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门土师爷:纸皮人

风水堪舆、盗墓摸金、阴阳相士,玄学一门探之不尽,杂而不专者谓之土师爷。坊间常言:诡事难断问匠门,其间尽是能人异士,探得世间古往今来,无所不能,神鬼不欺。

1

冶城迎来了雨季,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个半月,叶谭拖着一篓子发潮的衣服,打算去隔壁街洗衣店烘干。

刚从外头回来的方回还没停稳车,便见到叶谭打着伞、提着衣篓,十分吃力的样子。方回开车慢吞吞地靠了上去,探出脑袋来,好心提醒道:“小叶谭,你要去洗衣店吧?别去了,线路故障,临近的几条街都停电了。”

叶谭皱起了眉,方回冒雨下车,接过叶谭的衣篓招呼道:“上车吧,我知道哪还有洗衣店,就是远了些。”

两人绕了一些远路,又等了大半天,才将洗干净烘干后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叠进行防潮手袋里准备带回去。

方回解了车锁,二人上了车,却见到一道湿漉漉的身影正颤抖地缩在后座的角落里。那身影抬起头来,一头被雨水打湿的乱发下,黝黑的眼睛惊恐地望向他们。

“救救我!”

“吓,吓死人了。”方回和叶谭皆吓了一跳,叶谭将靴子里的匕首都拔出来了,方回忙按捺下险些暴走的小叶谭,另一只手戒备性地拦在那不速之客面前,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上来的?!”

视线瞥向大开的车窗和被雨水打湿的车后座,方回有些心虚地干笑了两声,确定对方并无攻击力,语气才缓和了一些,“是我忘了关上所有窗……不过话说回来,下这么大的雨,你也不能在别人车上躲雨啊。”

叶谭棕红色眼瞳中的锐利慢慢地散去了一些,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匕首插了回去,视线上上下下将那躲在车上瑟瑟发抖的人打量了一遍,开口:“你在躲什么人?”

女子身上穿着睡衣,就连脚上的拖鞋也是室内拖鞋,显然不是做好准备要在雨天出行的。衣衫虽被雨水打湿,但并不肮脏,说明不是长期在外流浪,一开口就向他们求救,甚至躲在车里仍在发抖,可见在躲着什么让她恐惧的人。

“报警吧。”方回皱了眉,不是他心狠,什么闲事都管,匠门不得成世界警察了?

“别,别报警!”女子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一张苍白的脸写满了惊恐,眼底的血丝蜿蜒,压低了声音,呼吸急促,“那个人杀了我的儿子,现在准备杀我了,我是跑出来的,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报警没用,警察会说我是神经病,让他再一次把我带回家,我会死的!”

2

女子名叫高蕾,她口中的“那个人”,正是她的丈夫陈自宇。

高蕾和陈自宇有过一个儿子,不到一岁,死于一场意外火灾。但高蕾亲眼看到,纵火的人……就是陈自宇!

撞破真相后,高蕾被丈夫陈自宇囚禁了。高蕾曾经逃跑过,但陈自宇有通天的本事,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她的话,他们都觉得是高蕾疯了,她又被送回了陈自宇手中。

“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撒谎!”高蕾急于证明自己所说的句句属实,唯恐在方回和叶谭这再一次得到和别人同样的反应,没有人相信她……

高蕾扑了上去,本能地想要从同为女性的叶谭这获得同情和认同,她情绪激动地握住了叶谭的手,手心都在颤抖,“我的丈夫……不是正常人!我见过他在午夜给自己放了一碗的血,用血写满了符咒,他杀了我们的儿子,一定也和他的邪术有关!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叶谭的脸色很不对劲,方回忙把高蕾和叶谭分离开来,关切地询问叶谭道:“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叶谭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是因为……她什么也没看到。

叶谭的这一双判官眼,可看到所有人的死期,但凡和叶谭有过接触的,均无一例外,除了……除了匠门当家人晏肆的。

叶谭看不到晏肆的死期,晏肆身上有太多秘密了,且另当别论。可眼前的女人是怎么回事?除了晏肆外,叶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看不到高蕾的死期。

