去，任凭连生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那还穿着校服的少年男鬼分明就是连生口中自杀的儿子，可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要害死自己的父亲？死法还那样折磨人，握着连生的手，不断扇连生的耳光，将连生活生生折磨死。

李青松突然钳制住了叶苗，让叶苗一度冲动得想要扯断自己腕间的珠链。

似察觉到了叶苗的举动，耳边的男声嗤笑了一声，控制住了叶苗的手腕，轻笑道：“陈公虞还真挺护着你的，竟把自己的一魂覆在这珠子上，一旦扯断，他便能察觉到疼痛，赶来救你。”

叶苗愣了一愣，只听得李青松转移了话题，似对这链子不感兴趣：“那里头的鬼发疯了，我劝你最好别进去。沾了人命的鬼，不是你这种半吊子阴阳师可以对付的。你爷爷知道自己一身本事，到你这就剩下这么一点，该多么伤心。”

叶苗也知道李青松说得不错，那里头戾气太重，若不是刚才李青松拉住了她，她这体质，冲进去简直送死。

确保叶苗不会闹大了动静，李青松松开了捂住叶苗嘴的手，叶苗这才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好端端的那鬼怎么突然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5

“这你可冤枉我了，苗。”李青松松开了对叶苗的钳制，只向前了一步，将叶苗逼到墙上退无可退，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这事与我无关，况且我才刚刚救了你。”

“你！”叶苗气急败坏：“那连生怎么会……”

在她看来，李青松当然是会干得出这种事，之前那些作恶的鬼，不都是李青松的手笔？

李青松倒也不生气，颇有几分嘲讽地摇了摇头，慢悠悠道：“人啊，一贯无知！且还蠢！那男鬼叫连贺，连生那老畜生对外可是个痴情种，一人又当爹又当妈地带大了连贺，在外头可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就这德行，能一夜暴富？”

“你什么意思？”叶苗似察觉到了什么，的确，连贺那么大的怨气，不可能凭空而来。

“那小子从小遭受父亲虐待，性情孤僻，除此之外，连生那老畜生还有娈童的爱好。从小被父亲虐待，却无能为力，尝试过所有可以尝试的反抗方式，最终只会迎来更悲惨的下场。他只能化作厉鬼回来寻仇。刚才若不是我拦着你，现在你恐怕早死了。”

李青松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情满是错愕的叶苗，意味深长地询问她：“连生如此无恶不作，你却收了他的钱为他卖命，这算不算是……为虎作伥呢，叶苗？”

那连生在外的口碑一贯是自重老实，但却将儿子连贺当作玩物一样囚禁着，这个阁楼，就是连贺的牢笼。

连贺也曾尝试过逃跑、报警，但最后却被自己的父亲当作精神病人送进精神病院遭受电击治疗。无论是邻居、警察、还是医生，没有任何人相信连贺的话。久而久之，连贺便养成了孤僻懦弱的性子，也正是因为如此，连生才放心让连贺上学。

除了上学的日子，其余时间，连贺都是在这个阁楼里度过的。

连生的玩弄手法很高超，以至于连贺身上很少留下虐待痕迹，但阁楼里头挂满了的虐待用具，仍是触目惊心。今天连生会跑到阁楼上，想来是想将那些东西收起来，以免被叶苗看到。

叶苗涨红了脸，一方面是因为李青松的羞辱而恼怒，一方面也因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而羞耻。

“可就算连生再作恶多端，司法会惩治他！你不该纵容连贺化作厉鬼复仇，你明知道沾上了人命……他就回不了头了！这一生再悲苦，死后便一笔勾销了！他本可以过了殊途桥，进入六道轮回，开始新的人生！可现在……现在……”尽管如此，叶苗依然不能赞同厉鬼杀人的复仇方式。

“我为何要阻止？”李青松嗤笑了一声，一直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忽然变得有几分犀利和不屑：“死后一笔勾销，那生前的债呢？谁来还？”

若不是今天连贺怨气难消的鬼魂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那样禽兽不如的父亲的行径，又有多大概率被发现，被司法制裁？

“你到底想干什么！”叶苗一时竟无言以对，但想到李青松出现在这，绝不可能单纯为了和她这一番的争论：“不对，我应该问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张飞羽，你把飞羽怎么了！”