方回闻言,也是纳闷,他询问了高蕾的生辰八字,拿出命盘推算了一番,顿时也变了脸色。

“怎么了?”叶谭问道。

“得带回去让当家瞧瞧了。”方回说着,点火放手刹,准备发动车子,碍于事主在现场,方回不好多说自己刚才的推算结论。

高蕾这命格,属于早逝命格,简而言之,就是短命,能不能熬过成年都难说。而眼前的高蕾,不仅有一个丈夫,还有过一个儿子,不对劲,哪都不对劲。

3

叶谭和方回带着高蕾回了趟匠门,一进门,便见到胖虎嘴里悠闲地叼了一根烟,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支打火机,正准备点根烟排解排解雨季的忧愁寂寞……

忽然,一道湿漉漉的身影发疯了一般蹿了出来,一把拍掉了胖虎手里的火种,因为动作大了,顺带着还甩了胖虎一耳光,惊得胖虎那五大三粗的个子愣在了原地,好半天,颇为委屈地红了眼眶,捂着自己的脸,骂道:“他娘的,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看清了赏自己耳光的是个陌生女人,还是跟着小叶谭和方回一起回来的,胖虎怎么着也不好和一个女人计较,认命地弯腰重拾打火机,还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可这火苗才刚打出,那疯女人又冲了上来,撕扯着胖虎,嘴里念叨道:“不要,不要……”

这下胖虎忍不了了,一面叼着还没点着的烟,一手挡着发疯的女人,手指着闲站在那看热闹的两人,求饶道:“小叶谭、方回,你们别光顾着看了,快把这疯女人拖走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上来就给我一耳光?

“就算虎爷我生得英俊潇洒,可在外头半点女人债也没欠下,饿虎扑食也得给虎爷我一个心理准备啊!”

“扑食也轮不到你啊小威威。”方回嘴里打着趣,但还是仗义地帮胖虎拦下了情绪激动的高蕾,解释道,“我瞧着她不是冲着你去的,是冲着你手上的火种去的,她怕火。”

“你们又从哪带回的怪人?”胖虎认命地收起了烟和打火机,往后躲了几步,看也不敢看那疯疯癫癫的高蕾。

“晏肆回来了吗?”叶谭问了声。

说起晏肆,叶谭的心情便不由自主地有几分沉重。自打从东流村回来后,晏肆的行踪便越发神秘莫测,叶谭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晏肆一眼了。

虽说当家人晏肆的行踪一贯不定,可像这次一样闭关那么久也不曾露过面的,实为罕见。叶谭的心里有些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晏肆最近……很奇怪。

不等胖虎回话,二楼走廊,一道颀长身形缓步而至,就连叶谭也愣了一愣。已有许久未见,晏肆似乎更清瘦了一些,那无法用准确语言形容的俊朗面容之上,更添了几分疲惫,为什么会如此疲惫呢?

“胖虎,外头来了客人,劳你将人请进来。”晏肆低头看向大厅中的众人,开口吩咐道。

“客人?”方回和叶谭一愣,他们前脚刚进的门,怎么没发现有客人到了?

“既然跟着你们找到这,也算有缘一见。”

晏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方回和叶谭均有些尴尬地红了脸,这怪他们,让人跟踪了竟然浑然不知。

4

胖虎将人请了进来,那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头发有些长了,胡茬也冒了出来,颓废得很。

好不容易被方回和叶谭安抚下来的高蕾一见到来人,立即颤抖地站了起来,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随即抱着脑袋蹲了下来,惊声尖叫道:“不要,不要杀我!”

“小蕾……”那本已十分颓废的青年见了人,立即红了眼眶,强忍着复杂的情绪,急忙想要追上前抱住那瘦弱恐惧的女人。

可高蕾实在是太抗拒他了,青年只好无措地站在那,不敢轻举妄动,声音温柔且小心翼翼,“小蕾,别闹了,我们回家,好吗?”

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的方回和叶谭均站了起来,叶谭追了几步,搂着高蕾的肩膀安抚着她,一面抬头看向那无措的青年,问道:“你就是高蕾的丈夫,陈自宇吧?”

那叫陈自宇的青年落寞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小蕾最近的情绪起伏较大,我已经辞去工作,天天守在她身边,可还是……”

“可高蕾说,你杀了你们的不到一岁的儿子,还囚禁了她,试图对她不利。”叶谭很清楚在匠门的地盘上,就算陈自宇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索性开门见山。

青年闻言,猛然抬起头来,怔了一怔,随即急切否认道:“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我怎么会……怎么会伤害小蕾?”

陈自宇的表情和口吻看起来都十分痛苦,也看起来是真的关心紧张高蕾,一时间,所有人竟都陷入了沉默。

还有很多事情没能得到解释,如果陈自宇对高蕾的关心和爱意是真实的,高蕾为何那样畏惧自己的丈夫陈自宇,还曾说过,陈自宇曾有些异于常人的举动。

如果高蕾所说的也都是真的,又该怎么解释,按照高蕾的命格推算,早已不该活在世上,且叶谭怎么也无法看到高蕾的死期?

“是你自己说,还是由我替你说。”良久,还是晏肆开口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说出来。”闭口不肯多解释一个字的陈自宇终于有了反应,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晏肆那淡漠的面容,确认自己无论如何没有反转的余地,终于失魂落魄地跌跪了下来,声音沙哑,低下身来,将头埋在了双臂之间,带着哽咽道,“求求你,什么也别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晏肆轻叹了口气,质问道:“那你能保证万无一失吗?如果可以,能维持多久?”

5

他们在说什么?

不仅是胖虎,就连带着高蕾回来的方回和叶谭,皆是一脸茫然。

似乎是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青年缓缓地直起了腰杆,那个动作,仅仅用了几秒钟,却仿佛又过了几辈子那么长。他颓废而疲惫的面容之上,早已被泪水浸湿,苍白而灰败地望向躲在叶谭怀里发抖的高蕾,那眼神充满了爱意,又始终充满了绝望。

“我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事情已经出现了纰漏……我手忙脚乱地尝试着弥补。”陈自宇定定地望向因恐惧而不允许自己接近的妻子,眼神越发的悲凉,“小蕾她……是我以精血制造的傀儡。”

“傀儡?!”

除晏肆外,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是满脸的惊讶。

这是一种高超的傀儡术,需要术师以精血操控,可化纸木为人、为动物,能行走,能悲能喜,惟妙惟肖。

最低级的傀儡术,很多风水术士和阴阳师都会用。早些年在乡下,见到纸人动起来也不稀奇,但像陈自宇所用的傀儡术,则是上乘,肉眼和普通的接触肯本发现不出端倪。

这似乎就能解释得通,高蕾为什么会看见丈夫陈自宇放血画符的情形了,也能解释叶谭为什么无法看见高蕾的死期——因为,高蕾根本不是人。

“那么高蕾所用的生辰八字,也是虚构的?”方回皱起了眉,这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小蕾的生辰八字是真的。”陈自宇摇了摇头,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我和小蕾相识的那一年,小蕾十八岁。医学救不了重病的小蕾,就连我……也无能救她。

“小蕾走后,我潜行钻研,终于实现了最上乘的傀儡术,日子过得很开心。小蕾很快有了自己的思维,我一遍又一遍为她编织了最幸福的童年,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的过程,一遍又一遍地说给她听……”

“你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叶谭知道,如果眼前的高蕾只是纸木化作的人,即便能笑能言,但绝对无法和陈自宇孕育一个孩子的,更别提陈自宇还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那也是我以傀儡术制作的孩子。”似忆起了往事,陈自宇动情地看向自己的妻子,“小蕾总念叨着想要一个孩子,我怕她失望,就以同样的手法制造了我们的孩子。后来……”