“傻丫头。”李青松好笑地低下了头，额头抵近了叶苗，几乎要将她逼得退无可退，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懒懒散散地回应道：“连自己的发小都认不出来，那小子可要伤心了。除了年幼时穿着开裆裤和你跑上跑下的小子不是我。而后遇到的我，可一直被你错认为你的发小张飞羽。”

和叶苗的猜想一致，幼年的张飞羽和后来离乡归来的张飞羽，并非同一人。从头到尾，李青松便一直借用了张飞羽的身份生活在叶苗和爷爷身边，只是她从未发现过破绽罢了。可叶苗想不明白，李青松在陈家村里的举动明显是想要自己的命，若是那样，今天为什么又要救她？

似知道叶苗想问什么，李青松抬起一只手捏住了叶苗的下巴，好笑道：“陈家村里，我若不这么做，你爷爷怎么舍得出来呢？鬼镇之阵要破，你爷爷非死不可。”

陈公虞出来了，一切才有意思，不是吗？

“我怎么舍得要你的命。”说话的空档，李青松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袖子里。

终于，李青松忽然松开了手，撤开了身子，作势要走。

失去了所有压迫感的叶苗终于回过味来，追了几步：“你还没告诉我，陈公虞的尸体到底在哪！你不是说只要我单独来这里，你就告诉我！”

李青松下楼梯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一脸倘然地笑了：“你还是这么单纯可爱啊苗。在你眼里，你和陈公虞才是正道，而我是无恶不作的歪门邪道。反派是不讲信用的哦。”

反派是不讲信用的……

叶苗知道，她被李青松这只狡猾的狐狸彻彻底底耍了！

6

想到阁楼里还有连生的尸体，以及一只沾了人命的厉鬼还没处理，叶苗也没功夫去管李青松的离去。

她当机立断，给小黄打了个电话，这个别墅里突然多了一个死人，还得请人民警察来善后。只是叶苗会出现在现场，少不得又要惹一堆麻烦。

处理了尸体的事，叶苗有些迟疑，对里头的鬼没有太大的把握。若不是陈公虞，她本来就没想吃这碗饭，当年爷爷教她本事的时候，她也是浑水摸鱼……

叶苗刚想扯断自己腕上的珠链，又想起刚才李青松的话，她扯断了这珠链，陈公虞会感觉到疼吗……

叶苗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没敢一下子扯断。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刚才扯动的那一下动作，惊扰到了陈公虞，正在叶苗犹豫的时刻，周遭的空气便突然降温了……叶苗抬起头来，便见到陈公虞出现在她面前。

“陈公虞……”叶苗张口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一时竟哑口无言。

陈公虞眼光复杂地看了眼叶苗，终是没有多问，脚下顿也没顿径直走了进去。

陈公虞扫了眼地上的死尸，伸手探了探，皱起了眉：“叶苗，叫魂。”

叶苗不敢耽搁，连忙掏出自己的罗盘，点了根请灵香，掏黄符沾了点连生的血烧了，嘴里念念有词。可忙活了大半天，却没有见到连生的鬼魂归来。

这不科学，连生刚死没多久，鬼魂不可能走太远。

“鬼魂被人收走了。”陈公虞冷哼了一声。

“那害人性命的鬼魂呢？先前就在这阁楼里，就是他杀了连生。很重的怨气，我怎么看不到他了？”叶苗此刻已是满头冷汗，陈公虞的气息冷冷的，比平时还要冷上百倍。

“也被收走了。”陈公虞起身，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叶苗，将叶苗看得一阵心虚。

回想起来，今日李青松除了将她耍弄了一通，不可能平白无故跑这一趟。那两个人的鬼魂，看来都是被李青松收走的，刚才自己被耍弄得晕头转向，全然无法察觉李青松动了什么手脚。

看叶苗的表情，陈公虞便也不必多问了，只冷飕飕道：“他需要更多的鬼魂做实验。”

先前李青松的实验屡次被叶苗和陈公虞坏了事，看来他又要开始新的实验了。

“陈公虞……”叶苗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长那么大，头一次像现在这样心虚。

“回去吧。”

陈公虞擦身从叶苗身边走过，从头到尾，他虽没有多说什么，但那冷飕飕的气息，让叶苗清楚地意识到了——老古董生气了，后果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