后来高蕾无意之中将那孩子烧没了,傀儡术制造的纸皮人是怕火的。高蕾很自责,久而久之,便产生了记忆错乱。

有了前车之鉴,陈自宇唯恐高蕾也重蹈覆辙,他辞去了工作,寸步不离地守着高蕾,使她远离一切火源。渐渐地,高蕾开始畏惧陈自宇,总说他要杀了她。

以精血长久操控一个傀儡不是持久之计,更何况各人有各人的道行,陈自宇的道行不足以让他继续维持高蕾的“生命”,他无数次尝试修正这个术法,但高蕾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而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我竟然……是个纸人……”高蕾茫然地站了起来,身形有些踉跄,原来见不得光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自己。

所有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到高蕾的身形,从脚开始往上,慢慢地现出了原形……一个,以竹条和纸皮粘成的纸人,被雨水打湿过,纸皮变得十分单薄……

6

再高阶的傀儡术,失去了术师的精血养护,当纸皮人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纸皮人后,维持人形的时间便会越来越短,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要,小蕾不要!”陈自宇慌了,他仓惶跪爬着上前,却见高蕾正微笑地望着他,还未失去神采的眼睛充满了爱意,眼见着她慢慢地在自己面前化成了纸皮人的样子,湿漉漉地倒了下来。陈自宇失魂落魄地抱住了自己亲手粘出的早已失去生机的纸皮人,泣不成声。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他尝试了无数次傀儡术,企图像当初做出高蕾那样,再一次将她制作出来。可他失败了,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均不成功!

“不怕,不怕的,如果我能找回巫山卷……我一定还能再一次成功的!”陈自宇忽然想起了什么,可随即又绝望地跌坐回来。

丢失的巫山卷,哪里是那么好找到的?几年前,他曾在瀑布崖边救了一个跌崖的流浪汉,那流浪汉命大,他走以后,陈自宇才发现,巫山卷也一起丢了,天下之大,他该去哪找回来?

“你知道巫山君?”晏肆忽然问道,“巫山百姓可还好,仍避世而居?”

“您,您怎么知道……”惊愕之下,陈自宇对晏肆的称呼都变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面容年轻的男人,频频摇头道,“不可能的,知道巫山秘密的人,早已经……”

“你的傀儡术十分高超,手法师承巫山一派,品性不差,像是在那避世乐土中生活过的人。”晏肆也毫不避讳地点出陈自宇的来历,“不久前,我曾在东流村见过盗走你的巫山卷之人,可惜,那人已经死了。”

“死了?”陈自宇的面色顿时苍白,“那个人,一定是被当成了我,被灭了口。”

“灭口?”

陈自宇点了点头,悲凉道:“我们巫山一族中出现了叛徒,那叛徒,对巫山族进行了一场大屠杀。从我祖父那一代,也只有少数人逃离了出去,从此隐姓埋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若您要害我,早就灭了我的口,我看得出来,您不是普通人。恐怕只有您,能阻止那个罪人的恶行!”

巫山一族的祖上,曾是个高明的术士,后来以术法开辟了一处避世的乐土,将那隐世的桃花源命名为巫山。若非同行,且是高明的同行,几乎无人能找到巫山的入口。巫山一族安居乐业,避世而居,也不曾与外人相通。

直到,那个叛徒的出现,为巫山族带来了噩梦。侥幸逃离出来的少部分人,为了自保,早已将关于巫山族的秘密尘封在了过往里。但即便是这样,噩梦仍是紧紧跟随着他们……

那个人,仍在屠杀一切知道巫山族秘密的后人,想要将这些秘密,永远埋葬在死人口中。

陈自宇的祖父便是当初逃离的那拨人之一,这些逃难的人,最初还是暗自有联系的。可渐渐地,能联系上的人,都一一失联了。祖父怀疑,那些人早已经死了,被灭了口。

陈自宇知道,尽管过去了那么久,他的身边,仍是危机四伏。

“巫山族……什么秘密?”叶谭回想起先前在东流村也曾见到过如此高超的傀儡术,而那个男人,和陈自宇口中屠杀族人的叛徒,是否是同一人?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叶谭心里清楚,这些秘密,一定和晏肆有关!

7

祁连山东起乌鞘岭,西止当金山口,与阿尔金山相接,平均海拔在4000-5000米之间,高山积雪形成冰天雪地,万物绝迹。

陈自宇拉下面罩,每呼出一口气,都在这冰天雪地中化作一团腾腾的白雾。他喘了口气,望向这环山绝壁,因体力不支而倚靠登山手杖勉强站着,指了指这附近,对晏肆道:“先生,大概,大概就是这了!”

匠门手中有陈自宇这一脉的巫山卷,但巫山卷不只一卷,分散在各个族人手中,大约有六卷。每一簿巫山卷上除了归纳一些传世的术法,其中还隐藏着一个巫山族世代探究的秘密,只有六卷合一,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不出意料的话,其余五卷,恐怕都已经落入了那个屠杀族人的叛徒之手。

这一趟除了出任务的百里祭不在,方回和胖虎都一起来了。路途艰险,当日晏肆看着叶谭那双棕红色眼睛,意外地也同意了叶谭参与这段冒险的旅程,叶谭的心里很清楚,她的这双判官眼,一定对晏肆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荒山野岭,万径人踪灭的,哪来的巫山路口?”胖虎的体形大,体力反而是最差的,喘得不行,抱着氧气瓶猛吸了几口,才勉强道,“我就没听说过这祁连山中还藏了个隐世的桃花源!”

“可以啊你威威,还知道万径人踪灭了。”方回拿胖虎说笑了一句,不等胖虎发威,便言归正传道,“不过这一眼看去,也确实没有巫山入口啊。”

“我也只是从祖父那听说过,要进出巫山族生活的地方,得经过一个密道。这个密道,就在这附近。”陈自宇苦笑道,“我也没来过。”

“这里有野生动物的足印。”趁他们吵吵闹闹的空档,叶谭在这白茫茫一片的绵延山脉中东张西望了好半天,才默不作声地从一处银松下站起身,道,“他说得没错,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巫山族避世之地,有术法屏障留下,肉眼不可见到入口。但越靠近巫山村,气候便会越怡人,周遭一定会有动物生存过的痕迹。

晏肆闻言,也不多言。他俯下身在地上捞起一小把雪,晶莹剔透的雪包裹着一颗早已被冻得凝固的真言墨,在晏肆的手心之中化为了一滩雪水混杂墨水,随即十只活泼的墨鹤便从他的手心中扑腾了出来,直指向一条山壁绝路。

“到绝路了啊。”来不及惊叹那真言墨的神奇,面临着无路可走的局面,陈自宇有些失望。

晏肆却什么也没说,前方恍若无绝壁一般,抬脚踏了出去。就在众人的惊愕之中,身形被没入了那大雪覆盖的山壁之中,消失无踪。

众人愣了一愣,面面相觑,叶谭第二个紧随其后,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8

祁连山密道是怎么被找到的,众人还在一头雾水之中,便已跌进了一个长达几分钟的滑道之中。等他们重见天日的时候,周遭的温度上升了一些,稀薄的空气充盈了一些,鸟语花香,仿佛进入了幻境。

“真的是桃花源!”陈自宇不禁惊呼出声,他只从祖父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与巫山族有关的一切,也知道巫山族逃亡在外的后人都面临着危机四伏。他也曾在课本中看见过有关于桃花源的描述,没想到他们巫山一族,竟真的曾生活在这避世的神奇之地。

“我记得祖父曾经说过,巫山族生活之地,有一洞府,洞府中的壁画是先人留下的。那里头,就刻有巫山族的使命,兴许和那叛徒屠杀族人想要知道的巫山族秘密有关。”陈自宇说着,开始忙着寻找这壁画之地。

放眼望去,巫山村虽气候宜人,鸟语花香,但因长期没有人居住,残留的房屋庙宇,早已凋敝破败。众人一面惊奇于此地的存在,一面惋惜于那场曾经发生在巫山族的灾难。

“在这里!”

叶谭发现了壁画,特殊的颜料经过氧化,形成了特别的视觉景观。没有一个文字留下,却用精悍的壁画,讲述了一个古老的,与巫山族有关的秘密……

巫山族的历史距今已有千年,巫山君是千年前便已声名卓绝的术师,受天家礼遇。为避世,巫山君自设墓冢瞒天过海,为绝世人开棺验证真伪,甚至给自己的墓冢下了一种极其毒辣的护陵降术,八皮护主……八皮墓!

叶谭变了脸色,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晏肆曾经说过,那八皮墓的主人,乃是他的一个故人,难道……就是这个千年前就已仙逝的术师巫山君?!

隐世后的巫山君曾隐居于一处炼金古国都城之中,国中人敬仰神明,又以炼金之术祈求长生。

可忽有一日,地裂下陷,天水覆下,顷刻间将整个炼金古国覆灭于陆地之上,只有部分古城残骸沉入了水底,从此不见天日。

“大池湖水下浮尸城……”叶谭惊愕地往下看去,果不其然,那场灾难中,只有少部分人得以幸存,而巫山君带领着这部分逃难的百姓,翻山越岭,在这绵延的祁连山脉中,寻到了这处避世之地,这些人,便是巫山一族的第一批居民……

“巫山族的秘密,始终与一个人有关,巫山君和他的后人,世世代代都在研究一个人。”陈自宇说着,这就是他所得到的那卷巫山卷所能获知的信息。

“这部分壁画,我大约是看懂了。”叶谭指着对面那面壁画,面带疑惑,“可那部分又是什么意思呢?”

“天罚降临。”陈自宇的口气严肃,他深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我的祖父告诉我的,也是巫山族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祖训。总有一日,天罚将降临,环境恶化,全球风暴,我们都将迎来末日的审判。到了我们这一代,甚至是我们的下一代,似乎离那诅咒和灾难,越来越近了……”

“可天罚日还没到来,巫山族就等来了被屠杀殆尽的灾难。”想到这,陈自宇掩面痛哭,“如今活在世上的巫山族后人,恐怕屈指可数,就连我,也时刻觉得,会死于他人之手。”

9

洞外忽然传来了诡异声响,众人皆是变了脸色,只因这里隐藏于避世术法之下,若非晏肆,恐怕他们谁也无法找到这里。因此除了他们,不可能还有外人来到这里!

叶谭率先追了出去,所有人也随即追了出去……

“啊!”

身后传来陈自宇惊恐的呼叫声,叶谭和胖虎、方回皆是紧急刹住了脚。只见陈自宇忽然跌坐在地,惊恐地往后爬去。幸亏晏肆来得及时,一手落在陈自宇肩膀上,在他身边蹲下,另一只手从陈自宇的脖子上捏出一只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虫子。

“那是什么鬼?”方回没见过那虫子,自然不知道它的厉害。

“尸虫,现在可能变异了。”叶谭和胖虎是见识过的,知道它的厉害,钻进了人体中,这人恐怕就没救了。

陈自宇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到自己似乎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圈。

“你终于查到了这。”是密语传声,以特殊的频率和感应,能让特殊的人听到。除此之外,旁人皆是一无所觉。

“你是谁?”晏肆站起声,口吻淡漠。

那人避而不答,只自顾自说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巫山君受你嘱托,探究你身上形成特殊情况的原因,以及终结这永无止境的生命的办法,秘密都在他留给后人的六簿巫山卷中。眼下,我手中已有五卷。”

“你也想知道,你自己是谁吧?”那声音忽然笑了,“有人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葬身之地,找到了那个地方,你就能知道你是谁,也会知道,是谁把你变成了这副样子,到了那时候……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晏肆的嘴角微微勾起,情绪始终不曾被对方颇具挑衅意味的口吻牵动,只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并不畏惧死亡。”

“我当然知道你非但不畏惧,那甚至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判官眼会指引你找到真相,也只有这个人,你称为宿命者的这个人,可以杀了你!”那声音笑道,“不必感谢我告诉你这么多,你一直在寻找解脱,但我想活着。我是巫山族的实验品,受你的嘱托,为了探究你身上该死的秘密所诞生的实验品。我活得太痛苦了,可你呢……”

一道身影忽然从隐蔽之地缓缓走出来,弃了密语,开口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在寻找死亡,可我想活着,真真正正地活着,像你一样!并且知道这个秘密活在世上的,只能有我一个!”

“是你!”叶谭当即戒备起来,胖虎和方回虽然没见过那几次三番挑衅的男人,但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几乎人人戒备,叶谭更是怒视道,“你能随意进出巫山村,恐怕就是屠杀巫山族的叛徒!你到底想怎么样?”

10

那人对叶谭的话恍若未闻,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晏肆的方向,悠悠然道:“你是不是感觉你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了?又到了休眠期?这一休眠,又不知道是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年,也许……更长的时间,等你醒来后,沧海桑田,又是新一轮的折磨,你注定孤独地活着。”

“晏肆,他在说什么?”叶谭急得快哭了,她那样冷淡的性子,却因为这无能为力的感觉而脆弱起来。

晏肆的手轻轻地落在叶谭的脑袋上,嘴角噙着温柔的淡笑,似乎一切东西在他眼里,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不足挂齿。

可越是这样,叶谭就越着急。什么活着死了,什么休眠期,什么不对劲,什么沧海桑田,晏肆身上究竟都有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问她是否能看到他的死期?

“所以你想在你清醒的时候,找到宿命者,彻底结束这一切。”那人说着,双眼忽然一眯,闪过一抹精光莫测。

“晏肆小心!”叶谭忽然惊呼出声,可还来不及动手,那原本跌坐在地的陈自宇忽然爬了起来,拔出身上原本用来防止深山野兽蛇虫攻击的匕首,一把朝着晏肆的腰腹刺了上去。

(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LMIN)

匕首没入晏肆的腹中,鲜血顷刻间淌了出来。那个人说对了,近期的晏肆很古怪,比任何时候都要虚弱和疲惫,否则这在平时,陈自宇根本不可能偷袭晏肆成功的!

“当家!”胖虎和方回皆惊呼出声,急着想要动手将陈自宇拿下。

晏肆却忽然皱了皱眉,喝道:“别碰他。”

胖虎和方回果然被喝止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见下一秒,那突然偷袭晏肆的陈自宇猛地倒地,整个人开始抽搐起来。不多时,竟然七孔流血,暴毙身亡。他死后,一只极小的虫子悄然从他的耳朵中爬出。

那变异的虫子,不仅可以杀人,竟也可以控制一个人的意识……

但陈自宇突然暴毙死亡,显然不是因为那只控制了他的虫子。

“果然,这是巫山族的诅咒,谁也不能背叛你,否则他的下场,就会和这个孩子一样。”

对面的男子似乎也惊讶于陈自宇的突然暴毙,这显然是他没有料到的。这也意味着,未来他不仅杀不了晏肆,就算能杀,动手的,也绝对不能是他自己。

“该死的!”叶谭早已红了眼眶,本就棕红色的瞳仁,此刻仿佛会滴血,腾腾杀气几乎要从眼中夺眶而出。

晏肆摇了摇头,脸色苍白,揉了揉叶谭的脑袋,轻叹了口气,嘱咐三人道:“别追了,此番不过是来探我的虚实的,在对我的底细一清二楚之前,他不敢亲自现身。”

晏肆说着,果不其然,那对面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化作了一张纸皮,瘫软下来,又是傀儡术纸皮人……

“我只是累了,还死不了。”晏肆的嘴角噙着淡笑,捂着腹部渗血的伤口,依旧云淡风轻,“走吧,此地已经没有值得探究的东西了,只可惜了这孩子……没能保住他。”

唯有说到死去的陈自宇时,晏肆的眼底流露出了几分慈悲。恰逢他的虚弱期,是他大意了。